第十八章 平南王府1

天意弄人,如果死對你來說是一種解脫,那多半你想死也死不了。烈日炎炎,白花花的光芒裏,一隻野雞從駱青峰的頭上飛過,五彩的尾羽顯得那樣鮮亮奪目,十裏外的異性也能瞧見並為它傾心追逐,隻可惜盲目誇耀的代價往往都很慘重,半空裏一道勁風掠過,“撲”地一聲悶響後,野雞從空中墜落下來,漂亮的羽毛狼藉地散了一地。一個女子的聲音歡呼道:“好啊,小姐,你打中了。”

另一個女子道:“這有什麽好奇怪的?小姐要是打不中那才奇怪呢。”

又一個聲音甜美的女子道:“好了好了,莫再鬥口了,快去將它拾回來,今日的口糧便著落在它身上了。”

第一個女子道:“好啊,我去!”蹦蹦跳跳地向野雞而來,她繞過了樹叢,首先映入眼簾的卻不是野雞,而是奄奄一息的駱青峰。女子嚇了一跳,失聲尖叫起來,餘下幾人聽了,都是大驚,以為她遇上了什麽危險,連忙抽出兵器掩來。

那先來的少女一手掩著口鼻,一手指了指駱青峰,顫聲道:“小姐,這裏有個死人。”

那小姐十分鎮靜,仔細打量駱青峰,見他鼻翼尚有微微翕動,道:“他還沒死。”

另一個少女道:“沒死?那……那該怎麽辦?”

小姐道:“那還消說?當然是救他,小南,你和小北去將他扶起來。”

二人聞言都是“啊?”地叫了一聲,滿臉的不情願,站在原地躊躇不前。

那小姐見狀歎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們這兩個丫頭,也不知道為自己修些福澤。”

小南道:“我和小北能跟著小姐你已經是福澤深厚了,哪裏還敢有什麽奢望。”

小北也連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小姐對我們這樣好,我們再貪心不足,會遭天譴的。”

那小姐道:“你們兩個就會耍貧嘴,罷了罷了,還是讓我來吧。”說罷便俯身去抓駱青峰的胳膊。

此時另一個女子道:“小郡……小姐,此等粗重的活還是讓我來吧。”說罷伸手托在駱青峰腋下,隻略一用力便將他扶了起來。

那小姐道:“還是姚姊姊心地好。”

那姓姚的女子道:“心地好的可不是我,隻不過我今次受了家父和小王爺的千叮萬囑,一路上定要好生照顧小姐,怎能讓小姐受這兩個小丫頭的委屈?”

小南和小北聞言吐了吐舌頭,扮了個鬼臉。小北道:“小姐,我們真的要救他?”

小南道:“小姐,我們要趕老王爺的忌辰,可耽誤不起時候啊。”

那小姐沉吟了片刻,道:“時日的確緊張,那咱們幹脆帶他回大都。”

小北道:“啊?那我們不是一路上都要侍奉他?”

小南道:“最大的問題不是這個,他分明是個漢人,我們這麽大搖大擺地帶他回去,隻怕要被小王爺罵。”

那小姐道:“漢人為何便不能去大都?漢人也好,蒙古人也好,不都是人嗎?為什麽總是要分彼此?為什麽總是要連年征戰?此事就這麽定了,咱們帶他回大都。”

小南和小北見她不悅,都不敢再多言。四人帶著駱青峰趕到城中投棧,那小姐遣小南請了大夫來瞧他傷勢。

大夫開了幾副藥,歎道:“我這幾副藥隻能保他不為風邪所侵,要想挽回他這條性命,卻隻有靠他自己的意誌了。”說罷搖頭去了。

一行人一路往北,離大都是越來越近,駱青峰終日昏睡,偶爾發兩句胡話,卻是從來沒有醒過。不日眾人已到了蒙古人的地界,為了省卻麻煩,大家都換了蒙古人的服飾,連昏迷中的駱青峰也不例外。眼看就要抵達大都,小南小北都是歡天喜地,那小姐卻是越往北走,越加心事重重,每日晨昏呆呆南望,總是黯然神傷。

這日清晨,小南小北剛睜開了眼睛便不見了小姐的身影,二人都吃了一驚,連忙出來查看,卻見小姐站在微風之中,向南癡癡望著那一片霧靄蒼茫,仿佛連思緒都凝結住了。

小北道:“小姐,時辰尚早,怎麽就起身了?”那小姐動也不動,分明不曾聽見。兩人見狀更加擔憂,小南上前輕輕推了推她後背,那小姐這才回過神來,勉強一笑,道:“你們也起來了?”

小北道:“小姐,你身子還好吧,可有什麽地方不舒服麽?”

小姐道:“我很好,早晨空氣清新,所以出來透透氣。這裏風大,你倆衣衫單薄,都跟我進去吧。”說罷自己轉身進去了。

小北不解地道:“小姐這是怎麽了?好像神不守舍的樣子。”

小南伸出食指,戳了她額頭一下,道:“這也不明白,你真是個傻丫頭。”

小北揉了揉額頭,不服氣道:“你明白?倒是說來聽聽。”

小南道:“你難道忘了我們小姐的心上人是誰?”

小北道:“我當然記得,是那個什麽楊公子唄。”

小南道:“那不就得了,一來楊公子是漢人,二來楊公子跟咱們小王爺是一對不死不休的冤家對頭,一邊是情郎,一邊是親兄長,你要她如何不心煩意亂?今番回了大都,她與楊公子隻怕永世不得相見,難怪她這般惆悵。”

小北道:“原來如此。對了,你見過那楊公子的模樣麽?”

小南搖了搖頭,道:“我也不曾見過。”

小北道:“卻不知他是何等樣的人,竟能將我家小姐迷得神魂顛倒。要我說,世間的好男兒多不勝數,何必非要為了一個絕不可能的人魂牽夢縈?”

小南歎了口氣,道:“這你就不明白了,小姐對楊公子一往情深固然是原因之一,然而她親自讓心愛的人服下毒藥,不但險些讓他葬身大海,更害死了無辜的珈兒姑娘,想我家小姐是何等寬仁善良之人,這深深罪孽,叫她如何能夠釋懷?”

小北道:“原來如此,親手加害自己心愛的人,果然是世上最大的痛苦,可是……可是那也不是小姐的錯啊。”

小南道:“可不是麽,都是小王爺的主意,哪怪得到小姐頭上,隻可惜小姐她始終無法原諒自己,隻怕要糾纏一生了。”

小北聞言也是一聲歎息,半晌後忽道:“聽蕭姑娘說,楊公子聰明絕頂,武功蓋世,樣貌也是英俊挺拔,我倒真想瞧瞧,他到底是個什麽人品。”

小南嘻嘻笑道:“怎麽,莫非你也春心動了?不過楊公子可沒你的份,裏麵躺著那個小子長得也不錯,不如你考慮考慮。”

小北聞言滿麵飛紅,捏了拳頭便過來捶小南,兩人一個逃,一個追,嘻笑著也進屋去了。

卻說駱青峰昏迷不醒,沉睡中惡夢連連,一會兒夢見父母渾身浴血而來,一會兒又夢見姊姊麵色青白而去,更有時夢見楊珞提劍來殺他,一路奔逃,累得精疲力竭,卻仍然不知何時才是個盡頭。

這日他又夢見姊姊笑意盈盈地來到身邊,伸出手來撫摸他臉頰,他心中溫暖,跟雪兒道:“姊姊,我好想你,你和爹娘可還過得好麽?”雪兒一笑,卻不說話,轉身去了。駱青峰連忙拔步追去,可姊姊的身影越去越遠,竟似永遠也不可能追上,駱青峰又是焦急又是難過,大聲喊道:“姊姊,等等我,等等我……”雪兒仍不回頭,反而越行越快。駱青峰拚命奔跑,大叫道:“姊姊,我一定替你和爹娘報仇!你莫不理我。”雪兒隻是充耳不聞,終於身影消失在遠方。駱青峰心頭劇痛,大叫一聲,睜開眼來,這才知道隻是發了一場惡夢。

駱青峰眼前是紅羅繡帳,周遭擺設不似中原,更有妝台銅鏡,分明是一女子的閨房。駱青峰將四周仔細打量了兩遍,猶不能分清眼前的一切是真是幻。他原想翻身坐起,但胸間一陣疼痛傳來,這才讓他真切地感到尚在人間。駱青峰掀了棉被挪下床,正在疑惑中,忽見一個少女端著碗粥,嘟著嘴走了進來。

駱青峰正要出聲詢問,那少女已搶著道:“呀,你醒了,你可終於醒了,可沒白費了小姐的一番功夫,你可以下床了嗎?你都可以下床了,吃東西應該沒有問題,我放下你自己吃,我就不喂你了。”語速快得象連珠炮一樣,駱青峰氣還沒喘過來,她便已說完了。

少女放下了粥,轉身便要出去,駱青峰忙道:“請問姑娘尊姓大名。”

少女回頭道:“我叫小北。”

駱青峰道:“多謝小北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沒齒難忘。”

小北見他文縐縐的,“撲哧”一笑,道:“救你性命的可不是我,是我們家小姐,你要謝,留著她回來再謝吧。”說罷又要走,駱青峰急道:“小北姑娘。”

小北回身不耐道:“怎麽?”

駱青峰道:“不知此處是什麽地方?”

小北道:“那還用問,當然是大都啦。”

駱青峰聞言喃喃自語道:“大都,那我豈不是到了蒙古地界。”

小北道:“怎麽?蒙古有什麽不好?”

駱青峰不答,心中卻忖道:“蒙古又如何?我但求報仇雪恨,管你大宋還是蒙古,天涯海角都是一般。”

小北見他出了神,催促道:“你還有什麽要問的,沒有我可就走了。”正要抬腳,駱青峰卻又道:“姑娘留步。”

小北沒好氣的道:“又怎麽了?”

駱青峰道:“你家小姐……”

小北截口道:“什麽你家小姐,我家小姐的,你可知今日聖上親自來拜祭我家老爺,如此重大的事情,怎麽可以缺了我小北,我現在要去觀禮了,你有什麽問題……這個……也不許問。我家小姐該回來的時候自然就會回來,你自己先歇著吧。”說罷轉身快步去了。

駱青峰無奈,隻得重又坐下,無聊之中才覺腹中饑餓難當,便將小北送來的那碗粥三口兩口吃了個幹淨。枯坐了片刻,一個人也沒有再出現過,四下裏靜悄悄的,又值夏日午後,燥熱煩悶,駱青峰實在按捺不住,起身向外走去。

這庭院裏的設計也算不得如何富麗堂皇,但匠心獨運,處處自有一番風情。駱青峰胡亂走了一陣,忽見前方迎麵走來一群人,有說有笑,前番見過的小北姑娘也在其中。

駱青峰正要上前招呼,小北卻已快步過來,道:“你怎麽出來了?快躲開些,莫要累了我家小姐。”

她話沒說完,已聽得一名女子道:“小北,他是誰呀?”

小北忙道:“是……是王府剛招來的仆人,不認識路,瞎轉悠呢。”

駱青峰抬眼望去,隻見那女子一身紅衣,容色俏麗,眉宇間隱隱透出一股驕氣。

那女子道:“怎麽這麽沒用,這小小的平南王府都會迷了路,這種仆人,不要也罷。”眾人聽她語帶輕蔑平南王之意,心頭暗怒,一時都不再說話。那女子看氣氛尷尬,醒悟過來,笑道:“沈辛妹妹的先祖木華黎多謀善戰,乃是成吉思汗的開國四傑之一,以功高於天下,方能受封為魯國王,我素來景仰,他的後裔子孫個個都是智勇雙全的英雄人物,令尊霸突魯,令兄和童都是極佳的例子,強將手下無弱兵,貴府怎能用這樣的人呢?”

小南接口道:“是呀,你這個沒用的奴才,跟你說了你的地方是在北麵,你老跑到南麵來做什麽,下次再要錯了,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

駱青峰被罵得一頭霧水,王府中的各人卻都暗自好笑,原來那女子乃是北方一名宗王的後裔,其父背叛忽必烈,屢屢南侵不果,小南這番話卻是指桑罵槐,暗地裏損那女子的。

那女子聽了,臉上神色果然一變,道:“今日風和日麗,我的手可又癢了,小郡主,不如你陪我練練?”

沈辛道:“艾吉阿姆公主,你是草原上的雌鷹,英武之名無人不知,我如何配做你的對手?況且今日乃是先父的忌辰,我怎能違背禮法,跟客人動手?”

艾吉阿姆笑道:“草原上的兒女,哪有那麽多禮法好講?不過你若是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唉……原本以為今日可以領略小郡主的英姿,誰知道……嘿嘿……不說了,不說了。”

她話語中滿含輕蔑,在場各人都被她激得怒氣橫生,小南道:“我家小姐的確多有不便,若是公主興致高昂,不如這樣吧,我們各派出一個下人相鬥,隻博公主一笑,也不致傷了和氣。”

艾吉阿姆大笑,道:“也好,正要見識一下平南王府中的英雄好漢。”雙掌連拍,身後的仆從中應聲走出一人,此人濃眉大眼,身形偉岸,雙手負於胸前,抱著一柄黑黝黝毫不起眼的長劍。

艾吉阿姆道:“我知道你們崇尚漢人的武術,我的這名手下對劍術也略通一二,就讓他在郡主麵前獻一獻醜了。”

那人上前向沈辛施了一禮,忽然發掌向旁邊的一棵大樹擊了一掌,大樹受到震動,頓時飄落下一天的綠葉來。那人不慌不忙,待樹葉落到眼前,長劍忽然電閃而出,隻見他左衝右突,身形矯若遊龍,因為劍上全無光芒,全身好似裹著一團黑氣,尚未看清他如何出手,那人已收招凝立,落下的樹葉全都整整齊齊地穿在他的長劍上,竟是一片也沒有漏過。

眾人見狀都是大驚,小南更是叫苦不迭,忖道:“想不到艾吉阿姆手下竟有這樣的能人異士,王府上下大概隻有小王爺才有此功力,可惜連小王爺都有傷在身,這麽一來王府的臉可就丟盡了,早知如此,還不如讓小姐教訓一下艾吉阿姆呢。”左右無計,隻得硬著頭皮道:“這位兄台果然是好身手,小南不自量力,亂耍兩下,請閣下指正。”說罷便要上前演練。沈辛見狀早知道小南不是他敵手,但也不能就此示弱,一時無計,沉吟不語。

駱青峰察言觀色,此時情狀已了然於胸,感念小郡主的救命之恩,忖道:“這個忙卻是無論如何也要幫的。”當下咳嗽一聲,上前道:“小南姊姊,這種粗活哪輪到你出手,還是交給我這種下人來吧。”說罷暗中對小南遞了個眼色。

小南聽了他言,心中隻是半信半疑,但見他神色自若,仿佛胸有成竹,忖道:“反正都是丟臉,不如拚一拚,說不定他真是武林高手。”當即一笑,道:“好,你要獻寶也由得你了,不過千萬小心,不可墜了王府的威名。”

駱青峰故作惶恐狀,道:“我領會得,小的一定盡力而為。”從小南手中接過長劍,見沈辛正目不轉睛地望著自己,目光中盡是疑問之色,旋對她點頭一笑,上前對那漢子道:“小的是王府中武功最差的一個,如果耍得不好,還有比我強過百倍之人,我耍的可作不得數。”說罷站到場中,四麵一望,見一處假山上不知何時被築上了一個蜂巢,蜜蜂嗡嗡地飛進飛出,甚是忙碌。

駱青峰伸出長劍輕輕拍了拍那蜂巢,吟道:“春欲晚,戲蝶遊蜂花爛熳。日落謝家池館,柳絲金縷斷。”“斷”字出口,手上忽然加力,猛地一震那蜂巢,群峰受驚,“嗡”地一聲衝了出來。駱青峰長劍連顫,一柄劍宛若幻化為百柄,蜂群被他困在劍影之中,怎樣衝擊也飛不出去。沈辛,小南等見了他如此武功,都是又驚又喜,忽見他手腕一緊,劍影消失了,蜂群忽然凝成一線,向他劍身上爬去,隻爬到劍柄處便驟然停住,再也一動不動。眾人這才看得清楚,原來那百餘隻蜜蜂已全被他削為兩段,以內力粘在劍上。

艾吉阿姆手下那漢子見狀,臉上青一陣,紅一陣,拱手道:“閣下劍法實在高明,在下衷心佩服。”說罷垂頭喪氣地退在一側。

艾吉阿姆雖然是女子,但見識廣博,武功極高,生平少遇敵手,見狀也是驚奇不已。須知蜜蜂乃是活物,行動軌跡不可琢磨,以一柄長劍困住上百隻蜜蜂,以拙製巧,比之劍刺樹葉,何止難上十倍,況且他刺死蜜蜂之後,更以內力粘住殘骸,半點也不曾跌落,這內力造詣便更加讓人敬畏。

艾吉阿姆上下打量駱青峰,道:“平南王府中果然藏龍臥虎,敢問這位英雄的高姓大名。”

駱青峰道:“小的隻是王府裏一個打雜的,哪裏敢留什麽姓名。”說罷將劍交給小南,道:“多謝小南姊姊的劍,果然稱手。”

小南早已笑靨如花,接過長劍,揮揮手道:“做得好,你先下去吧。”

駱青峰聞言退到眾人身後。艾吉阿姆還要再說什麽,忽見一人快步而來,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話,艾吉阿姆容色一整,道:“忽必烈汗可以見我了,小郡主,咱們稍後再見。”

沈辛道:“公主請自便,恕我不能相陪。”艾吉阿姆將手一揮,帶著從人轉身快步而去。沈辛等她走遠了,回頭對駱青峰道:“這位公子,今日多虧了你仗義出手,才使王府的顏麵得以保全,沈辛這裏謝過了。”說罷施了一禮。

駱青峰慌忙扶住,道:“姑娘說哪裏話來,若非姑娘出手相救,駱青峰早已命喪荒野,哪還有今日之事,姑娘的大恩,駱青峰永生不敢相忘。”

沈辛一笑,緩緩將胳膊從他手中抽回,駱青峰這才意識到自己原來一直握著她雙手,不禁麵紅耳赤,但見她美目流轉,回想方才手中的冰肌雪骨,心中一陣**漾,竟然不能自持。

小北此時“啪”地一拍駱青峰的肩頭,道:“想不到你武功這麽好,沒枉了我們家小姐為了救你費盡心思?”駱青峰這才猛然回過神來,一時訥訥地不知道說什麽好。

小南拍掌道:“這下可好了,艾吉阿姆平時驕傲得不得了,這回終於叫她碰了個大釘子。”

駱青峰道:“我聽你們叫她公主,難道她是你們大汗忽必烈的妹妹?”

小北唾了一口,道:“她倒是想呢,不過她哪有這麽好的命。她是窩闊台汗國海都王的女兒。”

駱青峰原也不了解蒙古人的事宜,越聽越是糊塗,臉上一片迷惑。

小南笑道:“瞧你也不明白,待我從頭說給你聽。海都王是窩闊台汗的孫子,蒙哥汗即位時改封了他的領地,他一直懷恨在心,忽必烈汗接位之後他更是虎視眈眈,意圖興兵作亂。想與咱們忽必烈汗相抗,簡直是以卵擊石,不自量力,這次明裏讓他女兒來示好獻媚,暗裏卻還不知包藏著什麽禍心。”

駱青峰道:“原來如此,怪不得她處處故意刁難。”一麵說一麵偷眼向沈辛望去,卻見她眼睛望著別處,若有所思,心中不禁悵然若失。

小北道:“喂,跟你呆了數日,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駱青峰道:“我叫做駱青峰。”

小北道:“青峰,便是青青的山峰麽?我雖然漢人的書讀得少,這我卻還是知道的。我的名字你已經知道了,這是我家小姐,漢人的名字叫做沈辛,這是我的好姊妹小南。”

駱青峰這才一一見禮。小北又道:“如今你傷勢大概也痊愈了六七分,以後可有什麽打算?”

駱青峰聽她如此相問,心中一片茫然,忖道:“天下之大,我該去向何方?仇人又在何方?”

小北見他呆呆出神,道:“你若是無處可去,也不需驚慌,你有一身武藝,便留在咱們小姐身邊,做保護小姐……和我們的隨從,那也不錯。”

駱青峰正不知所措,聞言忖道:“我在中原尋了多年也不見仇人蹤跡,此人當真在蒙古也未可知,反正也無處可去,暫留在這王府內也是權宜之計。”當即道:“這……可使得麽?”

小北小南相視一笑,小北道:“使得使不得還要小姐作主,不過我們兩姐妹都沒異議了,小姐是通情達理之人,自然更沒什麽問題。”說罷三人一起向沈辛望去。

沈辛顯然有些心不在焉,聞言臉上僵硬的一笑,道:“我無所謂,你沒地方去,便留在王府吧。我有些頭暈,先回房了。”說罷回身走去。

小南忙道:“小姐我陪你。”快步追了上去。

小北待二人走遠了,對駱青峰道:“你可走運了,遇到我們小姐這麽好的主人,小姐對你恩重如山,你昏迷時一日三餐都是她親自喂的,你可要知恩圖報才好。”

駱青峰忙道:“當然當然。”心中一陣溫暖,望著沈辛背影消失的地方,又發起呆來。

小北見狀用手肘撞了他一下,道:“你傻癡癡地瞧些什麽?”

駱青峰道:“想不到你家小姐如此美麗高貴,待人卻是如此親厚。”

小北道:“小姐又豈止是美麗高貴而已,她文韜武略無一不是上上之選,加上性情開朗溫柔,心地善良,簡直就是神仙般的人品。”

駱青峰聞言更加神往。小北漸漸品出些味兒來,道:“瞧你那癡癡呆呆的模樣,莫不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吧?”

駱青峰麵紅耳赤,辯道:“哪有此事,哪有此事。”

小北道:“那是最好,你要是敢打我們家小姐半點主意,看我不拿老大的耳刮子抽你。你跟我來,我給你安排個住的地方去。”說罷拖了他手,在沈辛住所的左近給他尋了個地方住下,交待了幾句,便自去了。

駱青峰往**一躺,眼前自然而然地浮現出沈辛的音容笑貌來,心中溫馨喜悅,迷迷糊糊地便睡著了。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駱青峰聽見外麵有人高聲談笑,聽聲音卻像是艾吉阿姆,他爬起身來,湊著門縫望去,隻見荷花池邊,艾吉阿姆抓著沈辛的手道:“好妹子,我又來煩你了。”

沈辛道:“公主姊姊遠來是客,我歡迎還來不及,怎會嫌煩?”

艾吉阿姆笑道:“大汗原本要留我住在宮中,但我與妹妹一見如故,便請求大汗讓我來妹妹家叨擾,大汗果然恩準,還允我在大都盤桓數日再回去,這下我們可有得聊了。”

沈辛一笑,側身讓開半步,道:“公主裏麵請。”將艾吉阿姆引入屋中。

駱青峰忖道:“這艾吉阿姆貌似驕矜,實則處事氣定神閑,分明是個城府極深之人,她放著皇宮不住,偏要來王府中逗留,難道是另有所圖?”心中雖然起疑,但又忖道:“他人的閑事還是莫要多管的好。”便又回去蒙頭大睡。

到了黃昏時分,有人來敲他房門,打開一看,原來卻是小北親自替他送來飯菜。駱青峰連忙接過,道:“如何敢勞煩小北姑娘親自送來。”

小北道:“我也不想,不過小王爺說了,要待你如上賓。也看不出你有什麽好處,偏要如此禮遇,以後有什麽事,你盡管開口吧。”

駱青峰一愣,道:“怎麽你家王爺也知道我在府中麽?”

小北道:“我也不曉得他怎麽會知道的,多半是姚姊姊饒的舌頭。”

駱青峰道:“姚姊姊?我不曾見過呀。”

小北道:“怎不曾見過,隻是她見過你,你卻不曾見過她,說來還是她把你從山野裏背回來的呢。”

駱青峰道:“原來是這樣,不知在下這位恩人大名是……”

小北道:“她叫做姚珠儀,是你們宋朝降將劉整的女兒。”

駱青峰聽見姚珠儀這個名字,不禁心中一震,又回想起當年跟楊珞尋寶的事情來。

小北見狀道:“怎麽,你認識她麽?”

駱青峰連忙一笑,道:“不認識,隻是聽過劉整的名頭。”

小北道:“好了好了,每次見你便總是問三問四,我們大姑娘家也沒你這麽煩。你自己歇著,我走了。”說罷出了駱青峰的廂房,替他把門帶上。

駱青峰一麵用膳,一麵想道:“不知那姚珠儀是否還記得我的姓名樣貌,如果她記得,可就又是一番麻煩。”他念頭還沒落下去,又聽見有人“奪奪”地敲門響,這次開了門,卻正是姚珠儀來了。

駱青峰大出意料之外,登時愣在門口。姚珠儀卻是笑道:“見了我便這般吃驚,難道我就如此醜怪麽?你雖然不認識我,但你的性命我也有份救回來的呢。”說罷從手中攜帶的食盒中取出一個瓷盅,道:“你大傷初愈,身子必定孱弱,我燉了些參湯替你補補,你趁熱飲了吧。”

駱青峰趕緊謝了,接過瓷盅來,心道:“莫非她早已不認得我了?那也大有可能,這些年來我容貌變了不少,況且當年她也隻注意楊珞了。”雖然如此想,卻仍是不放心,試探道:“姑娘你好生麵善,莫非我們在哪裏見過麽?”

姚珠儀上下打量了他一遍,道:“是麽?我倒不覺得,公子麵生得很,想來是你認錯人了。”

駱青峰暗中鬆了一口氣,道:“多半是如此。”端起盅來,飲了一口,又道:“好香,姑娘對青峰有救命之恩,現下又如此關心,青峰真是感激不盡。”

姚珠儀道:“大家都是江湖兒女,原應互相扶持的,你又何必計較?”

駱青峰道:“話雖如此,將來若有機緣,青峰一定粉身相報。”

姚珠儀望著駱青峰,欲言又止,忽然眼圈一紅,掉下淚來。

駱青峰吃了一驚,道:“姑娘,我可說錯了話麽?”

姚珠儀道:“不是,是我自傷身世,一時失態了。想自我父親劉整為俞興那老賊所逼,投了蒙古,受盡天下漢人的唾罵,從此再沒交到過一個漢人朋友,方才聽公子說要粉身相報,想來公子不至嫌棄珠儀,心中激動,所以流下淚來。”

駱青峰道:“在下堅信一個人做事總有他自己的道理,如果自己覺得是對的,便不必在乎別人怎麽想,我為人從不分正邪,人家對我好,我便十倍的對人家好,人家要是糟踐我,我也必定十倍奉還。”

姚珠儀聞言拊掌道:“好!快意恩仇,正是男兒本色,我交定了你這個朋友了。”

駱青峰道:“承蒙姑娘抬愛,救我性命,還當我是朋友,姑娘但有吩咐,青峰願效犬馬之勞。”

姚珠儀大喜,道:“今日得遇良朋,原當痛飲幾杯,但公子尚有傷在身,多有不便,我就不叨擾你了,他日必定攜酒再來,與公子一醉方休。”

駱青峰哈哈大笑,道:“好!青峰隨時恭候姑娘大駕。”

二人相互一禮,姚珠儀帶著食盒喜滋滋地出去了。

駱青峰端起桌上的參湯又飲了一口,忖道:“人說劉整是大奸大惡之徒,無非也就是降了蒙古而已,一個人走什麽路,難道一定要被別人限定?我偏偏不信,總之誰有恩於我,我必定湧泉相報,誰要是跟我有仇,那也定是不死不休。什麽蒙古,大宋,這些不相幹的事,我卻絲毫不放在心上。”想到此處,心頭一陣暢快,端起那參湯一飲而盡。

再說姚珠儀從駱青峰那裏出來,一路向前走,轉過了幾個彎,隨手將食盒一扔,取出絲巾擦了擦手,看四下無人,閃身進了一間廂房。廂房裏坐了個男子,容貌英俊,但臉色蒼白,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卻正是於吟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