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兄弟話別

二年時光,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二人的勤力加上天賦,倒也有了不少成就。這一日雲海又睡過了頭,子洋一人到山間砍柴,不一會便滿滿一擔,正往回走,忽聽得樹林中隱隱傳來野獸號叫之聲,不由得心中一凜,忖道:“此地距離村莊隻二裏路程,往來人密,倘若有猛獸出沒,隻怕多傷人命。”當下凝神細聽,那號叫聲卻總是若有若無,分辨不出是何種類。

子洋心中惴惴,方欲離去,轉念又想:“既然被我察覺了,便須弄個明白,否則若有人因此遇害,我豈不是一世不安?”當下放下柴擔,抽出鋒利的柴刀,向樹林深處摸去。

子洋潛行了一陣,那號叫聲漸漸真切起來,果然是獅熊虎豹之類。子洋不禁手心出汗,屏住了呼吸緩緩掩近,隻見一頭碩大的黑豹,來回奔走,咆哮不停,凶殘的雙睛好似一對紫色的燈盞,惡狠狠地瞪著前方。子洋順著那畜生的目光望去,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黑豹的對麵竟赫然站了一個嬌弱的少女。子洋無暇細想,衝上前去,叫道:“姑娘,你快走!”便在此時,那黑豹一聲怒吼,身形化作一道黑電,向子洋猛撲而來。子洋急忙閃開,揮手在那畜生頭上就是狠狠一刀。誰知那畜生皮堅肉厚,這一刀隻砍入一兩分,那畜生吃痛,狂性大發,猛一轉身,將子洋撞翻在地。子洋就勢一滾,剛站起身來,眼前就是一花,黑豹好似暴風般掠到,利爪在自己雙肩一鎖,白森森的牙齒已經搭上了喉頭。

子洋大駭之下,全身陡然一震,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嗬”地一聲狂呼,一拳若霹靂雷霆般正擊在黑豹胸口,打得那畜生飛出幾丈遠才掉下地來,全身皮毛焦枯,如中雷擊。子洋見狀,不由得愣在當場,他做夢也想不到自己情急拚命,竟有如許威力。

那邊的少女也是滿臉驚駭之色,也不知道是被黑豹嚇的,還是被子洋這一拳的威力嚇的,過了好一陣,才上前拜謝道:“多謝公子救命大恩。”

子洋聞言忙收攝心神,扶她起來,道:“不用客氣。”這才看清這少女約莫十四五的年紀,眉目如畫,人是生得極美的,隻是麵色蒼白了些,想來是剛才驚嚇過度的緣故。

子洋道:“姑娘,你叫什麽名字?怎麽孤身一人到這山林中來了?”

少女道:“我叫阿妙,是跟爹爹返鄉省親的,爹爹說去取水,許久都不回來,我心中害怕,便起身找尋,誰知不識路徑,越走越遠,險些葬身野獸口中,幸虧公子奮不顧身,這番救命大恩,阿妙永世不忘。”

子洋忙道:“姑娘言重了,見義勇為是我輩份內之事,你爹爹往哪方去了?不如我帶你去尋他吧。”

阿妙想了想,往前一指,道:“我想是這邊吧,啊喲,不對,也許是後麵,也不太象,我……我也不知道了。”

子洋見她急得幾乎掉下淚來,忙道:“姑娘不必憂急,不如先隨我下山去,尋個安全的所在安置下來,我再幫你找尋父親。”

阿妙抽泣道:“多謝公子,我現下六神無主,全聽公子的吩咐。”

子洋再安慰了她兩句,便當先開路,領她向大名村而來。二人到了村口,子洋忖道:“家中也沒有多餘的空屋,不如還是領她到明德先生的居所吧。”原來明德先生自那日走後,竟然杳無音信,雲海總掛著當日那封信上的符號,便索性謊稱明德先生吩咐了二人看家,從此大搖大擺地在明德先生家出入,卻也沒人懷疑。隻是雲海把明德先生家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見有什麽寶貝,時候久了,也就淡忘了。

子洋和阿妙來到明德先生家,正巧雲海也在,子洋便把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雲海聽到子洋竟然一拳將數百斤的黑豹打出幾丈遠,興奮不已,不停自怨自艾,恨自己為何要貪一時的安逸,錯過了精彩絕倫的場麵。

二人安頓了阿妙,便又入山來尋找阿妙的爹爹,白白辛苦了半日,卻不見半點蹤跡。接下來的幾日二人也是徒勞無功,阿妙料想爹爹已凶多吉少,好一場號哭,雲海和子洋勸慰了她整整半日,阿妙才勉強把悲聲收住了。

子洋見阿妙漸漸平靜,道:“阿妙姑娘,你爹爹尋你不著,興許已經自回家去了,你家在何處?不如我護送你回鄉。”

阿妙道:“我是江浙人氏,離此尚有千裏之遙,這可怎麽才回得去?”說罷又抽噎起來。

子洋道:“無妨,莫說千裏,便是萬裏,我也送你回去。”

阿妙聽了,感激涕零,哭得好似個淚人兒一般。

雲海道:“子洋,聽你的話裏,竟沒算上我麽?”

子洋道:“那日的黑豹,目中泛出紫光,與當日咱們在離魂山上見到野獸一般情狀,我猜都是沾染了魔性的緣故,從前太師父封印離魂山,魔獸猶如關在籠中,如今沒了限製,定會四處逞凶,大名村距離魂山如此之近,定是第一個受害的地方,你要是走了,誰來保護你爹娘和村中父老?”

雲海道:“我哪有本領對付魔獸?”

子洋道:“你當然有,我倆同時修煉,你的資質比我高,我能一拳打死黑豹,你也一定能,雲海,隻要你相信自己,這世上沒有你做不到的事。”

雲海道:“可是……”

子洋道:“雲海,你長大了,別再像個小孩子一樣,你想想咱們為什麽要學道法?咱們答應過師父什麽?那日師父從容赴死,是何等的英雄豪情,學道修仙不是為了好玩有趣,而是為了承擔責任,隻要世上還有妖魔,咱們就要站出來跟他抗爭。”

雲海聞言低頭沉吟了半晌,道:“你說得對,我是應該長大了,你這一去,千裏迢迢,路上要多加小心啊。”

子洋道:“別擔心,我會照顧自己。我此次外出,不單是為了送阿妙姑娘回家,更重要的是尋訪高人,為咱們再覓得一位明師。”

阿妙聽到此處,抹了抹眼淚,抬起頭來,道:“你們二人要拜師學藝麽?”

雲海道:“不錯,眼下妖魔叢生,四處橫行,不學點兒本事,怎麽跟這些孽障周旋?”

阿妙道:“這麽說來,你們是要學習降魔除妖的道法?那可巧了,我二叔自幼被道家高人收列門下,精擅五行術數,易理道法,或許正是你們要找的人。”

子洋聞言喜道:“真的?太好了,我這就去打點行囊,明日一早就隨你上路。”說罷轉身向外而去。

雲海快步追了出來,二人向前走了一段,雲海道:“子洋,你這一去,咱們兄弟倆不知哪日才能相見了。”

子洋笑道:“你沒聽阿妙姑娘說麽?她二叔就是一位有道之士,倘若當真如此,我這般來回也不過數月而已。”

雲海歎道:“你想得也太簡單了,如果他不肯收咱們為徒呢?你又要尋訪他人,那便成了遙遙無期。”

子洋一愣,道:“遙遙無期就遙遙無期,男兒誌在四方,我便不信我們兄弟沒有再見之日。”

雲海的性子不似子洋般爽朗,心中難過,隻是默默不語。二人回到家中,子洋收拾了行囊,出來向雲海的爹娘辭行,不敢提妖魔之事,隻說自己年紀漸長,想出門闖**,雲海的爹娘苦苦挽留他不住,也隻好順了他。雲海的爹取出些銀兩給他,道:“子洋,咱們家就這點兒積蓄,你帶在身上吧。”

子洋急忙推辭,雲海的爹道:“你若不要,我就不許你走,我跟你嬸嬸待你有如親生,你要出門受苦,咱們心中難受得很,這些銀錢隻是讓咱們稍稍安心,難道這你都要拒絕?”

子洋聞言,心中感動,伸手接了銀兩,跪倒在地,泣道:“叔叔嬸嬸的大恩大德,子洋有生之年,絕不敢忘,他日子洋若有成就,必定好好報答您們。”

雲海他娘見狀哪還按捺得住,登時泣不成聲,雲海爹和雲海好一番勸慰,這才罷了。

第二日子洋和雲海天不亮便起了身,到明德先生家攜了阿妙姑娘,三人來到村口,雲海從懷中掏出把短劍塞給子洋。

子洋道:“這不是你的護身劍麽?”

雲海道:“人說世途險惡,你帶著防身。”說罷不由分說將那短劍塞進子洋懷中,又再送他走出好遠一程,兄弟二人才依依不舍,灑淚而別。

子洋和阿妙離了大名村,取道矩州,饑餐渴飲,不幾日便到了矩州城內。子洋隻是很小的時候跟父母來過一次矩州,早沒了印象,如今見了這般熙熙攘攘,店鋪林立的場麵,不禁有些莫名的興奮。阿妙就不同,大概從小在江南繁華地長大的緣故,對往來行人,琳琅貨品隻如視而不見一般。

二人在街上觀摩了一陣,尋了間客棧投宿,子洋安頓了阿妙,心中暗暗擔憂,忖道:“酒食住宿都如此貴法,我銀兩有限,要如何才能堅持到江南?”正一籌莫展之間,忽聽得房門“咿呀”一聲響,阿妙走了進來。

子洋一愣,還沒開口,隻聽得阿妙怯生生地道:“子洋哥,我看見你的房門沒關,所以就進來了,沒打擾你吧。”兩人漸漸熟絡,阿妙已經改口稱子洋為子洋哥了。

子洋道:“沒有沒有,你有什麽事嗎?”

阿妙道:“我在門縫裏瞧見你麵有難色,莫不是為了盤纏的事發愁麽?”

子洋道:“不是不是,你不用擔心,咱們的盤纏足夠使到江南的了。”

阿妙道:“子洋哥,你不必瞞我了,我心中有數。”說罷從頭上拔下一根珠釵,接道:“子洋哥,這個你拿去,我想總能換幾十兩銀子。”

子洋搖頭道:“不成,我怎麽能……”

話沒說完,阿妙已經搶道:“怎麽不能?子洋哥你救了阿妙的性命,還護送阿妙回鄉,阿妙早已感激涕零,難道還要你破費麽?我來籌措盤纏,那是天經地義的。”說罷將珠釵塞到子洋手裏,接道:“現在也不是阿妙沒有,阿妙明明有的,為什麽不讓我出力?子洋哥你也不是婆婆媽媽的人,咱們就這麽說定了。”阿妙說完,嫋嫋娜娜地去了。

子洋握著那珠釵思量了一陣,也大步向外走去。

第二日清晨,二人用過了早膳,子洋領著阿妙來到一輛馬車前,馬兒健壯,車廂堅實,而且是可以完全封閉的。阿妙見了,不由得一愕,道:“這……”

子洋道:“我昨日出去買的,一來可以代步,二來我購置了被褥,你可以在裏麵過夜,咱們節省了投棧的錢,送你回鄉便無礙了。”

阿妙道:“可是……你呢?你……在哪裏過夜?”

子洋笑道:“我粗生粗養的慣了,隨便在野地裏便是一晚。”

阿妙道:“那怎麽成,阿妙怎麽能讓子洋哥你受這樣的苦?”

子洋道:“我也替自己添置了禦寒的被褥,不必擔心我,咱們這就上路吧。”說罷不由分說,扶著阿妙上了馬車,自己跨上駕座,揚鞭在馬臀上抽了一記,驅車向前,絕塵而去。

這一日二人貪趕路程,到得天黑時分,馬車正在一處荒原上,四麵開闊,隻有一片稀稀疏疏的樹林。子洋將馬車趕到林邊,取出幹糧清水,打點了阿妙的晚膳,正待稍稍歇息,天空中卻是一道電光閃過,接著驚雷滾動,黑雲翻湧,大雨鋪天蓋地地傾瀉下來。子洋無處可避,登時便成了落湯雞,他也不以為意,咬一口幹糧,仰首向天,接了些雨水吞下,喃喃道:“好啊,便連清水也省了。”正開懷大嚼,阿妙打開了車窗,探頭道:“子洋哥,外麵風急雨大,你……你……”說到此處,忽然滿麵飛紅,咬了咬嘴唇,接道:“你……也進來避雨吧。”

子洋道:“不必了,反正也好些日子不曾沐浴更衣,趁著這場豪雨,正好衝刷個痛快。”

阿妙苦苦相勸,子洋卻隻是搖頭不肯,阿妙也隻得罷了。這雨直下到午夜時分才停,子洋到遠處除下衣褲擰幹,回來靠在車轅上小睡了一會兒,天便漸漸亮了,好在接下來這日是個風和日麗的大晴天,子洋的衣褲不久便幹透了,周遭的景致越走越美,草長鶯飛,端的叫人心曠神怡。子洋興致高昂,忍不住唱起歌來,他原不懂什麽宮商曲調,加之凍了一晚上,聲音也是沙啞渾濁,這歌唱得實在是不怎麽樣,阿妙在車內聽了,忍不住笑出聲來。子洋也不在乎,一麵高歌不住,一麵縱馬揚鞭,身旁景物飛逝,到了午後,看看路旁石碑,卻已是到了四川地界了。

子洋見狀,不自覺地放緩了馬車,阿妙察覺有異,探頭問道:“子洋哥,怎麽了?”

子洋若有所思地道:“沒什麽,咱們已經到了四川境內了。”

阿妙道:“子洋哥,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子洋道:“我聽說四川有青城,峨嵋兩座名山,山中住著許多有道高人,不知道咱們會不會路過……”

阿妙聞言略一思索,已明其意,道:“子洋哥是想去拜師學藝?你不見我二叔了?”

子洋道:“不是,不過既然是出來遊曆,倘若經過這些藏龍臥虎之地,順道探訪一下也無妨。”略略一頓,又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先把你送回家鄉去的。”

阿妙道:“我知道子洋哥言出必行,一點兒也不擔心。你也不用急著把我送回江南,我久仰‘青城天下幽’,‘峨嵋天下秀’的美名,也早就想去瞧瞧了呢。”

子洋笑道:“是麽?那咱們也算是誌同道合了,不如便跟我遊曆天下,還回什麽家?”他說了這句,自覺失言,低頭咳嗽了一聲,不再說話了。

阿妙也是沉默不語,許久之後才道:“我知道青城山離成都不遠,距離此處隻怕還有不少路程,咱們要起早貪黑才行了。”

子洋道:“聽你的意思,是決定要去青城山?”

阿妙道:“橫豎要往長江走水路,去青城山也算必經之地,順路看看也好。”

子洋聽了,心情舒暢,抬手挽了個響鞭,催動馬兒翻蹄亮掌地歡跑,把一路的花香都擾亂了……

回頭再說雲海,玩伴子洋走了,明德先生也不見回來,每日就是吃飯,練功,隔三插五到山上打打柴,順便看看有沒有沾染了魔性的野獸出沒,日子過得甚是無聊。

這天雲海躺在**,取了個白白的小石頭出來把玩,原來風行易與陽炎魔君那一戰之後,雲海清理師父的遺物,順便把隱身石也收了起來,這塊是子洋的,已經用過三次,失了功效,雲海將它拋來拋去,忽然心中一動,忖道:“當日我見到隱身石上有奇怪的花紋,怎地現下卻變得白白平平,滑不溜手?”心中起了疑念,忙把那隱身石仔細觀瞧,果然上麵空無一物,隻是一塊空靈純淨的石頭。

雲海不禁愕然,忖道:“難道是我迷亂中看錯了,拿了粒尋常的石子回來?也不是啊,看這形狀質地,明明跟隱身石一摸一樣。”再細細觀瞧了一陣,又起來個念頭,忖道:“我明白了,隱身石上的花紋定是符文咒語之類,用來激發隱身石的效力,用過三次,自然就消失了,且讓我試試,自己依樣畫葫蘆弄一個上去,看看有沒有功效。”雲海天資聰明,有過目不忘之才,當下找來筆墨,默想當日見過的咒文圖樣,在隱身石上畫了一個一摸一樣的。

雲海左看右看,覺得沒什麽不妥,含了那隱身石,來到廚房,大剌剌地擋在娘親身前。雲海娘見狀不禁一愣,伸手在他頭上彈了個爆栗子,道:“臭小子,你又玩什麽花樣?”雲海痛得呲牙咧嘴,揉著額頭回到房中,吐出隱身石來,隻見上麵的墨跡早已模糊化開了。

雲海見狀甚是心有不甘,忖道:“定是墨跡花了的緣故,待我想個不會壞了紋樣的法門。”苦苦思索了一陣,到外麵弄了些鬆脂回來,用尖細的木條在隱身石上麵描畫完畢,放到火邊烘烤了一陣,那紋樣便牢牢地印在了隱身石上。雲海大為得意,再含了隱身石,跳到娘親麵前,這回卻是額頭上又多了兩個又紅又亮的疙瘩。雲海垂頭喪氣地回房,倒在**,蒙頭大睡,一直到天黑時分才起來,這時再看那隱身石,上麵用鬆脂印上的痕跡竟然又都剝落了。

雲海發了一陣呆,忽然一拍額頭,喃喃道:“我真是愚蠢,這是有神力的寶物,無論怎麽擺布,都應該用靈力才是。”他想到了這點,興奮得兩眼放光,過了好一陣才漸漸平靜,當下盤腿在床榻上坐好,閉了雙目,凝神用指尖在隱身石上輕輕描畫。片刻過後,雲海睜開眼來,隻見隱身石上隱隱透出咒文的光芒,宛然跟初見它時一般模樣。

雲海見狀大喜過望,忙將隱身石放入口中,再到娘親麵前躥上跳下,娘親已渾然沒有半點反應,雲海知道終於成功,狂奔到野外,吐了隱身石出來,放聲大笑,直嚇得樹上巢中的鳥兒們紛紛撲騰著翅膀,向天空中衝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