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BRT與扔掉的蛋糕

到了刻著“鐵道遊擊隊紀念廣場”9個金色大字的貼著大理石磚的水泥橫牌跟前,我本打算打車回家的,但是放眼朝下望去,好像藍黑色的BRT還在西邊的道路上慢慢地蠕動著,喘著氣向高高的東邊爬來。看來人家還沒下班,我應該能趕得上,我估摸著。

果然,我在北邊的公交站前稍微等了一會,順便給了冬夜的寒風輕撫我柔嫩的臉龐和脖子的機會,開往市中區的一輛BRT就威風凜凜地過來了,我直接就坐上去了,我到鳳鳴湖站下車就行了。

這回坐車的人還真不少,我僥幸尋得了一個最後排的座位,落座之後,心不在焉地看著夜晚的薛城街景,我不禁又想起了Y君,這個老是陰魂不散的叫我非常無奈的壞家夥。

“我們之所以能坐上便捷的BRT,”要是他陪著我坐車的話,我估計他應該會這樣和我說話,至於語氣和聲調嘛,自然還是惠風和暢的風格,我能確定,“在山東眾多城市中領風氣之先,趕起這個時髦多年,說起這個事啊,就不能不提一下那位名揚四海的C先生。”

“呃,C先生嘛,是個不折不扣的高人啊!”他接下去通常會這樣講,狡猾地學著想象當中的阿Q的樣子。

“別的事情咱先不說,”下麵他肯定會這樣說,稍微帶著點憂國憂民的姿態,好像範仲淹的靈魂附在他身上了,“當然,咱一介小民也沒資格說人家,單從對古建築群體和單體的審美來說,他的眼光和見識絕對是超一流的,估計沒幾個人能超越他。就名聲鵲起的古城來說,當初搞規劃,搞建設,搞運營,那不是有錢沒錢的事,也不是錢多錢少的事,而是能力和水平的問題。”

“這就有點像考試,”他一定會如此侃侃而談下去,一旦興奮起來就有點忘乎所以了,尤其是有我在場的時候,仿佛他說話就是為了展示給我看,否則的話他肯定連嘴巴都不願意張一下,“有的人不聲不響就考了100分,因為滿分就是100分,而有的人,你就是把課本給他,讓他隨便抄,他也考不了30分。”

“也就是說,”他的興致來了,是誰也擋不住的,所以還是讓他繼續說下去吧,縱然是秀色可餐的我,這個他一心喜歡的女人,恐怕也不能上前把他的嘴給堵住,“哪怕是預算充足,時間給夠,指揮權上不封頂,有的人也想不出這個點子,幹不成這個事,或者根本就幹不好這個事,因為能力擺在那裏了,水平限製住了……”

“你這樣講,恐怕有失偏頗吧?”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會不失時機地給他潑上一盆500毫升的冷水,好防止他頭腦發熱,從而說出過激的言論,給他的成長和發展帶來不利影響。

“一家之言,不成體統,不好意思。”在接收到我發出的明確信號之後,他通常都會如此謙虛道,馬上就認識到自己的不足之處了,那個滑稽的表情看著倒也有幾分天然的可愛。

君子可教也,前輩可敬也,未來可期也。

隨著公交車的無規律搖晃,看膩了前邊和下邊模糊的人臉,我便戴上耳機開始聽音樂了。

上次播放到了田震的《野花》,好吧,接著聽這個。

山上的野花為誰開又為誰敗/靜靜地等待是否能有人采摘/我就象那花一樣在等他到來/拍拍我的肩我就會聽你的安排/搖搖擺擺的花呀/她也需要你的撫慰/別讓她在等待中老去枯萎/我想問問他知道嗎/我的心懷/不要讓我在不安中試探徘徊/我要為你改變多少才能讓你留下來/我在希望中焦急等待你就沒有看出來/搖搖擺擺的花呀/她也需要你的撫慰/別讓她在等待中老去枯萎……

哎呀,不說了,說多了都是淚。

“淚盡”之淚方是淚,“不淚”之淚更是淚。

在寬敞大氣的鳳鳴湖站,於夜風習習中我下車了,信步來到了湖北岸的廣場。廣場上依然還有不少的人在散步和遊玩,盡管此時已經快到晚上9點了。我看到有的人在開心地逗孩子玩,有的人在默默地陪著行動不便的老人遛彎,有的人在一心一意地放著老公,有的人在漫不經心地遛著老婆,有的人被像兔子一樣的小狗牽著往前走,有的人在潛心做著古老而又新奇的愛情遊戲,有的人像個孤魂野鬼一樣漫無目的地遊**著,有的人則端坐在自己帶的小凳子上專心致誌地考慮著國家大事,思謀著如何保衛世界和平。

我徜徉在時疏時密的人群裏,邊走邊想著自己的心事。

此時,田震的《野花》已經播放完了。

我無心再聽接下去的歌曲了,就把耳機摘了。

雙子星和瀚景名座以及凱潤小區對過那座大樓上的燈光秀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著,還在不遺餘力地向來來往往的人們宣示和表達著這個城市的心勁和傲氣,決心和勇氣,曆史和傳承,美好的未來和良好的願景。我想,沒有了萊蕪的排名,這個世界簡直像炒菜忘了放鹽,吃西瓜忘了帶水果刀,老酒鬼沒買到花生米,多情女人走進了女兒國,真是枯燥乏味到了極點。

所以,我們更需要一個奮起的姿態,至少是姿態。

被火熱的昂揚的節日氣氛所激勵和感染,我真想移走到湖邊那層厚厚的木地板處,對著眼前4座被當做大屏幕用的高樓和遙遠的夜空,高聲地呼喊:“大棗莊,我愛你;Y君,我愛你!”

走到遊人較少的遊船碼頭時,我忽然想起了天涯社區上是雜談還是舞文弄墨欄目裏,曾經有人煞費苦心地論證過,說林黛玉最後是投湖自盡的,而且說得有鼻子有眼的,簡直就和真的一樣。此人還專門提到史湘雲說了句“寒塘渡鶴影”,林黛玉說了句“冷月葬花魂”來當證據。此人還說,劉心武老先生就曾在百家講壇上一板一眼地解釋過何為“冷月葬花魂”,就是在淒清的中秋夜,湖麵上倒映著中秋月,林黛玉這個“花魂”一步一步地沉下去了。

想到這裏,我忍不住笑了,多可愛的劉老先生啊。

罷了,罷了,類似的牽強附會的證據我就不再一一羅列了,反正我是怎麽也不相信林黛玉會投水沉湖而死的,他到最後肯定是上吊自殺了,“玉帶林中掛”這句話根本沒那麽難懂。

大清是屬水的,大明是屬木的,以悼明罵清為主旨的奇文名著《紅樓夢》,怎麽會讓林黛玉投水而死呢?

還有,“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掊淨土掩風流”,林妹妹吊死在樹上之後,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應該都是被風吹雨淋日曬的,最後成了“豔骨”,被一個人收斂起來,埋葬了,這都是很顯然的結局。

我為什麽會突然想到多愁多病的林妹妹呢?

因為我一直都覺得自己雖然滋養了一通林妹妹的古怪性格脾氣,卻天然地長就了一副寶姐姐的身子板,真是別扭和矛盾得很,讓我不能完整而順暢地做一回林妹妹或寶姐姐,而隻能是偷竊一點林姑娘的特點,再盜取一點寶姑娘的秉性,就這麽湊湊乎乎地搖搖擺擺地極為苟且地活著,最後搞得生不生熟不熟,不倫不類的,連我自己看著都難受,數次都想把自己廢了,再重新來過一回。隻可惜,我沒有那個革故鼎新的真本事,因此隻好悻悻地想想罷了。

拿腳輕巧地量過輕微凹陷進去的一段和諧路,就到了凱潤花園。此時的小區行人稀少,幾乎沒有什麽動靜,好多地方都是黑黝黝的,模模糊糊的,給我一種雞不動鴨不動狗也不動的奇異感覺,好像大家都已經進入了甜美的夢鄉。抬眼張望一棟棟高聳的樓房,大約有一小半的人家還是亮著燈的,那些零零散散的橘黃色的燈光,瞬間給了我家的親情和溫暖,圍爐夜話享天倫的感覺很快就襲來了。

但願今夜能有個好夢,我輕輕地祈禱著,走進了樓洞。

我害怕乘坐夜晚的電梯,因此不敢回來得太晚。打開房門,家裏空無一人,寂寞如初,除了我和我的影子。今天的暖氣還行,屋裏不算太冷,一股淡淡的熱流很快就席卷了我,將我從頭到腳都包裹裏起來,它還催促我趕緊把羽絨服脫下來,掛到大衣櫥裏去。

孫露穎心愛的小提琴應該還在她的房間裏掛著,隻是琴弦已經有好多天沒被主人操練過了,大約也沾了些許的灰塵吧。王新麗這個小話嘮的天藍色的帶卡通圖案的杯子還安靜地站在茶幾子上呢,年前她也沒將這個寶貝收拾起來。

我現在也不想吃晚飯了,影視城裏的臭豆腐已經把我的胃口給熏沒了,到現在我還想吐呢,我就是受不了那個濃烈的刺鼻味道,也不知道那些勇敢的食客都是怎麽享受這種“美食”的。

那就磕個雞蛋,衝一碗雞蛋茶吧,我勸說自己道。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就是減肥,也不是這麽個減法。況且我生得也不肥,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凸凹有致的身材罷了。

冰箱裏的蛋糕確實該扔了,因為明天孫露穎和王新麗就來了,到時候她們倆一定會笑話我的,要是她們再看見那塊可惡的蛋糕的話。人家已經給我下過好幾回最後通牒了,讓我把它扔掉。

扔,必須扔,今晚就扔,別管我有多留戀它。

於是,我就狠狠心,咬咬牙,跺跺腳,一鼓作氣把這塊傷痕累累的,或許還混有我的點滴眼淚的,同時也是功勳卓越的,風味迷人的蛋糕扔進黑色的垃圾袋裏,然後將垃圾袋使勁封好口,看也不看地就放到屋門口,等著明天早上出門時再扔到小區的垃圾箱裏。

永別了,親愛的蛋糕,Y君沒吃過一口的蛋糕。

我知道,以後每次經過那個深綠色的大垃圾箱的時候,我“都要回頭留戀地張望”,好似騎著白馬兒,揮著皮鞭兒,戴著黃褐色的草帽兒,從遙遠的地方風塵仆仆地歸來,歸來的唯一目的隻是為了看一眼那個吞噬了我給Y君精挑細選的慕斯蛋糕的垃圾箱。那個眾人使用的立方體,已然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垃圾箱了,它囊括的東西不再是髒的臭的和廢棄的,而是普遍帶著感情的各色物件,自從我扔了半個曲小姐蛋糕之後。我無非準確地形容我對它的親切感,依戀感,懷舊感,隻是單純地覺得它好,它比別的垃圾箱更有人情味,更懂得我的心思和情懷,它和我有著絲絲縷縷的關係,於是就和Y君也有著絲絲縷縷的關係,它甚至都可以成為我的家庭成員,如果它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