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公交車上偶遇奇葩男

長夜漫漫,作為孤家寡人的小女子,我究竟該如何打發它?

我懶洋洋地想了一下,算是給腦子做了個保健動作,然後決定去鐵道遊擊隊影視城逛上一逛,聽說那裏的燈展布置得不錯,人氣也旺盛到,煙火味甚是濃厚,正好可以抵消或衝淡一下我身上的孤寂和頹廢之意。其實我也不想一個人在屋裏呆得太久了,我也害怕自己慢慢地養成足不出戶的壞習慣,進而在性格方麵變得孤僻和冷漠。

主意拿好之後,我便動了身,直奔中央天街公交車站。

戴好淺藍色的一次性口罩,穿緊收身的象牙白羽絨服上衣,展開清澈的雙眸不時地往來車方向觀望觀望,耐著性子靜靜地等待,絕不表現出任何著急忙慌的樣子,不經意間發現東方來車,把握好時機輕輕地搖擺手臂,猶如初春的風吹著夏日的柳葉一般,漂亮的女駕駛員悠悠地在我麵前停好車,本小姐抬腳蹬腿,上車後對著黑色的小儀器掃了個碼,一句機器女聲“請上車”,漂亮地完成繳費程序,本姑娘隨即尋上一個比較順眼的座位,在無人緊密關注的情況下依然十分嫻雅地坐下來,順利完成登車啟程任務。

在中央花城站上來一位看起來人五人六的長得有些浮誇和庸俗的男士。此人身高大約在1米75左右,其身材尚可,不是太另類。他上身著一件純黑色的長款羽絨服,是比較不耐髒的那種顏色,下身穿了條純黑色的休閑褲子,腳上套著的是一雙純黑色公務皮鞋。他沒有一般中年油膩男人常見的那種便便大腹和肥厚雄臀,頭發也不髒亂,更沒有頭皮屑,這一點還算不錯,並沒有一下子就引起我的反感。

接下來,在市中醫院站上來一位衣著普通的相貌一般的女士,麵皮尚顯白淨,動作比較幹淨利索。我對她沒有特別的感受。

碰巧這位已上車的男士認識這位剛上車的女士,於是我就聽見男士大聲地對女士說道,看樣子就是想竭力表現得熱情一些,感人一些,好使自己更具人格魅力一些:

“哎呀,真巧,你今天也坐這個車?”

“哎呀,原來是你呀,你戴著口罩,我差點沒認出來——”女士非常禮貌地回應道,聽起來還是比較熱情的,聲音也是脆生生的,應該是女性魅力還是不少的。

“對呀,我就坐這個車,真是巧了,嗬嗬。”她又笑道。

“這不,我上中醫院有點事,剛剛忙完。”刷完卡並盡量挨著這位男士落座後,她又笑嘻嘻地補充道。

多麽尋常的生活場景啊,我百無聊賴地想著。

同時,我並沒有注意到男士剛才是怎麽具體回應女士的,因為我的注意力並不在這位毫不起眼的男士身上,我看窗外風景的時間都比觀察他的時間要多。要是說得再直白一點的話,那就是我天生就不喜歡這種類型的男人,也沒有什麽特殊的原因,就是莫名地不喜歡,盡管人家也沒招惹我什麽,而且人家身上也沒什麽大的缺點和毛病。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匆匆過客而已,我犯不著過分留意他。

“來,給你點好吃的。”隻聽這位男士用巴結和討好的語氣神秘兮兮地說道,然後就把手伸到了女士跟前,非要對方拿他手裏的什麽東西不可,強迫的意味是顯而易見的。

我定睛一看,原來這個男人手裏抓著的是一把灰褐色的桂圓,就是普普通通的桂圓,毫無特別之處,一點也不稀罕。

“桂圓算是好吃的嗎?”我很自然地心生疑問,同時對他的故弄玄虛之舉頗為反感,他直接告訴人家給的是什麽東西不就完了嘛,又何必當眾賣關子說什麽,“給你點好吃的”。

“唉,就算桂圓這玩意是好吃的吧,”我一邊暗暗地笑著一邊又如此這般地想著,且越想越覺得好玩,“說不定人家就好這口呢,我不能用自己的眼光和標準來隨意評判別人的喜好和習慣。”

“哎,不要,不要,你千萬別客氣——”穿黑色短款羽絨服的那位女士有點不好意思地拒絕道,畢竟在大庭廣眾之下不尷不尬地突然接受這麽幾粒看起來確實平平常常的桂圓,還是讓她感覺頗有點難為情的,想來大家又不是愛玩過家家遊戲的小孩子了,而且現在物質生活這麽豐富,誰還會稀罕這個玩意啊?

“哎,你看看你,有意思吧,還跟我客氣啥?”高個子男士繼續沒眼色地勸道,看得我有點著急上火了,畢竟強人所難也是非常不禮貌的一種行為,至少能說明這個人說話辦事心裏沒個數。

“拿著吧,放心,沒事!”這個男的又硬勸道。

“已所不欲,勿施於人。”我當場就想起了這句老話。

“已所欲,施於人之前,也要看看情況。”我又想道。

“哎,我給你說啊,真的,不騙你,這個東西一般的地方根本就買不著,我看了,咱這裏也就沒有賣的,各大商場都沒有——”這位男子虛頭巴腦地刻意強調說。

雖然看他那個可憐兮兮的略帶搞笑的樣子,其態度好像也挺真誠和樸實的,但是我依然感覺他這話說得真是一點水平也沒有,而且也沒這個必要啊。我認為他這樣做純粹是脫了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另外,他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場合,就在那裏和人家不見外。

“哦,哦,哦,我真的不要,不要啊,謝謝,謝謝你了——”這位長頭發女士繼續堅持著自己的意見,同時還不敢忘掉必要的禮貌和客氣,我估計她也不喜歡成為眾人矚目的對象和焦點。

“來,拿著,拿著,我叫你拿著,你就拿著唄,你一個勁地和我客氣什麽呀?”長著一張已然庸俗到無上境界的老舊臉的這個男人仍然固執己見,不肯隨機而變,繼續囉囉嗦嗦地對著這位已然處於泥坑裏的女士大聲地嚷嚷道,連嗓門都跟著變高了,嚴重地偏離了本來的航道,惹得旁人紛紛給他和她行注目禮,大過年的大家能有免費的猴戲可以看,當然是樂不可支了。

女士的窘迫感幾乎都快要達到頂峰了。

“我給你說,這個東西不是桂圓,這是荔枝幹,是廣東增城最有名的土特產,地地道道的荔枝幹!”男的專門強調道,手還是不停地往人家身上伸去,硬要人家好好地接住他遞上去的東西。

很顯然,他生怕女人不理解他的真實用意,從而繼續拒絕他的一番好意。同時,他這番話也有順帶著向周圍的群眾略微解釋一下自己現在的所作所為的意思,雖然這一層意思實際上體現得並不是多麽明顯和清晰。或者說,這隻不過是我一廂情願地從他身上勉勉強強地看出來的些許意思罷了,而他本人也許壓根就沒有這個意思,他要是能知道考慮一下別人的感受的話,估計他就不會幹出這樣愚蠢透頂的事情來了。事實上也可能就是這樣的。我或許高看他了。

“哦,廣東特產?”女士被迫猶豫道,臉都開始變紅了,就像紅墨水一樣,表現得像是個初涉情場的小姑娘一樣羞澀不安。

“對呀,我都給你說了,就是地道的廣東增城土特產。頭年裏我上廣東增城去開會,這是人家招待我們的東西,桌子上擺了好幾盤呢,我順手就抓了點帶回來,一直也沒舍得吃,專門給你留了點,真的,不騙你——我就知道能在車上碰見你——”這個男的一邊自顧自地嘮叨著,一邊順勢把所謂的荔枝幹一股腦地放在女士的大腿上了,搞得人家隻好放棄成年女人該有的風度夾緊雙腿,同時又被迫用雙手趕緊兜住這些圓溜溜的東西,防止那幾個被他這家夥吹噓得狗鞭抹蒜的寶貝疙瘩滾跑了。其實她吃不吃這些東西倒是無所謂的事情,關鍵是不能滾得滿車廂都是啊,那樣就顯得不好看了。

然後,這個男的就把自己的公文包翻了翻,讓女士看。

我的神啊,這是什麽意思?這又是什麽情況?

聽到這裏,看到這裏,我整個人立馬就感覺不好了。

“哎,我給你說啊,這個東西可好吃了,和咱常見的桂圓根本不是一個味,怎麽說呢,味道就和鮮荔枝差不多,但是吃起來呢,可能還有點爛芋頭味,嗯,就是這個味,很特別,很好吃……”這個家夥接著又煞有介事地嘟囔起來,其實他的話已經非常接近於炫耀了,像個農村沒素質的老娘們一樣惡俗,差點把我給惡心死。

我的個神呀,這是什麽剛上市的新物種啊?

竊以為,如今這年月,標準的和諧盛世,隻要咱老百姓手裏有錢,海裏遊的除了尼米茲級布什號核動力航空母艦之外,天上飛的除了F-22“猛禽”戰鬥機之外,地上跑的除了豹2A7主戰坦克之外,你說別的什麽東西買不著?就這麽區區幾粒被人跋涉千裏辛辛苦苦順來的荔枝幹,竟然會稀罕到怎麽也買不到的程度嗎?不對呀,我們已經向世界宣布全麵進入小康社會了呀!

此時,我不禁想起了有幾次我去濟南開會,有個別衣冠楚楚的人五人六的老男人在吃完酒店裏提供的極為豐盛的自助餐之後,腆著個老臉趁服務員不注意,偷拿金桔、葡萄、香蕉或酸奶杯往自己兜裏裝的情況。嗯,此公看來也是個中高手,怎麽著也是位業界翹楚,不是一般都平頭百姓,我相信自己這回並沒有看走眼。

我仔細地設想了一下,他要是對我老老實實地說(如果他也這樣給我硬塞荔枝幹的話),“你看看,這不是過年了嘛,給你點荔枝幹吃,多少也是我的一點心意,你就拿著吧,別嫌孬就行,反正也不是什麽值錢的好東西,反正也不多”,說不定我還就真拿著呢,不會和他過於客套,畢竟他也是一番好意,雖然給的方式顯得魯莽和無禮了些,一看就不是情商很高的樣子。

再換一種情況,他要是能態度非常誠懇地對我說,“妹唻,這是我從廣東從化專門帶來的一種小食品,你賞臉嚐嚐吧,確實很好吃的,真的”,然後順便他再給我說說楊朔的名篇《荔枝蜜》的話,我不光會收下那幾顆帶著顆粒狀小凸起的荔枝幹,而且還會帶著欣欣然的眼光對他刮目相看,並且認為他這個人還是很值得繼續交談下去的。

再不濟的話,他在守著一車神色各異的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的乘客的麵,沒點眼力地硬塞給我荔枝幹的時候,稍微提一下賈祖璋先生寫的散文名篇《南州六月荔枝丹》一文也行啊,我差不多也會欣然接受他的寶貝疙瘩的啊,他千不該萬不該,就這麽硬生生地往我懷裏塞他以為的好東西啊,他究竟把我當成什麽人了?

我是那種吃了人家一塊糖就會高興半天的人嗎?

可惡的是,他居然好意思大聲地說這玩意一般還買不著,真是可笑至極。而更為可惡的是,這玩意居然是他從廣東增城開會偷來的,對,就是正兒八經的偷,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讓本姑娘笑掉大牙。而最最可惡的是,仔細算來這玩意竟然新舊都兩年了,完全成了貨真價實的老古董了,真是讓我徹底無語了。

我今天算是長見識了,謝謝這位自以為是的老大哥。

“上帝啊,要是我相親的時候碰上這樣的奇葩角色,我寧可出家當尼姑,來個青燈伴古佛,也不要和這種鳥男人結婚,真是太可怕了,太讓我震驚了,真不知道他老婆怎麽跟他過日子的……”我坐在冰涼的硬邦邦的藍色塑料座位上哭笑不得地想著,先前略微有點抑鬱和無聊的心緒竟然這位陌生的先生一掃而空,真是太神奇了,太意外了,看來沒事我還是要多出來走走,說不定就能看到西洋景。

這位先生腳上穿著一雙鋥明瓦亮的黑色係帶男式公務皮鞋,左手腕上環著一塊金閃閃亮晃晃的大金屬表,藍色的一次性口罩戴得很標準,完全遮住了外人根本就看不清形狀的鼻孔。他的黑色頭發留得也不長,發型也不怪異,間或有幾根不太合群的白頭發看著也不怎麽影響大局,要是硬把他歸於年輕人的行列基本上也是可以的。這個人從外表上略微一看,就是那種被形式上的雞湯文明重重地熏陶和感染過的特別膚淺而庸俗的男人,而不是一個真正有素質、有涵養、有毅力的非常接近於完美無瑕狀態的真君子。

更讓我感覺失望和不解的是,接下來這位我起初看著還不錯的女士,一個我以為在為人處事等各方麵至少處於中上等的女人,竟然和這個無聊的男人相談甚歡了,大有用自己僅有的一種較為溫柔和體貼的談話來大力回報那幾個倒黴透頂的荔枝幹的意味,真是比哥德巴赫猜想還讓我費解,我覺得她此舉正好應驗了那句永遠都正確的老話,那就是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軟。

罷了,罷了,反正人家也不是硬給我荔枝幹吃,又沒把我逼到那個十分尷尬的境地,我才懶得操那個閑心看人家不順眼呢,我還是老老實實地坐我的公交車吧,再不然的話就當免費看了一場笑話吧,反正也不要花錢買票,我又何樂而不為呢?

殷莊社區、高鐵站、高鐵站北、舜耕中學、奚仲廣場、臨山小區、臨山派出所、臨山公園,我一站一站地數著站名,就像被失眠嚴重困擾著的人在臨睡前拚命數羊一樣,然後很快就到達此行的目的地了。我臨下車的時候還在恍恍惚惚地想著呢,“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這句千古名話那個男的難道也不會說嗎?真是白瞎了那麽一個大個子,他真是白頂了一個山東大漢的金字招牌。

那個男的和那個女的還在公交車上,繼續坐下去。

我隨後又百無聊賴地想了一下,確信那個女的當時伸出來的手掌很小,很白,很嫩,一看就是平時保養得非常好的樣子,也算那個猥瑣男有點眼光吧,居然一心想著和她套近乎,好騙取哪怕是短時間內的低等次的歡愉。據說男人找媳婦就得找手小的,這樣以後挨揍的時候就不會疼得太厲害,這樣說來的話,他看中她也是合情合理的,也是有著絕對的先見之明的。嗯,我確實不該小看他。

接著,我又抬起自己的玉手漫不經心地看了一下,發現比人家的大多了,粗多了,也黃多了,以後要是揍起丈夫來肯定孔武有力,掌掌不落空,拳拳都有勁,絕對能叫他過手難忘,刻骨銘心。

蒙陰妹子,沂蒙女郎,這個名號可不是隨便叫的。

試想一下,要是Y君能像剛才那個男的那樣厚臉皮,那樣鍥而不舍地不知羞恥地對我就好了,我就不用勞心費力地不斷地調整各種適宜的角度去偷偷地迎合他了,可他偏偏又是個過於靦腆,過於含蓄,過於內斂的人,心裏明明是這樣想的,而且想得還很強烈,嘴上就是不願意直接說出來,真是有點氣人。對頭,按理說有風度的男人是不該隨意冒犯身邊的女人的,可是也不能為了所謂的形象和修養,為了切實地遵守種種人際交往的死規則,為了不讓別人說閑話,為了不給自己惹麻煩,就故意離自己喜歡的女人八丈遠啊,是吧?

萬一,我是說萬一,萬一恰好這個女人也喜歡他呢?

比如我,就恰好喜歡他,那他不就是虧大了嘛,對吧?

算了,俗話說百人百姓百脾氣,他願意怎樣就怎樣吧,那都是他的自由,我也犯不著生氣上火,沒的把自己的身子給氣壞了,那就得不償失了。他既然喜歡小火慢燉,那就讓他小火慢燉吧,有朝一日他突發奇想要是想來一場疾風驟雨了,那就讓他來一場疾風驟雨吧,我隻要靜靜地等待就可以了。反正說到底我是不會主動的,絕不主動,這是最根本的原則問題,千萬不能妥協,這也是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