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夜遊影視城

薛城的夜幕緩緩降臨了,彎彎的月牙升上了西方的天空。

現在是大年初五的傍晚,月亮就是這個樣子,它此刻甘做一朵略有光澤的彎彎綠葉,來襯托這一城的闌珊燈火,一地的市井繁華,一方的盛世和諧。其實換個角度看,它又像個樸實而又文靜的農村大姑娘,默默地堅守著自己的崗位,即無比端莊地站在不時晃動的碧綠荷葉上,隨便那麽一站就是成萬上億年還要多無數年,隻待有人偶爾抬眼向它望去時,它才將那最動人的一麵靜悄悄地不動聲色地展露出來,讓心中藏著美的人不禁感歎:

“嗨,它原來也是嫵媚至極的啊!”

我拾階而上,向著奚仲閣的方向進發。

那座不久前剛剛修繕一新的巍峨雄壯的褚黃色的閣樓,此刻正處在燈火輝煌外加流光溢彩的青少年時期,它傲然地挺立在臨山的最高處,猶如黑夜中一座碩大的燈塔,忠實地指引著遊客的心靈方向,如果把周邊的大地比做一片深沉而又喧鬧的深藍色大海的話。其實它的朝向並不是正南正北的,而是沿著逆時針方向稍微有點偏轉,大約偏了30度左右,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形成這種奇怪的格局。我每每從遠處看它的時候都覺得有點別扭,但是建設它的人肯定有著確切的理由那樣建設,所以我也就沒法再說什麽了。況且,我也不是為了一座臨山閣而活著的,我自有我的精彩生活,我不必特意關心它的朝向問題,這又礙不著我吃礙不著我喝,我才懶得想那麽多呢。

快到高高聳立的最上麵還站著一個持槍射擊的銅像的鐵道遊擊隊紀念碑的時候,我又駐足並回頭片刻,仔細地看了一下依然掛在西天上的白色月亮,發現它還是先前的那個白月亮,遂又想起Y君在鳳鳴湖畔曾經說過的關於物候的瑣碎事情了。我記得他當時還曾愉快地說過,關於月亮的周期性變化,他順便也做了極為詳細和精準的紀錄,並且在能看見月亮小姐倩影的時候也拍了很多的照片。我覺得他完全可以出一本關於棗莊本地物候方麵的彩色小冊子,或者關於月相變化方麵的小冊子,來給小孩子當教育繪本用。我也曾看過類似這方麵知識的許多教育繪本,發現大多數做得並不是太好,說不定還不如他做得好呢,如果他真打算做的話。

他的確是個人才,隻是不懂得如何發力罷了。

或許他根本就不願意發力,他隻做自己喜歡做的事。

我很早以前就曾朦朧地感覺到,這當然隻是一個完全不成體係的粗淺印象,或者連印象都算不上,即他這個人著實有點像美國人亨利?戴維?梭羅,名著《瓦爾登湖》的作者,因為他好像特別喜歡恬靜自然的生活,特別鍾情於隨遇而安的日子,而發自內心地不願意與周圍的人發生任何的衝突,哪怕隻是形式上的微不足道的衝突。他心裏明明極度熱愛著身邊的芸芸眾生,卻在很多時候刻意地與他們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黃金距離,好使彼此不被過度打擾……

哦,非常不好意思,我是來夜幕籠罩下的臨山散心的,愜意地消磨時光的,並不是專門來懷念他這樣一個中年異性的,所以我不該過多地提起他,想著他,受他的幹擾,盡管他平時也很喜歡臨山的各種風景,喜歡這裏的一草一木,一亭一閣,一層又一層台階。

沿著南北方向的大紅色的通道前行,先驗電子票,再查身份證,然後順著黑壓壓的熙熙攘攘的人群湧進影視城,走進一座張燈結彩的喜氣洋洋的,當然也有幾分矯揉造作的舊意的仿古城。

“哇,好漂亮啊!”

我借用了抖音裏的一句較為流行話感歎道。

真的,別的我就說不出什麽了,盡管我心中充滿了想要盡情表達的各種奇妙欲望,可是我卻真的什麽都說不出口了,就算我滿肚子都是好詞好句,我表達出來又能給誰聽呢?更何況我也沒那個本事去正確而優美地表達。嗯,現在的我反正就隻能清晰地感覺到兩個字,興奮。當我的眼前為之一亮,精神猛然一振的時候,似乎什麽憂傷和煩心的事暫時都忘卻了,我已經不需要世俗的一切了。

正如蘇軾所言,我大可以“乘風歸去”了。

剛一進影視城的南門,右手邊就看見一個圓形的碉堡,即用青黃色的大小均勻的石頭塊壘砌的炮樓子,有好多人伸著脖子正往裏麵看呢。裏麵的燈光很亮,也有幾個小孩子在裏邊快樂地鬧騰,我估計裏麵應該也沒啥看頭,最多就是有幾個沙包罷了,於是就繼續往北行走,想著後邊應該還有更加好玩的地方。

左手邊的暗綠暗綠的一大片草叢裏,等距離地臥著幾個用泡沫塑料做的老虎模型,其外皮抹著豔麗而又俗氣的誇張色彩,看起來鄉土味特別濃鬱,尤其老虎那個憨憨傻傻的樣子,確實呆萌得夠水平,有趣味,別具匠心,充分體現了製作者心中無時無刻不在充盈著的那種俗就要俗到骨子裏去的超強藝術理念。好吧,我承認,這些製作工藝非常一般的泡沫雕塑作品應該很能吸引小孩子的注意力。至於大人的想法嘛,那就不怎麽重要了,反正大人多是陪小孩子來玩的。

再順著喧囂的人流往前沿著一個小斜坡緩行幾十步,就到了小孩子都比較喜歡的遊樂區。我逍遙自在地瞪著眼睛圍觀了一會子,像個真正的沒事人一樣,然後意外地發現坐著底部封住的大輪胎從一個高度2米左右的小坡上呼嘯著滑下來,玩兩次需要20元,而且還不能分開玩,有不少年歲不同的家長帶著小孩子正在那裏玩得不亦樂乎呢,大呼小叫聲此起彼伏。我之所以使用“意外”這兩個字,是因為我通過玩這個小遊戲的價格非常直接地感覺到了高物價的威力,特別是想也不敢想的房子。好了,拋開一想起來就叫人頭疼不已的房子,還是說點開心的事情吧。緊挨著這個生意頗為興隆的簡陋滑道的是一個不大的旋轉木馬,玩一次大概需要15元,上麵也是坐滿了嘻嘻哈哈地滿嘴咋呼個不停的小孩子,個個臉上都洋溢著興奮無比的笑容。轉身再往西,也不用挪步,就是一個小小的過山車了,對大人來說當然一點都不刺激。我沒太注意這家夥玩一次到底要多少錢,估計怎麽著也得15到20元的樣子吧,恐怕也不會再低了,市麵上差不多就是這個價格,幾乎相當於男士剪一次頭發的價格。

作為一個閑著沒事可幹的旁觀者,我大致地看了一下,玩這些遊戲的基本上都是半大的孩子,有的還讓家長陪著玩,因為太小的孩子不敢玩,太大的孩子不想玩。瞧瞧,簡單地想一想,這些遊戲多像傳說中的圍城啊,沒玩過的特別想玩,玩過很多次的就不屑於玩來。或許遊戲和圍城也不盡相同,或者從性質上來說根本就是完全不同,但是我硬要把兩者緊密地聯係起來考慮,估計也是沒什麽大問題的。其實我也想坐上去親自體驗一把,無論是一次必須玩兩回的滑道,還是不限時間的旋轉木馬,或者是交完錢隻能跑兩圈的過山車,對我來說統統都行,盡管這都是些最簡陋最常見的遊樂設施,和大城市裏的正規軍根本沒法比,但是,這也是絕大多數農村所沒有的。

是的,我小時候就沒怎麽玩過這些東西。

當然,要是有Y君陪著玩那就更好了。

可惜,他現在不知道死到哪裏去了。

透過不時啟停的小小過山車,過濾掉坐過山車的小孩子製造出來的嘈雜嬉鬧聲,我很自然地就看到了一個全部用粗糙的青磚壘砌的玩把戲的土戲台子,那上麵有一男一女兩個中年人在表演雜技,台下當然是圍了一大幫子人,大家都紛紛舉著手機在拍照或錄像,一看那個群情激奮的陣勢就讓人覺得台上的節目一定格外精彩。

難得一見的稀罕景,必須得看,於是我靠了過去。

男子先非常熟練地表演了一會兒徒手碎大磚,一看就是個走江湖的老把式了,女子在一旁慢悠悠地口齒伶俐地解說著,看她那個氣定神閑的穩重架勢,好像男子手裏捏的隻不過是一塊老豆腐而已。

隨後男子就開始表演起場麵比較震撼的張嘴噴火來,這個節目高端漂亮接地氣,可觀賞性非常強,表演者的確需要兩把刷子,也確實值得眾人駐足仔細地觀看一番。但見那個人手持兩個長長的木棍,木棍前頭各自綁著一個柑橘一樣大小的火球,然後他大力地咳嗽一聲之後,端起一個白瓷碗猛然喝了一大口某種**,就開始退到舞台中央正式進行表演了。女子還是用剛才的緩慢語速鎮定自若地解說著,也不見有多麽激動,估計是天天表演,都懶得再多說什麽了。

嘩——謔——噗——噗——噗——

一大團亮黃亮黃的火焰接著一大團亮黃亮黃的火焰,從男子的口中蓬勃噴出,猶如高大肥壯的正在盛年的火熊一般,在我看來簡直是壯觀極了,世界上除了他之外估計誰也不可能吐出比這再大再亮的火球了。隨後便是一團團黑黑的濃煙升上了寂寥的天空,是比夜色還黑的那種黑。這些十分顯眼的黑煙迅速地升上去沒多高,充其量也就是七八米的高度吧,就被隨之而來的一陣陣料峭寒風給吹走了。

黑色的東西終於還是投入了黑夜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