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世外奇俠

子洋在不辨路徑,隻顧連滾帶爬地朝山下急奔,幸虧禦魔子傷勢沉重,竟然不及追趕。子洋到了距青城十餘裏外,雨勢漸弱,天色也漸漸明了。

子洋半點也不敢怠慢,急趕到阿妙寄宿的農家,吐出隱身石,隨手撕下半幅衣襟,拭去臉上的泥水,正待跳牆進去,卻聽得“咿呀”一聲響,院門打開,阿妙走了出來。

子洋見狀不禁一愕,道:“你……”

阿妙原本滿麵憂色,見了子洋,長舒一口氣,喜道:“子洋哥,你可回來了,昨夜狂風暴雨,青城山上卻紅光衝天,我料想上清宮內必定有事發生,心驚膽戰,隻盼老天垂憐,讓子洋哥你平安無事地回來……這下可好了,你沒事吧,怎地身上滿是泥汙?”

子洋心中忐忑,一麵回頭張望,一麵道:“阿妙,趕緊收拾行裝,咱們快走。”

阿妙愕然道:“為什麽?莫不是惹上什麽麻煩了?”

子洋道:“正是天大的麻煩,再不快走,隻怕就來不及了。”說罷自顧自地去解那馬車。

阿妙見他手足無措,知道此事必定非同小可,也連忙回房打點。

子洋將馬車牽出門外,回頭取了些散碎銀錢放在堂屋桌上,待阿妙出來,迫不及待地縱馬揚鞭,向北方疾馳而去。

二人好似驚弓之鳥,隻顧拚命趕路,但一連過了數日,仍不見禦魔子追來。子洋雖然大為不解,卻也略略鬆了口氣,這時再下馬打聽,卻是已到了長江邊上的一個小鎮-福水鎮了。子洋在市集上買了幾個饅頭給自己和阿妙充饑,一麵咀嚼,一麵忖道:“這一路上竟然沒有禦魔子的蹤跡,那廝如此厲害,怎能輕易放過了我?想來是傷勢過於沉重的緣故。可是他總有傷好的一天,以他的本事,找到我隻怕易如反掌,到時候‘元始伏魔錄’難免還是要被他奪去,我總要想個什麽法子才好。”子洋正在沉思,忽見對麵行來一個衣衫襤褸的乞丐,臉上滿是汙漬,胡須花白,手中托著個破陶碗,腰間吊了個髒兮兮的酒葫蘆。

那乞丐走到一家酒館麵前,用力抽了抽鼻子,道:“好香啊,這酒隻怕已經有三十年了吧。”

酒館裏的一名夥計聞言笑道:“想不到你這老叫化子倒還有些見識,咱們店裏剛開了一壇三十年的女兒紅……”話沒說完,已聽得酒館的掌櫃叫道:“小三,你不幹活,跟外麵的窮叫化子嘮叨什麽?”

那夥計嚇得吐了吐舌頭,轉身快步向裏去了。老叫化站在酒館門口,兀自戀戀不舍,掌櫃見了,隨手提了根掃帚,罵罵咧咧地出來,向老叫化道:“你這瘟神,怎地還不走,似你這般站在門口,我還消做生意麽?”

老叫化咧嘴一笑,道:“掌櫃的你生意興隆,財源滾滾,打賞幾個小錢吧。”

掌櫃聞言揮舞著掃帚厭惡地唾了一口,道:“呸!沒有沒有,再不走我可要動手了。”

老叫化陪笑道:“沒有銀錢,賞口酒喝也成。”

掌櫃聞言怒道:“格老子,臭要飯的還要酒喝,給老子滾!”說罷重重一腳踹在老叫化膝蓋上,老叫化站立不住,登時翻跌了出去。

子洋見狀大怒,正要發作,阿妙一把拉住了他,搖頭道:“子洋哥,別多管閑事。”

子洋道:“可是那廝實在欺人太甚!”

阿妙道:“子洋哥,這幾日來你也跟阿妙說了,咱們惹上的是十二分厲害的仇家?這時候再節外生枝,實在太不智了。”

子洋聞言忖道:“不錯,興許禦魔子的爪牙就在左近,倘若露了行蹤,那麻煩可就大了。”當下壓住怒火,低頭狠狠地咬了一口饅頭。

那老叫化挨了一腳,大概是受傷難行,捱到酒館對麵的牆角坐了下來。子洋正想拿個饅頭過去,街麵上又來了幾名漢子,每人手中都抱了個酒壇。那領頭的到了酒館外,向內叫道:“掌櫃的,你這就不對了,我今日送女兒遠嫁貴地,才到你這裏買些上好的女兒紅,你怎麽能往酒裏摻水呢?”

那掌櫃聞言慢條斯理地出來,兩眼一翻,道:“你們可不要血口噴人,我這裏可是二十多年的老字號。”

那漢子將酒壇往前一送,道:“不信你自己嚐嚐。”

掌櫃撇了酒壇一眼,道:“有什麽證據是本店的酒?”

那漢子道:“酒壇上刻著‘徐記’,還說不是你們的貨物?”

掌櫃道:“酒壇是我們的沒錯,你們今日跟我買過酒也沒錯,但貨物出門,概不退換,誰知道是不是你們自己摻了水進去,再來訛我。”

那漢子怒道:“掌櫃的,你這話可太不地道,既然你不肯認,我便去報官。”

掌櫃聽了哈哈大笑,道:“去,盡管去,瞧瞧是你吃虧,還是我占便宜。”

那漢子聞言領著友人怒衝衝地去了。圍觀的民眾見狀,無不搖頭歎息,其中一人嘟囔道:“誰不知道官老爺是掌櫃的親兄弟,這下你可有苦頭吃了。”

子洋聞言更加憤怒,忖道:“這廝原來是個仗勢欺人,橫行鄉裏的殺才,眼下先讓你猖狂,到了夜裏,看我不一把火燒了你的鋪子。”這念頭剛起,忽見那老叫化摸出腰間的葫蘆在破陶碗裏倒了一碗酒,嘖嘖有聲地啜飲起來。

這老叫化的酒葫蘆雖然肮髒,倒出來的酒卻是異香撲鼻,竟是難得一見的極品汾酒。路人聞見酒香,紛紛駐足觀瞧,不多時便在老叫化身邊圍了一圈。老叫化半閉著雙目,愜意地自斟自飲,對身旁眾人視若無睹。一名饞蟲大動的酒徒實在按捺不住,上前涎著臉道:“老人家,你這酒芬芳四溢,端的是極品中的極品,隻不過獨酌無友,未免美中不足,不如……也分我一點兒嚐嚐吧。”

老叫化灌了一大口下肚,喃喃道:“說得也是,好吧,你取碗來。”

那酒鬼聽了,忙不迭地到對麵酒館借碗,他是酒館的常客,夥計不便拒絕,便借了一隻給他。那人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回來,把碗向老叫化麵前一伸,道:“老人家,碗來了。”

老叫化倒是大方得很,給那人倒了滿滿一碗,那人一氣飲盡了,長長舒了口氣,舔著嘴唇,顯然意猶未盡。老叫化見狀又替他斟滿酒,那人連忙稱謝,二人開懷暢飲,好不痛快。說來也奇怪,老叫化的酒葫蘆並不大,按說倒了這好幾碗,應該已經幹了,但隻要老叫化的手微微傾斜,葫蘆中立時便有酒出來,竟好似半點也不曾減少。旁邊的路人越看越奇,越聚越多,不少好酒好事的都到對麵酒館借了碗來討酒喝,老叫化是來者不拒,人人有份,酒過數巡之後,那葫蘆裏倒出的酒隻怕已有十幾壇之多,兀自源源不斷,不見枯竭。周圍的眾人初時隻是好奇,此刻卻是驚歎不已,那品出味兒來又乖巧的,立時改口叫起“老神仙”來。這下可不得了,街麵上的百姓奔走相告,人人爭相一睹老神仙的尊容,登時把一條本就不開闊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酒館的掌櫃也混在人群之中,心中暗忖:“臭要飯的是不是神仙不得而知,那酒葫蘆卻多半是個寶物,倘若將它弄來,我的酒館就是無本生意,那還不黃金滾滾麽?”想到此處,厚著臉皮上前施了一禮,道:“老人家,方才我有眼不識泰山,冒犯了您,這裏賠禮了。”

老叫化瞥了他一眼,道:“罷了,我不同你計較。”

掌櫃道:“多謝老人家大量。”頓了頓,故意滿心狐疑地道:“您這酒葫蘆……”

老叫化道:“怎麽?有話就說。”

掌櫃道:“那我就得罪了,冒昧地問一句,您這酒葫蘆究竟真是寶貝還是您老人家的障眼法?”

老叫化聞言哈哈大笑,將葫蘆遞到掌櫃麵前,道:“我多言無益,你自己試試。”

掌櫃接過葫蘆,掂量了兩下,翻手向老叫化的陶碗中倒酒,不一會兒便滿了,掌櫃順勢又將旁人的空碗倒滿,一輪下來,大概倒了十幾斤出去,那葫蘆卻半點兒也不見輕。掌櫃心中暗喜,忖道:“果然是個好寶貝,隻是光天化日,總不能這般明搶,況且這臭要飯的說不定真是仙人所化,來硬的多半討不了好去,還是先探探他的口風再說。”當下假意讚道:“真是好寶貝,這好寶貝最少也值萬兩銀子吧。”

老叫化一把奪過那葫蘆,道:“什麽萬兩銀子,便是萬兩黃金也不賣。”

掌櫃道:“是是是,此乃無價之寶,不過是這樣,您隻有美酒,卻沒美食,也沒華服豪宅,有了銀兩就不同了,您可以購田置產,再買幾個下人奴婢回來侍侯您,高枕無憂地頤養天年,何須再受這些風霜之苦?”

老叫化聽了,歎了口氣,道:“想想也對,我這輩子也沒過幾天好日子……”

掌櫃見老叫化已然心動,暗暗心喜,接道:“我就不同了,開的是酒館,專門賣酒給客人,你這寶貝倒是對我的用處大些。”

老叫化聞言將握葫蘆的手又緊了緊,道:“那又怎樣?”

掌櫃道:“我有個提議,不如您將這葫蘆賣了給我,我給您兩萬兩銀子,以後您安心養老,我專心經營,豈不是兩全其美?”

圍觀的眾人聞言登時噓聲一片,老叫化卻好似有些動心,猶豫了一陣,仍是搖頭道:“不行,兩萬兩太少了,還是我的寶貝葫蘆好些。”

掌櫃忙道:“銀子咱們還可商量嘛,不如您開個價?”

老叫化想了好一陣,伸出五個手指,道:“五萬兩,沒商量。”

掌櫃聞言一愣,忖道:“五萬,我所有的積蓄也就五萬,這臭要飯的還真是貪心。”略略猶豫,轉念又想:“隻消有了那寶貝,還在乎五萬兩?便是五十萬也轉眼間便回來了。”想到此處,將牙一咬,道:“好,五萬就五萬,您等等,我給您拿銀票去。”說罷急匆匆地擠開人群向酒館裏去了。

旁人見狀,紛紛搖頭,直勸老叫化別賣,老叫化卻隻是笑盈盈地,一言不發。少時後,掌櫃的取了一疊銀票出來,總數四萬九千九百四十兩,加上他身上的幾錠銀子,正好五萬。

老叫化戀戀不舍地摩挲了葫蘆幾下,歎了口氣,道:“老朋友,再會了。”說罷接過銀票元寶,將葫蘆遞了過去。

掌櫃的拿到了葫蘆,欣喜若狂,狂笑道:“大家作個見證,咱們銀貨兩訖,可不能反悔了。”說罷手舞足蹈,瘋瘋癲癲地去了。

眾人見這交易終於做成,都是歎息不已,正待離去,卻聽得老叫化道:“這許多銀子,老叫化一人也使不完,你們誰家有困難的,都來分些去吧。”說罷抓了銀票就往一名漢子懷裏塞,眾人見狀,呼啦地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訴苦。老叫化東給一張銀票,西給一個元寶,頃刻間便千金散盡,拿到銀子的千恩萬謝,沒拿到的忿忿不平,又喧鬧了好一陣才漸漸散去。老叫化這才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滿麵得意之色,哼著小曲兒向街口走去。

子洋從頭到尾瞧著,見那老叫化離去,心中暗忖:“看這位老人家的行為氣度,定是遊戲人間的有道高人,倘若能拜他為師,定能學得一身本事,不至負了師父臨終的囑咐。”當下向阿妙道:“你且在這裏等我一會兒,我去去就來。”說罷站起身來,尾隨那老叫化而去。

老叫化子好似渾然不覺,哼著小曲出了市鎮,信步走到一片野地裏,忽然回過頭來,道:“小子,你鬼鬼祟祟地跟著我作甚?”

子洋翻身拜倒,道:“小子子洋,求前輩您將我收列門下。”

老叫化聞言哈哈大笑,道:“小子,你是不是還沒睡醒?我隻是一名乞丐而已,收你到門下做什麽?學要飯麽?”

子洋道:“方才前輩的一舉一動,子洋全都瞧在眼裏,且不說前輩您的仙術道法,就是這份視錢財如糞土,濟世助人的氣度也夠子洋學上一輩子了。”

老叫化笑道:“傻小子還挺會說話,不過我可不會什麽仙術道法,至於銀子麽,反正也不是我的,老叫化樂得做個順水人情,況且我也沒你說的那麽好,你瞧,我還給自己留了三百兩酒錢呢。”老叫化一麵說,一麵從懷裏取出張銀票,在子洋麵前晃啊晃的。

子洋道:“前輩若是為錢,就不會把五萬兩散得隻剩三百,若非施了仙術道法,就不會說銀子不是您的,所以子洋大膽猜測,前輩定是用了小小手段,懲戒那橫行鄉裏的惡掌櫃。”

老叫化聞言一愕,道:“你這小子,模樣挺老實,其實挺狡猾。好吧,就算老叫化用了些手段,又為何要教你?”

子洋一愣,道:“這……”

老叫化道:“沒話說了吧,連個像樣的理由都沒有,就想老叫化收你?”

子洋聞言心中躊躇,暗自忖道:“世人都說江湖險惡,這位前輩雖有俠義之舉在先,終究與我隻是初識,我能否把離魂山魔界出口的事告訴他?”

老叫化見狀道:“老叫化我可沒什麽耐性,再不說話,我可就走了。”

子洋正要答話,忽聽得老叫化又是一聲大喝,道:“又什麽人鬼鬼祟祟,給我出來。”

子洋一驚,隻聽得草叢簌簌作響,內中鑽出個少女,原來卻是阿妙。

阿妙滿臉都是驚惶之色,頭上還粘著幾根幹草,見了子洋,上前道:“子洋哥,阿妙一個人心裏害怕,所以就……就跟來了。”

老叫化麵無表情,上上下下地打量了阿妙一番,忽而轉向子洋道:“好吧,老叫化忽然心血**,收了你了。”

子洋聞言大喜,急忙跪拜,連聲道:“多謝師父,多謝師父。”

老叫化道:“起來吧。我瞧你印堂中隱隱有靈光閃現,應該是有些修為的,你原先師承何人?”

子洋道:“弟子原先師父的名諱叫作風行易。”

老叫化聞言目光一閃,道:“風行易?你是風行易的弟子?那好得很啊,為何卻要轉投我這要飯的門下?”

子洋臉上又顯出悲憤之色,道:“我師父與陽炎魔君惡戰,終於同歸於盡,我這做弟子的,非但不能援手,反而拖累師父,實在是無地自容。”

老叫化驚道:“風行易死了?陽炎魔君到了人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子洋聞言忖道:“既然已拜入門下,便當坦誠相待,其他的事也顧不得許多了。”當下將那日之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老叫化聽完,也是唏噓不已,子洋又道:“師父,弟子還有一事相求。”

老叫化道:“說吧。”

子洋道:“子洋有個親如骨肉的好友,名叫雲海,請師父您也將他收入門下吧。”

老叫化歎了口氣,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即算是我想收他,他也未必拜入我門下,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吧。”

子洋聞言也不便再多說,心中卻想:“以後我再跟師父軟磨硬泡,非讓他老人家將雲海也收了才行。”主意拿定,轉而道:“師父,弟子還不知道您的名號呢。”

老叫化歎道:“我的名號,我自己都不記得了。”望著天空發了一陣呆,才道:“師父的名字叫做薄野鶴,這世上不知還有幾個人記得。”說罷又是默然不語。

子洋見師父心存感慨,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聽得腳步聲響,二人迎麵馳來,見了子洋,齊齊止住腳步,其中一人嘿嘿笑道:“小子,可讓我們找到你了。”

子洋早已看得分明,這二人竟是上官無心和古奇門,大驚之下,連忙四處張望,尋找禦魔子的身影。

上官無心道:“小子,不必找了,乖乖地跟我們回去吧。”

薄野鶴道:“子洋,這兩個是什麽人。”

子洋道:“他們都是禦魔子的徒弟,前些日子跟禦魔子一起屠滅了青城派,都是惡人。”

薄野鶴道:“哦,原來是禦魔子的徒弟,禦魔子很了不起麽?他的徒弟就可以欺負我的徒弟?”

古奇門聞言怒道:“臭要飯的,憑你也敢來趟這混水。”

薄野鶴向子洋揮手道:“你們先走吧,這兩個不成器的交給我了。”

子洋道:“可是,師父,將來我怎麽找您。”

薄野鶴道:“不消找我,我自然能找到你們,走吧走吧。”

子洋聞言,連忙招呼阿妙離去,才走了兩步,隻聽得身後古奇門怒道:“老東西,你究竟是什麽人?竟敢攔我去路。”

薄野鶴哈哈笑道:“我是什麽人,待會兒打你屁股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子洋帶著阿妙,一麵跑,一麵忖道:“阿妙的腳程太慢,看情形還是得回去取馬車。上官無心和古奇門受傷應該比禦魔子重,他們都已複原,禦魔子就更不消說了,可是為何卻不見禦魔子現身?‘元始伏魔錄’如此重要,禦魔子居然不親自來取,實在讓人費解。”

子洋滿腦疑問,不知不覺間便跑回停馬車的所在,當下連忙招呼阿妙上車,自己一個箭步跨上駕座,正待提韁策馬,卻聽得先前那酒館裏一陣**,掌櫃的呼天搶地地奔了出來,一麵跑,一麵狂叫:“騙子,騙子啊,臭要飯的,殺千刀的,還我的五萬兩來……”也不顧方向,胡亂挑了一頭,便不顧一切地撒腿奔去。

街麵上的行人見了,都是一般的好奇,有人向店裏的夥計打聽因由,隻聽那夥計道:“先前掌櫃的用五萬兩買了老叫化的酒葫蘆,各位都是知道的了。”

一人道:“當然知道,這回掌櫃的可賺大了,那葫蘆裏取之不盡的美酒,以後你們這酒館還不財源滾滾麽?”

那夥計道:“卻還有你們不知道的,方才掌櫃的讓我去地窖取一壇好酒出來慶賀,我便去了。誰知提了一壇數十年的汾酒,卻是輕飄飄的沒有分量,我雖然納悶,還是送了上去,掌櫃的拍開泥封一瞧,酒壇裏麵竟然是空****的。掌櫃的大為光火,可是也不能怨我是不是?隻道是封得不好,年月久了,自然風幹的。我當然識得乖巧,連忙又去取了一壇來,誰知去了泥封還是一個空壇。掌櫃的氣不打一處來,親自跑到地窖,連開了幾十壇,每壇都是空空如也,你們說,這可不是邪門了麽?”

一人道:“的確邪門,不過你們掌櫃也真奇怪,寶葫蘆在手,怎麽不直接倒酒,反而要你去地窖裏取酒?”

那夥計道:“這你們就不知道了,掌櫃的說了,葫蘆裏的酒都是仙酒,自然是要以十倍百倍的價錢出售,怎能浪費了?”

那人驚道:“十倍百倍,你們掌櫃真是好黑的心,怪不得……算了,總之有那葫蘆在,你們掌櫃怎麽都賺,有什麽好心疼的。”

那夥計道:“賺?賺個屁呀,那葫蘆裏的酒倒出來還不到兩碗,再怎麽搖晃也沒了動靜,分明隻是個尋常的破葫蘆,掌櫃的叫老叫化子給騙了。”

那人道:“怎會如此?方才我們明明見到葫蘆裏的酒源源不斷,掌櫃的也親自試驗過了,那還能有假?”

那夥計道:“這還消問麽?定是那老叫化……”說到此處,頓了一頓,向四麵望了一眼,改口輕聲道:“是那老神仙用法術將咱們地窖裏的酒都轉到他的酒葫蘆裏去了,看起來取之不盡,實際上取的都是掌櫃自己的酒,怪不得我總覺得那酒香熟悉呢。”

眾人聞言麵麵相覷,過了一會兒,忽然爆發出一陣哈哈大笑之聲,興高采烈地四下奔走相告去了。

子洋和阿妙聞言也不禁失笑,隻是顧慮尚有強敵在側,這才忙不迭地策馬離去。二人一路疾馳,幾個時辰後已到了長江岸邊,這時已是深夜,除了輕風淺浪,四下裏不聞一點兒人聲,子洋將馬車趕入岸邊林中,取出幹糧來與阿妙分食,江邊風大,二人又不敢點火,阿妙已冷得微微顫抖,子洋卻是呆呆地,渾然不覺,心中隻想:“原本我是要送阿妙姑娘回家的,現在卻惹下這天大的麻煩,阿妙姑娘再跟著我,隻怕沒來由地害了她,但我也不能扔下她孤身一人,這可如何是好?”正在憂愁煩悶之中,忽聽得阿妙道:“子洋哥,我知道這裏有下江南的貨船,不如咱們去買些衣衫,扮作商人模樣,混入了人群,那便安全多了。”

子洋想了想,道:“這主意倒是不錯,不過,咱們的樣子是不是稚嫩了些?”

阿妙道:“這個你不用擔心,我們女兒家的,平日最喜歡在臉上描描畫畫,梳妝打扮一下,保準你少年老成,沒人能瞧得出來。”

子洋聞言半信半疑地道:“真的?”

阿妙道:“難道阿妙還會騙你麽?總之這事就包在阿妙身上了。”

子洋暗想:“橫豎也是無計可施,試試也無妨。”當下道:“好吧,便由得你。”

二人再隨便聊了幾句,便各自歇息。子洋在駕座上盤腿而坐,按照風行易所授秘籍上的法門運氣吐納,不多時後隻覺得眼皮越來越重,竟然沉沉睡去了。

子洋再醒來的時候,已是日上三竿,周圍都是來往的行人漁家,麵前站了個模樣陌生的女孩,瞬也不瞬地望著他。子洋見狀不禁吃了一驚,坐正了身形,結結巴巴地向那女孩道:“姑娘,你……你瞧什麽呢?”

那女孩“噗哧”一笑,道:“子洋哥,這下你放心了吧。”卻分明是阿妙的聲音。

子洋大感愕然,道:“你……你莫非……莫非是……”

那女孩笑道:“是我啦,阿妙。”說完不由分說把子洋拉進了車廂裏,隨手將廂門掩上,回頭道:“子洋哥,我這妝扮的技巧還過得去麽?”

子洋這時已回過神來,道:“阿妙姑娘,你這改扮的功夫簡直神乎其技,我可是一點兒都不認識你了。”

阿妙一笑,道:“子洋哥,我已經將衣服都準備好了,讓我也給你妝扮一下吧。”

子洋點頭答應,任憑阿妙在臉上一番擺弄,臨到末了,阿妙又剪下些散碎頭發粘在子洋口唇邊,左右端詳了一番,笑道:“這便成了。”

子洋大為興奮,道:“我是怎生模樣?可有銅鏡麽?”

阿妙搖頭道:“鏡子我可沒有,你自己到江邊看看倒影吧。”

子洋聽了,正要衝出,阿妙一把拉住了他,道:“子洋哥,我拜托你老成持重些,你現在是……”說到此處,禁不住掩口失笑。

子洋不禁有些納悶,問阿妙,阿妙卻隻是笑,隨手遞了兩件衣服過來,便到車外去了。子洋換了衣衫,跳下車來,緩步走到江岸邊,俯身一瞧,隻見水中一個漢子,約莫四十來歲,賊眉鼠眼,兩撇小胡子,一臉的奸商模樣。

子洋禁不住“啊呀”一聲輕呼,隨即又是一陣大笑,回到馬車旁,大大咧咧地向阿妙道:“小丫鬟,走吧。”

阿妙道:“我什麽時候成了小丫鬟了?”

子洋道:“你這麽妝扮法,不是明擺著我是老爺,你是小丫鬟麽?”

阿妙歎了口氣,道:“誰叫我天生苦命呢?老爺,咱們接下來怎麽辦?”

子洋四麵瞧了一眼,小聲道:“當然是按你說的,假扮客商,混上往江南去的貨船。”

阿妙嘻嘻一笑,道:“哦,奴婢但憑老爺吩咐。”

子洋得意洋洋,正待抬步向前,忽又“啊喲”一聲,回轉身來,向阿妙道:“我可差點兒忘了,咱們就這麽走了,這馬車可怎麽辦?”

阿妙道:“不用擔心,我方才已將它賣給別人了。”

子洋愕然道:“賣了?怎麽這麽快法?賣給誰了?”

阿妙道:“大老爺,你就別管這許多了,咱們快走吧。”說罷從後麵推著子洋,二人一起向江邊走去。

江邊停泊了好幾艘大船,船家們正大聲吆喝,招攬生意,子洋上前跟船家談妥價錢,與阿妙進艙坐下,隻一會兒的工夫,船便客滿了,船家一聲號子,升帆啟航,大船順風順水,向江南而去。

暫且按下子洋不表,回頭再說雲海,自從參透了隱身石的法門,雲海便到處玩耍試驗,他原是個調皮使壞的性子,大名村中被他弄得雞飛狗跳,不得安寧,但時候久了,隱身石漸漸失去新意,雲海的日子又變得百無聊賴起來。

這日雲海躺在屋後的幹草上歇息,望著藍天白雲,暗忖道:“不知道子洋現在怎樣了,算算時日,他也應該快到江南了吧,他可就舒服了,四處遊曆,增長見聞,剩我一個人在這裏耗著,真是憋也憋出病來。唉……師父留下的古籍上也沒什麽特別的口訣法門,否則我拿來學學,封印了離魂山,不是也可以象子洋一樣出去玩兒了麽?都怪我一時衝動,為什麽要答應子洋留下來呢?”他胡思亂想了一陣,忽然又想起明德先生信上的圖形來,轉而忖道:“按說明德先生就這麽神秘失蹤,他留下的書信應該藏著什麽秘密才是,可為什麽我找來找去也找不到呢?不行,反正也是快無聊而死,不如再到明德先生家瞧瞧。”雲海想到此處,翻身跳起,直向明德先生家奔去。

雲海來到院中,卻不知從何處開始才好,原來這裏每一間房,每一根柱,每一個細小的角落都被他翻遍了,就連茅廁,當日埋陽炎魔君頭的時候也挖開看過了。雲海愣了一會兒,忖道:“沒理由吧,如果寶物真藏在明德先生家裏,那豈不是要挖地三尺,不對,挖地三丈才有可能?難道……寶物根本不在明德先生家?可那信上並沒有標注任何其他地點啊?”雲海呆呆地想了一陣,失魂落魄地向外走去,不知不覺間便來到村口大榕樹下,睹物思人,雲海又再憶起從前跟子洋一道,每天無憂無慮聽故事的日子,不禁心中黯然,走到明德先生的竹椅邊上,緩緩坐了,正要躺下,卻聽得“喀喇”一聲響,那竹椅年久腐朽,竟然四分五裂,把他重重摔在地上。

雲海揉著屁股,罵罵咧咧地爬起來,自言自語道:“這也就是我,要是明德先生摔這麽一跤,那還不得在**躺個十天半月的,真是倒黴,明德先生坐了十幾年也沒事,怎麽我一坐就垮了呢?”他說到此處,忽然心中一動,忖道:“對啊,明德先生在這裏坐了十幾年,不對,或許是幾十年了,都沒變過地方,難道是因為這顆榕樹有什麽特別?真是越想越有道理,這榕樹的形狀,不就是個三角傘蓋,下麵加個粗粗直直的樹幹麽?這麽看來,那寶貝真是很有可能埋藏在這樹下。”雲海想到此節,不禁大為興奮,隨手抓了根樹枝便要挖掘,還沒下手,心中忽道:“不對,現在掘寶,定要被旁人看見,難保不生出事來,還是等夜深人靜再動手妥當些。”當下拋了樹枝,轉身向家中走去。

雲海好容易熬到半夜,等爹娘都睡熟了,才偷偷攜了燈火鋤頭,輕手輕腳地出來,四下裏一望,大名村中已是一片漆黑,沒有半點兒人聲。雲海興衝衝地來到大榕樹下,照著竹椅原先的所在,揚起鋤頭便挖,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雲海已挖了八尺來深,正有些氣餒,忽聽得“奪”地一聲響,鋤頭似乎碰到了什麽異物。雲海大喜,俯下身去,扒開泥土,隻見一個紅色錦緞包裹著的物事顯現出來。

雲海小心翼翼地將那包裹取出,但覺入手輕飄飄的,沒什麽分量,不禁一愕,忖道:“這麽輕?應該不會是金銀珠寶,看這模樣四四方方,該不會是明德先生的房契銀票之類吧。”一麵想著,一麵將包裹打開了,內中原來是一本絹冊,模樣已頗古舊,上麵放了張黃色符紙,符紙上又畫著些彎彎扭扭的符文。雲海心中不解,忖道:“這是什麽意思?一本書,一道符,難道符是用來鎮壓書的?那可糟了,我應不應該打開來看?”躊躇了一陣,再細看那書冊,隻見書的封麵似乎是被火焰灼燒過,上半截已然損毀,下半截殘存著“伏魔錄”三個字。雲海見了,心中暗道:“‘伏魔錄’,不管缺損的字是什麽,大概都不會邪魔外道了吧。顧不了這許多,若不打開看看,怎麽也不會甘心的。”他想到此處,再不猶豫,隨手將書冊開啟,借著燈火翻瞧,隻見首頁上寫著“無名訣”三個銅錢大小的篆字,而其後的部分則分為“禦氣”,“禦劍”,“靈之陰”,“靈之陽”,“聚神”,“破妖”,“破魔”等二十餘章節。

雲海正待細看,那燈火卻快速地抖動了幾下,似乎就快滅了。雲海見狀急忙將書冊納入懷中,再向下挖了兩尺,不見它物,於是翻身躍出,將先前挖出的浮土重新又填了回去。這一切做完,燈火早已燃盡,東方也漸漸泛出曙色來了。

雲海回到家中,急急忙忙地又將書冊拿出來仔細研讀,從清晨直至午後,隻不過勉強讀了一頁,書冊上的內容之艱深晦澀,前所未見。雲海半點兒也不氣餒,心知越是難懂,便越是高明,反而益加興奮莫名。此後他廢寢忘食,刻苦鑽研,時光在不知不覺間便飛逝而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