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從曲小姐那訂製的蛋糕

彼時,我也理所當然地想起來一個十分經典的故事,在想到它的同時我也順便將其反複咀嚼了好多遍。說是一個癌症晚期的病人躺在手術台上被按照既定的程序打開腹腔以後,醫生一看腫瘤已經大範圍地轉移和擴散了,根本就沒法進行常規的手術治療了,於是就非常無奈地把病人的腹腔給他關上了,什麽具體的操作也沒進行。而從手術台上下來的盲目樂觀的病人呢,卻傻傻地以為醫生已經順利地給他做完手術了,往後他應該沒什麽大問題了,無非就是按時打針吃藥,順帶著好好地保養自己罷了,結果他竟然就真的快快樂樂地活了好多年,遠遠超出一般人的預期。這個叫人啼笑皆非的故事也是說精神的力量有多麽強大或者說良好的心態有多麽都重要的,但是我並沒有當場將它說出來,而是我把它留給可愛的周坤同學講了。

我就知道他早晚都會提到這個通俗易懂的小故事的。

他果然按照我所猜測的那樣,一點都不差,接下來就講了這個小故事,我聽得很認真,劉豔也聽得很認真,至於Y君是怎麽想的,我就不知道了,他應該比我們考慮得要深刻和遙遠一些吧。

“其實,這也不失為一種比較妥當的正確的做法,如果她家的經濟條件不怎麽好,或者這個病根本就治不好的話——”我看準時機說了一句左不沾右不靠的話,既不想拾Y君的牙慧,也不想步周坤和劉豔的後塵,更不想搞成什麽另類的操作或者要逞什麽能,我隻想平平靜靜地表達一下自己的觀點,和眾人打成一片,無聲無息地完全徹底地融入這個看起來還算友好的小圈子。

“而且,她又是不想拖累親人的話。”我補充道。

“你說的情況,她差不多都占全了。”Y君隨之歎息道,愈發顯示了那個跳樓的老太太和他家的關係應該不遠,否則的話他肯定不會顯得如此悲戚和壓抑的,這件事顯然不是抖音上經常會出現的那種非常普通的社會新聞,讓人看了之後感覺不是很強烈。

另外,他隻要一說謊,或者說的內容和真實的情況稍有差異,他的語速就會明顯降低,當然他自己可能是覺察不到這一點的。其實我早就注意到他的這個說話習慣了,而且也曾經悄悄地驗證了好多次,每次驗證的結果都是一樣的。每當他在無意當中降低了語速,那往往就意味著他開始仔細地體察起自己話語裏的漏洞了。

“已經發生的事情,可能就是最好的結果,人有時候也隻能這樣想了,否則的話人就是硬和自己過不去,硬和命運過不去,就是自找不痛快,然後呢,就很難把這道坎邁過去。”我懷著較為複雜的心情輕輕地表達道,眼裏已經沒有周坤和劉豔,而隻剩下看似形影孤單的煢煢孑立的Y君了,他在我們當中其實是孤立的,我明白這一點。

慢慢的,周坤和劉豔的影像遠去了,如船帆一般——

緩緩低頭之際,我又喝了一口我親手調配的誘人溫水,繼續想著雙子星大樓的事情。其實,我也沒法不繼續下去,真的,因為除此之外,我也不知道該想些其他的什麽東西。哦,仔細想來,雙子星大樓體現出來的是一種完全對稱的美,最簡潔的美,最剛直的美,最匠人的美,最接那種用金錢堆砌起來的其實是極為平庸和廣泛的美。這種美本身並沒有任何的多餘和浪費之處,因為它並沒有采用任何奇葩的造型和怪異的裝飾。它可能和地球上現存的一切事物都有關,唯獨和最優雅最動人的藝術性沒有半點關係。它的客觀存在,總體上講並不是太符合Y君多年來業已養成的審美觀,但是他基本上也能較為愉快地接受它,並進而欣賞它,讚美它,因為他這個人並不挑剔。

萬事萬物,隻要他喜歡就好,他接受就好。

他這個人平時沒事了比較喜歡聽音樂和歌曲,可惜我這個人偏偏既不會拉琴,也不會唱歌,除了被生活逼迫著有點熱愛勞動以外,其他的文體特長那是一概沒有,因此無法很好地滿足他的這個愛好。不過呢,就算我從小就能歌善舞,吹拉彈唱也樣樣精通,按理來說也沒有多少機會盡情地展示給他看,給他聽,給他欣賞,除非我們之間能有另外一層更加親密的,同時又是非常純潔和高雅的關係。

不過呢,說到文體特長這個事,我的同租女友孫露穎的小提琴拉得非常好,在這一點上我是非常佩服她的,我恨不能將她的這項高超技能親手割下來,使勁貼在我的身上,讓它和我的皮膚血肉相連,永不分離,從而也讓我的人格魅力額外地增加幾分。我和王新麗閑來無事的時候就經常讓她拉上一陣子,好讓耳朵過過癮,輕輕愉快地免費享受一下高品位的音樂甜點。而每次她都會欣然應允,認認真真地表現一番,徹底滿足我和王新麗的要求。順便再說一句,孫露穎是一位徹頭徹尾的字正腔圓的大家閨秀,她不僅長相甜美,性感溫順,頗有教養,而且家資豐盈,物質生活一直保持在較高的水平上。說句稍顯過分的玩笑話,我要是未婚年輕男人的話,我肯定會想方設法地追求她的,如果我自認為條件還是可以的話。

那把精致典雅的小提琴此刻就掛在孫露穎房間裏的牆壁上,房間的門安安靜靜地敞開著,就像它的主人一樣對我從來都是不設防的,全方位不設防。我默默地想著那把小提琴可愛而又沉靜的樣子,僅僅是溫柔無限地想著,想著我們的孫女士拉琴時那種優雅而得體的高貴樣子,然後我又開始羨慕她了,羨慕她擁有的一切。

我認識她時,她就是有男朋友的人了,和我完全不一樣。

見她的小提琴拉得如此之好,我後來也不禁想學一種樂器,小型的樂器,可惜又一直都沒有那個巨大的勇氣和毅力。

算了,據說人與人之間最好的交往方式就是在恰當的時候,悠然地來上一句,“算了”,是的,算了,我還是有滋有味地想想和吃喝有關的事情吧,這個問題我比較在行,而且一旦想起來可謂是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隨心所欲地毫無顧忌地吃喝一大陣子,什麽煩心的事也不想,也是排解寂寞和憂愁的一種好方法,且效果驚人,簡便易行,我真的沒有理由不實際操作一番。

我再次看到,冰箱的冷凍室一共分為並不均等的3層,雖然我們三個人對它沒有進行過明確的劃分和選擇,不過每一層空間還是有著相對固定的主人在使用,比如最下麵那一層,就是高度最大而深度最小對那一層,基本上就是屬於我的,她們兩人一般是不會翻看的。我們都是有素質的女孩子,彼此之間的界限掌握得很好。

我那一層裏,靜靜地放著一個6吋的慕斯蛋糕。

那個被凍得硬邦邦的,表皮似乎已經結了薄薄一層殼子的蛋糕已經過完滿月了,準確地說是已經過完它的一生了,它正像個被還活著一群同伴們無奈遺棄的野羚羊的屍體一樣,一動不動地躺在原地,已然沒有任何複活的希望了。它接下來的命運隻能是,被我這個曾經的主人忍痛遺棄掉,從而變成一些微小生物的食物。非常可惜的是,我不能給它舉辦一場風風光光的葬禮,以對得起它的價值。

我靜靜地走過去,像貓兒踩在地毯上一樣無聲無息,我慢慢地打開冰箱最下麵的門,使勁拉開被凍住的透明塑料抽屜,極為費力地取出這塊冰凍已久的原本就十分精致的蛋糕。是的,當我能夠親眼看見它的時候,我是可以大大方方地使用“這塊”蛋糕這種我認為非常奇妙的說法的。就是這塊,為我所用的這塊,而不是被與我完全無關的別人花錢買去的那些塊。這塊和那些快,是有著本質區別的。

這塊命運不濟的並沒有被我完全利用的其實應該屬於奢侈品的蛋糕是去年12月31號,從德仁路曲小姐蛋糕房專門訂製的,當時我給那個老板曲小姐一再強調說:“除了蛋糕坯子該有的黃色、奶油該有的白色和巧克力該有的褐色之外,其他任何的顏色都不要,別管是人工色素還是天然色素,絕對不要。至於用作裝飾的水果嘛,可以適當地放點藍莓,其他的東西全都不要,全都不要……”

曲小姐當時非常愉快地答應了我的要求。

沒錯,元旦是Y君的生日,蛋糕就是給他訂製的。

這塊我以為價格不菲的優質蛋糕,他其實是沒見過的,連一眼都沒見過,更不要說親口吃過了。其實我每天也隻是吃一小口,味蕾稍微沾點甜味就不再吃了,那還是在我有心情的時候才會這樣做,要是碰上心情不好,就那麽扔在冰箱裏放著,對它不聞不問,也不再想起,就好像它根本就不存在一樣。它一個真正的棄兒,有娘生,無娘管,一切都要靠自己打拚,靠自己的真材實料打動人心。

現在,這塊被我啃掉小半個的老古董又被我翻出來了。

我癡癡地並且是心無旁騖地望著它,也不知道該對它老人家說點什麽暖心的話才好,才能對得起它那多舛的命運以及它那高貴冷豔的妝容,於是隻好裝成人家壽星對著燃燒的蠟燭幸福地許願的樣子。或許我早該把它扔進小區的垃圾箱裏了,它的使命似乎已經湊合著完成了,恐怕沒有人會把一塊蛋糕保存這麽長時間的,盡管它很貴,而且還需要提前訂製才可以。我如此這般隨便地想了一下,又覺得直接扔掉它確實大為不妥,因為我實在舍不得糟蹋它,這麽貴的東西,是我以前從來都沒吃過的,而且又是專門給他訂製的,我怎麽能舍得扔掉它呢?我又不是一個無情無義外加無腦的女人,這種不經過認真考慮就隨意拋棄心愛之物的做法,絕對不符合我的性格。

這塊蛋糕是奢華而又內斂的,是富裕而又低調的,是卓爾不群而又默默無聞的,我特別喜歡它剛開始的樣子,還有它身上那始終都存在著的永不消逝的深刻內涵。蛋糕坯子裏麵鑲嵌的是新鮮的吃起來比較酸澀的芒果,當然,現在已經不怎麽新鮮了。它的上層布滿了漂亮的藍莓,當然,有些藍莓現在已經萎蔫了,不複當初的飽滿和圓潤了。圓圓的藍莓的旁邊,準確地說是藍莓的東邊(此刻我正麵朝東坐在柔軟的沙發上,而那塊冷冰冰的似乎已經失去自我意識的蛋糕則被放在了我眼前的玻璃茶幾上),還插著一行文字,哦,不,就是簡單的4個字,“生日快樂”,字當然是金色的了,喜慶嘛。

Y君,請問你生日快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