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少女刺客

楊珞和沈辛辭了周雲杉,尋了間茶寮小憩,甫一坐定,便不斷見有拖家帶口的鄉民進來,個個愁容滿麵,且聽得他們議論紛紛,說的都是襄陽被圍之事。

楊珞聞言大驚,尋了一人搭訕道:“大哥是襄陽人氏麽?”

那人道:“不錯,祖祖輩輩都在襄陽,如今……唉,也隻好背井離鄉了。”

楊珞道:“這是為何?”

那人道:“蒙古元帥阿朮還有那叛將劉整提大軍南下,將襄陽團團圍住,襄陽城隻怕是難逃此劫了。”

楊珞聽得劉整名字,心頭劇震,一時間愁眉深鎖,沉吟不語。

沈辛見狀問道:“楊大哥,怎麽了?”

楊珞道:“兄弟有所不知,那降將劉整武功之高,心計之深,當世罕有其匹,有他提軍來犯,襄陽危矣。”

沈辛道:“大哥且放寬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劉整再厲害,焉知宋軍中沒有能克製他的英雄豪傑?”

楊珞道:“但願如此。”心中暗忖:“黃伯原那廝狡猾奸詐,狼子野心,中原武林豪傑全無防備,難保不遭他暗算,但襄陽乃是大宋咽喉之地,如今劉整奸賊提兵來犯,此人武功卓絕,心計深沉,那形勢便更加凶險,我……卻應該怎麽辦?”楊珞躊躇了一陣,轉念又忖:“黃伯原勢力龐大,如今又是盟主之尊,一時之間也拿他無法,反而襄陽兵危,刻不容緩,襄陽若破,大宋亡國便在朝夕之間,那時還要武林來做什麽?罷了,我還是先到襄陽瞧瞧,蒙古人想要破城,便須踩著我楊珞的屍體。”他心中想定,稍事休息,與沈辛結了茶資出來。楊珞道:“賢弟,大哥我想到襄陽查探一番,不知賢弟可願同往?”

沈辛道:“同往,同往,反正我也無處可去,正好去瞧個熱鬧,權當遊山玩水。”

楊珞聽他語尚幼稚,不禁搖頭苦笑。二人購得馬匹幹糧,一路向東,不多時日,便來到襄陽城內。

楊珞在城外查探了幾日,知道蒙古軍勢大,心中益加憂急。這日晚飯後,楊珞對沈辛道:“賢弟,大哥今日有要事外出,你自個兒好生歇息。”

沈辛聞言,將嘴巴一嘟,道:“大哥又想撇下我一個人麽?我可不幹,你去哪裏,我也要同去。”

楊珞道:“不是大哥要撇下你,而是今日之行,凶險萬分,大哥恐怕照顧不了你。”沈辛聞言急道:“大哥,是什麽事,既是凶險萬分,那更加要帶上我,做兄弟的怎能讓你一人冒險。”

楊珞道:“蒙古軍這次有備而來,兵精將猛,宋軍羸弱無援,勢難抵擋,既然如此,倒不如冒個險,用這擒賊先擒王的法兒。”

沈辛瞪大了眼睛,道:“大哥是說……”

楊珞截道:“不錯,我要潛入蒙古軍營,伺機刺殺蒙古元帥阿朮,若僥幸得手,蒙古軍心必亂,我軍趁勢掩殺,或可獲奇功。”

沈辛急道:“不行!”

楊珞一愣,道:“如何不行?”

沈辛道手足無措,語無倫次地道:“蒙古軍……既然……既然來犯,必定……必定戒備森嚴,你孤身犯險,豈不是……豈不是自投羅網?”

楊珞一笑,輕拍他肩膀,道:“賢弟不必擔憂,為兄雖不精明,卻也不魯莽,定會見機行事,不冒無謂之險。”

沈辛一把抓住他衣袖,道:“楊大哥,求求你,不要去,不要去。”

楊珞道:“我意已決,賢弟無需阻攔,隻靜候佳音便好。”說罷掙脫他雙手,轉身便要出門。沈辛見狀急道:“大哥且慢,我……我知道阻止不了你,我這裏有幾顆遮日彈,危急時擲於地上,便可炸開漫天煙霧,你帶在身上吧。”說著遞了幾顆彈丸過來。

楊珞伸手接過,藏入腰間,出門徑向蒙古軍營而去。

蒙古軍營,陣勢浩大,營帳一座連著一座,楊珞尋了一個時辰,也沒找到阿朮的帥帳,他心中不耐,抓了個小兵來,扼住他咽喉,道:“說,你們元帥阿朮的營帳在哪裏?”

那軍士雖然驚恐,口中仍道:“我不知道。”漢話甚是生硬。

楊珞道:“你若不說,我便殺了你。”那軍士嘿嘿一笑,竟然閉目待死。

楊珞閉了他啞穴,以九陰教的“噬血寒冰”手法點了他幾處穴道。那軍士隻覺好似置身萬載玄冰之中,奇寒徹骨,同時又像有千萬隻小蟲在經脈中亂鑽,劇痛難當,他筋脈凸起,麵容扭曲,登時暈去。

楊珞解了他穴道,將他拍醒,道:“你若不說,我還有痛苦十倍的辦法折磨你。”

那軍士喘了口氣,咬緊牙關,道:“我不知道,殺我。”

楊珞見他硬氣,心中佩服,道:“好漢子,我不為難你了。”一拳將他打暈,扔進草叢。這時隻見遠處幾條黑影一閃而過,俱向西首一座營帳掩去。

楊珞忖道:“那是何人?莫不是跟我一樣來行刺的中原俠客麽?”當下用泥塗黑了麵頰,悄悄摸到那營帳的另一側,借著縫隙,向裏張望。

這座營帳的人可真不少,上首坐了一位將軍模樣的人,兩撇胡須,顧盼間眼神淩厲。西首那人身材高瘦,骨骼長大,麵無表情,五十左右年紀。東首這人也是一身戎裝,隻是背對自己,卻看不清模樣。餘下各席陪伺著不少將士,都是身高力壯的勇士。

楊珞忖道:“想來上首那人就是蒙古元帥阿朮,環座眾人中必有高手,我須得分外小心,務求一擊得手。”他正自思量,忽見帳門掀開,進來一位婢女,手中托著個盤子,低著頭說了幾句蒙古話。

上首那將軍道:“以後但見有申屠先生在此便須說漢話,明白沒有。”

婢女道:“知道了,奴婢請為將軍添酒。”

將軍道:“我未喚你,如何擅自進來?”

婢女道:“奴婢見將軍宴已多時,酒冷饌涼,是以自作主張,請將軍責罰。”

那將軍道:“你倒機靈,也罷,將酒菜端上來吧。”

楊珞聽那婢女講話,總覺似曾相識,凝眸望去,卻見她眉眼平凡,並無熟悉之處。

那婢女走上前去,將盤子放在桌上,突然右手一翻,一道銀光閃出,直奔那將軍咽喉。那將軍猝不及防,眼看就要殞命,卻忽有兩道細細的黑影飛出,一上一下,直迎那銀光,但聽得“叮”的一聲脆響,銀光乍止,眾人定睛望去,那銀光乃是一柄短劍,劍身顫動,嗡嗡作響,劍尖卻已被兩根筷子牢牢夾住,動彈不得,再看執筷的那人,赫然便是西首的高瘦漢子。

眾人見狀紛紛怒喝,拔劍而起,唯獨東首那人卻是紋風不動,輕描淡寫地道:“帳外恒山派的高人,請一並現身吧。”他話音未落,便聽得嘶嘶銳響,牛皮帳幕竟在一霎那間被劍風悉數絞碎。七八個黑衣人一起現身,運劍如風,直取那將軍。蒙古將士如何肯依,紛紛從中截住廝殺。

一名黑衣人縱身而起,大喝一聲:“阿朮,受死吧!”人劍合一,流星趕月般地向那將軍射去。東首那人忽地轉身,白麵長須,正是劉整,他身形如鬼魅般飄起,手中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柄長劍,劍尖直指黑衣人要害。黑衣人回劍隔擋,隻聽得叮叮當當的脆響不斷,眨眼間兩人竟已換了十幾招。楊珞聽得那黑衣人聲音尖細蒼老,分明是一老婦音色,再看其餘眾人,個個身形嫋娜,竟然都是女子。

那邊那婢女見眾人現身,拚命運勁奪劍,可那高瘦漢子的筷上竟似有千鈞巨力,任她拖拔拉拽,硬是分毫不動。那婢女情急之下,左臂陡伸,一支袖箭射出,直取高瘦漢子前胸。

高瘦漢子冷然一笑,左臂輕搖,那激射而出的袖箭竟然停在半空中,隨即電閃而回,那婢女躲避不及,袖箭正中前胸,隻聽她嚶嚀一聲輕哼,當即軟倒。

楊珞見狀,早知那將軍就是蒙古元帥阿朮,當下長劍出鞘,飛步上前。高瘦漢子見了他身法,眉毛挑動,臉現驚奇之色,橫身擋在阿朮身前,道:“你是何人?”聲音如金鐵交鳴,刺耳已極。

楊珞也不答話,揮劍便砍。那人將雙手藏於身後,再伸出來時已戴上一雙黝黑的手套,他瞅準楊珞來劍,伸手便抓。楊珞不虞他竟敢空手奪劍,竟給他牢牢抓住劍身。那高瘦漢子雙眉倒豎,臉上青光一閃,楊珞隻覺得劍身上一股巨力傳來,險些就要把持不住,連忙運起內力相抗。

那高瘦漢子的內力如潮水一般奔騰洶湧,一浪高過一浪,楊珞傾盡全力,堪堪頂住,但聽得畢畢剝剝的脆響,長劍已在二人的內力激**下裂為數截。

楊珞棄了劍柄,展開雷神破拳,奮力搶攻,那高瘦漢子拆招還招,毫無破綻。再戰得數合,蒙古兵將俱已驚動,紛紛湧來,楊珞知道事已難遂,當機立斷,出聲招呼道:“前輩,敵兵勢大,我們不如暫退。”

那老婦人怒道:“你若怕死,盡可先走,我定要殺了那蒙古狗。”

楊珞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今日事已難成,不可白白犧牲。”

老婦更加憤怒,喝道:“你要走便走,休要多言。”

楊珞大急,道:“你應付劉整一人已然吃力,我若走了,你們必敗無疑,就算你不顧惜自己的性命,難道忍心讓你門下弟子白白送死麽?”

那老婦人聞言,心中不禁猶豫。楊珞又叫道:“大丈夫能屈能伸,但留下性命,便總有殺他的機會,聽在下一言,莫逞匹夫之勇。”這緊要關頭上,他也顧不得那老婦不是大丈夫了。

老婦人原也是個果決之人,當即道:“好,眾弟子聽令,走!”說罷運劍如風,且戰且退。楊珞見狀,從腰間取出遮日彈,擲於地上,隻聽“波”地一聲輕響,霎時間煙霧彌漫,再也看不清敵我。

楊珞剛翻身要走,猛然想起那婢女刺客,忙捏斷腰帶,估摸著向那她倒下的方位卷去。他這一卷原無把握,忽覺手中一緊,知道僥幸得手,大喜之下,連忙運勁回拉,那婢女身軀自煙霧中直飛而出,楊珞連忙接住,誰知卻有一人與那婢女如影隨形而來,楊珞看得分明,來人正是劉整,原來他早料定楊珞等不會舍此女而去,是以候在她身側,但覺她身軀一動,便全力撲來。

楊珞雙手無空,隻得飛起一腿向他踢去,劉整左掌格開,右掌又劈麵擊來,楊珞縱身而起,旋身反踹,正與劉整掌力相交,楊珞借力用力,身形如騰雲駕霧一般向前飛去。他人在空中,背後盡是暗器破風之聲,原來劉整順手抓起盤碟,悉數擲來。楊珞回身盡力隔擋,終究是手中多了一人,多有不便,眼見一隻酒杯就要撞上那婢女額頭,楊珞無奈,隻得轉身以身軀相護,隻聽“蓬”地一聲,那酒杯在楊珞後心撞得粉碎。楊珞隻覺眼前一黑,一口鮮血噴出,恰在此時,一將策馬而來,楊珞一腿將他踢飛,二人落在馬背上,縱馬狂奔。楊珞隻覺眼前金星亂冒,也辨不清方向,隻拚命催動那坐騎,迷糊中聽得劉整喝道:“放箭!”又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道:“不許放箭!”,隨即腦中“嗡”地一聲,就此人事不知。

青天寂寂,流雲舞風,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楊珞悠然醒轉,但見周圍一片碧綠的草地,涓涓溪水淙淙而流,馬兒輕鬆地吃著草,花兒悠閑地在微風裏飄搖,前番惡戰竟如隔世一般。楊珞翻身坐起,但覺背心劇痛,胸口煩悶,真氣不繼,忖道:“劉整好生厲害,今番沒有十天半月,難以複原。”卻見那婢女就躺在離自己不遠處,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呼吸急促。

楊珞緩緩行到她麵前,隻見她胸口一片黑色血漬,半支箭尾露在外麵,傷勢甚為沉重。楊珞勉力將她抱至溪水邊,待要為她清洗傷口,心中卻是躊躇不已。須知那婢女乃是傷在胸部,要為她清理患處,勢必要解開她衣衫,可如此一來,便壞了這女子的清白,叫她以後如何見人?

楊珞左右為難,但見那婢女呼吸越來越弱,忖道:“人若是死了,還要清白何用?我隻求救她性命,無愧於心,諒這豪俠巾幗女子,也不致怪罪於我。”想到這裏,再不猶豫,伸手解了她衣衫,隻見那袖箭穿過了一個精致的銅製脂粉盒,釘在她胸前。

楊珞暗道一聲“好險”,敢情這脂粉盒子竟是救了她一命,那袖箭若不是受了這巨大阻力,勢必穿心而過。這婢女懷中瓶瓶罐罐的還真不少,其中一個盛的正是上好的金創藥。楊珞閉了她幾處穴道,輕輕將袖箭拔出,掀開她肚兜,待要清洗,卻見她膚質晶瑩如玉,白似初雪,楊珞不禁血脈賁張,麵紅耳赤,待手指觸到她身軀,更是渾身劇震,難以自已。

楊珞迷迷糊糊地,也不知道如何替那婢女敷好了藥,坐在一旁發呆,過了不久,忍不住偷眼向那婢女望去,見她麵如金紙,黑黑黃黃的沾了不少汙痕,鼻息已漸漸均勻,但仍兀自昏迷不醒。楊珞心道:“她身上肌膚如此光滑白皙,為何臉上卻如此粗糙。”隨即便覺自己這想法實在太過齷齪,狠狠抽了自己兩個耳光,收攝心神,到溪邊掬水洗了把臉,又取出自己的手絹,沾濕了去幫那婢女擦拭。他這一擦不要緊,那婢女臉上的肌膚竟全都皺了起來,楊珞吃了一驚,仔細打量,這才發現那女子的臉上竟然戴了一張薄薄的人皮麵具。楊珞好奇心大起,忍不住小心翼翼地將那麵具揭下,再看這張臉,眉若染黛,唇若塗朱,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美得動人心魄。

楊珞見了那女子麵容,如中雷擊,一雙眸子再也移不開去。那是張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牽掛得不能再牽掛的臉,五年前的稚氣已化為青春的絕世豐神,但那眉,那眼,那純真的神情,不還是那個讓他魂牽夢縈的珈兒妹子麽?楊珞呆呆凝望,如癡如醉,依稀間聽得珈兒一聲輕哼,隨即美目微啟,終於醒轉。

珈兒對著楊珞望了半晌,眼中忽然湧出兩行清淚,卻是滿含著笑意,柔聲道:“珞哥哥,是你麽?我終於又見到你了,我這是死了麽?我一定是死了,我就知道死了就能見到珞哥哥了,我一直都這麽想,原來是真的,我……我好高興啊……”

楊珞聞言,心中百感交集,難以自持,淚水奪眶而出,顫聲答道:“珈兒,是我,是我,我們不曾死,我們不曾死。”

珈兒一笑,道:“珞哥哥,你莫騙我了,我一點都不難過的,死了多好啊,又可以天天跟你在一起了。”說著翻身坐起,向楊珞懷中撲來。她這一下用力過大,牽動傷口,痛得“啊喲”一聲叫了出來。

楊珞慌忙將她扶住,道:“莫動,莫動,你受了重傷,要好生靜養。”

珈兒皺眉望向自己的傷口,良久之後,忽然狂喜泣道:“珞哥哥,我沒死,你也沒死,是不是?”

楊珞道:“不錯,我們都還好好活著呢。”珈兒聞言高興得又哭又鬧,手足亂搖,直折騰了半個時辰,才在楊珞懷中甜甜睡去。

待得珈兒二次醒來,已是午夜時分,一彎朗月,一地星光,蟋蟀輕唱,柔風彷徨,人世間所有的美,所有的幸福仿佛都在這夜裏徜徉。

珈兒順手在身邊拔了根小草,揉弄著道:“珞哥哥,這些年來,你都到哪裏去了?”

楊珞聞言歎了口氣,將當日的情形簡略跟她說了。

珈兒聽得目瞪口呆,過了半晌才恨恨地道:“想不到駱青峰這麽壞,他還說你是為了救豆子才失足掉下山崖的呢,早知道是這樣,我就一劍殺了他。”

說起豆子,楊珞心中一陣刺痛,道:“豆子死得太慘,我定要為他討個公道,對了,你可知道駱青峰的下落麽?”

珈兒搖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那時我們好不容易從雪山上下來,回到山外村,駱青峰便說他有事要辦,要先離去,我們盡力挽留,他根本不聽,當天夜裏就獨自走了。”

楊珞早知定會如此,也不奇怪,隻道了聲“哦”,便接著問道:“那你怎麽會跟恒山派的人在一起,小炮和雁姑娘呢?”

珈兒道:“那時我們無處可去,雁姑娘的眼睛又盲了,我們便尋思著再回西南一帶尋訪她爹爹的下落。誰知道在四川境內遇到兩個好色的惡人,欺負雁姊姊眼睛不便,我和小炮武功又不濟,結果被他們抓住,險些……險些……幸虧我師父,也就是恒山派的靜玄師太出手相救,這才幸免於難。師父可憐我們孤苦,將我們收入門下,隻是小炮乃是男兒身,多有不便,在恒山山下住了幾日,便來向我們辭行,說是從軍去了。”

楊珞聞言道:“好,正是男兒本色,卻不知他投向哪裏?”

珈兒道:“他隻說去邊關抗敵,我猜不是襄陽便是樊城。”

楊珞喜道:“好啊,五年不見,不知他有沒有變了模樣,珈兒,等你傷好了,我們即刻便去襄陽尋他。”

珈兒道:“太好了,我們……”話沒說完,忽然眸子一暗,低下了頭。

楊珞愕然道:“珈兒,怎麽了?”

珈兒道:“珈兒掛念師父師姊的安危,她們若能安然脫困,定也是回去襄陽的,珞哥哥,不如我們現在就啟程吧。”

楊珞忙道:“那可不成,你現在身受重傷,若不安心靜養,隻怕就算痊愈了,武功也會大打折扣。你且放寬心,連你我也能走脫,你師父武藝高超,計劃周詳,又怎會不能全身而退?”言畢見珈兒兀自眉頭緊鎖,又拿話岔開她心思,道:“說來也奇怪,你入門時間尚短,應該有很多武功勝過你的師姐,靜玄師太卻為何偏偏要選你去刺殺阿朮呢?”

珈兒道:“師父說師姊妹中隻有我最勇敢,最鎮靜,上陣殺敵,從不知後退,所以刺殺阿朮的大任非我莫屬。”

楊珞笑道:“是麽?我們膽小善良的珈兒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勇悍?”

珈兒羞紅了臉,低下頭,咬了咬嘴唇,道:“其實……其實那時候我以為珞哥哥已死了,萬念俱灰,活著便似行屍走肉一般,哪裏還知道什麽是恐懼?我隻盼著有朝一日戰死了,到地下跟你團聚,讓你讚我勇敢,讓你知道我不曾讓你失望。”

楊珞聽她說得真摯,心中激動,伸臂將她攬入懷中,道:“都是我不好,讓你受了這許多苦,我今後會永遠在你身邊,好好照顧你,再不讓你擔驚受怕。”

珈兒喜道:“珞哥哥說的話是從來不耍賴的,就怕你將來後悔。”

楊珞道:“大丈夫一言既出,生死不悔,除非我一命嗚呼,此生再不離你半步。”

珈兒聞言喜極而泣,二人緊緊依偎,但覺隻要有對方在身邊,世間一切艱險,苦痛,殊不足畏,時光若能停在此刻,沒有明天,沒有未來,卻又如何?

此後十餘日,楊珞尋得一處僻靜的所在,兩人餓了便吃些野果小獸,渴了便飲些山間清泉,朝夕相對,其樂融融,不知不覺間,楊珞內傷已然大好,珈兒也可自由行動了,兩人商議著回襄陽找尋恒山派和小炮的下落,一大早便策馬共乘,擾亂花香,踏碎鳥語,繞過了蒙古大營,來到襄陽城下。

二人遠遠望去,隻見襄陽城門緊閉,城頭上人影幢幢,竟是僧道俗俱全。城下三五個漢子正在高聲叫關,其中一人道:“我等俱是正當商人,出關辦貨歸來,還請將軍放行。”

城上守將道:“如今兩軍交戰,戰況日烈,呂文德大人早已頒下嚴令,任何人等不得入城,以防有奸細混入,你們還是走吧。”

那人道:“我等世居襄陽,妻兒老小俱在城內,我們還能去向哪裏?懇請將軍行個方便,我等感恩不盡。”

那守將道:“軍令如山,襄陽邊關重地,豈能隨意開啟?汝等無需多言,再不離去,我便要下令放箭了。”說罷將手一揮,城頭上的軍士紛紛拈弓搭箭,瞄準了那幾名漢子。

幾人見狀大驚,慌忙後退,小聲商議了一陣,便向西去了。

珈兒見狀,皺眉道:“這將軍真是蠻不講理,竟然硬要害人家妻離子散,有家難回。”

楊珞道:“這也怪不得他。軍士便須服從命令,恪盡職守,倘若人人都可以隨意破例,抗命不遵,蒙古軍也無需來攻,宋軍遲早便自己散了。”

珈兒道:“那倒也是,不過這麽一來,我們可也進不了城了。”

楊珞道:“且不忙,待到入夜,我自然有辦法。”

兩人退到附近小樹林中歇息,楊珞順便用樹皮搓了條長索,待得夜深人靜,兩人棄了馬匹,悄悄摸到襄陽城下。

楊珞道:“你且在暗處等我,少時便拉你上去。”

珈兒點頭答應。楊珞將繩索掛在腰間,全身貼在城牆上,展開壁虎遊牆功向上遊去。襄陽城牆又高又滑,但楊珞內力收放自如,正是這城牆的克星,不多時便爬上城頭,偷眼一望,自己正在一名守卒腳下。楊珞悄悄點了那守卒穴道,將繩索一頭套在城垛上,另一頭放下城去,珈兒接住繩頭,悄無聲息地向上爬來。

楊珞運指如風,隔空將左右守卒穴道封住,看再無旁人注意,一個翻身跳進城內,少時,珈兒也爬上城來。兩人展開輕功,避過宋軍耳目,下到襄陽城中,但聽得梆子聲響,已過了三更了。

楊珞帶著珈兒直奔先前住過的客棧,轉過了幾條巷子,忽見一名乞丐倒臥在街頭,衣衫單薄襤褸,身軀在冷風中不住發抖。楊珞心中不忍,除下外衫披在那乞丐身上,又從懷中取出些銀兩放在他手中,方待要走,那乞丐忽然翻身坐起,哈哈大笑,道:“年輕人心地倒好,這回是老叫化子走眼了。”

二人吃了一驚,尚未開言,隻聽那乞丐又道:“老牛鼻子,這回又是你贏了,說到知人之明,老叫化子始終是不如你。”

兩人聽得莫名其妙,忽聽身後一個蒼老的聲音道:“承讓承讓,祝兄又欠下老朽一頓好酒。”

楊珞大吃一驚,轉身將珈兒護住,隻見身後一名葛衣道人,雙手筒在衣袖中,腰間插了支拂塵,模樣甚是滑稽可笑。

楊珞心道:“這二人行為奇異,尤其這道人,竟然欺近我身邊一丈之內,我仍渾然不覺,武功深不可測,眼下敵友未分,不可不防。”思量間不自覺地將珈兒又往身後拉了拉。

那乞丐見狀笑道:“小朋友無需緊張,自你二人入城,我們就已跟在你們身後,老牛鼻子說你們是心地純良的好孩子,我卻偏偏不信,是以跟他打了個賭,就賭你等乃是蒙古奸細,不過適才你們如此體恤老叫化子,世上哪有這般善良的蒙古奸細?老叫化子自然是又輸了一次,唉……這三十年來我就不曾贏過這牛鼻子,想來著實可惱。”乞丐說完,雙拳猛擂自己前胸,模樣甚是懊惱。

那道人見狀笑道:“祝兄不要動怒,你可知何以你會輸麽?”

乞丐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千萬別說給我聽。”

道人道:“你不想聽,我便偏偏要說,先前他二人入城時點閉守卒所用手法極輕,分明是怕他們受傷,若是蒙古細作,焉能顧惜我大宋將士?此其一,其二嘛,日前靜玄師太說起至蒙古軍中刺殺阿朮之事,說是碰到一位武藝高強的少年俠士,還說失散了一名女弟子,你瞧這女娃兒身形步伐,分明正是恒山家數,這男娃兒的武功更不消說,隻怕不在你我之下,兩相對照,我要是再不知他二人身份,那便是老糊塗了。”

那乞丐聞言怒道:“好賊道,原來你跟靜玄老尼姑早已通了聲氣,此番卻是故意來訛我。”

那道士將兩手一攤,道:“我又沒說過要賭,是你偏偏不信邪,可怨不得旁人。”

叫化子氣得哇哇大叫,一掌拍出,竟在青石所鋪的路麵上擊出五個深深的指印。

楊珞漸漸聽得明白,向二人一抱拳,道:“小子楊珞,敢問二位前輩尊姓大名?”

那道人還了一禮,道:“好說好說,老牛鼻子喚作何必求,稍知些畫符捉妖,鬼穀算術,承蒙江湖朋友抬愛,賜了個名號“鬼穀道人”,那性情火爆的花子人稱“天陽神丐”,乃是丐幫的二號人物,姓祝,名千炎,名字已是這般剛烈,還要取個火上加油的綽號,唉……何必何必。”

那化子怒道:“賊牛鼻子,我名號與你何幹?如何沒來由地損我?你名字取得好,何必求,何必求,一無所求,你到世間來作甚?”

這二人都是武林中的奇人異士,鬼穀道人精通鬼穀術數,奇門遁甲,武功更是已臻化境,隻是他性情淡泊,深居簡出,江湖上的聲名卻遠不如那天陽神丐來得響亮。若以武功而論,祝千炎乃是丐幫第一人,隻可惜他脾性太過火爆,雖有數件大功於丐幫,卻還是難以服眾,前任幫主考慮再四,終於還是沒將這幫主之位傳他,所幸他心胸開闊,也不以為意,獨自走南闖北,行俠仗義,反落得逍遙自在。

楊珞原也聽過“天陽神丐”名頭,心中肅然起敬,道:“兩位前輩名號如雷貫耳,晚輩失禮了。”

珈兒也從楊珞身後繞出,向鬼穀道人行禮,道:“晚輩適才聽得前輩提及家師,不知家師現在何處?前輩能否賜告?”

鬼穀道人道:“靜玄師太及一眾女弟子數日前已離開襄陽了。”

珈兒道:“師父走了?她們去了哪裏,前輩知道麽?”

天陽神丐這時插口道:“這個我卻曉得,她是受了盟主之召,大概也是赴四月初八的東海之約去了吧。”

楊珞聽得“盟主”二字,心中“咯噔”一下,急問道:“所為何事?”

天陽神丐笑道:“這個麽,算你問對人了,別人當真未必知曉。”說罷得意地瞥了何必求一眼。

何必求就當作沒看見,道:“老叫化子,你還賣什麽關子?若是當真知道,就趕緊說給兩個娃兒聽吧。”

天陽神丐道:“此乃丐幫中的秘密,不過既然各大門派掌門人都應邀前往,秘密也就不成其為秘密,老叫化說了也無妨。五日前盟主派人送信給敝幫幫主,說是在東海一處小島上尋獲原南唐寶藏,其中藏有我丐幫重大秘密,特請敝幫幫主石天涯前往共議。想我丐幫能有什麽驚天動地的秘密?說穿了還不是幾手失傳的三角貓功夫,其他門派想來也是如此,原本隻是細枝末節,偏生武林中盡多癡頑之徒,聽得武功秘籍便紛紛趨之若騖。”

楊珞心中暗叫聲“不好”,道:“此事大大的不妥,還請兩位前輩盡力阻攔。”

兩人聞言大奇,對望一眼,齊道:“有何不妥?”

楊珞躊躇道:“此事……委實難以解釋,其中必定藏有重大奸謀,晚輩就算說了,二位前輩也未必相信。”

鬼穀道人道:“老道研習易理術數多年,什麽樣的變數沒見過?你隻管講來,我未必便不信。”

天陽神丐瞪了他一眼,向楊珞道:“就算這牛鼻子不信,我信,你但說無妨。”

楊珞見他二人說得果決,當下便將自己五年前如何尋得南唐寶藏,黃伯原如何害死少林福裕,如何害死昆侖鍾鐵箏等等前因後果說了一遍,其中隻略去了寶藏的確切地點。

二人聽罷,沉吟良久,鬼穀道人道:“聽你說來,其中果然有許多可疑之處,但此事牽連過於重大,我等也不能單聽你一麵之詞,真叫老道好生為難。”

天陽神丐不耐道:“有什麽好為難的,追上去問個明白便是了。”

鬼穀道人道:“追?怎生追法?前日裏劉整攻城,你也與他交過手了,你且說說,我等走得麽?何況更加上個大魔頭申屠南,我等前腳走,後腳襄陽便破。”

天陽神丐道:“這也不行,那也不是,你且說說,該當如何?”鬼穀道人來回踱步,思量許久,向楊珞道:“此事關乎我武林氣運,更關乎我大宋氣運,我寧願相信你,隻是襄陽城危,我二人分身乏術,這阻止各派掌門出海之事,隻怕要小朋友你一肩承擔。”

楊珞正色道:“前輩放心,晚輩定當盡心竭力,反而襄陽情形孤危,兵勢凶險,全仰仗二位前輩了。”

天陽神丐哈哈大笑,道:“隻要有老叫化子在,但叫他來一個死一個,來兩個殺一雙,看他有多少頭顱好砍。”

鬼穀道人也道:“襄陽城池堅固,武林中各大門派都有弟子在此駐守,蒙古師縱然精銳,一時也不能破。小朋友盡速喚回各派高手,我等合力一處,雷霆一擊,管教蒙古韃子乖乖爬回大漠。”

楊珞聞言,心中豪氣陡生,道:“好,就是這麽說的,晚輩二人這就啟程了。”

鬼穀道人道:“事情緊急,我也不留你們,日後上陣殺敵,自有再見之日,請。”

楊珞二人應聲道:“二位前輩請。”方要離去,楊珞忽地想起沈辛來,回頭對二人道:“晚輩有一好友,名喚沈辛,原先投宿在福安客棧,煩請二位前輩知會他一聲,就說晚輩平安,如今到東海邊去了。”二人自是應允。楊珞等不及投宿,又披星戴月地向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