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初到單位
時間是一座座連綿起伏的群山,請允許我翻山越嶺回到7個月之前,就是我剛到單位報到的時候。
這次進單位的一共3個女孩子,清一色的應屆畢業生,我覺得我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個,盡管我的學曆是最高的,某末流211大學碩士研究生,而且還是不少女孩子聞之色變的純理工科。
會議室非常整潔,黃褐色的大會議桌,桌麵中間是磨砂玻璃做的一個凹陷的池子,原本那是擺放鮮花的位置,現在已經不允許了。黑色的靠背椅如同列兵一般分別擺放在會議桌的兩旁,靠牆的一圈全是更為簡單的人造革椅子,比會議桌旁邊的椅子差了一個檔次。
Y君就坐在會議桌南邊某個位置,我是後來才知道的。
負責人事的同誌簡單地介紹了一下我們幾個新人的情況,然後我們就被各自的主人領回辦公室了。單位負責人並沒有參加這次簡單的會麵,因此會上也就沒有什麽程序可講了,所以傳說中的儀式感幾乎是沒有的,我對這次見麵的印象也不怎麽深刻。
我拖著個淺灰色的拉杆箱,悄悄地跟在Y君的後邊。
我的心情是激動的,不安的,新奇的,當然也是有點驕傲的,畢竟我們幾個都是憑著自身的實力,過關斬將一路殺進來的。
從前打工的人都是拖著蛇皮口袋,背著薄薄的塑料臉盤或提著厚厚的塑料桶,背井離鄉進城打工的,現在的我隻不過是把蛇皮口袋換成了略顯時髦的拉杆箱而已,行李中的東西還是那幾樣,出門混生活的實質並沒有變,我比那些人無非是多了一個保障。
“呦,來了個新人,”一個頭發較為稀疏的中青年男子見到我之後大聲地說道,“還是女同誌。”
“你好,你好,我是新來的。”我趕緊恭敬地笑道。
“她叫李雪,剛分到我這裏的。”Y君平靜地說道,對那個男同事的話語並不在意,或許他已經習慣了。
“歡迎,歡迎,李雪。”一位女同事對我笑道。
我看不出她的實際年齡,也猜不出她的婚姻狀況,隻是覺得她比我略微高了一些,頭發略微長了一些,表情略微豐富了一些。
她一看就是個好姑娘,至少比我要好。
“哦,她叫劉豔,跟周坤科長是一個科的。”Y君用更為熱情的聲音告訴我,使我一下子就知道了另外兩個人的名字和上下級關係,這也說明他對周坤的快言快語並不是多麽喜歡。
一間屋4個人,我和劉豔對桌,Y君和周坤對桌。
因為周坤的頭發比較稀少,所以人送外號“周冠稀”,我是後來才知道他這個外號的。不過,一般沒人當麵這樣喊他。
他中等個頭,身高大約在1米7左右,比Y君稍微矮幾公分,體型上也稍微胖那麽幾公斤,年齡上應該也小幾歲,差距應該不到10歲。他不稱呼Y君職務,而是喊他的姓再加一個“哥”,而劉豔則是稱呼Y君職務的,這就是其中的區別,畢竟尊卑有序嘛。
辦公桌椅和電腦都是前邊的人留下的,我隻要稍事整理就可以直接幹活了,盡管我也不知道都有什麽活可幹。不過看著就挺穩重沉著的Y君一開始並沒有給我安排什麽活,而是簡單地介紹了一下他負責的業務範圍和工作性質等較為虛泛的東西。
看得出來,他既怕我無聊,是個天生的悶葫蘆,沒話可說,又怕我初來乍到,不自覺地緊張,不知如何是好,從而辛苦找話說。
刨根問底的事不勞Y君過問,自有周冠稀代勞。
像我多大了,老家是哪裏的,在哪裏上的本科,在哪裏上的研究生,為什麽要考到棗莊,為什麽要考到這個單位,現在有沒有男朋友,究竟結沒結婚,家裏父母是什麽情況,兄弟姊妹啥什麽情況等個人問題,周冠稀沒用多長時間就全都問清楚了,連同是女人的劉豔都沒能插上話,把我這個職場新人弄得哭笑不得。
一般人差不多都知道,連續問一個陌生人三個以上的問題,在社交方麵都是極不禮貌的,可是看著就傻乎乎的周冠稀可不管這些,他依然問得津津有味,井井有條,而且每問完一個問題,就在那裏停頓老半天,像是突然死掉了一樣,然後再問下一個問題,就和農村老母豬將豬一樣,我都替他費勁。
一個男同誌,多少還負點責,居然這樣說話。
“真難為劉豔平時怎麽隨附他的——”我心說。
我是新人,這沒錯,可是我也有自己的看法啊。
我的基本情況都擺在當麵了,任人猜測和想象,其他人完全沒必要再問了,關鍵問題是,我也沒什麽秘密可言了。
真是的。
在周冠稀的努力下,我成了一個標準的裸人。
我的行李箱要是能變幻成人的話,肯定會及時地跳出來為我報仇雪恨的,它就是不飛起來狠狠地踢周冠稀一腳,至少也會說兩句難聽的話,存心刺撓他一下,讓他知道不要一口氣問女孩子這麽多個人方麵的問題。另外,他實在要問也可以,我也不是那種不願意搭理別人的人,但是他至少要順著問到的情況來談談他的看法了,意見了,感覺了,別老是卡在那裏一言不發啊,他每問一個問題,接著就一聲不吭老,誰知道他到底是什麽意思啊?一個這樣的環節就夠我受的了,他居然連續進行了好幾個這樣的環節,真是讓我無語了。
不過事後的交往也充分證明,周坤其實是個好同誌,他人品還不錯,也是個積極進步的人,就是有時候說話辦事顯得有點不通人情世故而已,其他大的毛病倒是沒有。
他就是這麽一個人,誰也拿他沒辦法,包括他老婆。
“幸好我不是他老婆,”我後來曾經無數次這樣想著,同樣無數次堅定了自己不隨便找對象的意誌,我可不想一不小心就跳進冒著騰騰烈焰的火坑裏,然後就再也出不來了,最終在裏邊化為灰燼,“不然我得找個地方一頭碰死。”
熬過最初的尷尬時刻之後,我見一時也無正經事可做,就打開眼前的電腦心急火燎地瀏覽起租房信息了。眼下最要緊的問題是,我必需得解決住的事情,今晚我可以住賓館,但是最慢一兩天之內,我就得找到合適的房子。
我桌洞下麵的行李箱也太礙事了,似乎放在哪裏都不合適,我一不小心就會踢到它老人家,我得盡快給它找個地方。
我打了好幾個電話,都不合適,原因各異。
好不容易有個看著順眼的,離單位近點的地方,對方卻要求至少一次**半年的房租,我哪有這麽多錢啊。
不好意思,實話實說,我現在就是囊中羞澀。
“能不能緩一下,或者少交點,我手頭沒那麽多錢呢。”我低聲央求道,也不顧什麽麵子不麵子的問題了。
麵子值幾個錢?雖然我也想要它。可是我沒資格呀。
“那麽,按季度交,行嗎?”不等對方說話拒絕我,我就再次央求道,把女孩子的柔聲細語和嫵媚嬌情發揮到了一個很高的水平,既然對方是個大老爺們。
“半年一交,就夠寬容的了。”對方硬邦邦地回道。
“交一個月,押一個月,行嗎?”我趕緊交涉道,把漫天要價和坐地還錢的關於做買賣的氣勢使了出來。
“交三押一,這是最低要求,實在不行,就拉倒。”對方口氣強硬地回道,我估計也是沒有商量的餘地了。
“關鍵問題是,我手頭真沒這麽多錢啊——”我賴皮道。
我心想,實在不行,就換一家吧,那沒辦法。
等我下定決心要掛電話時,隻見Y君朝我點頭示意,似乎是要我答應對方的條件,至少他是有話要說的。
“不好意思,您稍微等一下。”我告訴對方。
緊接著,Y君遞給我一張紙條,上麵寫著幾個字:
答應他,錢我借給你。
我的心一下子就被一股鹹鹹的熱血給衝擊了,心跳也立即加速了,估計血壓也應該上來了。
真是沒想到啊,萬萬沒想到。
“嗯,喂,還在嗎?”我趕緊向對方表示道,都激動得有點語無倫次了,當年考上大學我都沒這麽緊張,“那好吧,那好吧,就按你說的,交三押一,交三押一,可以的,可以的——”
“一會能看房子嗎?”
“哦,可以?”
“那太好了,太好了。”
“一會我過去。”
“你一會有空嗎?”高興之餘,我問了句廢話。
“有空?”
“嗯,好的,好的——”我快速地說道。
“就這樣吧,謝謝。”我道,竟然還不忘禮貌。
一上班就遇到這等好人,真是感覺太好了。不過,就是有點不好意思,不太像話,我畢竟是個外地女孩子,和Y君也不熟悉,他又是我的直接上級。更為重要的是,周冠稀和劉豔很可能也會知道這件事情。特別是周冠稀,我真擔心他以後會把Y君主動借給錢的事情有意無意地說出去,盡管那張裁剪得非常漂亮和圓潤的紙條我看過一眼之後,立即就攥在手心裏了。
“他們應該沒看見這張紙條。”我安慰自己。
“但願沒看到!”我在心裏嘮叨了一下,企圖強化事實。
“李雪,我看這樣吧,我給你三天時間,你放心去找房子,直到找到合適的房子為止,怎麽樣?”我放下電話之後,Y君又站起來告訴我了一個更好的消息。
他怕我這次看到房子也不一定合適。
“謝謝您,太謝謝您了。”我趕緊躬身感謝他道,心中的溫暖之意就別提有多麽旺盛了。
“不客氣。”他淡淡地說道,連贈人玫瑰手留餘香的感覺都不想要,真是淡泊到了極致。
“我會盡快安頓下來的。”我紅著臉承諾道。
“喂,那個,你下午再來看房子吧。”剛才那個人突然又打來電話,改變了看房子的時間。
“下午幾點?”我緊張地問道。
“下午4點多吧。”對方含含糊糊地回道,聽著就不怎麽靠譜,我真擔心遇到個奇葩的貨色。
“那好吧,下午4點,下午4點,”我點頭回道,真怕這個家夥再有什麽變化,我對社會的人還是不能充分信任,“麻煩您記一下我的手機號,到時候我好直接給您聯係,我準時到地方等著您——”
“你不是有我的手機號嗎?”對方懶懶散散地回道,大概是嫌我囉嗦得意思,主要還不是因為我一下子拿不出他想要的錢嘛。
“嗯,好的,回頭我用手機打給您。”我附和道。
然後,對方就掛了電話,似乎有點不高興的樣子。
“我好像不該用辦公室的電話聯係租房的事情啊。”我忽然想到了這個敏感的問題,瞬間就覺得自己做事簡直太愚蠢了,為了省那麽一點點電話費,居然不舍得用自己的手機聯係。
不過一開始我是怕無效電話多,打了也不一定能成,隻是詢問一下基本情況而已,所以才鬥膽用辦公室電話打的,我想著一旦確定找哪家了,真想去看房子了,再用手機聯係。而且說句實話,我也沒仔細考慮這個問題,就想當然地用了,畢竟我還年輕,不怎麽懂事。
我意識到自己錯了,但是我不打算說出來。
“他大概是不會介意的,”我有點自欺欺人地想著,也是仗著自己是個女同誌,“這麽好的人,怎麽會不懂得憐香惜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