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人心難測

海麵上湛藍湛藍的,天空中萬裏無雲,群豪死裏逃生,都是歡呼雀躍,再看看日頭,卻是午時已過了。眾人揣摩著潛回小島時乘的小船必已被毀,索性便不回小島,辨明了方向,徑直向大船藏匿處遊去。所幸大船倒還在原處,群豪爬上船來,個個都是精疲力竭,橫七豎八地在甲板上躺了一地。

眾人歇息了半個時辰,都覺饑腸轆轆,這才想起已有一日未進水米。船艙中除了幾桶火藥,空無一物,也不知如何方能堅持到回中原。

石天涯將船頭船尾搜了個遍,一無所獲,不禁氣沮,喃喃道:“不妙,不妙。”

侯代方笑道:“石幫主何必泄氣,船上雖無食物,我等大可以捕獵海中魚類充饑,區區二十餘日,難道還能餓死不成?”

石天涯歎了口氣道:“食物倒不成問題,飲水卻大費周章,總不能飲海水度日吧。”

侯代方一愣,道:“這……”不禁語塞。

楊珞聽他二人對答,一笑道:“石幫主擔心無淡水可飲,其實獲得淡水的方法甚多,決不是問題。”

石天涯喜道:“這麽說來,楊兄弟有辦法?趕快教老叫化子一種,也好讓我心安。”

楊珞微笑轉身,將目光投向遠方,道:“目下最簡單的一種,便是稍待片刻。”

石天涯一愣,道:“稍待片刻?稍待片刻便能有水?”

楊珞道:“不錯。”

石天涯大惑不解,道:“這……這怎麽可能?老叫化子實在難以相信。”

楊珞道:“石幫主若是不信,不妨與在下打個賭。”

石天涯道:“好,打賭便打賭,怎生賭法?”

楊珞道:“兩個時辰內在下保證一定弄到足量淡水,若是在下無法辦到,便任憑石幫主處置。”

石天涯道:“任憑我處置?”

楊珞道:“正是。”

石天涯道:“老叫化子讓你捶腿你也幹。”

楊珞笑道:“既然說明了任由石幫主處置,石幫主但有任何要求,在下無不照辦。”

石天涯哈哈大笑,道:“好,好,好得很。”忽然笑聲一頓,道:“若是老叫化子輸了,又當如何?”

楊珞道:“若是在下僥幸勝出,石幫主便須應承我一件事。”

石天涯道:“什麽事,先說來聽聽。”

楊珞道:“現下還不曾想到,以後我想到了,再告訴石幫主也不遲。”

石天涯道:“不成不成,難道你讓老叫化子做豬做狗,老叫化子也要應承你?”

楊珞道:“不錯。石幫主若是沒有膽量賭,在下也不會勉強你的。”

石天涯聞言怒道:“誰說我沒有膽量,好,就是這麽說的,到時候讓你給老叫化子打洗腳水。”說罷氣乎乎地坐到一旁,過了片刻,見楊珞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好奇心大盛,忍不住上前陪笑道:“好兄弟,是什麽法兒,不妨先跟老叫化子說說。”

楊珞眼珠一轉,故作神秘,道:“天機不可泄露,少時自有分曉。”石天涯聽他如此說,怒道:“好了不起麽?且看你怎麽輸。”說罷坐回一旁,無奈心癢難耐,總是坐立不安,時不時偷眼向楊珞望去,卻見他負手而立,形狀說不出的悠閑自得。

過了小半個時辰,石天涯實在按捺不住,上前道:“好兄弟,你就別再賣關子,戲耍老叫化子了,痛痛快快地說出來了吧。”

侯代方也道:“是啊,楊兄弟,就賣侯某個麵子,說與石幫主聽吧。”

楊珞方要開言,忽然容色一整,低聲道:“各位請伏低,有人來了。”

眾人朝他所示方向望去,果見兩三個黑點向這邊駛來,連忙依言伏下,全神戒備。

楊珞在石天涯耳邊低聲道:“石幫主,你要的水來了。”

石天涯滿臉狐疑,凝眸細看,漸漸看清那些黑點,原來卻是三艘小船,以鐵索相連,其中兩條上各乘坐了五六名精壯漢子,而另一條上則裝載著幾個沉甸甸的木桶。

那幾人駛得近了,看清大船,歡叫道:“尋了大半日,總算是找見了,如今可以向小王爺交差了。”說罷奮力劃水,來到大船下,負了繩索向大船上爬來。

群雄早已各自藏好身形,待十二名大漢盡數登上船隻,且將數隻大木桶吊上船來,這才一起發難,眨眼的功夫便打倒數人,其間也有兩個見機得早的,翻身跳入海中。石天涯不緊不慢地將長繩製成套索,振臂甩出,一手一個,正套在二人頸間,隻見他潛運真力,輕叱一聲:“起。”那二人身形便陡然自水中拔起,似水鳥一般飛上船來。

石天涯揪起一人衣領,用指節在他頭上敲了一記,道:“小王八羔子,還想逃跑?我來問你,那木桶中裝的都是什麽物事?”

那漢子嚇得麵無人色,結結巴巴地道:“都……都是淡水。”

石天涯聞言一滯,偷眼向楊珞望去,隻見他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臉上更加掛不住,氣急敗壞地在那漢子頭上又敲了兩記,道:“怎麽……怎麽能都是淡水呢?”

那漢子被他問得傻了,愣愣地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石天涯抓住他前襟連連搖晃,道:“問你呢,沒事你帶這許多淡水作甚麽?你再不吭聲,老子便殺了你。”

那漢子驚駭地瞪大了眼睛道:“小人……小人是奉了小……小王爺之令,出來尋找這艘大船,小王爺說,找……找到了這大船,便直接……直接駛回中原,淡水都……都是備著路上用的。”

石天涯沒好氣地道:“那你等為何不備食物?”

那漢子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道:“食物……可以從海裏捕獲啊。”

石天涯怒道:“你……”卻接不下去,隻得狠狠地一把將他推在地上,背轉身去,獨個兒生悶氣。眾人見他如此,都是肚中暗笑,卻見他回轉身,對楊珞訥訥地道:“這回你運氣好,僥幸贏了老叫化子,你有什麽要求,盡管說吧。”

楊珞笑道:“石幫主,此言差矣,在下能贏你,靠的可不是運氣。”

石天涯聞言眼睛一瞪,道:“還說不是運氣,你怎能肯定這幫兔崽子兩個時辰之內一定來,若然他們不來,又或者過了兩個時辰,你豈不是一樣會輸。”

楊珞道:“說得也是,我也不能肯定他們在兩個時辰內一定會來,不過最近在下運氣好,老天爺一定會幫著在下的。”

福慧大師原也覺奇怪,如何楊珞竟能肯定於吟風一定派人來尋船隻,而且時刻拿捏如此準確,此時聽他故意將“老天爺”這三個子說得特別響亮,心中一動,放眼向天際望去,登時便疑惑盡解,哈哈大笑道:“石幫主,這次打賭你是輸定了,楊少俠贏你靠的是機智,絕非運氣。”

石天涯不解道:“大和尚怎地也幫著這小子說話,他如何憑借機智了,你倒是說來聽聽。”

福慧大師道:“石幫主請看,我等頭頂雖然晴空萬裏,天邊卻藏著一片黑氣,且西風甚勁,此時又是東南沿海的雨季,一個時辰內必有大雨,既有天公作美,石幫主如何不輸?”

石天涯聞言向天邊望去,果見黑雲隱隱湧動,但仍不服氣,道:“不過是幾片黑雲罷了,也不見得就會下雨。”

楊珞一笑,也不理他,向先前那漢子道:“你口中的小王爺是否就是於吟風?”

那漢子道:“正是。”

楊珞又道:“他現在何處?”

那漢子道:“小王爺已先行一步,趕回中原了。”

靜玄師太聞言道:“於吟風已取得通心樹的新芽,又著急趕回中原,其中必有重大圖謀,事不宜遲,我等還是盡快啟程吧。”

群豪齊聲稱是,稍作收拾,即刻拔錨啟航。船才剛動,忽見天邊電閃,霹靂聲動,豆大的雨點啪啦啪啦地砸在海麵上,再過得片刻,風雷交加,呼呼啦啦地降下一天大雨來。

自此之後,群豪便以海魚為食,風雨無阻,日夜兼程,竟隻用了十七八日光景便趕了二十幾日的航程。這天拂曉,紅日方升,夜色初褪,迷蒙的晨霧中竟依稀顯出海岸線的影子來。眾人驚喜交集,心知一番辛苦坎坷,終於回到中原了。

待得大船靠了岸,群豪爭相下船,踏著腳下堅實的土地,各人心中都是百感交集。

楊珞向眾人作了一揖,道:“不知眾位前輩如今有何打算?”

石天涯道:“有什麽好打算的,老叫化子自然是先送大和尚回少林寺養傷,其他的事,將來再說。”

靜玄師太沉吟道:“黃伯原誘騙我等出海之事,無論真假,總要查個明白,於吟風奪取通心木到底有何圖謀,也須立即打探清楚,而襄陽孤危,更要相助死守,看來我等如何行動,還須從長計議。”

楊珞道:“師太說得是,不過在下資質魯鈍,隻怕也幫不上什麽忙,不如就此別過了。”

侯代方聽他說要走,愕然道:“楊兄弟何出此言,你武功智計無不超卓,若能相助,吾等行事必定順利得多,如何竟要走呢?”

楊珞淡然一笑,道:“侯掌門謬讚了,其實在下心中尚有一事未了,此事若不解決,晚輩一生也無法心安,不得已辭去,還望侯掌門莫怪。”

侯代方道:“既然如此,吾等也不便相強,隻盼楊兄弟事情辦得順利,早日歸來,與我等並肩作戰,誅殺於吟風等狗賊。”

楊珞道:“侯掌門放心,於吟風與晚輩有不共戴天之仇,無論走到天涯海角,楊珞也不會放過他。”說罷一抱拳,朗聲道:“各位,保重,後會有期了。”剛待離去,忽聽得福慧大師道:“楊少俠,請聽老衲一言。”

楊珞躬身道:“大師請講。”

福慧大師道:“將來無論遇到何事,還請少俠冷靜應對,須知世事多變,真相往往並非看來的模樣,保持寬容之心,才能將事情看得更透徹啊。”

楊珞向福慧大師又作了一揖,道:“多謝福慧大師教誨。”說罷轉身向前,大步流星地去了。

卻說楊珞辭了眾人,沿著海灘走了一陣,又再想起珈兒,心中痛楚難當,忍不住掉下淚來。他原本乃是率性之人,這多日來強顏歡笑,勉力掩飾心中傷痛,早已不堪重負,此時真情流露,哪裏還能壓抑得住?索性放開懷抱,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場。楊珞好容易方始收住悲聲,站在漲漲落落的潮水中,癡癡的望著大海,不知不覺間,天邊的酷日已換作了皎月,淡淡的雲縷仿佛勾勒出珈兒的麵龐,疏朗的星星更好似珈兒生離死別時的眼神一般癡情,楊珞鋼牙咬碎,腦海中隻剩下一個誓願:“不報此仇,楊珞誓不為人!”當下用衣袖將麵容抹淨,也不管他夜色已深,徑直向黑暗中走去。

幾個時辰後,天光放亮,夜霧全消,四周草木蔥蔥,又是一日天清氣朗。楊珞走了一夜路,隻為心中有個信念支撐著的緣故,卻也不覺得如何疲累。又行得數裏,楊珞尋得一處茶寮小憩,一麵用些幹糧,一麵忖道:“蕭紫雨的聽雨軒就在前麵,沈辛必定在此處落腳,就算她不在,也要把蕭紫雨拿來問個明白。”正思量之間,忽見一人快步奔來,此人二十歲上下,一襲白衣,頭戴文士冠,手握長劍,背負一個長條形的包袱,麵容俊美,顧盼間神色甚為機警。他進入茶寮方才坐定,忽聽得路旁草叢中一聲呼哨,周圍眨眼間已現出十幾條人影來。

那白衣人顯然有些吃驚,自語道:“來得好快。”握劍的手不自覺地緊了緊,但猶坐著,紋絲不動。

茶寮的夥計嚇得牙關發抖,結結巴巴地道:“各……各位大爺,什……什麽事啊?”

當先那人神色甚和,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遞給他道:“小哥,沒事,借你的地方用用,這點銀子當是補償,還請小哥避得遠些。”

那夥計戰戰兢兢地道:“哦……哦。”伸手接過銀子,飛也似地跑去了。

那白衣人見狀嘿嘿冷笑,道:“明明是一夥毫無廉恥的強盜,偏要假惺惺地裝好人。”

那人卻不生氣,轉而向楊珞道:“這位公子,也請避開了去吧。”

楊珞此時對江湖上的仇殺根本漠不關心,當即答應一聲,收拾東西,避在一旁。

那人見他並不走遠,眼中略現驚奇之色,但仍轉頭對那白衣少年道:“吾等也不想為難公子,隻要公子把東西交出來,在下保證你毫發無傷。”

白衣少年哈哈大笑,道:“說來說去,還不是要劫人財物,隻可惜在下身上銀兩不多,隻怕不夠各位分的。”

那人淡淡一笑,道:“吾等所要的是何物,公子不是不知,何必裝糊塗?”

白衣少年道:“本公子當然知道,隻不過此物乃是我好友所托,務必交給一位姑娘,請問各位中那一位是姑娘?”

另一人聞言大怒,仗劍上前,喝道:“休逞口舌之利,拖延時間,再不交出物事,休怪王某劍下無情。”

白衣少年“啪”地一拍桌子,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日縱然性命不保,也定要護得此物周全。”

眾人聞言,發一聲喊,便要上前廝殺。領頭的那人大喝一聲:“且慢!”對白衣人道:“公子可知你所力保的乃是何物?”

白衣人一愕,道:“我不知曉,隻不過是什麽物事都好,斷不能送給強盜。”

那人道:“公子不知?那便怪不得公子,此物關係我大宋江山社稷,若然落入蒙古人手中,大宋山河便岌岌可危,公子也是宋人,難道忍心讓錦繡中華落入外族之手,做那遺臭萬年的賣國賊麽?”

白衣人聞言一愣,道:“胡說八道,此乃我好友家傳之物,如何竟與國運相關?況且接收之人也是漢人,又怎會落入蒙古人之手?你等休要妄言相欺,想要此物,盡管刀劍來奪,若求本公子雙手奉上,簡直是癡心妄想。”

那頭領道:“公子連日來已殺傷多人,在下等都已既往不咎,難道公子定要一意孤行,為虎作倀?”

白衣人厲聲道:“廢話少說,今日物在人在,物亡人亡。”

那頭領道:“既然如此,得罪了,上!”

眾人得令,一擁而上,茶寮中登時寒光閃閃,劍氣縱橫。白衣人動如閃電,各人眼前一花,還不曾看清他如何拔劍,便聽得“叮叮叮叮”脆響綿密如雨,攻出的劍招都被他封擋了開去。

楊珞原本對這群人沒有半分興趣,但瞧那白衣人武功極高,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隻見他趨退若神,招術奇幻,數招間竟瞧不出他武功家數來,再看其他眾人,個個身手矯健,雖然武功駁雜,但卻都是武林正派的一流高手。那帶頭之人見己方十餘人聯手,兀自落在下風,當即清嘯一聲,長劍出鞘,直取那白衣人咽喉。此人武功遠勝餘子,甫一加入戰團,立時扭轉形勢,將那白衣人逼落下風。白衣人武功雖強,奈何雙拳難敵四手,片刻過後已是大汗淋漓,左支右絀。

楊珞用罷幹糧,起身便要離去,忽見那頭領對眾人使了個眼色,各人心領神會,各持兵刃向那白衣人的不同部位攻去。白衣人左足提起,避過掃來的一棍,順勢踢向另一人手腕,右臂一沉,以劍柄撩開攻向腰眼的一支判官筆,同時劍身急轉,削向一人手臂,那人剛要變招抵擋,白衣人長劍一吐,卻又刺向另一人雙眼,再看他左手,劍鞘指南打北,方自擋開刺向肩頭的一劍,回手又已點向另一人胸口“璿璣穴”。這幾下兔起鶻落,無一不是攻守兼備的精妙招數,饒是楊珞精通天下武學,見狀也是暗暗喝彩。無奈白衣人武功雖然精湛,那頭領的經驗卻更是老到,眼見白衣人招數已然使老,變無可變,這才刷地一劍向他頸間削去,這一劍看來不緊不慢,實則已封住白衣人閃避的一切角度,白衣人兵刃手足俱受牽製,無法隔擋,又無從閃躲,眼看便要血濺當場。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白衣人牢牢釘在地上的右足忽然向前一滑,身軀陡然矮了一尺,那頭領的劍鋒堪堪從他頭頂掠過,將他頭頂的文士冠削為兩截。眾人雖然與他敵對,心中也都無不歎服,卻見文士冠落下處,白衣人一頭青絲如瀑布般瀉落,一支綠玉鳳簪摔在地上,砸得粉碎,原來竟是個女子。

楊珞見狀一愕,駐足觀望,隻見白衣女子長發飄飛,擋住了她雙目,一時間不能見物。高手相爭,原本隻是毫厘,那頭領得此良機,長劍疾出,在她背心上一劃,她背後的包袱登時裂開,一個二尺來長的錦盒滾落出來。

錦盒還未落地,一人和身撲出,將錦盒在半空中抓住,隨即一個筋鬥滾到旁邊,大喜叫道:“呂大哥,到手了。”話音未落,忽覺背心一陣發涼,原來那白衣女子回劍掠過,劍氣已將他背後衣衫盡數劃破,隻差分毫便有殺身之禍。那人撲奪錦盒原也是一時衝動,眼見如此僥幸,登時冒了一身冷汗。

那白衣女子見錦盒被奪,杏眼圓睜,怒道:“與我還來。”劍招如急風暴雨,直取那人。

眾人見狀,刀劍齊出,向她背後攻到。白衣女子無奈,回劍自保,又與眾人戰在一處。那女子失了錦盒,越打越是心浮氣躁,武功大打折扣,頃刻間迭遇險招,但見一人長劍向她前心刺到,那是無論如何也避不過的了。

楊珞原不欲多事,但可憐她乃是一女子,揮手將手中半個饅頭擲出,正撞在那人劍尖,將他長劍**了開去。眾人見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來,各自收劍躍開,望著楊珞,滿臉都是狐疑之色。

楊珞陪了個笑臉,道:“各位英雄,反正你們所要的物事也已拿到了,何必再咄咄逼人,不如就此饒了她性命吧。”

那領頭的大哥聞言收劍道:“這位兄台說得是,其實我們十數人戰她一個女子,休說勝之不武,傳出去簡直貽笑江湖,隻不過這物事實在太過緊要,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我們兄弟也非嗜殺之人,自然應該放她一馬。”轉頭對那女子道:“姑娘武功卓絕,在下佩服,隻還望姑娘日後自重,莫再作蒙古人的走狗,否則下次再見,在下便不會再憐香惜玉。”說罷一揮手,道:“走!”領著眾人向西而去。

那女子喝道:“站住!”還待要追。

楊珞一把將她抓住,道:“站什麽站?你追上去打得過人家麽?”

那女子道:“那錦盒對我來說萬分重要,就算明知打不過也要打。”

楊珞歎了口氣,道:“你的錦盒是絕對拿不回來的了。”

白衣女子道:“為什麽?”

楊珞道:“隻需數人與你纏鬥,一人將錦盒帶走,轉瞬便不見蹤影,你如何還能取回?”

白衣女子聞言一愣,卻見這頃刻間那十餘人已走得一個不剩,不由急怒攻心,指著楊珞道:“都是你不好,如今人都沒了,可叫我如何是好?你……你定是跟他們一夥的。”

楊珞見她撒蠻,淡然一笑,懶得與她辨白,轉身自去了。那白衣女子見他離去,想起先前他救了自己性命,心中不禁歉然,囁嚅道:“公……公子留步。”

楊珞停住腳步,卻不回頭,道:“姑娘還有何指教。”

白衣女子道:“公子對我有救命之恩,還請公子留下姓名,容小女子日後相報。”

楊珞道:“不必了,在下隻是不願見到血腥之事,況且在下對蒙古人向來沒什麽好感,日後還是莫再相見的好。”

白衣女子聞言急道:“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是蒙古人,也不認識蒙古人,為何你們總是不信呢?”

楊珞道:“姑娘也許不是蒙古人,可是跟蒙古人必有瓜葛,我想先前那位呂兄還不致誣陷於你。”

白衣女子怒道:“如何他說的話你便相信,我說的話你便不信?”

楊珞轉身望著那女子,道:“因為呂兄是君子,君子說的話,在下向來深信不疑。”

白衣女子沒好氣地道:“你認識他麽?怎知他是君子?說不定他乃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楊珞哈哈大笑,道:“呂兄謙和有禮,為免傷無辜,先請我等遠離,他使的是達摩劍法,必定是少林派入室弟子,況且姑娘也不想想,先前你雙眼被遮,他隻一劍劃破你背後的包袱,若然有心殺你,手底隻需重得一分半分,姑娘隻怕早已香消玉殞,哪還輪到我來相救?如此宅心仁厚之正人君子,你說我信不信他?”說罷抱拳一禮,接道:“姑娘,你們的事情,在下實在不想過問,就此別過,姑娘好自為之。”言畢轉身而去。

白衣女子叫道:“喂……你還沒說名字呢。”

楊珞道:“在下流落江湖,無名無姓,告辭。”話音落地,人早去得遠了。

楊珞挾著一腔怨怒,腳下疾愈奔馬,一氣直奔聽雨軒。待到得聽雨軒時,夜色漸起,華燈初上,聽雨軒中卻是黑沉沉的,沒有半點燈火。楊珞心中起疑,提起輕功,悄悄掩近,卻見門戶虛閉,內中一個人也沒有。

楊珞閃身而入,伸手在幾上一摸,隻覺淡淡一層塵土,顯是數日不曾有人住過了。楊珞不禁有些失望,方待離去,忽聽得門外腳步聲響,有人直奔小軒而來,楊珞忙於黑暗中隱好身形,隻聽得一個女聲在門外道:“裏麵有人麽?楚瑤求見紫雨姑娘。”聲音熟悉,依稀便是日間那白衣女子。

那女子等了一會,又將前話再說了一遍,見還是無人應聲,自己推門進來,四下打量了一番,自言自語道:“唉……被那幫賊子一路阻撓,晚到了幾日,不但錦盒失去,就連人也已經走了,這可叫我怎麽麵對他。”說罷長籲短歎地出去了。

楊珞忖道:“想不到她竟然真的與蒙古人有所勾結,日裏一番做作,倒險些將我騙過了。她既是來尋蕭紫雨的,我便跟著她,說不定能找出沈辛等人的下落。”想到這裏,連忙追出,卻見那女子還呆呆地站在湖岸邊發愣。

楊珞知她武功高強,倒也不敢靠得太近,隻得遠遠地盯著她。那姑娘失魂落魄地望著湖水,足足站了一個多時辰,這才又幽幽地歎了口氣,轉身離去。楊珞一路跟蹤,見她進了一家客棧,要了一間上房,便待她離去後,也要了一間上房,正在她的隔壁。楊珞分外留心,但白衣女子進房之後便再沒聲息,一直到第二日掌燈時分,方才傳來些許動靜,息息挲挲的都是細小動作。過不多時,隻聽得她房門“吱呀”一聲響,白衣女子走了出來,楊珞早有準備,偷眼自門縫中望去,隻見她略略施了脂粉,黛眉朱唇,膚白如脂,倒也是一位絕色佳人。

白衣女子出了客棧,一直向南,來到一片竹林中,停下了腳步,不停地左顧右盼。楊珞見了她形狀,知道她正在等人,當下藏好身形,靜觀其變。隻過了少時,南麵馬蹄的得,一架馬車不緊不慢地駛了過來,這馬車龍馬銀鞍,朱軒秀軸,華美非凡,趕車的漢子孔武有力,雙臂肌肉虯結,顯然是一位外家功夫的高手。

那漢子見了白衣姑娘,勒停了馬,下車道:“楚姑娘,別來無恙?”

白衣姑娘道:“多謝單二哥垂詢,小女子尚算安好。”眨了眨眼,瞥向那馬車道:“你家公子呢?”她話音剛落,隻見那馬車繡簾被人掀開,一個少年探出頭來,笑道:“楚家姊姊,小弟在此。”說罷爬下車來。

楊珞見他麵容白皙俊美,身手卻是拖泥帶水,顯然不會武功。

那少年走到姓楚的姑娘麵前,道:“事情怎樣了?可還順利麽?”

白衣姑娘聞言眼圈一紅,道:“楚瑤沒用,有負你所托,錦盒被人搶去了。”

少年聞言臉色一變,向那漢子使了個眼色,那漢子會意,遠遠走了開去。

少年上前幾步,柔聲道:“阿瑤,東西丟了就算了,讓我瞧瞧,你沒受傷吧?”

楚瑤聞言心中一暖,抬首道:“我沒事。錦盒丟了,你不怪我麽?”

少年歎了口氣,道:“錦盒固然重要,你卻更加重要,你一路擔驚受怕,吃了那麽多苦頭,我還怎麽忍心怪你。”

楚瑤聞言再按捺不住,淚水湧出,撲倒在少年懷中,道:“笛仙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把錦盒搶回來的。”

少年搖了搖頭,道:“算了,那是我家傳之寶,江湖上覬覦之人不計其數,如今既已失卻了,便不知輾轉何人之手,由它去吧。”

楚瑤心中難過之極,泣道:“都是我不好,我若是再小心些,也許就沒事了,我……我……”聲音哽咽住了,再說不下去。

少年伸手撫摸她頭,道:“傻瓜,我知你已盡力了,不會怪你的,莫再哭了,否則便不美了。”說話間瞥見她手中長劍,又道:“我送你的劍可還好使麽?”

楚瑤抹了抹淚水,道:“很好,削鐵如泥,隻是略略輕了些。”

少年道:“是麽?我卻道是你的氣力又大了。”

楚瑤抬頭嗔道:“如何又來揶揄我?”

少年道:“非也非也,實在是姊姊抱得太緊,我的腰都快斷了。”

楚瑤聞言,滿臉飛紅,一把將他推開,道:“油腔滑調,總沒正經的。”

少年嘻嘻笑道:“姊姊便是歡喜我沒正經。”

楚瑤咬唇道:“你再胡說八道,我便不再睬你了。”

少年道:“好,好,時候也不早了,我已在別院中備下薄酒,還請姊姊賞臉。”說罷躬身一揖,右手向馬車指去。

楚瑤展顏一笑,道:“這還差不多。”登上馬車坐下。

少年喚回那漢子,自己也上了車,坐在楚瑤身邊,伸手將繡簾放了下來。那漢子將馬頭一拉,轉而向西,踢踢得得地去了。

楊珞心中不禁猶豫,忖道:“原來她是與情人相會,那我跟是不跟?若是不跟,這線索可就斷了,以後要找沈辛,隻怕更加麻煩。說不得,且走一步是一步。”當下長身而出,沿著馬車軌跡,綴行而去。

隻走了小半個時辰,來到一處大宅前,那漢子將馬車趕進院中,楚瑤和那公子下了車,都向屋裏去了。

楊珞繞到側麵,看四下無人,翻身躍入,隻因遲了少許的緣故,已不見了楚瑤和那公子的蹤影。楊珞見前廳中空無一人,便沿著小徑向後院摸去,行了數步,視野忽然開闊,麵前現出一個花園。花園的中間是一個池塘,碧瑩瑩的,裏麵開滿了粉色蓮花,煞是賞心悅目。池塘的邊上建了個小亭,小亭的四個角上都掛著燈籠,光線不明不暗,恰到好處地射在亭中和周圍地上,在夜色中構建出一片錯落的雅致。

亭中兩人已然坐定,所幸楚瑤乃是背對著自己,那公子則身無武功,目力不強,這冒失的一闖倒也沒被人瞧見。楊珞如狸貓般悄無聲息地閃到一塊假山石後,運足耳力,傾聽他二人的談話,隻聽得楚瑤道:“笛仙,今次我不慎失卻了你家傳至寶,你……你當真不怪我麽?”

那公子道:“那幫賊子處心積慮,神仙也難保萬無一失,我知道姊姊已竭盡全力,姊姊可千萬莫要自責。”

楚瑤道:“你若非怪我,怎地還姊姊長,姊姊短的,此處又無旁人,你原來可都是叫我……叫我阿瑤的。”

那公子笑道:“姊姊鬱鬱不樂,原來卻是為了這個,我向來稱呼姊姊都很隨便,若然姊姊高興,我便稱姊姊阿瑤好了。”

楚瑤紅著臉,低頭輕輕“嗯”了一聲,又趕緊拿起酒杯,假作飲酒,掩飾窘態。

那公子替她將酒添滿,又夾了些菜蔬放到她碗中,道:“阿瑤,你連日勞頓,隻怕沒吃上一頓好的,今日可須好好補一補。”

楚瑤聞言,心中又是歡喜,又是甜蜜,忽然想到了些什麽,遲疑道:“笛仙,我能不能……能不能問問錦盒裏是什麽?”

那公子道:“你知我朱家精擅奇門遁甲之術,錦盒中便是朱家代代相傳,已近千年的奇門遁甲術密要。”

楚瑤聞言驚道:“啊?這等珍貴,如今失卻了,可怎生是好?”

朱笛仙道:“不妨事,想我朱家數十代人傾盡畢生心血精研奇門遁甲之術,千年來尚無一人能窺堂奧,尋常江湖豪傑又怎能參透其中秘密?他們得去了,便似廢紙一般。”

楚瑤聽了心下稍寬,忽又囁嚅道:“那……此物跟……跟……蒙古人沒什麽關聯吧。”

朱笛仙愕然道:“蒙古人?跟蒙古人有什麽相幹?阿瑤,你從哪裏聽來的這些胡說八道?”

楚瑤聞言,暗自鬆了口氣,笑道:“我早知道那幫家夥胡言亂語,你就當我什麽也沒說過。”

朱笛仙道:“紫雨姑娘的爹與我爹乃是世交,且蕭家對於五行八卦甚有獨到見解,我此次將密要送於蕭姑娘,為的也是取長補短,共同參詳其中的疑難之處,怎地忽然冒出蒙古人來了?”

楚瑤道:“是我一時失言,笛仙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這密要是你朱家的心血至寶,雖然艱深晦澀,終究不能讓它在外流落,你且放寬心,隻要一有機會,楚瑤便替你奪回來。”

朱笛仙笑道:“既是如此,當然要先敬你一杯,請。”說罷將一杯酒遞到楚瑤麵前,楚瑤接過一飲而盡,兩人接著閑話,便都是些不相幹的事。

楊珞聽了他們這番對話,暗自忖道:“聽他們這麽說來,似乎楚瑤姑娘當真不明就裏,也許真是錯怪了她,而這姓朱的少年可就難說了,難道他竟不知道蕭紫雨與蒙古人沆瀣一氣?又或者我先前猜錯了,蕭紫雨口中的主人根本不是蒙古人?”千頭萬緒,一時間他也想不明白,且聽得二人語聲漸低,幾細不可聞,知二人定是說些親密的情話,自己也不願刺探別人隱私,便瞅了個機會閃身出來,暗道:“事情疑竇重重,不如將宅中各處查探一遍,或許便有些頭緒。”當下設法繞過了二人,一處一處挨著細查,剛搜罷了東麵廂房,正要出來,忽聽得腳步聲響,卻是朱笛仙扶著楚瑤過來了。楚瑤麵色緋紅,頭斜斜地靠在朱笛仙肩上,口中喃喃地道:“笛仙,你這是什麽酒,怎地隻飲了三五杯,我便支持不住?我還有好多話跟你說呢,不如我們再飲幾杯。”

朱笛仙道:“阿瑤,你定是累了,這才不勝酒力,我先扶你到東廂休息,但有什麽話兒,明日有的是機會說呢。”說話間二人已走到東廂門口,朱笛仙推門進去,將楚瑤扶上臥榻,除了鞋子,蓋上棉被,輕輕喚了她幾聲,見已沒什麽動靜,這才悄悄拿了她的佩劍,反身出來,掩上房門,向一處木樓去了。

楊珞見狀,心頭疑雲大起,忖道:“他分明不會武功,拿楚瑤的佩劍作甚。”跟著他到了木樓下麵,先前那趕車的漢子從暗中轉了出來,兩人低語了兩句,那漢子便在門口守候,朱笛仙則上樓而去。

楊珞心中暗道一聲僥幸,幸虧方才沒有貿然到小樓中搜索,否則定被人逮個正著。少時樓頂上燈光亮起,楊珞自下望去,見窗戶上分明映著兩條人影,其中一人體態婀娜,乃是一名女子。

楊珞四下觀望,見小樓旁有一棵大樹,樹身高聳,已超過了小樓,且樹冠茂密,正是藏身的好所在,當下取了枚銅錢向草叢中擲去,趁著守門的漢子一疏神的當兒,輕飄飄地躍上了樹冠。

楊珞側耳靜聽,隻聽得朱笛仙道:“……在黑暗中苦苦守候了幾個時辰,辛苦姑娘了。”

一個女聲笑道:“不妨事,妾身順便小睡了片刻,現在精神益加舒暢了。”聲音柔媚,正是蕭紫雨。

朱笛仙也笑道:“姑娘呆了許久,想必也氣悶了,今夜月色撩人,正好與姑娘共賞。”說罷“伊呀”一聲將窗戶推了開來。

楊珞見狀大喜,放眼向小樓中望去,隻見蕭紫雨仍是一襲紫衣,懶懶地坐在凳上,右手撐著麵頰,左手輕輕擺弄著右手腕上的紫色珠兒。朱笛仙則站在窗邊,望著明月,負手而立。

蕭紫雨道:“月色果然優美,隻不過紫雨倒沒想到公子還有雅興賞月,紫雨聽說公子的錦盒在路上被別人奪去了,難道公子一點也不擔心如何向丞相和我家王爺交待嗎?”

朱笛仙道:“此事不妨慢慢傾談,如今先放開懷抱,飲酒賞月如何?”

蕭紫雨道:“公子倒是真沉得住氣,隻不過紫雨的耐性就差得遠了,公子若沒有別的吩咐,紫雨這可就要告辭了。”

朱笛仙歎了口氣,道:“姑娘倒真是急性子的人,可辜負了在下的一番美意。不錯,錦盒是被人奪去了,可區區一隻錦盒,有什麽大不了的,姑娘若是喜歡,在下隨時送你百八十個。”

蕭紫雨聞言眼睛一亮,道:“公子的意思是……”

朱笛仙道:“錦盒沒了,那緊要的物事卻未必,姑娘何必緊張?”

蕭紫雨笑道:“怪不得公子穩若泰山,紫雨佩服,那物事現在何處?還請公子示下。”

朱笛仙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蕭紫雨聞言四處打量,目光停留在桌上楚瑤的那把劍上,道:“難道藏在此劍中?”

蕭紫雨聞言將劍取在手中,細看片刻,半信半疑地道:“當真?”

朱笛仙道:“姑娘若不相信,拗斷劍柄,自見分曉。”

蕭紫雨左手緊握劍柄尾部,右手拇指和手掌夾住劍托,運力一拗,劍柄“拍”地一聲斷為兩截,其中果然是空的。

蕭紫雨伸出兩指一探,從裏麵拈出個長條形小卷來,笑道:“公子果然妙計,原來你早知道定會有人來奪這機要物事,是以故意以錦盒亂人視聽,想來隻怕連楚姑娘也未必知道內情吧。”

朱笛仙道:“在下當然不會讓她知道,她性格單純,若然早知真相,又怎會做得逼真,惹人上當?”

蕭紫雨道:“此計雖妙,可也大有風險,楚姑娘一路上遭遇諸多狙擊,若然此劍在搏鬥中損毀,公子的一番苦心不就白費了麽?”

朱笛仙笑道:“此點姑娘不必擔心,一來此劍千錘百煉,縱然還稱不上神兵利器,卻也非尋常刀劍可及,二來此劍乃是在下贈與楚瑤的禮物,楚瑤鍾情在下,姑娘也是知道的,以她的個性,縱然性命不保,也斷不會讓此劍有所損傷。”

蕭紫雨笑道:“公子好狠的心,竟連心上人也蒙在鼓裏,須知高手相爭,隻在毫厘,倘若她真為了維護此劍丟了性命,公子便要後悔也來不及了。”

朱笛仙道:“要成大事,便須冒險,若她當真喪命,也隻好怪她運氣不佳,而此劍縱然落入他人手中,也不會有人知曉其中的秘密。”

蕭紫雨歎道:“公子深謀遠慮,心如鐵石,紫雨不得不服,現下事已畢了,公子為何還不將真相告知楚姑娘?”

朱笛仙道:“雖然我告訴她真相她也不會怨我,但若我不告訴她,她心中覺得虧欠於我,日後替我辦事,自然會更加盡心竭力。”

蕭紫雨微微搖頭道:“若是楚姑娘聽到你這番話,隻怕……”

朱笛仙哈哈大笑道:“紫雨姑娘不必替在下擔心,楚瑤服了在下特製的好酒,現下正好夢連連,就算是雷動九天她也未必醒來。”

楊珞越聽越是氣惱,忖道:“想不到這朱笛仙外貌溫文爾雅,內心卻如此自私卑鄙,楚瑤姑娘也算是瞎了眼,但願她早日清醒才好。”思量間見蕭紫雨告辭出來,朱笛仙和守門的漢子也自去了,當下縱身下樹,悄悄跟在蕭紫雨身後。

蕭紫雨不緊不慢地朝小徑上走去,忽覺身邊一陣輕風颯然而過,心中一驚,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腰間那紙卷,但覺腰帶中空空如也,那緊要物事早已不翼而飛。蕭紫雨大駭之下,急忙轉身,卻見青幽幽的月光下,草長蟲唱,半個鬼影也沒有。

蕭紫雨目光四處遊移,厲聲道:“哪裏來的小賊,膽敢戲弄你家姑奶奶,若然再不現身,定叫你死無全屍。”她這一聲嬌叱,連蟲都嚇得一時不敢鳴叫,四下裏一片死寂,涼風吹來,蕭紫雨心中不禁一陣陣發毛。

蕭紫雨聞言心中一陣狂跳,緩緩轉身,笑道:“楊公子,原來是你,多日不見,奴家不知道多牽掛你,公子非但不體諒奴家這一片相思,還要來戲弄奴家,真是薄情。”

楊珞劍眉一軒,喝道:“休要胡言亂語,說,沈辛在哪裏?”

蕭紫雨聞言,眼珠一轉,道:“公子原來是思念我家郡主,巴巴地趕來相見,不過就算找不到人,公子也不要那麽凶嘛。”

楊珞冷笑道:“你不肯說是吧,沒關係,在下告辭。”說罷便要離去。

蕭紫雨忙道:“且慢。”語聲一轉,又變得柔媚入骨,道:“公子何必心急,不如先到我聽雨軒中小憩,咱們坐下慢慢談如何?”

楊珞道:“蕭姑娘,你是聰明人,無謂再廢話,再不說出沈辛下落,我便一把火燒了你的物事。”語聲稍頓,瞥了蕭紫雨一眼,接道:“然後,再殺了你。”

蕭紫雨聽他語聲冷漠平靜,心中忽然說不出的害怕,但仍鼓起勇氣道:“公子找我家郡主作甚?”

楊珞淡淡地道:“那還用問,自然是殺了她。”

蕭紫雨聞言,心中驚駭,幹笑道:“公子說笑了,郡主縱有什麽不對,也……”

楊珞早已不耐,打斷了她道:“說!沈辛到底在哪裏?”

蕭紫雨見他雙目中殺氣漸盛,知他動了真怒,不敢再出言敷衍,小聲道:“大概是在徽州,又或者是臨安,我也不知道。”

楊珞大怒,道:“你一味維護她,信不信我立刻將你殺了?”

蕭紫雨道:“並非我故意維護,而是真的不知道。”

楊珞道:“既然你要求死,我便成全你,反正當日害我的人當中也有你一個,況且你勾結蒙古,賣國求榮,人人得而誅之,今日便算我替天行道了。”

蕭紫雨知他武功遠勝自己,反抗也是無濟於事,當下將心一橫,閉目道:“楊公子要殺便殺吧。”楊珞提起右掌,但見她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牙齒緊緊咬著下唇,分明心中害怕已極,卻還拚命撐著,形狀楚楚可憐。

楊珞天性仁善,見狀不禁心中一軟,這一掌竟劈不下去,他愣了半晌,終於緩緩將手放下,道:“你走吧,今日是我最後一次放過你,若然你執迷不悟,繼續替蒙古韃子作惡,下次相見便是你的死期。”說罷憤然轉身離去,卻聽得蕭紫雨道:“且慢。”

楊珞停步道:“還要如何?”

蕭紫雨道:“多謝公子不殺之恩,紫雨無以為報,既然公子那麽想知道我家郡主的下落,紫雨便領公子去找她,如何?”

楊珞一愣,道:“當真?”

蕭紫雨道:“你若相信便隨我來。”說罷徑直向前去了。

二人走了少時,蕭紫雨道:“楊公子,紫雨看得出你胸懷寬廣,心地善良,絕非濫殺之人,為何卻偏偏不肯放過我家郡主?”

楊珞望了她一眼,緩緩道:“她害死我最心愛之人,我不殺她,難消我心頭之恨,珈兒在天之靈也一定不會原諒我。”

蕭紫雨一驚,道:“珈兒姑娘身故了麽?怎會如此?”

楊珞怒道:“你還敢問,若非你家郡主拿白炎化氣散騙我,說是什麽蝴蝶迷夢的解藥,我怎麽會誤中劇毒,被她化去功力?你家王爺還派人在海上截殺我們,我武功既失,又遭暗算,珈兒才會為了救我而慘死,可憐她對我一片癡情,竟落個屍骨無存的下場。我告訴你,我楊珞便是為了替珈兒報仇才苟活至今,我與你家郡主王爺不共戴天,不是他們死,便是我亡!”

蕭紫雨見他雙目赤紅,狀若瘋癲,一時間不敢再說話刺激他。

兩人默默地走回聽雨軒,蕭紫雨推門進去,點燃了燈,對楊珞道:“公子進來坐吧。”

楊珞道:“不必了,叫沈辛出來見我。”

蕭紫雨道:“我與郡主有約,今夜三更在此會麵,如今時候尚早,公子還是先進來坐吧。”

楊珞略一猶豫,進去坐了。蕭紫雨取出酒壺酒盞,替楊珞斟了一杯,道:“想來公子也口渴了,先飲一杯吧。”

楊珞望了那杯子一眼,又望了她一眼,卻不飲酒。

蕭紫雨見狀道:“公子莫非認為酒中有毒?也罷,便讓紫雨飲了此杯。”說罷端起酒杯飲盡了,又斟了一杯,遞給楊珞,道:“公子請。”

楊珞將她手推開,道:“如此小杯,如何過癮?”伸手取過那酒壺,一口氣喝了個底朝天,呼了口氣,道:“好酒。”

蕭紫雨道:“公子果然豪氣過人,更難得的是重情重義,我家郡主果然沒看錯人。”

楊珞道:“休要張口閉口提什麽郡主王爺,你明明是宋人,居然甘心情願為蒙古人賣命,殘害自己同胞,簡直毫無廉恥。”

蕭紫雨聞言淡淡一笑,道:“公子罵得是,紫雨也覺得心中有愧,可公子知道紫雨為什麽要為蒙古人效力麽?”

楊珞道:“那還有什麽藉口?不說也罷。”

蕭紫雨一笑,仍緩緩道:“我小時候住在揚州,我爹是一名秀才,我娘是一名普通的農家女子,平日爹爹作些字畫拿出去賣,娘親則在家裏織布喂雞,日子雖然清貧,卻過得其樂融融。誰曾想禍從天降,同村的惡霸張員外因垂涎我娘的美色,一日趁我爹出去了,便來調戲我娘,恰逢我爹忘了東西回來,一時激憤,推了他一把,那該死的狗賊竟然指使家丁將我爹活活打死,這還不算,那喪心病狂的畜生,竟然就在院子裏奸汙了我娘。我娘受了這等打擊侮辱,幾次想要尋死,都被鄉親救下了,還有一位好心的鄰居,幫我娘寫好了狀紙,勸我娘去告官,可憐那時候我年紀幼小,除了哭便什麽也不會,任憑我爹娘受盡欺淩。”

蕭紫雨冷笑道:“可憐我娘天真地以為縣令身為父母官必定會為我們主持公道,巴巴地跑去擊鼓告狀。誰知那惡霸早已大把銀子買通了那狗官。那狗官非但將我家的命案置之不理,反而說我娘誣告鄉紳,將我娘收監。我娘羞憤絕望之下,便在獄中自縊身亡了。而我,便被判給那惡霸做奴仆,說是抵贖我娘的罪行。”

楊珞聽到此處,拍案道:“真是豈有此理,縣令如此狠毒,便告到知府去治他的罪。”

蕭紫雨歎息一聲,道:“紫雨當年隻有五歲,父母雙亡,還到哪裏去告狀?況且紫雨被判入惡霸府中,公子以為還有好的麽?三天兩頭便是一頓毒打,經常一連幾天也不給東西吃,紫雨餓得狠了,便偷吃庭院中的狗糧,誰知被那惡霸發現了,又將紫雨打得死去活來,紫雨年紀幼小,經不住這般折磨,當時便背過氣去,那惡賊以為我死了,便命家丁將我抬出來,扔在野地裏。那是一年的隆冬,剛下過一場大雪,山野裏奇寒徹骨,紫雨衣衫單薄襤褸,眼看就要凍死。幸虧此時一位公子路過,他可憐紫雨,便將紫雨抱走,不但精心替紫雨療傷,更從此後收養教導我,教我識字,教我武功。這公子有一位妹子,碰巧與紫雨同歲,平日裏便與紫雨一塊兒讀書,一塊兒玩耍,做了好朋友。按說這公子和姑娘都是富貴人家的少爺小姐,可他們從來沒有瞧不起紫雨,相反待紫雨無比親厚,便好似親兄妹一般。”蕭紫雨說到此處,淡淡地笑了笑,伸手理了理鬢角,道:“我想說到這裏,楊公子也該猜到了,那公子便是我家小王爺,小姐便是我家郡主。紫雨之所以說這些給公子聽,並非要博公子同情,而隻想說宋人中也有惡人,蒙古人中也有好人,所以是蒙古人還是宋人,對紫雨來說,根本沒有什麽不同。”

楊珞既得知她淒涼身世,聽她如此說,一時也無言以對。

蕭紫雨低下了頭,心不在焉地伸手玩弄著桌上的燭淚,也不再說話。片刻過後,楊珞見蕭紫雨忽然秀眉微蹙,臉上綠氣隱隱,口唇也變為青紫之色,不禁一驚,道:“姑娘,你……”

蕭紫雨慘然一笑,道:“紫雨知道公子心地善良,是一位仁俠之士,但紫雨自幼受王爺教養大恩,與郡主更是相親相愛的知交好友,如今公子與王爺和郡主結下深仇,不死不休,紫雨不願王爺和郡主受到傷害,隻好對不起公子了。”

楊珞聞言驚道:“你在酒中下了毒?”

蕭紫雨以手壓住腹部,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滲了出來,顯是痛苦已極,但仍兀自強笑道:“紫雨隻不過飲了一杯,公子卻飲下整瓶的鶴頂紅,想不到仍然是我先毒發,公子武功蓋世,讓紫雨好生佩服,但也正因為你武功太強,心智又高,紫雨知道王爺和郡主非你之敵,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希望以紫雨一命能換得他二人的周全。楊公子,紫雨今生對你不住,來生必定為奴為仆,追隨公子左右。”

蕭紫雨聞言一愣,隨即哈哈狂笑,道:“公子可曾聽聞鶴頂紅有解藥的麽?想不到我自作聰明,白白賠上一條性命,卻還是救不得王爺和郡主。王爺,郡主,你們的教養之恩,知遇之情,紫雨隻好來生再報了。”說罷口角滲出一縷黑血,身軀撲倒在幾上,楊珞伸手去探她鼻端,卻已沒了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