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禁宮盜寶1

楊珞將蕭紫雨扶到**,伸出右掌頂住她背心,一股真氣自她“靈台穴”注入體內,上下奔走,助她與毒質相抗。楊珞全力施為,頂門上白氣蒸騰,蕭紫雨臉上一連閃過三次黑氣,都被他壓下去了。過了一支香的功夫,蕭紫雨忽然“哇”地吐出一口黑血,鼻孔中又回複了微弱的氣息。楊珞大喜,手中十二分的加勁,不知不覺間,一夜過去,楊珞周身大汗,疲累不堪,而蕭紫雨卻仍然是氣若遊絲,沒有半分起色。

楊珞喘了口氣,想要站起來,誰知全身氣力都已耗盡了,非但無法站起,反而“咕咚”一聲栽倒在蕭紫雨身邊,手足酸軟,一時無法動彈,楊珞索性閉了眼睛,運氣調息,一周天後精神漸漸回複,他緩緩睜開眼來,卻見蕭紫雨不知何時醒來,瞪著一雙大眼睛,瞬也不瞬地望著自己。

楊珞一驚,慌忙翻身從榻上跳起,滿臉通紅,結結巴巴地道:“我……姑娘莫要誤會,在下並非……並非……”

蕭紫雨聲音細若蚊鳴,道:“紫雨知道,公子乃是正人君子,紫雨隻是不明白,公子為何要大耗功力,相救一個謀害你的人?”

楊珞鬆了口氣,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何況姑娘乃是忠義之人,讓在下好生相敬,更加不得不救。隻可惜在下傾盡全力,也不能將姑娘體內毒質驅除,說來實在汗顏。”

蕭紫雨道:“紫雨下毒害你,你非但不怨恨,反而損害自己,救我性命,足見公子寬容仁義,紫雨感激不盡,想不到紫雨一生孤苦,到頭來竟也有人肯為了我不顧一切,我死也滿足了。”說到此處,雙目中淚水奪眶而出。

楊珞忙道:“姑娘何出此言,此毒雖然猛惡,也並非絕無生機,隻需小心靜養,再輔以藥石,稍假時日,便無大礙了。”

蕭紫雨道:“公子何必安慰我,鶴頂紅乃天下毒物之冠,無藥可救,若非先前公子閉了紫雨的穴道,暫緩毒氣攻入心脈,又以全身功力壓住我體內的毒質,紫雨便有十條命也嗚呼了。紫雨自知終究難逃一死,隻是為何到了這最末時刻,才知生命可貴?公子所賜的這一時三刻,紫雨永生難忘,倘若紫雨可以轉世為人,希望……還可以遇見公子。”

楊珞聞言柔聲道:“莫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你放心,我一定會盡我所能救你。”說罷扶她躺好,拉了被子替她蓋上,轉身走出了聽雨軒。

楊珞雖然明知無用,還是到城中找了幾個大夫,診治之後,自然都是束手無策。幾個時辰下來,蕭紫雨又是奄奄一息,楊珞連忙渡真氣給她,總算是勉勉強強保住她性命。

蕭紫雨再一次醒來,見楊珞還在身側,雙目中又垂下淚來,道:“楊公子,算了,紫雨賤命一條,不值得你如此相待,你便自去了吧。”

楊珞道:“在下隻會救值得救的人,姑娘便是一個在下認為值得救的人,不救則已,既然救了就一定要救活。”說罷伸臂將她從榻上抱起,向外走去。

蕭紫雨惑然道:“楊公子,你這是要帶我去哪裏?”

楊珞道:“臨安。”

蕭紫雨道:“難道你真的要去臨安找郡主?”

楊珞並不答話,片刻後道:“臨安是大宋都城,藏龍臥虎之地,必定有能人異士能將你的傷治好。”

蕭紫雨聞言心中一陣溫暖,道:“紫雨效力蒙古,是有負大宋的罪人,況且先前還想毒殺公子,公子竟然如此待我,紫雨實在……實在……”激動得狠了,竟然說不下去。

楊珞歎了口氣,道:“蒙古人對你恩深似海,換了是我,也不知該如何抉擇,也許便跟你一樣,不顧一切,以性命相報,既然如此,我又怎能怪責於你?”語聲稍頓,又接道:“不過你要記住,你已為他們死過一次,之前的恩義你已經全數報還,倘若我這次能將你救活,你就是你自己,再不欠任何人的,再也不要為了任何壓力做你不想做的事。我不會逼你對付蒙古人,但至少你也不要再助紂為虐,殘害我們宋人。”

蕭紫雨聞言心中百感交集,早已泣不成聲。

楊珞到市鎮上購了馬匹,攜了蕭紫雨,兩人共乘一騎,向臨安府進發。蕭紫雨身體虛弱,坐在楊珞身前,斜斜地靠在他懷中,心中忽然覺得說不出的安全可靠,心猿意馬地胡思亂想了一會,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來,對楊珞道:“楊公子,有一件事,紫雨須得向公子說明。”

楊珞道:“姑娘請講。”

蕭紫雨道:“其實騙你服下白炎化氣散的事,原本是怪不得郡主的。”

楊珞冷哼一聲,懶得答話。蕭紫雨接道:“其實當日紫雨的確在公子身上下了蝴蝶迷夢的毒,郡主她不願你受傷害,所以向我討了解藥給你,可誰知……那解藥是小王爺給我的,想來他早知道郡主不忍害你,所以將我和郡主一並蒙在鼓裏,小王爺的脾性,紫雨最清楚,如果郡主不忍你被蝴蝶迷夢所控製,不能為他所用,他便寧願將你除去。紫雨可以肯定,郡主根本不知道交給你的是白炎化氣散,她一直鍾情於你,絕對不會害你的。”

楊珞冷冷地道:“你以為這麽說,我便饒了她麽?”

蕭紫雨道:“紫雨並非存心替郡主開脫,事實本就是如此。”

楊珞將手一揮,截道:“他二人之事,我心意已決,再也休提。”

蕭紫雨見他充耳不聞,也是無計可施,隻得一聲歎息,將此事就此擱下。

兩人策馬徐行,一路上楊珞對蕭紫雨悉心照料,因恐她毒發,便是一刻也不曾遠離。這一日正午,兩人終於進了臨安城,城中車水馬龍,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小販的叫賣聲此起彼伏,真是一派繁華景象。楊珞扶著蕭紫雨走了幾步,忽然間歎了口氣,鬱鬱不樂。

蕭紫雨道:“楊大哥,因何事歎息?”她於楊珞相處日久,便連稱呼也改了。

楊珞道:“襄陽,樊城被圍已久,兵禍亡國迫在眉睫,此地竟然仍是一片歌舞升平,足見賈似道這狗賊一手遮天,大宋皇帝更是糊塗透頂。”

蕭紫雨聞言一驚,四下張望一番,小聲道:“楊大哥慎言,此處是京城重地,莫要被人聽去了,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楊珞微微點頭,兩人又走了幾步,仰首看見一間氣派非常的酒樓,上書三個瘦金體大字-豐樂樓。兩人一連幾日已沒好好吃過東西,見狀相視一笑,一起進去了,夥計連忙招呼他們坐下,蕭紫雨隨便要了幾樣小吃,兩人便一麵用膳,一麵閑聊,他二人乃是臨窗而坐,側頭望去,隻見街麵上車馬穿行,人來人往,好不喧囂。

二人正在欣賞臨安風物,忽聽得街麵遠處傳來得得的馬蹄聲,聲音密集清脆,分明是主人策馬加鞭地促它急奔。二人一愣,都是一般心思,忖道:“街上如此多人,策馬奔來,豈不傷人無數?”正在思量間,見遠處一匹白馬風也似地奔來,馬身純白如雪,全身上下連一根雜毛也沒有,步伐龍騰虎躍,端的神駿無比,再看馬背上那人,一身黃衫,明眸皓齒,風姿綽約,眉目之間依稀便是楚瑤。

楊珞和蕭紫雨見了都是一愣,各自凝眸細看,卻見那女孩不過十六七歲的年紀,麵容與楚瑤有八分相似,稚氣未脫,神采飛揚,雖然並非楚瑤,但卻更加美麗。這一人一馬在街道上躥上跳下,好幾次要踐踏到菜販肉攤,都被那少女恰到好處地一提韁繩,輕輕鬆鬆地避過去了。一段人山人海的市集,雖然給她弄得雞飛狗跳,但卻一個人也沒傷到,一件器物也沒打破。

白馬奔到豐樂樓前,少女毫不憐惜地狠狠一拎韁繩,那馬兒正翻蹄亮掌地歡跑,那想到有此一勒,希聿聿地一聲長嘶,昂首揚蹄,整個人立起來,它後蹄吃不住力,又向後退了兩小步,這才穩住身子,牢牢釘在豐樂樓前。那少女拍了拍白馬的脖子,得意地一笑,翻身跳下馬背,將韁繩扔給一個夥計,大搖大擺地走進豐樂樓,噔噔噔地上到二層,在遠處一張桌子前坐定了,將佩劍往桌上重重一拍,道:“小二,上好的酒菜端上來。”

小二陪著笑臉,戰戰兢兢地走到她身旁,道:“姑娘今日又想吃點什麽?”

黃衫少女瞪了他一眼,道:“廢話,你們這破地方,還能有什麽好吃的,照舊。”

小二忙道:“好,好,隻不過……隻不過……”

黃衫少女眉頭一皺,不耐道:“你結結巴巴,羅羅嗦嗦,到底說些什麽?再不快去,小心姑娘我打斷你的狗腿。”

小二嚇了一跳,益發口齒不清,道:“是,是,是……不是,不是……”

那少女見狀,忍不住“撲哧”一笑,道:“到底怎樣,慢慢說來,最多先留下你的狗腿。”

小二聞言,鬆了口氣,道:“這兩日附近的雞鴨都被姑娘吃光了,所以,隻怕沒辦法做出姑娘設計的菜式‘鳴鳳朝陽’來。”

少女聞言怒道:“你堂堂一家豐樂樓,竟然連區區幾隻雞鴨都沒有,莫非是瞧不起本姑娘?我不管這麽多,總之你今天不給我把這道菜做好,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那小二見她發火,再不敢多言,唯唯諾諾地退下了。

蕭紫雨望著那少女,自言自語道:“好象,真是太象了。”

楊珞道:“你也覺得?”回過頭去,卻隻看見那少女的背影。

蕭紫雨沒答他話,反而小聲問道:“楊大哥,你聽見他們方才說的話沒有?”

楊珞道:“如何?”

蕭紫雨道:“我便總是不解,她這麽嬌滴滴的一個姑娘,如何能將附近的雞鴨都吃光了。”

楊珞笑道:“那又如何,或許人家便是這般好胃口。”

蕭紫雨道:“我卻不信。”揮了揮手,喚過一名夥計,輕聲問道:“這位姑娘當真胃口很好,吃得很多?”

那夥計望了黃衫少女一眼,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地道:“這位姑娘的嘴可刁了,哪能有什麽好胃口?每日一大桌菜,她便隻挾三四筷,真是浪費。”

蕭紫雨不解道:“那她如何竟能將附近的雞鴨都吃光了?”那夥計歎了口氣,搖頭道:“唉……這位姑娘古靈精怪,她自己設計了一道菜,名字叫什麽‘鳴鳳朝陽’,須得以十八隻雄雞冠拚成火焰飛升之狀,上下各九,以合九九至陽之數,再用三十六條鴨舌和鮮筍,櫻桃,橄欖條等拚成鳳凰模樣,圖案拚法都有講究,定要做到陰中含陽,陽內儲陰,這也罷了,最難的是做那隻太陽,須得以新鮮豬肚洗淨,將上好高湯煮沸,以鴿蛋清調配鱸魚,鯉魚等八種魚和各種時鮮,一麵在高湯中迅速搖動豬肚,一麵將調配好的蛋清注入豬肚內,隻要搖得夠快,那蛋清就會一層一層地附在豬肚上,最後將豬肚破開,棄去不用,內中的圓球則取出過一遍滾油,將鮮味封住,這才能裝盤出菜。”那夥計說到這裏,咽了口口水,接道:“做法是無比苛刻,一道菜就需十八隻雄雞,三十六隻鴨,不同鮮魚八條,豬肚一隻,各種配菜無數,所以這附近的雞鴨都被她吃光嘍,不過滋味之鮮甜滑美,當真是天下無雙。這姑娘也不知是哪位達官貴人的千金,竟如此會吃。”

蕭紫雨見他饞涎欲滴,笑道:“看來你也是品嚐過的了。”

那夥計尷尬地笑道:“不瞞姑娘,那位姑娘隻吃了一兩口就不要了,實在讓人可惜,所以小的便偷吃了那麽一點點剩下的。”

蕭紫雨聞言不禁失笑,取些散錢打發他去了,轉而對楊珞道:“楊大哥,你猜這少女是什麽來路?”

楊珞笑道:“與我們何幹?莫非你聽了好吃的菜式,勾動了饞蟲,想結交人家,混吃混喝?”

蕭紫雨白了他一眼,道:“我卻總覺得她似極了一個人。”

楊珞道:“容貌酷似,並非稀奇,莫再胡思亂想,趕緊吃完了自己的,我們好去投棧。”

他們倆說話的功夫,那黃衫少女一刻也沒閑著,不停地從懷子掏出物事來放在桌上,什麽木梳,發簪,手鐲,香粉,偶人……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應有盡有,滿滿地放了一桌子,她左手托著腮幫子,右手隨手揀了個配結用食指勾住甩來甩去,口中喃喃地道:“還說臨安是宋國最富庶,最繁華的地方,可看來看去也就這幾樣東西,根本就沒什麽好買的,唉……這日子可真是過得沒勁。”

這時小二端了頭道菜上來,但見桌上已擺滿了物事,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那少女見了,沒好氣地道:“你站在這裏發什麽愣?桌上沒空位了,難道你不知道再拖一張桌子過來麽?”

小二連忙應是,將旁邊的桌子拖過來,兩張桌子拚成一張,放下菜,連忙走開。那少女卻仍是擺弄她的小玩意兒,對那熱騰騰的菜肴,看也沒看上一眼。

這時樓梯噔噔作響,又上來一位客人,二十來歲年紀,粗眉細眼,腰佩長劍,他四下一張望,見了那姑娘,哈哈笑道:“姑娘,咱們今日又相見了。”

那少女見了他,眉頭一皺,轉過臉去。

青年上前道:“姑娘,在下坐在此處,你不介意吧。”

少女道:“不行,此處已被我包下了,你另尋空位。”

青年道:“眼下正是食客最多之時,哪裏還有空位,姑娘一個人兩張桌子,實在是霸道了些。”

那少女抬頭一張望,見四下裏人頭攢動,果然一個空位也沒有,但仍道:“沒空位你便等著唄,總之此處你不能坐”。

青年嘻嘻笑道:“姑娘,有緣方能相會,你何必拒人於千裏之外呢?”

黃衫少女怒道:“誰跟你有緣,是你每日來纏著我,告訴你,說了不能坐就是不能坐,自己慢慢等吧。”

青年便似沒聽見一般,自取了一把椅子在桌子旁坐下,對夥計道:“小二,多添一副碗筷。”

少女怒眼圓睜,道:“真沒見過有人似你這般無賴的。”

青年並不理會,等碗筷上來,自顧自地挾了一筷子菜放入口中,細嚼慢咽地吞下了,道:“肉質鮮嫩,醋汁香濃,西湖醋魚果然天下一絕。”

少女沒好氣地道:“你今日頭一回吃麽?每天都是這兩句話,你煩是不煩?”

青年放下筷子,道:“姑娘說得對,每天都說這兩句話,的確是有點煩,不過請問姑娘,你每天都趕在下走,姑娘又煩是不煩?”

黃衫少女氣得說不出話來,背過臉去不理他,忽然間眼珠一轉,回頭笑道:“你說得也有道理,每日都趕你走,的確很煩,今日便與你開開心心地吃一餐吧。”

青年聞言大喜,道:“難得姑娘有此好心情,這頓便由在下做東。”

少女嘿嘿笑道:“我這幾日吃的,那一頓不是你做東?不過每日都在這種不入流的地方做東,我都替你寒磣。”

青年聞言,臉上一紅,幹笑道:“有菜無酒,不能盡興,姑娘今日想飲什麽酒?”

少女道:“還有什麽別的,瓊漿,玉液,眉壽,仙醪,一樣一壺。”

青年連忙吩咐下去,不多時酒菜齊備,青年斟了兩杯酒放在兩人麵前,道:“姑娘風儀,如仙女下凡,在下傾慕已久,這杯眉壽,在下敬姑娘,希望姑娘賞臉。”

少女一笑,爽快地將酒幹了,青年大喜,連忙也將自己的酒飲盡。少女伸手取過他杯子,替他斟了一杯仙醪,自己也倒了一杯,道:“小女子也回敬公子一杯。”

青年受寵若驚,慌忙飲下,放了杯子,眼睛直勾勾地望著少女。

少女再替他將酒斟滿,指了指桌上的菜肴,道:“公子莫要發愣,趁熱用些菜肴。”

青年連忙舉箸胡亂夾了些菜肴塞進口中,也沒怎麽咀嚼便咽下去了。

黃衫少女抿嘴一笑,道:“滋味如何?公子倒是評判評判。”

青年聞言張了張嘴,卻沒聲音發出來。

少女道:“你說什麽?我一句也聽不見。”

青年又動了動嘴唇,仍是沒有聲音發出,不由得大驚失色,拚命揉弄自己的口唇咽喉,可除了“咿咿哦哦”的含混聲音,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黃衫少女見狀哈哈大笑,道:“你以為你還能說出話來麽?”

青年聞言,瞪大了眼睛,指著少女,口中“胡胡”亂叫。

少女道:“你不必指手畫腳了,指了也沒用,你這登徒子,平日裏對本姑娘死纏爛打,瘋言瘋語,不把你毒啞了,你也不知道本姑娘的厲害。告訴你,你身中劇毒,再不趕快找個大夫醫治,死在這裏可別怨我。”

青年聞言又驚又怒,嘴唇亂動,揮手跳腳,偏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情急之下,一把將腰間長劍抽出,向那少女刺去。

少女揮劍擋開他長劍,道:“喲,方才還說傾慕本姑娘,轉眼就拔劍相向,我就知道你不是真心的。”說話間兩人手底已過了五招,攻防有致,竟都是名家劍式。

她二人打得乒乒乓乓,尋常客人早嚇得一哄而散,楊珞和蕭紫雨遠遠坐著觀戰,卻見那少女劍招劍意與楚瑤分明是同一家數,隻是火候卻差得太遠,青年的武功沉穩,一招一式練得紮紮實實,數招下來,少女已落在下風,好在她心思機敏,一麵繞著桌椅遊走,一麵拿話挑逗那青年,弄得他心浮氣躁,一時間還不致落敗。兩人又打了一會,青年漸漸平靜,武功中的威力發揮得越來越強,少女抵擋不住,一步步向楊珞和蕭紫雨的桌子退來。

楊珞和蕭紫雨低頭吃菜,便當沒看見一般。那少女手忙腳亂,迭遇險招,但瞥見楊珞和蕭紫雨神色鎮定自若,心中一動,對那青年虛晃一劍,一腳將一把椅子踢起,向他麵門撞去,青年右手挽起劍花護身,左手一掌揮出,將那椅子劈成碎片,再看那少女,卻已繞到楊珞和蕭紫雨身後。

青年待要上前攻擊,黃衫少女卻笑道:“且慢。”

青年一愣止步。少女一指楊珞和蕭紫雨,道:“你瞧見了麽,這便是我姊姊和姊夫,他們可都是絕頂高手,你若想死,便上來試試。”

青年聞言半信半疑,但見楊珞和蕭紫雨氣度淵停嶽峙,一時心中躊躇,倒也不敢上前搶攻。

蕭紫雨向楊珞眨了眨眼,意道:“要不要幫這小姑娘?”卻見楊珞麵無表情,仍是自顧自地吃東西,當下也一言不發。

黃衫少女見他們不吭聲,愈發得意,道:“怎麽樣,小**賊,你怕了吧,我若是你便乖乖地夾著尾巴逃回家去,省得白白送了性命。”

那青年原本心裏已怯了,但聽她叫自己小**賊,心中氣憤難平,何況中了她的毒,也不知有沒有救,當下將心一橫,揮劍向少女劈去。

他二人間隔了楊珞和蕭紫雨的桌子,招術並不靈動,劍光閃閃便在楊珞和蕭紫雨頭頂縱橫交錯,一時間險象環生。蕭紫雨暗暗心驚,但見楊珞不緊不慢地將筷箸穿梭於劍光中,夾菜,吃菜,好不悠閑自得,當下也自放寬了心,對二人置之不理。

青年見楊珞和蕭紫雨並無動作,心中一寬,手腳放開,劍招大開大竇,再不將二人放在眼裏。黃衫少女被他風雨不透的劍招逼得透不過氣來,越打越是破綻百出,那青年看準時機,刷地一劍向少女肚腹刺來,此處正是少女的破綻所在,但見她回招不及,身上便要多個透明的窟窿。卻也是那青年打得歡了,忘了還有楊珞和蕭紫雨在側,他這一劍,又快又狠,從蕭紫雨鼻端掠過,“嗤”地一聲將她手中竹筷削為四截。

楊珞見狀眉頭一皺,也不見他如何出手,手中筷箸已將青年長劍夾住。青年這一劍原是快如閃電,可惜宛如刺入了大山之中,離少女的上腹隻有半寸,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推進分毫。少年大驚失色,拚命運勁回奪,長劍卻偏生似銅澆鐵鑄,紋絲不動。

楊珞見他臉頰漲得紫紅,手中力量卻漸漸弱了,知道他若在苦苦支撐下去,難免會受內傷,當下手中一鬆,任他將長劍抽出,隻拇指和食指一跳,用筷子順勢在他劍脊上敲了一下。青年奪劍,正在不遺餘力,誰知忽然間筷子鬆了,哪裏還能控製得住,身子向後猛然翻出,在地上滾了兩圈,摔倒在牆角裏,眼前金星亂冒。

黃衫少女見狀哈哈大笑,蕭紫雨也是忍俊不禁。那青年搖了幾下頭,略略清醒了些,以劍撐地,想要站起,誰知長劍受力,“畢剝”地一聲響,竟然碎裂成數十截,原來楊珞剛才用竹筷在劍上一敲,早已將長劍震得粉碎。青年不虞有此一變,收不住勢子,又是一個跟頭撲倒在地上,摔得鼻青臉腫。

黃衫少女笑得彎下了腰,雙手按住腹部,眼中淚花閃爍,連長劍都拋在一邊了。

那青年麵如死灰,從地上爬起來,恨恨地向楊珞等三人望了一眼,轉身向樓下奔去。

黃衫少女笑得夠了,拾起佩劍,向二人抱拳一揖,道:“多謝二位仗義相助。”

蕭紫雨道:“不妨事,隻是日後遇著他,還要多加小心,對了,姑娘,你可是姓楚的?”

少女一愣,訝然道:“不錯,敢問這位姊姊如何得知?”

蕭紫雨道:“這麽說來,楚瑤姑娘一定是你姊姊了?”

少女聞言大笑,道:“原來兩位是我姊姊的朋友,怪不得肯施以援手,兩位都是我的救命恩人,今日便由小妹作東,請你們好好地大吃一頓。”

楊珞道:“不必了,姑娘如此冰雪聰明,根本不需要任何人援手,在下實是多此一舉。”

少女道:“這位大俠說笑了,他劍招如此狠辣,要不是你及時出手,小妹早已命喪當場。”

楊珞一笑,道:“真的麽?我卻怕命喪當場的會是那個傾慕你的啞巴。”

少女一愕,道:“大俠何出此言?”

蕭紫雨聞言也是一愣,轉頭望向楊珞。

楊珞不緊不慢地飲了口茶,道:“姑娘方才敬他酒的時候,趁著他不注意,將桌上的一塊小銅鏡藏入腰間,是也不是?”不待她答話,又道:“其實你故意露個老大的破綻,引他刺向你上腹,那方位卻正是藏銅鏡的所在,等他一招得手,必定大喜,但見劍刺不入,又必定錯愕,就這一疏神的功夫,要傷他還是要殺他,全在姑娘一念間。再者,這酒樓如此大,為何姑娘偏偏要退到我們身邊?隻不過因為我們的座位是在窗邊,而且姑娘的坐騎正在我們窗下,姑娘以我二人擾亂他心神,若是勢頭不對,隨時一個跟頭翻出窗外,落在你的寶貝白駒背上,那白馬如此神駿,姑娘的騎術又如此精絕,我看那他這輩子也別想追到你了。唉……與其說我救了你,不如說我救了他。”

黃衫少女越聽越是驚奇,末了哈哈大笑,道:“大俠果然是好眼力,小妹我佩服得五體投地,還沒請教兩位尊姓大名。”

蕭紫雨道:“這位是楊公子,我姓蕭,跟你姊姊有過數麵之緣,也算是朋友。”

少女道:“我的名字叫楚琪,如果你們不嫌棄,我便稱你們楊大哥,蕭姊姊如何?”不等二人答話,又高聲笑道:“今日能與楊大哥,蕭姊姊相識,實在三生有幸,當然不醉不歸,小二,給我重新上菜,都拿到這邊來。”

蕭紫雨笑道:“不必客氣了,我跟楊大哥先來,已飽餐了一頓,隻怕肚內已挪不出地方來消受你的盛宴。”

楚琪道:“不妨,我讓小二慢慢地上菜,咱們也慢慢地品嚐,就當它是晚餐,臨安美食乃天下一絕,姊姊既然來到臨安,當然要一飽口福。人生際遇無常,兩位都是縱橫天下的人物,錯過了今日,也不知何時方能再有閑暇到這豐樂樓中重聚,便算有了閑暇,陪你同來的也未必就是這位楊大哥,既然如此,何不權且珍惜今日,盡一番意興,與知己相悅,記取一件人生樂事?”

蕭紫雨聞言暗自忖道:“我已不久於人世,日後隻怕當真沒有機會再回來了,難得楊大哥對我一片摯誠,紫雨總算不枉此生,今日有他在側相陪,實乃人生至樂,便放浪一回形骸,將死之人,又有何懼?即便立刻下了黃泉,也還是飽鬼一隻。”當下笑道:“妹妹既然有此雅興,姊姊便舍命陪君子。”

楚琪聞言大喜,喚過小二,劈裏啪啦地吩咐了一大串菜名,小二聽得糊裏糊塗,兩人自然又是一番糾纏。楊珞原待出言阻止,但見蕭紫雨眼中一片歡欣滿足,心中不忍拂逆她意,便也默然允了。

楚琪本是個喜歡說笑之人,海闊天空地跟二人神侃,說的都是些天下風土人情,卻看不出她小小年紀,對大江南北,長城內外,竟似乎無所不知,無所不曉。蕭紫雨聽得心馳神往,讚歎道:“妹妹遍曆天下,博聞強記,姊姊我又是羨慕,又是佩服,但有時日,我也隨妹妹去到處玩玩。”

楚琪得意洋洋,道:“那當然好,管叫姊姊看遍天下美景,享盡天下美食。不瞞姊姊說,楚琪自小貪吃,但若聽聞得何處有美食,無論山高水遠,總要趕去嚐個新鮮滋味,所以小妹對於精美食品簡直可以說是了若指掌。”目光一轉,指著桌上的一盤魚,道:“比如說這西湖醋魚,它的名字便有一番來曆,據傳西湖附近有個青年,平日以打魚為生,有次病重難起,他嫂嫂便親自到湖裏打魚,可惜風急浪大,一天下來,小蝦也沒網到一隻,家中無米無糧,總不成叫小叔餓死,嫂嫂是個良善之人,當晚不顧暴雨急風,又出去撒網,半夜裏居然網上來一尾金燦燦的鯉魚,嫂嫂大喜,回到家趕緊給小叔烹飪,可惜除了糖和醋,什麽佐料都沒有,嫂嫂生就一雙巧手,就用醋加糖調成香濃的汁將那條魚燒了,據說菜熟之時,香飄十裏,青年吃了魚之後重病竟立即霍然而愈,自此西湖醋魚的名頭便傳於天下,人們都說這道菜不但滋味鮮美,更有驅毒祛病的功效。”

蕭紫雨聞言道:“是麽?那我可要多吃些了。”夾了一筷放出口中,細細品嚐。

楚琪望著她道:“如何?”

蕭紫雨緩緩將魚咽下,道:“酸酸甜甜,鮮嫩爽口,果然獨有一番滋味。”

楚琪得意地一笑,好像那醋魚是她做的一般,低頭指著另一道菜,道:“這宋嫂魚羹也是大大有名,姊姊也不可不嚐。它是北宋汴梁人宋五嫂隨皇室南遷到臨安後創製的,以彭魚為主,配以火腿,竹筍,香菇,雞湯烹調而成,鮮嫩潤滑,味似蟹羹。宋五嫂廚藝天下首屈一指,果然有獨得之法。”

蕭紫雨聞言盛了一小碗,正要動勺,忽見楊珞和楚琪都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不由得麵上一紅,窘道:“你們都瞧著我作甚麽?你們也吃呀,楚妹妹,你也來一碗。”

楚琪搖首道:“我便免了吧,每日都吃這些菜,任它再怎麽美味,也都味同嚼蠟了。”

蕭紫雨道:“說得也是,我聽妹妹暢談天下美食,如數家珍,真要吃出什麽新鮮來,隻怕要到皇帝的禦廚房才能如願了。”

楚琪聞言眼睛一亮,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道:“禦廚房,怎麽我就沒想到呢?”

楊珞一直默默坐著,這時忽道:“楚姑娘,想來你到臨安也有數日了,可曾聽說有什麽驅毒療傷的名醫聖手麽?”

楚琪道:“名醫麽,多的是,城東的肖先生,城南的東方先生,據說都有生死人,肉白骨之能,不過他們的收費可也都甚是驚人。”

蕭紫雨笑道:“連姑娘都這麽說,想來當真不菲。”

楚琪道:“不菲又怎地?就不信他們敢收本姑娘的錢。”

兩人又說笑了片刻,蕭紫雨的氣色漸漸晦暗,楊珞知道又必須替她壓製毒素,當下起身道:“今日多謝姑娘款待,他日若再相逢,楊珞做東請還你。我們兩人還有要事在身,隻好就此告辭了。”

楚琪道:“千萬別這麽說,是我要多多感謝你們仗義援手才對,不過楊大哥說要做東,小妹求之不得,到時候可須得備辦些罕有的佳肴才行。楊大哥和蕭姊姊還有事做,楚琪不能阻著你們,但願後會有期了。”說罷行了一禮,三人就此分別。

楊珞帶著蕭紫雨投了客棧,照例為她運功驅毒,蕭紫雨待要說些感謝的話,卻被楊珞阻住了,道:“你莫不是又要羅羅嗦嗦地來煩我。”

蕭紫雨一笑,換了個話題,道:“楊大哥,你覺得楚琪這姑娘怎樣?”

楊珞道:“什麽怎樣?”

蕭紫雨道:“楚琪姑娘雖然性情爽朗,但行事總帶三分邪氣,她今日毒啞了那傻小子,怎也不見你生氣。”

楊珞道:“那人也有不是,整日纏著別人姑娘家,輕浮無行,是該給他點教訓。”

蕭紫雨眨了眨眼,道:“可是楚琪將人家毒啞了,你也不生氣?”

楊珞笑道:“說到用毒,在你這大行家麵前,還有人能將別人毒啞麽?”

蕭紫雨道:“如何不能?我又不會多管閑事。”

楊珞道:“你雖這麽說,我卻不信,若真有人痛下毒手,你必定不會坐視不理。”

蕭紫雨道:“你怎能如此相信我,我可是個心地狠辣的壞人。”

楊珞大笑道:“你若真是個心地狠辣的壞人,我又怎會救你?”

蕭紫雨不答,出了一會神,歎息道:“幸虧楚琪隻是用了尋常的麻藥,如果真的是下毒,隻怕我又要忍不住多管閑事了。”

楊珞一笑,扶她躺下,蕭紫雨甚是疲倦,不多時便睡著了。楊珞獨自出來,往東門便去找楚琪所說的肖先生。

肖先生的住所是非常好找的,因為還沒到地方就已經看見了等候看病的隊伍,楊珞心道:“真是盛名之下無虛士,這回紫雨姑娘興許有救了。”墊起腳尖向人群裏望去,隻見一人正在替人號脈,這人五十來歲,八字眉,三角眼,幾綹山羊胡子,與其說他是個醫生,倒不如說他是個賊來得貼切。

楊珞倒不在乎他長成什麽模樣,但見人實在太多,便先去城南東方先生的地麵瞧瞧,隻向南走了幾步,便有一人攔住他,笑道:“這位公子,可是要瞧病麽?”

楊珞道:“不錯,在下有位好友病得很重,想請肖先生看看。”

那人道:“既是如此,便請公子留下姓名住址,我家先生三日後就有空了。”

楊珞道:“還是不必了,我想先到東方先生那裏看看。”

那人道:“聽公子口音不是臨安人,那就難怪了,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先生與東方先生素來不和,所以訂了條規矩,如果任何人先讓東方先生看過了,我家先生就再不會替他診治。”

楊珞奇道:“行醫者旨在懸壺濟世,怎會有如此奇怪的規矩?”

那人道:“這個小的也不知道,隻不過幾十年來都是如此,公子自己斟酌吧。”說罷自去了。

楊珞略一躊躇,還是舉步向南門走去,東方先生的所在也不難找,隻不過門前冷落了許多。

楊珞見他門口站了個仆人,上前問道:“在下楊珞,有急事求見你家先生。”

那仆人道:“來這裏的個個都是有急事的,隻不過公子來得不巧,我家先生奉詔入宮給貴妃們瞧病去了。”

楊珞一愣,道:“怎麽宮裏沒有太醫麽?”

那仆人道:“這個小人就不知道了,隻不過太醫又哪有我家先生的回春妙手?我家先生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公子若是著急,還是先請別的醫家瞧瞧,不過千萬記住,可不要找城東的肖先生,否則我家先生就不會替你診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