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矩州迷案2

二人來到前廳,羅海誌早已裝模作樣地駕起了道壇,王憐香也在旁側,卻隻是呆呆地站著,一言不發。

羅海誌鼓搗完畢,眾人散了,王憐香也低頭向外走去,寶兒見狀不禁心中奇怪,忍不住道:“二娘,請留步。”

王憐香轉過頭來,勉強一笑,道:“寶兒,什麽事?”

寶兒道:“二娘,你……你沒有話要說麽?”

王憐香道:“我……”才剛開口,沈鐵義已插口道:“當然有話說,你二娘不知多關心你,還邀我去東山的棲霞寺為你祈福,咱們即刻便要啟程,否則便會誤了吉時了。”

寶兒道:“棲霞寺?棲霞寺在數十裏外,豈不是要去整整一日?”

沈鐵義道:“是啊,寶兒,咱們不跟你多說了,這就去打點上路。”說罷與王憐香向外去了。

寶兒滿心疑惑,回到自己房間,輕聲喚道:“仙人,逍遙仙人,你在不在。”

雲海現身道:“本仙人在此。”

寶兒道:“仙人你不是說王憐香會當眾說出真相,指證沈鐵義嗎?怎麽……”

雲海揮手止住了她,道:“這一點我也覺得非常奇怪,按照王憐香昨日的表現,斷不敢再隱瞞作惡,難道這其中有什麽變故?”沉吟了一陣,接道:“如今隻好等他們從棲霞寺回來再作打算了,你便好生歇著,我去羅海誌處瞧瞧。”說罷隱去身形,悄悄來到羅海誌處,查探了半日,這廝卻隻是吃喝享樂,沒有半點異狀。

沈鐵義和王憐香這一去直到夜晚二更時分才回來,收拾用膳,直折騰到將近三更。雲海和寶兒等到外麵沒了動靜,才又來到王憐香屋外查探。雲海正待入內質問王憐香,忽見遠處過來一條人影,鬼鬼祟祟地走到王憐香門口,輕輕敲了敲門。

月光下雲海和寶兒看得分明,這人竟是羅海誌,二人不禁都吃了一驚,雲海忖道:“王憐香不會跟羅海誌也有曖昧吧,怎地這事越來越複雜了。”

寶兒滿臉疑惑,向雲海道:“仙人,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雲海見羅海誌閃身進了王憐香的房間,想要入內查看,卻又怕撞著些不堪入目的場麵,隻得道:“你別著急,咱們等羅海誌出來再作打算。”

羅海誌這一進去,直過了兩個時辰都不見出來,此時天色忽變,滿天密雲,月黑星沉,一陣狂風卷過,豆大的雨點砸落了下來。

寶兒道:“糟糕,就快下大雨了,這可如何是好。”

雲海還沒答話,卻見王憐香的房門開了,羅海誌輕手輕腳地出來,低著頭向自己的住所走去,他隻走出數步,空中便是一道強電閃過,接著霹靂聲響,暴雨傾盆而至,雲海和寶兒不及躲避,登時成了兩隻落湯雞。

寶兒道:“仙人,現在可怎麽辦?”

雲海沒好氣地道:“還能怎麽辦?當然是回去換衣服。”說罷攜著寶兒回來,先讓寶兒入內換了衣衫,自己方才進去,寶兒道:“仙人,我可沒有男人的衣衫,隻好委屈你了。”

雲海道:“廢話,我是仙人,淋場雨有什麽大不了的。”話是這麽說,鼻孔卻癢癢的,好想打個噴嚏。雲海拚命忍住,盤腿坐定,運起師父傳授的道家內功,把身上的衣服慢慢焙幹了。

這場大雨下到接近辰時,漸漸收成毛毛細雨,雲海正昏昏欲睡,忽然聽見外麵有人驚恐地呼喊:“啊呀,不得了了,二主母死了,羅先生也死了!”雲海和寶兒聞言都是大吃一驚,不約而同地跳了起來。

寶兒衝出門外,正撞著那驚惶失措的丫鬟,急忙一把拉住了她,道:“小吉,你說什麽?二主母死了?”

小吉麵色慘白,道:“是啊,小姐,二主母七竅流血,已經死了。”

寶兒道:“那羅海誌呢?你為何說他也死了?”

小吉道:“羅先生就躺在二主母邊上,也是一般情狀。”

這時沈鐵侯夫婦已聞聲趕來,沈鐵侯問過小吉,略略沉吟,向周圍聚集的仆人道:“傳我命令,除了我,夫人,二老爺以及寶兒,任何人不得到西廂來。”

眾人聞言議論紛紛地退去了,沈鐵侯來到王憐香的房間,房門開著,**的粉色帷帳掀開了一角,隱約可以分辨出**的確是躺了兩個人。

沈鐵侯上前掀開帷帳,隻見王憐香和羅海誌肩並肩地躺著,二人都是七竅流血,臉上泛著一層綠氣,顯然是中了劇毒死的。王憐香的枕邊放著一個信封,上麵寫著“鐵侯親啟”四字。沈鐵侯見狀,取過那信封,拆開查看,隻見信箋上寫著:“鐵侯吾夫,妾自嫁與君,雖錦衣玉食,養尊處優,卻多寂寞,每獨守空閨,憂煩不堪,自年前廟會偶遇羅郎,言談合契,深覺相見恨晚,此後多有密會,傾訴心曲,終於情難自禁,僭越理法,做下不可挽回的錯事,妾念及君之恩義,愧疚難當,常欲自裁以謝,今番羅郎借寶兒事賺入沈家,妾得解相思,生已無可戀,難得羅郎願與我同赴黃泉,遂以死償罪,妾虧負君恩,唯有來生報還。憐香絕筆。”

沈鐵侯看罷,臉色鐵青,一言不發。沈夫人見狀將信箋接過,讀完之後,不禁勃然大怒,道:“原來如此,居然還有臉死在沈家,待我找幾個仆人來,將這對奸夫**婦拋屍荒野。”

沈鐵侯沉吟道:“夫人先別動怒,此事頗為蹊蹺,我想先查個明白,再作打算。”他話音未落,沈鐵義匆匆趕來,滿臉迷惑地道:“大哥,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沈鐵侯道:“鐵義,先別問了,幫我去請仵作回來。”

沈鐵義愣了愣,道:“是。”轉身去了,小半個時辰後帶了仵作回來。仵作驗過屍身,向沈鐵侯道:“沈老爺,銀針入喉變黑,入胃也作黑色,是中毒而死不會錯,以屍體僵硬的程度來看,大概是死於昨晚三更至四更之間。”

寶兒聞言不禁輕輕“咦”了一聲,沈鐵侯側頭問道:“怎麽了,寶兒,有什麽不對麽?”

寶兒搖了搖頭道:“沒什麽,爹,我在這兒渾身不舒服,我先出去了。”

沈鐵侯點頭答應,從袖中取出張一百兩的銀票交給仵作,道:“常言道家醜不可外揚,沈家不幸,還請先生代為隱瞞。”

那仵作年已五十許,早見慣了這種場麵,當下收了銀票,道:“沈老爺放心,在下的嘴要是不嚴,這一行也幹不了三十幾年。”說罷躬身一禮,告辭而去。

寶兒回到房中,一回頭已見雲海站在旁側,急忙問道:“仙人,方才的情形你應該都瞧見了,昨夜五更我們明明還見到羅海誌從王憐香房中出來,他怎麽會死於三更至四更之間?王憐香不是跟二叔通奸嗎?怎麽又跟羅海誌殉情而死?我真是越來越糊塗了。”

雲海思索了一陣,道:“此事的確疑點重重,羅海誌快天明時離開,那時下起了大雨,若是他之後再回去,屋中應該留下不少泥水腳印,但我一個也不曾瞧見,屋內沒有雨傘,羅海誌的衣衫卻半點不見潮濕……”

寶兒道:“仙人,到底是怎麽回事,難道他們不是自殺的?”

雲海道:“他二人死了,對你二叔有不少好處,我會假設是他謀殺了王憐香和羅海誌,然後偽造二人通奸殉情。但我不明白的是沈鐵義和羅海誌合謀詐騙沈家錢財,明明還沒有得手,怎麽會迫不及待地將他殺死?”

寶兒道:“就算讓他們詐騙成功,萬兩黃金對沈家來說也不過是九牛一毛,二叔未必看重,或許他們為了王憐香爭風吃醋,以至沈鐵義動了殺機。”

雲海道:“你錯了,你二叔圖謀的豈止是萬兩黃金,十倍百倍還差不多。”

寶兒一愣,道:“這……寶兒不明白了,請仙人明示。”

雲海道:“你好好想想,在整個騙局中,最值錢的是什麽物事?”

寶兒想了想,道:“難道是給我服用的南海珍珠?”

雲海道:“不錯,我前些日子見過有人變賣家傳極品南海珍珠,隻一粒便要上萬兩銀子,你每日服用十粒,便是十萬兩銀子,按照羅海誌的說法,你要服足七七四十九日,算來便是四百九十萬兩銀子,你沈家的財富隻怕去了大半了吧。”

寶兒道:“可是這些錢怎麽會進了二叔的腰包?難道……您說二叔給我服用的珍珠粉是假的?”

雲海道:“不錯,你想每日清早給你送珍珠粉來這種小事,你二叔都要親力親為,難道真是出於對你的關心?不是另有所圖?他要是真的關心你,就不會趁你有事,大肆騙取沈家的錢財了。”

寶兒聞言思索了一會兒,道:“我是覺得二叔舉動反常,這麽一想,的確是有理。”

雲海道:“可奇怪的是這個騙局才剛開了個頭,為什麽你二叔要迫不及待地痛下毒手,就算他害怕與王憐香的奸情會被揭破,也完全可以找個類似的理由,隻害死王憐香一人,再偽裝成自殺的模樣,為什麽要連羅海誌一起毒死呢?而且昨夜我們幾乎整夜都在王憐香屋外監視,他是什麽時候,又是怎樣害死羅海誌和王憐香的呢?”

寶兒迷惑地道:“仙人您都不明白,寶兒就更不明白了。”

雲海沉吟了一陣,道:“你再好好想想,昨日你見到你二叔,他的表情舉動可有什麽反常之處?”

寶兒道:“沒有啊……啊,對了,昨天早上他送珍珠粉來,把碗遞給我的時候,忽然手一抖,險些將碗砸在地上,還有,他還說少放了一顆珍珠,回去加上了,才再送來的。”

雲海聞言皺眉喃喃道:“險些將碗砸在地上……”忽然心頭猛地一震,失聲道:“啊喲,不好。”

寶兒一驚,道:“怎麽了?仙人,是不是又有變故?”

雲海不答,端起桌上的瓷碗,道:“寶兒,你過來把碗接過去。”

寶兒不解地上前將碗接過,茫然地望著雲海。雲海道:“果然是如此,果然是如此,都怪我疏忽了,都怪我疏忽了……”

寶兒道:“仙人,究竟是怎麽回事?是不是寶兒有什麽錯失?”

雲海道:“不關你的事,是我的錯失,你方才過來取碗,模樣便真切地映在碗中,你二叔定是瞧到這個,才會心中驚動,險些將碗摔在地上。”

寶兒想了想,道:“我明白了,二叔看見我的倒影,知道我已經恢複正常,而我擔心自己,定會時時照鏡,加上我麵上沒有半點憂色,顯然也早知此事。我知道自己恢複了,卻不告訴他,就是對他起了疑心,他隻怕夜長夢多,所以才驟下毒手。”

雲海道:“不錯,羅海誌和王憐香一死,就再也沒有人能證明他的罪狀。”

寶兒道:“可是……他到底是怎樣殺死這二人的?我們不是親眼見到羅海誌離去的麽?如同您說的,他要是後來回去,屋中必有泥水腳印,就算是二叔殺了他,再移屍王憐香房中,也必定會留下腳印,淋濕衣衫,為什麽這些痕跡通通沒有呢?而且羅海誌死亡的時辰也不對,難道是仵作驗錯了?”

雲海聞言閉目苦思,將昨夜至眼前之事一一過了一遍,忽然腦中閃過一個念頭,睜眼道:“我似乎有些明白了,咱們再去王憐香屋中瞧瞧。”

寶兒聞言,與雲海又來到王憐香屋中,沈鐵侯夫婦已經走了,幾個下人正在打理屍體。雲海隻看了一眼,便拉了拉寶兒的衣角,示意她離開。二人回來,寶兒道:“仙人,有頭緒了麽?”

雲海道:“已大概差不多了,你方才沒有瞧出其中的破綻麽?”

寶兒茫然地搖了搖頭,道:“我什麽也沒看出來。”

雲海道:“破綻便在羅海誌的衣衫上,你再好好想想。”

寶兒思索了一陣,忽道:“咦?羅海誌的衣袖上似乎沒有滾邊,顏色好象也不大對。”

雲海道:“不錯,所以這件根本就不是羅海誌的衣服,咱們的困惑也就迎刃而解了。”

寶兒聞言仍摸不著頭腦,道:“你是說有人替羅海誌換了衣服?換衣的人就是凶手?那他到底是誰?”

雲海道:“你這丫頭真是笨得可以,自己已經說出大半了,為何不多想一點點?事情應該是這樣的。沈鐵義發現你對他起了疑心,立即決定殺人滅口,於是找了個借口騙羅海誌三更時分去到王憐香房中,他和王憐香從棲霞寺祈福回來,已是夜闌人靜,沒人會注意他們,沈鐵義趁機跟著王憐香進入房中,將她毒殺,然後等羅海誌上門,照樣將他毒死,隨即剝了他的衣衫給自己換上,再偽造二人殉情假象,從容離開。他換過了羅海誌的衣衫,低著頭出來,又是在黑夜之中,就算有人瞧見,也隻會當他是羅海誌,完全疑心不到你二叔身上。這就解釋了為什麽羅海誌是死於三更,而咱們快天明還見到他的身影,其實咱們第二次見到的羅海誌,根本就是你二叔。”

寶兒聽完呆了一陣,才道:“想不到二叔竟然這麽狡猾,現在什麽證據都沒了,咱們要怎樣才能定他的罪?”

雲海道:“也不是全無證據,羅海誌的衣衫就是證據,或許你二叔還來不及處理,咱們快去他房裏看看,倘若能找到羅海誌的衣衫,那就是最有力的證據。”

寶兒道:“對啊,咱們現在就去,省得他毀滅證物。”說罷與雲海快步來到沈鐵義房門口,不住拍門。寶兒拍了一陣,內中卻無人應聲,看來沈鐵義並不在房內。寶兒想了想,徑直推門進去,室內果然沒人,除了家什擺設,中間的地上還放著個鐵盆,裏麵是一堆黑黑的灰燼。雲海現出身形,伸手在鐵盆上一摸,還是溫熱的,不禁歎道:“糟糕,看來還是被他快了一步,已經把羅海誌的衣物燒毀了。”

寶兒聞言急道:“那可怎麽辦?是不是不能定他的罪了?”

雲海沉吟了一陣,道:“也不是全無機會,你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應該能治得了他的罪。”說罷如此這般地跟寶兒說了一通,寶兒點頭答應,二人當下便分頭行事去了。

到了這日傍晚,沈鐵義回來,剛進了自己房門,便見寶兒端坐在桌邊,不禁心中“咯噔”了一下,麵上仍笑道:“寶兒,有事找二叔麽?怎麽這麽沒規矩,自己就進來了。”

寶兒麵無表情,道:“二叔,寶兒有話跟你說,不過不想讓別人聽見,咱們找個沒人的地方吧。”

沈鐵義眼珠一轉,道:“好吧,我正巧知道個沒人的地方,你跟我來。”說罷領著寶兒出了沈宅,走了不少時候,來到一座廢棄的庭院,沈鐵義四麵查看了一番,空無一人,當下道:“寶兒,有什麽話,你現在可以說了。”

寶兒道:“二叔,我知道你和羅海誌合謀詐騙沈家的錢財,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沈鐵義道:“寶兒,你這是什麽話,二叔怎麽會做這種事情?”

寶兒道:“二叔,你不必在裝作了,我知道你給我吃的珍珠粉都是假的,要不是合謀詐騙,為什麽要給我假的珍珠粉?”

沈鐵義道:“珍珠粉是假的麽?把它給我,我找那奸商去。”

寶兒一滯,道:“都已經被我吃掉了。”

沈鐵義嘿嘿一笑,道:“這麽說來就是全無證據了,寶兒,話可不能亂說。”

寶兒道:“做沒做過,你自己心裏清楚,根本不需要我說。”

沈鐵義道:“我忙著呢,沒空在這裏聽你胡扯,要是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了。”說罷轉身要走,卻聽得寶兒道:“且慢,我還知道,二娘和羅海誌是你殺的。”

沈鐵義聞言心中一凜,回頭盯著寶兒,冷冷地道:“哦?是嗎?我倒想聽聽你這回又有什麽高見。”

寶兒道:“你和二娘通奸是寶兒親眼所見,你害怕奸情敗露,所以要殺她,而羅海誌與你合謀詐騙,你唯恐陰謀被揭穿,所以也要殺他。本來你打算詐取沈家五百萬兩銀子,不會急於殺羅海誌的,但你從碗中發現我的倒影,知道我對你起了疑心,所以迫不及待地要動手。”寶兒一麵說著,一麵從懷中掏出個物事,接道:“二叔你趁寶兒有難,趁機訛詐錢財,正應了那句古語——‘趁火打劫’,可憐寶兒我還把羅海誌送我的這個鐵八卦當作寶貝,貼身帶著,象這種騙人的玩意兒,二叔也應該有不少吧。”

沈鐵義冷笑道:“這種破銅爛鐵我怎麽會有?你拿我跟這種下九流的小人相比,也太小看你二叔了吧。”

寶兒道:“二叔你工於心計,城府之深,讓人望而生畏,寶兒怎麽敢小瞧你?二娘原本要在昨日當眾指證你訛詐以及意圖謀害我爹爹,誰知道我的倒影壞事,被你瞧出端倪,居然搶先一步,不知道用什麽花言巧語把二娘騙去了棲霞寺。你們回來之後,趁著沒人留意,你便溜進了二娘房裏,將她毒死,而一早你已經要羅海誌去二娘房中商量對策,那小人哪有防備,自然也被你輕易毒殺,隨後你剝下他的衣衫,裝扮成他的模樣,偽造了現場才離開。你穿了羅海誌的衣衫,如果被人看見,不會疑心到你頭上,說不定你反而存心讓人看見,因為這樣一來,你偽造的二娘遺書就更有說服力了。”

沈鐵義聞言仰天狂笑,撫掌道:“好,好,說得好,可是你說了這麽多,究竟有什麽證據?”

寶兒道:“證據當然是有的,羅海誌的衣衫便是證據,如果你沒有殺他,他的衣衫就不會出現在你房裏。”

沈鐵義道:“說得對,你已經去過我的房間了,羅海誌的衣衫在哪裏?”

寶兒歎道:“可惜我去晚了一步,衣服已經被你燒成灰燼了。”

沈鐵義嘿嘿一笑,道:“這麽說來,就是仍然沒有證據了?既然沒有證據,就算你說得天花亂墜,還是一樣治不了我的罪。”

寶兒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任憑你認為自己多聰明都好,一個人做了壞事,總會留下證據的。”說著從懷中取出另一件物事,道:“二叔,方才我問過你了,你說你不會有這些破銅爛鐵,那這個從你屋中火盆裏發現的,燒得焦黑的,和羅海誌給我的鐵八卦一模一樣的鐵八卦,你怎麽解釋。”

沈鐵義聞言一愣,道:“這……對了,是羅海誌之前送我的,說可以避邪擋災,我剛才隨口答你,一時疏忽了。”

寶兒道:“既然是可以避邪擋災,二叔你為什麽要把它放進火裏燒呢?”

沈鐵義道:“是羅海誌教我的,說是用強火可以催出八卦元神,我瞧最近家中許多不幸,所以姑且一試,希望能替沈家擋災。”

寶兒聞言,長長歎了口氣,道:“二叔,你這隨機應變的本事當真了得,可是有個道理你卻不明白,一個人說得越多,做得越多,就越容易出錯,特別是做了壞事的時候,害怕一個謊言被揭穿,就說另一個謊言去掩飾,結果漏洞越來越多,終於不能自圓其說。二叔,我老實告訴你,你屋中的火盆裏根本沒有什麽鐵八卦,這個鐵八卦是我今日下午才讓人打製出來的。”

沈鐵義聽了,沉默半晌,道:“想不到我沈鐵義自認為所有事情都做得天衣無縫,卻被你這個小丫頭輕易戳穿。寶兒,恕二叔直言,你平日瘋瘋傻傻,斷不能有此智慧,是誰在後麵幫你,讓他出來說話吧。”

寶兒道:“沒有旁人,這些都是我自己推斷的。”

沈鐵義道:“寶兒,你不必瞞我了,昨日一早,你二娘來找我,說要把所有的事情說出來,還說是神意,我問她究竟,她卻怎麽也不肯說。我費盡唇舌才哄她暫緩一日,先去棲霞寺上香祈福。就憑你沈寶兒,有什麽本事裝神弄鬼,嚇得你二娘三魂不見了七魄?”

寶兒道:“那是你小瞧我了,我的本事還大著呢。”

沈鐵義冷笑道:“好吧,就算我小瞧你了。寶兒,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倘若在官府衙門說出這番話,我自然難逃性命,但在此處……嘿嘿……半個人影也沒有,我隻需殺人滅口,便能永絕後患。”

寶兒聞言吃了一驚,道:“你要殺我?”

沈鐵義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當然是你死比我死好。”說罷身形一展,正要動手行凶,忽聽得身後有人厲聲喝道:“鐵義,住手!”

沈鐵義頓住身形,回頭望去,隻見沈鐵侯站在丈許外,滿麵怒色,手中握著個圓圓白白的小物事。

沈鐵義連聲冷笑,道:“大哥?莫非你就是她身後的高人?”

沈鐵侯道:“鐵義,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沈鐵義道:“為什麽?我也不明白為什麽,為什麽你隻是比我年長幾歲,沈家的一切便要由你作主?為什麽我才智比你高,武功比你好,做生意也比你強,你卻始終騎在我頭上?”

沈鐵侯道:“不錯,你的確是什麽都比我強,可惜不肯腳踏實地,你要不是這麽浮躁,我早已將沈家家業交給你了。”

沈鐵義道:“說得好聽,你會舍得放手?”

沈鐵侯歎了口氣,沉默了一會兒,道:“鐵義,你以為你跟憐香相好,我不知道麽?不錯,你的確掩飾得天衣無縫,但憐香卻不是一個善於隱瞞的人,我一直不予拆穿,是希望有一日你能幡然悔悟。沈家雖然是我當家,但是你做任何生意,要多少銀子,我從來沒有說過半個‘不’字,怎麽這樣你還不滿足?”

沈鐵義道:“你始終都不明白,我最不滿的就是你——沈鐵侯,你這人因循守舊,胸無大誌,雖然富有千萬,卻從沒想過開創一番驚天動地的偉業,我沈鐵義堂堂男兒,豈能似你一般,終生碌碌無為?我要一展抱負,定要先踢開你這塊絆腳石,沈鐵侯,今日話已說盡,誰能走的出這裏,誰就是沈家的主人。”

沈鐵侯長歎一聲,道:“既然如此,你出招吧。”

沈鐵義聞言再不答話,猱身上前,一招“泰山壓頂”,直向沈鐵侯頂門砸去。

沈鐵侯一式“舉火燎天”,架開沈鐵義的右拳,順手還了一招“峰回路轉”,這兄弟二人都是武林健者,招招疾若風,式式迅如雷,隻見場中飛砂走石,好一場惡鬥。

寶兒見爹爹落在下風,憂急不已,不住向來處張望,喃喃道:“仙人呢,仙人呢,怎麽還不現身?”

沈鐵義沒有說大話,他的武功的確比沈鐵侯勝出一籌,數招過後,沈鐵侯漸漸不敵,左支右絀,險象環生,眼看就要落敗。正在此時,忽聽得鑼聲大作,有人群潮湧而入,勁裝執刃,竟然都是衙門的捕快。沈鐵義見狀吃了一驚,不自覺地停了手,定睛望去,隻見人群中一人越眾而出,朝服烏紗,竟是知府大人樓文定。

樓文定道:“沈鐵義,本府平日與你都算有些私交,想不到你竟是如此狼心狗肺之人。本府得仙人點化,方才你所說的話,本府都通過寶兒姑娘身上的傳音咒聽見了,你還有何話說?”

沈鐵義環顧四周一眼,道:“成者王侯敗者寇,我無話可說。”

樓文定道:“既是如此,來人,將沈鐵義鎖起來,即時收押,秋後問斬。”

沈鐵義伸出雙手,任由捕快套上鐵鎖木枷,忽然嘿嘿一笑,向沈鐵侯道:“大哥,我還有句話要跟你說,你附耳過來。”

沈鐵侯聞言略略遲疑,仍是走上前去,道:“有什麽話,你說吧。”

沈鐵義探頭在沈鐵侯耳邊輕輕說了幾句,沈鐵侯聽罷,登時臉色大變,沈鐵義卻是縱聲狂笑,隨著捕快大步去了。

樓文定見狀問道:“這廝又說些什麽?竟然如此得意?”

沈鐵侯道:“沒有什麽,隻是些侮辱在下的廢話。沈某家門不幸,竟然驚動知府大人親臨,實在慚愧。多謝知府大人了。”說罷深深一揖。

樓知府道:“沈老爺何必跟我客氣,你我也算有些交情,何況還有仙人授意,本府焉能坐視不理?沈鐵義作奸犯科,十惡不赦,待我奏明刑部,不須等到秋後,即時便將他斬首示眾,以正法理。”

沈鐵侯道:“不敢再勞知府大人費心,我這不肖的兄弟,便由他去吧。”

樓知府一愣,隨即道:“想不到沈鐵義如此害你,你竟然還有心留他數月性命,足見宅心仁厚,你這個朋友,本府沒有交錯,待我先將公事辦完,再到府上一敘。”

沈鐵侯忙道:“在下一定灑掃整治,恭迎知府大人大駕。”

樓知府道:“那就這麽說定了,明日再見。”說罷下令收兵,前呼後擁地去了。

庭院中人群散盡,雲海才不知從哪個角落裏轉了出來,向沈鐵侯笑道:“沈老爺,內奸已除,凶案已破,本仙人也算是功德圓滿,就此告辭了。”

沈鐵侯忙將隱身石奉還,道:“多謝小仙人,多虧了你的妙計,誘使沈鐵義說出真相,又給我隱身石,讓我在旁側聽得明明白白,還通知知府大人來救我性命,神機妙算,沈鐵侯感激不盡,無以為報,請仙人到舍下盤桓數日,讓在下盡盡地主之宜。”

雲海笑道:“不必了,本仙人雲遊天下,號稱逍遙仙,老在一個地方呆著,難免氣悶,還是下次有緣再見吧。”

沈鐵侯又深深一揖,道:“不瞞仙人說,在下還有一事相求,萬望仙人勿卻。”

雲海一愣,道:“什麽事?”

沈鐵侯道:“方才沈鐵義跟在下說,他在給寶兒服用的珍珠粉裏下了慢性毒藥,要想寶兒活命,便要設法救他出來,在下就這麽一個寶貝女兒,請仙人無論如何救救她的性命。”

雲海聞言猛吃一驚,心念電轉,忖道:“寶兒說沈鐵義曾經說少放了一粒珍珠,回廚房重新加過,想不到竟是回去下毒,都怪我嘴饞,這下可倒了大黴了。”他這裏還沒答話,寶兒已道:“啊?竟然有這種事,二叔真是狠毒,不過還好,幸虧那些珍珠粉我都沒吃。”

沈鐵侯一愣,道:“什麽?你沒吃?方才我明明聽你說吃了。”

寶兒道:“吃了是吃了,不過是仙人吃的,我一點兒也沒碰。”

沈鐵侯聞言轉頭望向雲海,雲海心中暗暗叫苦,麵上卻笑道:“是啊,都是本仙人吃的,本仙人掐指一算,早知道沈鐵義會在珍珠粉中搗鬼,所以都搶來吃了,那些毒藥進了本仙人的肚子,早已化得一幹二淨,不必擔心,不必擔心。”

沈鐵侯道:“原來是這樣,那在下就放心了,在下不敢再耽誤仙人的時候,仙人若有任何需求,直管吩咐,沈鐵侯無不遵從。”

雲海心不在焉地道:“任何需求?沒有了,沒有了。就此別過,就此別過。”說罷胡亂一禮,轉身向外而去。出了廢園沒多遠,寶兒追了出來,叫道:“仙人請留步。”

雲海回頭道:“還有事麽?”

寶兒道:“仙人你……你真的要走了?”

雲海道:“嗯,本仙人還有很多緊要事做。”

寶兒道:“那你……”忽然間滿麵飛紅,低下了頭,輕聲接道:“……你還會不會回來看我?”

雲海原沒想過要回來,但見寶兒神態楚楚可憐,不禁心中一軟,道:“我若得空閑,就勉為其難,回來瞧瞧你好了。”

寶兒聞言大喜,道:“仙人說過的話要算數的,騙人可就作不成神仙了。”

雲海道:“好好好,本仙人還記著你要親自下廚整治佳肴美味的,到時候可別忘了,就此別過,多多保重。”說罷抱拳一禮,轉身而去。

雲海在夜色中漫無目的地地走了一陣,暗忖道:“不知道沈鐵義下的是什麽毒藥,藥性如何,倘若突然發作,我雲海就此橫屍街頭,那可就大大的不妙,我記得‘伏魔錄’上有‘辟毒’篇,還是趕緊拿出來瞧瞧,也許有方法化解。”雲海想到此處,忙找了個僻靜的地方坐下,取出懷中書卷,就著月光研讀。

雲海果然沒有記錯,‘辟毒’篇講的正是如何驅除自身的毒質,當下依法施為,每兩個時辰運氣三轉,並在自己身上畫下驅毒符咒,但一日過去,仍覺得五髒六腑中有一股戾氣潛伏,一時之間無法將之逼出體外。雲海暗暗心驚,忖道:“沈鐵義人狠毒,連用的毒藥都特別毒,這可如何是好,總不見得真的要到監獄去放了他出來吧。”思量了一陣,轉而忖道:“沈鐵義從沒見過我,便是去監獄會會他也未嚐不可,說不定能探出些眉目。”主意拿定,便向矩州府衙而來。

矩州大牢重地,卻隻有四個獄卒值守,四人圍著一張杯盤狼藉的八仙桌,其中三個趴在桌上,已經醉得不省人事,剩下一個倒頗為清醒,手按刀柄,不時遊目四顧。雲海見狀,給那清醒的下了個“入夢”咒,隻眨眼的工夫,也將他送去見周公了。

雲海四下查探了一番,不見他人,於是現出身形,挑了個跟自己身形差不多的獄卒,剝了他的衣衫穿上,大搖大擺地進了天牢。

沈鐵義被囚禁在單獨的一間牢房,盤腿坐在地上,披頭散發,垂著腦袋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雲海見他麵前兀自放著食物清水,半點也不曾動過,眼珠一轉,問道:“沈鐵義,為什麽不吃飯?”

沈鐵義聞聲抬起頭來,道:“你是什麽人?”

雲海道:“廢話,你瞧不見麽?我是這裏的獄卒,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王小武就是我。”

沈鐵義嘿嘿冷笑,道:“區區一個獄卒也敢來問我話,真是虎落平陽。”

雲海也冷笑道:“沒見過你這種死到臨頭還擺架子的,幾日後你便要開刀問斬,我勸你有吃的就趕緊吃,做個飽鬼總比做餓鬼好。”

沈鐵義聞言一愣,道:“你說什麽?幾日後問斬?眼前隻是初夏,豈能說斬就斬?”

雲海道:“原來你還不知道,沈老爺要我們知府大人奏明刑部,說你罪大惡極,不必等到秋後,判個斬立決就是了。”

沈鐵義怒道:“什麽?沈鐵侯竟然如此狠毒?難道……那他女兒呢?怎麽樣了?”

雲海道:“你是說沈寶兒麽?這些姑娘家的,我怎麽會知道?你當我是偷香竊玉的采花賊麽?話又說回來,今天城門口又多了張告示,好像是說她的,說她中了毒,凡有能解毒者,酬萬兩黃金什麽的。喂,這些飯菜你到底吃不吃?不吃給我拿回去喂阿黃,免得浪費了。”

沈鐵義聞言氣得臉色鐵青,道:“你竟敢把我與你的狗相提並論?”

雲海道:“咦?我什麽時候把你跟我的狗相提並論了?阿黃是我養的貓。老子要不是剛才賭了幾把,輸得身無分文,怎麽會來要你的飯菜?奶奶的,最近真是窮得要死,誰要是給我一千兩銀子,賣老婆我都幹。”

沈鐵義原待發作,忽然腦海中轉過一個念頭,壓下了怒氣,道:“你很窮嗎?隻要你幫我做一件事,我就給你一千兩銀子。”

雲海聞言裝模作樣地將沈鐵義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瞧你那模樣?全身上下哪有藏得住一千兩銀子的地方?”

沈鐵義道:“現在我是沒有,但隻要我一出去,要多少有多少,莫說一千兩,便是給你一萬兩,我也不會皺皺眉頭。”

雲海道:“你莫不是消遣著我好玩兒麽?你自己不是不知道犯了什麽罪,你要是能出去,公雞都能下蛋,母雞都會打鳴了。”

沈鐵義嘿嘿一笑,道:“隻要你幫我辦成這件事,我就一定能出去。”

雲海道:“你不會是要我放你出去吧?這可是株連九族的大罪,我可不幹。”一麵說著,一麵把頭顱搖得跟撥浪鼓一般。

沈鐵義道:“你放心,不要你放我,隻要你給我送個信就成。”

雲海半信半疑地道:“送個信就有一千兩?”

沈鐵義道:“不錯,輕鬆容易就有一千兩。”

沈鐵義道:“你放心,隻要我一出去……”話還沒說完,雲海已經截口道:“不行,除非現在就拿錢來,否則沒商量。”

沈鐵義聞言心中暗忖:“沈鐵侯張貼告示尋人為寶兒解毒,多半是寧願搭上寶兒的性命也不肯放過我了,既然如此,不如……”當下道:“我沒有銀子在身,但卻有個幫你賺錢的法門。”

雲海道:“什麽法門?歪門邪道的事我可……這個……賺得不多可不要找我。”

沈鐵義心中暗道:“聽這小子說話就是個見錢眼開的,這樣的人倒好,隻要有錢,就能驅使他辦事。”放低了聲音道:“沈鐵侯不是說了,誰能解了寶兒的毒,就贈誰黃金萬兩麽?隻要你替我送了信,這筆錢就是你的了。”

雲海道:“聽你這說法,莫非你知道解毒的法門?”

沈鐵義道:“不錯,知道得再詳細不過。”

雲海思索了一會兒,道:“好,你把法門告訴我,我就替你送信。”

沈鐵義道:“沈宅中我臥房內的書架上有三個瓷瓶,內裝紅,綠,黑三色藥粉,你想辦法弄來,我幫你配成解藥。”

雲海道:“既然我已經知道解藥的所在,你不怕我自己領賞,不幫你送信了麽?”

沈鐵義一笑道:“這三色藥粉都是毒藥,唯有配製得法才能解毒,你要是有本事,盡管自己拿去。”

雲海想了想,道:“好吧,算你厲害,反正明日就要去抄你家,不是……這個……抄你的房間,到時候我趁人不備,順手牽羊便是了。喂,你的飯到底吃不吃?”

沈鐵義被他弄得哭笑不得,道:“不吃了,你拿去喂貓吧。”

雲海喜道:“那就多謝了。”伸手從牢門下的窄槽裏取出托盤,道:“我可走了,我家阿黃已經餓得七葷八素,再不喂食,隻怕就要棄我而去了。”說罷端著托盤出來,四個值守的獄卒兀自呼呼沉睡,看模樣不是日上三杆也醒不了。

雲海倒了盤中食物,將衣衫換回給先前的獄卒,隱身出了府衙,暗忖道:“我這番做作,也不知道瞞過了沈鐵義沒有,此人老奸巨猾,怎能輕易吐實?莫非是故意試探我來著?但若是真話,他要送信給什麽人?難道他還有同黨?也顧不得這許多了,先到沈家瞧瞧有沒有他說的物事再作打算。”當下徑直來到沈鐵義的房間,隻見左側牆角的書架上果然放著三個瓷瓶,打開來查看,裏麵裝的也正是紅,黑,綠三色藥粉。雲海見狀將三個瓷瓶納入懷中,又細細尋思了一陣,才自去了。

第二日夜裏,雲海又來到矩州大牢,這回換了四個獄卒,個個都是虎背熊腰,精神抖擻,雲海見狀,暗道:“這才有些樣子,想來昨日那三隻醉貓隻是大樹枯枝,不足為憑。”當下一人一道“入夢咒”將四人送進了夢鄉,這才換過一人衣衫,又來見沈鐵義。

沈鐵義聞言取了那三個瓷瓶,背轉身去,把自己的動作全擋住了。雲海故意在一旁不停催促,不多時後沈鐵義轉過身來,手中已多了一粒用三色藥粉搓製的藥丸。

雲海急道:“完成了?給我給我,快都給我。”

沈鐵義道:“瞧你那膽小怕事的模樣,就你這德性,居然也想賺大錢?”一麵說,一麵將藥丸,瓷瓶都交給了雲海。

雲海道:“我現在不跟你說,待我還了這幾個瓶子,再來跟你詳談。”說罷匆匆出去,在外麵等了好一陣,才又回來,將臉上神色放輕鬆了許多,笑道:“大功告成,神不知,鬼不覺。對了,你說這藥丸怎麽用來著?”

沈鐵義道:“那還有怎麽用的,吞下去了事。”

雲海眉花眼笑,道:“那敢情好,我明日就去領賞,哈哈……我也快成富豪鄉紳了。”

沈鐵義道:“那你答應我的事……”

雲海道:“照辦照辦,當然照辦,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我王小武不會這麽不講義氣的。待我明日取了筆墨來,你有什麽盡管寫下來,我一定幫你送到,就是這麽說了。”雲海一麵說,一麵佯作歡天喜地地退了出來,將衣衫還給獄卒,摸出那藥丸瞧了瞧,喃喃道:“也不知是真是假,萬一他是想假借我的手毒死沈寶兒,那可就大大的糟糕,不行,還是先找個貓兒狗兒的試試。”當下大步出來,在街麵上覓得一隻野貓,一把抓了過來,塞了三分之一顆藥丸到它嘴裏,等了半晌,那貓兒兀自掙紮有力,雲海將它放下,那貓兒怒衝衝地瞪了雲海一眼,恨恨地去了。

雲海見狀忖道:“瞧這模樣,應該不會是毒藥,至少不是烈性毒藥,反正我也是中了毒的,怕不了這許多了。”當下將那藥丸放入口中,隻覺一股辛辣陽氣頃刻間充滿全身,將五髒六腑中的戾氣化去了不少。雲海忖道:“想不到這解藥倒是貨真價實的,隻不過分量不夠,這沈鐵義可真夠狡猾的,給我真解藥,卻不給十足,寶兒若是中毒,服了這半份解藥,自然好得一時,但數日後必定複發,他這麽做是防著我反悔,不給他送信呢。好在你聰明,我也不笨。”當下取出三個瓷瓶,自己又配了一份解藥服下,這才內腑一片祥和,將餘毒都清去了。雲海如何得知解藥配方?原來雲海一早將三瓶藥粉調成一般多少,作了記號,沈鐵義配藥時,他便在一旁拚命催促,讓沈鐵義沒有機會發現其中動了手腳。現下取出瓷瓶,隻消看清楚每瓶藥粉少了多少,便知道解藥的配方了,這原是個極簡單的道理,但聰明人往往自以為聰明,反而忘記了事物的本質。

第二日一早,雲海在街麵上購得筆墨,又來到矩州大牢,依照老方法進去,作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向沈鐵義道:“你的藥丸果然有效,沈老爺也果然有信用,哈哈……我現在可成了矩州城裏的一名富翁了,過了今日我便辭職不幹,四處遊山玩水去了。”一麵說著,一麵將筆墨遞了進去,道:“有什麽你就快寫吧。”

沈鐵義撕下一幅衣襟,寫下“有難,速來天牢。”六字,交給雲海道:“你將此信放到城西三十裏外‘長春觀’裏老君像前的香爐下就好。”

雲海道:“你倒真相信我,我現在錢已到手了,你就不怕我食言,不幫你送信了?或者我說送去了,實際卻沒去,反正你也不知道。”

沈鐵義嘿嘿笑道:“你若騙我,自然有你後悔的時候。你的信若送到了,那人會在香爐下放一個信物,你把信物帶回來給我,咱們的交易就算兩清了。”

雲海道:“好吧,看在萬兩黃金的分上,勉為其難了。”說罷出了天牢,在街麵上雇得馬車,徑向長春觀而來。

長春觀是一座蕭條冷落的道觀,一路行來,幾乎不見半個別人。雲海下了車,吩咐把式稍等片刻,邁步向觀內走去。寂寞的庭院,兩棵孤傲的梧桐,小小的規模,卻透著與之不相稱的幽深。雲海張目望去,隻見正殿中果然有座老君像,老君像前麵也果然有個青銅香爐。雲海上前將那布片放在香爐下,自己站在遠處的角落裏,靜靜地等著有人來取。時候過去很久,長春觀裏卻半點動靜也沒有,仿佛除了雲海,真就沒有旁人了。再等了片刻,車把式進來了,自然是詢問雲海還要再等多少時候。雲海道:“總之你多等一刻,我便多加你一錢銀子,這樣你滿意了吧。”車把式聽了,甚為高興,自己回去歇息了。雲海來回踱步,將殿內物事一件件打量觀瞧,目光轉了一圈回來,忽然猛吃一驚,目瞪口呆。

香爐下的布片竟然沒有了,雲海使勁揉了揉眼睛,真的是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小小的銅錢,上麵係了根紅線。雲海取過銅錢,冷汗涔涔而下,忖道:“是什麽人把布片取去的?這人是什麽時候進來的?我為何一點感覺也沒有?”快步在觀內巡視了一圈,仍然不見人影,不聞人聲,甚至鳥鳴蟲唱也沒有半點。

雲海心中直冒寒氣,出了門口,向車把式道:“你可看見有人出入麽?”

雲海聞言思索了一會兒,道:“好吧,咱們回去。”

車把式早已迫不及待,不等雲海坐定,已甩起響鞭,大聲吆喝,縱馬向矩州而回。

雲海付過車資,隱身來到矩州府衙,卻見四處人頭攢動,仿佛炸開了鍋,雲海心中不解,剛尋了個角落站定,便聽得有人問道:“趙三哥,怎地這許多人?出了什麽事了?”

趙三道:“咦?宋虎,怎麽你從建康回來了麽?事情辦得怎樣?”

宋虎道:“事情還算順利,這不,家還沒回,我便先來府衙交差,趙三哥,到底什麽事?”

趙三道:“你剛回來,難怪不知道。咱們天牢出大事了,一是連殺十三人的狂人張定越獄逃跑,二是沈鐵義自縊身亡,唉……這下麻煩可大了。”

宋虎道:“沈鐵義?這名字怎地如此熟悉,莫非是……”

趙三道:“不錯,就是沈家二老爺,此事說來話長,我得空再跟你慢慢道來。”

雲海聽了這話,不禁大吃一驚,急忙入內查看,隻見沈鐵義的屍身才剛放下,滿臉漲成了紫紅色,舌頭長長地吐了出來,死狀甚為恐怖。

雲海見狀心中一片混亂,忖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沈鐵義為什麽要自殺?他讓我送信,便是希望有人來救他,為何突然間自縊而死?這……無論如何也說不通。”思量了一陣,毫無半點頭緒,上前將那係了紅線的銅錢塞入沈鐵義懷中,暗道:“你的信物我拿回來了,咱們兩清了,你變了鬼可不要來找我。”

沈鐵義既死,事情便告終結,雖然疑點重重,卻是毫無頭緒。雲海尋思了一陣,忖道:“沈鐵義這廝已耗費了我不少時日,現既殞命,還管他這許多作甚,還是快些去尋找子洋,遊曆天下才是。”當下大步出來,但見長天一碧,萬裏無雲,真又是一番好氣象,不禁心胸陡然開闊,也不管已近申時,徑直出了城門,取道東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