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培植勢力

春天一過,夏天就到了,這一年的夏天特別熱,在車間裏幾乎不敢幹活,一動彈就出汗,拉一趟鐵屑得跑到水龍頭下衝一陣涼。好在我有錢,我的搭檔“小廣”是個窮茬子,給他一塊錢他就可以幫我拉一趟鐵屑,累得這小子像個即將被抬到手術室裏的危重病人。我不管,經濟社會嘛,我不給你錢你是不會幫我幹活的,我心安理得。

鐵子經常瘸著一條腿來蹭我的煙抽。我問他,你跟老莊是怎麽了?

鐵子嘿嘿地笑:“那是個大彪子,不就是借了他一千塊錢沒還他嘛,這小子整天追著屁股要,我煩了,反正我這種人在社會上沒法活了,還不如進來吃幾年現成飯呢,我就把他砍了,砍得這小子直喊娘,媽的,活該,你遠哥多仗義?一萬多的大哥大都給我了,也沒追著我要錢,他算個什麽雞巴?”

我嚇唬他:“鐵子,那個大哥大錢你得給我,現在我也沒有錢了。”

鐵子一下子跳了起來:“蝴蝶,你可別這樣啊,我一聽這些頭就大了,我上哪兒去找一萬塊錢給你?”

我不依不饒:“看你這意思是想賴帳?你先告訴我,當初你是不是拿走了我一個大哥大?”

鐵子還真當真了,脖子上的青筋都跳出來了:“我承認,可是也不值那麽多錢啊,你沒聽剛進來的夥計說,現在連稱呼都變了,不叫大哥大啦,叫手機,你聽聽,手‘雞’,跟他媽‘擼管兒’差不多的一個稱呼,能值幾個雞巴錢?”

我說,當初的價格能跟現在的價格一樣嗎?當初我可是花了一萬多買的呢,你還不還錢?你還我可要跟你翻臉了,我是什麽人你知道,我可不是老莊。鐵子煙也不敢抽了,撒腿就跑:“大哥,再見啦。”

想起欠錢不還我就想起了老錢,老錢把欠我的三萬塊錢還真的給了我。

年前胡四來接見我的時候,眉飛色舞地說,我胡老四辦事兒就是穩妥,老錢把錢交到法院去了,連執行都沒執行。

我問他這是怎麽回事兒?胡四說:“你進來以後,我找了一個比長法還長法的外地夥計去了老錢家,那夥計說,楊遠現在什麽都沒有了,他可把這三萬塊錢看得比命都重要,他是個什麽人你也知道,明年出來你還想不想活了?老錢還想嘴硬,那夥計不知道使了個什麽辦法,老錢當場就跪下了。第二天,李忠就給我打來了電話,說是楊遠的錢人家給送來了。本來我還想通過李忠去他家強製執行呢,這樣先省了一筆執行費。”這本來是個高興事兒,可是我根本笑不出來,感覺沒意思透了。

現在想想,我突然高興起來,三萬,不少啊,將來出去這三萬塊錢可以幫我辦多少事情啊。

那天我問胡四,老錢他小兒子怎麽樣了?

胡四說:“徹底‘麵湯’了,買賣也不幹了,天天在家門口看打撲克下象棋的,跟個殘疾老人似的。”

活該,誰讓你竟敢侵犯我爹的?心裏一陣痛快,難免想起長法來,我問胡四:“不知道長法怎麽樣了?”

胡四不屑地說:“那整個是一個彪子,警察都不抓他了他還在外麵晃**著,一直不敢回家。”

也許是人家不願意回家呢,長法有自己的想法,我笑了笑:“人各有誌嘛。”

我這裏胡亂想著,鐵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回來了,磨磨蹭蹭地不敢靠前:“遠哥,跟你商量個事兒。”

還是別嚇唬他了,我笑道:“商量什麽?剛才我是跟你開玩笑呢,那錢我不要了。”

鐵子溜溜地顛了過來:“我就知道你遠哥不是那樣的人,你那麽大的款爺還在乎這一萬兩萬的小錢兒?”

我看了他一眼:“你還有什麽事兒吧?有事兒就說話。”

鐵子四下看了看,把腦袋湊近我的耳朵小聲說:“我有個來錢的買賣,需要你幫幫我,我一定報答你。”

這小子沒有什麽正經事兒,我可不敢在這裏麵跟他犯什麽事兒,我還想早點兒回家呢。我問他是什麽事情,鐵子說,你一個兄弟不是在倉庫裏幹活嗎?他管著碼放那些銅管,你跟他說說,讓他行個方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別管我,我去‘順’他幾根換點兒零花錢……我打斷他道:“少你媽的跟我弄這個,你想幹什麽我不管,可是你拉攏我幹這個那可不行,我不缺錢花,滾蛋。”鐵子一瘸一拐地走了兩步,回頭衝我擠了擠眼:“遠哥,你那個夥計也太‘猛戕’了,剛才就嚷嚷著要打人呢,誰敢跟他打?那塊兒,那個頭兒……你勸勸他,別這樣,大夥兒一起打勞改都挺不容易的。”他說的是我哪個夥計?一開始我還以為他說的是老辛,這麽一形容長相,我笑了:“你是說吳振明吧?別惹他啊,他可真揍你。”鐵子甩了一把汗:“也就是這兩年我老了,退回五年去,我他媽砸死他……算了,說多了你說我吹牛。對,那夥計是姓吳,外號叫體格,跟他媽林武一個外號,倒也真怪,長得就像林武似的。”

鐵子走了,我想了想,找吳振明去,不行的話就讓吳振明打個人我看看,我要化驗化驗他的魄力。

剛站起來,背後就有人喊我:“蝴蝶,我來啦!”

回頭一看,宮小雷!我咧開嘴笑了:“你怎麽來了?還真不幹老殘隊了?”

宮小雷穿著一條蘭色的勞改褲頭,光著瘦骨嶙嶙的上身哈哈大笑:“說來就來,在一中隊,剛下隊呢。”

我拉他重新坐下,遞給他一根煙:“宮哥,你還剩下幾年了?”

宮小雷大大咧咧地甩了一下腦袋:“不多啦,一年多一點兒,哎,胡四來看過你嗎?”

我點了點頭:“經常來。”宮小雷哼了一聲:“操他媽的胡四,我為了他進來的,他總共來看了我兩次,什麽人嘛,這個小子現實著呢,誰管用他靠誰近便。”我知道他這是牢騷話,胡四跟他不是一年兩年的關係了,83年就一起打過勞改,我笑道:“宮哥說這話很不仗義啊,四哥不是那樣的人。”宮小雷笑了:“開玩笑開玩笑,盡管他不常來看我,錢那是缺不了我的,每月一千塊,風雨無阻……怎麽,聽說你加刑了?真想不到,那麽著急幹什麽?這可倒好……”我打斷他道:“沒什麽,加個三年兩年的無所謂,活著出去就行。”宮小雷嘿嘿地笑:“蝴蝶我挺佩服你的,我在老殘隊的時候大家就議論你,說你是個孝子……哈哈,別瞪眼啊,我不說了。”

天太熱了,我拉他來到車間後門的水龍頭下麵,脫光了衣服邊衝涼邊問他:“你當時是怎麽進來的?”

宮小雷把水撲棱得到處都是:“還不是為了胡四?有個小子去乍厲胡四,讓我三石頭砸黏糊了他的腦袋。”

好啊,這也是一員猛將!在這裏處好了關係,出去就是我的一張翅膀。

我戳了他的排骨一下:“就你這體格還打人呀,聽說你外號叫公雞精?哈哈,真形象。”

宮小雷跳出水龍頭,啪啪地拍著胸脯:“別看體格小,玩兒起命來頂事兒,林武都是我的手下敗將呢。”

我擦幹淨身子,坐到樹陰下跟他聊起了林武。宮小雷說,當年他們在一起勞改的時候,他負責打水,那時候我還沒來,打水也是個油水活兒,林武想跟他爭這個活兒,吵吵了幾句就動了手。林武以為宮小雷體格小,不抗浪頭,上去就給了宮小雷一拳,宮小雷被這一拳打暈了頭,抓起一塊鋪地用的六角磚就給林武開了瓢,林武沒想到宮小雷敢跟他玩兒野的,一下子懵在那裏,宮小雷還想砸,胡四衝上來把宮小雷摔倒了。結果,等林武反應上來,宮小雷和胡四都挺在了地下,幸虧當時胡四就跟林武關係不錯了,要不非出人命不可,就這樣還把宮小雷給嚴管了。我笑著說,你這叫打架?人家林武那是沒反應過來,要是反應過來了,你這麽十個也不是林武的個兒啊。宮小雷奸笑道:“我不管,操他媽我曆來就是這麽個原則,打不過就下家夥,不能眼看著就讓人家砸趴下。當年我還把老辛砸了呢,這小子欺負我和胡四,我們又打不過他,我就照腦袋給他來了一飯勺子,砸得老辛灰溜溜的跟條癩皮狗差不多,哈哈。”

這事兒我親眼見過,我挺佩服宮小雷的,在那種形勢下敢出那次手,絕對是條好漢。

我記得胡四跟我說過,宮小雷比胡四還小,我問:“宮哥多大了?”

宮小雷嘿嘿一笑:“你喊我宮哥那就證明我比你大,你66吧?我65,二十六啦,很年輕。”

還年輕呢,我二十五就感覺自己很老了,你年輕個屁,我咧了咧嘴:“是夠年輕的。”

我們倆正這裏胡亂聊著,車間裏就傳來一陣叫罵聲,宮小雷一下子跳了起來:“打起來了,有熱鬧看啦!”嗖地躥進了車間。我隱約聽見有人在喊“吳振明,放下凶器”,心一緊,吳振明跟人打起來了?疾步衝進了車間。車間西頭圍了一圈人,我擠不進去,跳到一個床子上往裏麵看。吳振明光著膀子,渾身的肌肉發出烏黑的光,跟旁邊的一坨坨或肥或瘦的白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拿著一根絲杠頂在一個躺在地下的白胖子的胸口上,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孫子,再起來呀,看我怎麽弄死你。”旁邊的人想靠前又不敢靠前,波浪似的一進一退,老辛興奮得猴子般跳高:“吳振明,快放下凶器!這是不允許的!這樣就解釋不清啦!”旁邊的一個人好象要往隊部裏跑,老辛用了一個不易覺察的動作,把那個人絆了一個嘴啃泥。躺在地下的那個白胖子試了幾試想要站起來,終於還是沒能站得起來,眼神裏流露出恐懼的目光,呆呆地看著高高在上的吳振明。吳振明抬起絲杠,猛地揮了兩下,四周的人又退潮般嘩地退了幾步,吳振明衝人群大聲問:“大家都看見了吧?他盜竊國家財物,被我抓住了,還跟我動手,大家說我應不應該跟他鬥爭?”

好漢!我由衷地讚歎了一聲,這家夥有勇有謀,將來絕對比林武有前途。

老辛起哄道:“我看見了,吳振明勇於跟盜竊國家財物的反改造分子做鬥爭,是我們學習的好榜樣!”

鐵子不知道什麽時候鑽到了前麵:“體格,你弄錯了吧?他沒偷啊……”

吳振明一把將他拉了進來:“還有你,別走了,一起在這裏躺著吧。”說著,一把將他摁在了腳下。

鐵子不愧是“基層老混子”出身,用腿一別吳振明的腳腕子,另一條腿朝吳振明的腿彎踹去。吳振明冷不防倒退了幾步,手裏的絲杠也脫了手。人群又退了一圈,這時候鐵子已經站了起來,我還沒看清楚是怎麽回事兒,鐵子又倒了下去,一下子砸在白胖子的身上,發出“呱”的一聲巨響,白胖子鼻子裏的血又衝出了一截。吳振明碩大的身軀撲了過去,一腳踩住了鐵子的脖子:“鐵子,別給你臉不要臉,看在你曾經也是個要臉的人的份上我不打你,給我躺老實了。”

隊長終於還是來了,大隊的劉大隊長提著一付捧子,後麵跟著許隊。

劉大隊長暴喝一聲:“哪個是盜竊銅管的?我早就想收拾他了!”

老辛點頭哈腰地迎了上去:“劉大,盜竊犯已經被我們中隊的吳振明同犯逮住了,就在地下躺著呢。”

許隊一把拽開了他,人群像劈浪般的閃開一道縫,吳振明還在踩著腳下的兩個人。

劉大隊長嘭地把捧子丟到了地下:“吳振明,給我把他們拷起來!”

鐵子翻身跳了起來,雙手揮舞得像跳神:“冤枉啊,沒有我啊,我是來拉架的。”

老辛上去給了鐵子一腳:“敢不聽政府的?放肆!”

吳振明提溜著捧子問劉大隊長:“劉大,兩個人隻有一付捧子怎麽辦?”劉大隊長回頭看了老辛一眼:“辛明春,跑步回隊部再拿一付,”老辛一跑,劉大問許隊,“辛明春不幹積委會了?”許隊說:“不幹了,因為去年楊遠越獄的事兒。”劉大隊長皺了皺眉頭:“那事兒不關辛明春的事嘛,讓他幹,你們中隊需要這樣的人。”這邊,吳振明已經給白胖子上好了捧子,把他往劉大隊長跟前一推:“劉大,從去年我就發現經常少銅管,一直踅摸著,這次可讓我給逮了個現行,我調查過了,一共兩個人,一個是他,再一個是鐵子。”劉大隊長讚許地點了點頭:“好樣的,應該敢於跟反改造分子進行堅決的鬥爭。”宮小雷在旁邊插話道:“這是犯罪啊,反改造還輕了。”劉大隊長橫了他一眼:“剛來就耍‘油壺’?是不是犯罪由政府決定,你多得什麽嘴?”宮小雷嘟囔道:“操,鐵子這幾年可真不走字兒。”

老辛氣喘籲籲地提著一付捧子回來了,不由分說喀嚓喀嚓給鐵子戴上了,畢恭畢敬地站在劉大隊長麵前說:“犯人辛明春完成任務。”劉大隊長笑了:“辛明春表現得不錯,剛才我跟許隊說了,官複原職,”轉向許隊道,“吳振明也應該受到獎勵,我建議獎勵十分。”許隊說:“應該這樣,吳振明表現得確實不錯,他們組就讓他負責吧。”

吳振明來話很快,把胸一挺,話說得鏗鏘有力:“多謝政府,犯人吳振明聽從政府的安排。”

宮小雷湊到我的身邊咂巴了兩下嘴巴:“這個夥計挺猛啊,怎麽跟林武似的?你認識他嗎?”

我哈哈一笑:“豈止是認識,這是我的兄弟,哈哈哈,以後出去了我也要帶著他。”

宮小雷嘬了一下牙花子:“這就惦記上外麵的事兒了,嗬,挺狠啊你。”

自然,當場開了兩個賊人的批判會以後,二“賊”被押往了嚴管隊。

中午吃飯的時候,我端著飯碗到了倉庫,吳振明正眉飛色舞地跟幾個夥計大談剛才的英雄氣概,見我進來,連忙停下了演講:“遠哥,你怎麽過來了?”我打個哈哈道:“我來慰問戰鬥英雄啊,吳振明勇鬥盜竊犯。”吳振明嘿嘿著,把腦袋探到我的飯碗裏看:“什麽也沒有啊,這叫慰問?”我從褲兜裏摸出一百塊錢遞給一個叫小勇的夥計:“去找‘老就’(勞改就業的)貿易點兒好吃的來,除了酒隨便貿易。”小勇把那張錢親得啵啵響:“錢啊錢啊,親愛的錢啊,你用那甘甜的乳汁把我喂養大,教給我學走路,鼓勵我學文化……”一溜煙地躥了出去。吳振明給我讓個座,沾沾自喜地說:“遠哥,剛才你看見了吧?弟弟我這造型拿得還規範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順手摸了他的脖子一把:“規範,比當年我還規範呢。”

吳振明終歸還是個孩子,臉忽然紅了:“我哪敢跟大哥們比?我一直在模仿林武哥呢,大家經常提他。”

看來林武當年在這裏還真有些值得人提起的故事,我點點頭說:“很好啊,將來你就是林武。”

說完這句話,忽然覺得這樣說不太好,微笑道:“現在他可是個有錢人了,你也應該那樣,嗬。”

小勇帶回了不少好吃的東西,大家吃得跟喂豬似的。我對吳振明說,你打得是不錯,不過以後應該掌握一個原則,要出手就砸那些該砸的人,鐵子你好象不應該打他,總歸他也是當年的大哥。吳振明鼓著腮幫子嘿嘿地笑:“本來我不想打他,他多嘴嘛,不打他我不是前功盡棄了?”我給他講了一通將來回到社會上應該怎麽對待敢於叫板的人的道理,最後說:“不管怎麽說,該出手時就出手,不出手便罷,一出手就應該讓他記住,不可以給他站起來的機會。”

吳振明挺著胸脯說:“遠哥你放心,弟弟這一陣勞改,別的沒學會,就學會了怎麽對待那些雜碎。”

一提雜碎我就想起了李俊海,定定地瞅著吳振明:“將來跟著我一起,敢砸真正的大哥嗎?”

吳振明揮舞著一條雞腿,大聲嚷嚷:“沒問題,遠哥在後麵罩著,我無所畏懼。”

我笑了,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說:“等著吧,咱哥兒倆將來有大展宏圖的時候,慢慢吃吧,我走了。”

剛走到門口,大瀾進來了:“蝴蝶,讓我這一頓好找,吃飯了沒有?”我盯著他看了好一陣:“哈,這不是瀾哥嘛,你怎麽還沒走?在裏麵幾年了?”大瀾沉悶地一笑:“九年啦,操他娘的,一天也沒減,還有好幾年呢。”我問,你不是在一中隊幹積委會嗎?表現那麽好還不減幾年?大瀾拉我出去,倚著牆根說:“說來話長啊,當年小傑把我打了,從那以後我說話就不管用了,沒人怕我了啊……後來我想重新站起來,那時候你已經走了,我跟小傑關係也好一點兒了,就找了個‘迷漢’砸了兩下,誰知道砸狠了,關了我將近半年的小號,出來以後什麽也不是了,唉。”

這家夥混得可真不怎麽樣,我笑道:“這有什麽?怎麽還不是活著?找我什麽事兒?”

大瀾似乎剛想起來,拉著我就走:“我帶你去吃點兒好的,有位兄弟弄了不少海貨,我知道你好這一口。”

我拍了拍肚子:“我剛吃完啊,算了,我就不去了,一會兒就收工了。”

大瀾拖著我繼續走:“你不知道,有個夥計想見見你,不好意思親自找你,委托我喊你過去。”

誰還這麽神秘?我跟著他轉出了倉庫過道,笑道:“這夥計架子挺大啊,他喊我我就得去?”

大瀾回頭說:“不是架子大,他挺害怕你的,又想見見你,沒辦法……見了就知道他是誰了。”

聽他這麽一說,我還真想見見這個人,快步跟上了大瀾:“瀾哥,不會是青麵獸吧?這小子害怕我,法庭調查我敲詐勒索的時候他沒說我一句好話,虧我還把他引上了致富路呢。”大瀾似乎知道這些事兒,尷尬地說:“老鍾也沒有辦法,跟著大夥兒起哄罷了,你想他現在那個身份……”這話我不願意聽,我怒道:“正因為他現在身份不錯,更應該幫我說兩句好話,這小子倒好,落井下石。”大瀾紅著臉說:“具體情況我不太清楚,反正我聽說你拿他不大當人,還給他掀了幾次鋪子,你想想,人還能沒有點兒脾氣?算了蝴蝶,這都是小事兒,原諒他一把。”本來我也沒拿這個當回事兒,青麵獸就是那麽種人,歪歪雞巴各一路,我笑道:“沒什麽,我就是隨便說說罷了,我能那麽小的肚量?這個人不是青麵獸?”

“咳,人家老鍾現在買賣做大啦,當了政協委員,他怎麽會到這種地方來?”

“別替他吹牛逼,沒人折騰他,折騰急了他照樣進來,政協委員怎麽了,連中央幹部該進來照樣進來。”

“那是。不過老鍾一般進不來了,‘抻頭’大啦,媽的,人一有錢活得就仔細了。”

“他經常來看你?”

“一年來那麽一次兩次的,上個月來過,還問你怎麽樣了呢,咱們的班兒老是錯著,見你不大容易。”

“瀾哥現在幹什麽活兒?”

“打飯,嘿嘿,跟當年胡四一個職業,對了,聽說胡四現在厲害了,絕對大哥呀。”

說著話就走到了車間的西北角,西北角上有一間倉庫,一般就業的在那裏吃飯休息。我站住了:“是不是哪個‘老就’找我?老就倒是有不少怕我的,以前割我的‘把子’沒少挨我的折騰。”大瀾沒回答,衝裏麵喊:“胡東,看看是誰來了?”胡東?原來是這個小子,我搖了搖頭:“操,是他呀。”胡東一掀門簾出來了,臉漲得通紅,手伸也不是藏也不是,就那麽來回晃**著:“遠哥,你還認識我嗎?我的胡東啊。”我冷眼一掃他,站著沒動:“你找我幹什麽?”胡東來回倒騰著腳步:“那什麽……我知道你下車間了,以前沒有機會見你,今天我瞅了個空子跑過來了。”大瀾接口道:“胡東分在五車間,原來跟小廣在一個中隊,幹衝床的,沒有機會出來,最近當了大值星。”

我點了點頭,邁步進了倉庫,倉庫裏沒有別人,一個破凳子上放著一張髒兮兮的三合板,三合板上擺著幾個飯盆,飯盆都用報紙蓋著,能聞到一股螃蟹和蝦虎的味道。我直接坐到了“桌子”旁邊的一個馬紮上,招手讓胡東坐過來:“來,讓我看看你弄了些什麽好東西。”胡東不拘謹了,一蹁腿做到了我的對麵:“嘿嘿,我知道遠哥是販海貨的,讓老就給弄了點兒新鮮貨,來吧遠哥,開‘造’。瀾哥,酒呢?”我連忙擺了擺手:“酒就免了,為喝酒我差點兒被武警給斃了呢。”大瀾從一堆棉紗裏抽出了一瓶白酒,咬開瓶蓋先灌了一口:“你不喝我喝。”

胡東把飯盆上麵的報紙一一拿開,挑了一個大些的螃蟹遞給我:“遠哥,現在不是吃螃蟹的季節,湊合點兒吧。”

我邊揭螃蟹蓋邊說:“胡東,按說咱們倆沒有什麽交情,你找我不會是有什麽事兒吧?”

胡東接過酒瓶子喝了一口酒,抹著嘴幹笑道:“遠哥真是個實在人,直接拿我的血管,嘿嘿。”

大瀾說:“你就別跟蝴蝶繞彎子了,直接說,沒什麽大不了的。”

胡東哼哧了幾下嗓子,臉色陰沉下來:“其實也沒什麽大事兒,就是我不明不白的判了五年……咳,應該怎麽說呢?首先我沒有責怪遠哥的意思,我是想弄明白了我這次進來是為了誰,我砍了老錢這是我自己的毛病,可是我為什麽砍的我一直不明白……怎麽說呢?我還真糊塗了……遠哥,你別不高興,是這麽回事兒。這不小爐匠出去了嗎?前幾天他來看我,說你的把兄弟叫李俊海的,現在很‘猛戕’,風頭很勁……他派了幾個人把小爐匠抓到了一個地方,逼著小爐匠說當年是誰讓我們去找老錢的,小爐匠說是長法,那幫人就用刀背砍他,問他是不是楊遠安排的?小爐匠根本不知道怎麽回事兒,就亂說一氣,也不知道是怎麽說的……反正前幾天小爐匠來接見我,分析說,有可能是長法奉了你的指令讓我們去找老錢的。我就不明白了,你把兄弟跟你關係那麽好,他這麽做是什麽意思?遠哥,其實當年你打我我挺記恨你的,我也跟你說實話,那幾年在少管所我整天惦記著想出來報仇,可是回來一看,我根本達不到那個目的。仔細想想我就想通了,我是跟黃胡子沾光了,就想去投奔你,後來害怕你不理我,就先跟了長法……這幾天我越尋思越不是個事兒。你說我這又弄了五年,如果我知道自己是為了誰進來的還好受點兒,關鍵是我不知道啊。”

我恍惚明白了他是什麽意思,不假思索地回答:“是為了我。可是你必須把觀點搞清楚了,我委托了長法,至於長法是怎麽找的你們,這不關我的事兒,明白嗎?我想,你混社會也不是一年兩年了,應該明白這個道理,意思就是我不欠你的。當然,如果你有什麽要求我可以考慮,道理不用細講你也明白。還有,你說我把兄弟的人去找了小爐匠,你有什麽根據說那些人是我把兄弟的人?這是一,二是,小爐匠說的是實話嗎?我還懷疑他在裏麵攙和事兒呢。”

“道理我明白了,遠哥,你是個爽快人!”胡東猛地喝了一口酒,“小爐匠說的絕對是真的,他的手都勾勾了,脊梁上全是血嘎渣,他不會自己折騰自己吧?再說,誰能再去翻動這事兒?都過去一年多了,人都判了……長法是不可能的,我了解長法,他絕對幹不出這種事兒來。還有誰?老錢家的人?不可能!我都聽說了,老錢他兒子都被人搞殘廢了,他敢不記苦?他有混社會這個素質嗎?小爐匠親眼看見了劉三,劉三你應該認識吧?整天跟你把兄弟李俊海在一起。遠哥,很清楚了……但是我不敢說,我說了算什麽?來,喝點兒酒,遠哥你的臉色不好看,喝酒壓壓。”

李俊海這個雜碎!我突然明白了,他這是不想讓我出去了,這種下三爛的招數他都使得出來?

我不禁冷笑了一聲,你這不是缺腦子嗎?事情已經過去了,警察會再倒回頭去重新調查嗎?那說明了什麽?說明他們辦案不嚴謹!誰那麽“彪”再去翻騰這事兒?這事兒不用我去壓,警察自己就壓下了,你這個彪子……不對,萬一他捅到檢察院裏去呢?檢察院可不管那一套,案子有漏洞就繼續走法律程序……我的腦子急速地轉著,怎麽辦?眼看著他在外麵這麽折騰嗎?小傑,你在哪裏呀,快給我回來殺了李俊海這個雜碎!我的腦子像有一根線突然斷了,李俊海如果鐵了心要把我埋葬在監獄裏,他什麽招都能夠使出來的……我還有什麽把柄捏在李俊海的手裏嗎?我把那隻螃蟹攥在手裏,苦苦思索……沒有了,“黑”孫朝陽那件事情他不知道,綁架李本水那事兒他也不知道,還有什麽?突然我的腦子亮了一下,他不敢明著跟我叫板!因為我知道他的一些事情,起碼我知道在濟南是他安排人開槍打了孫朝陽,一旦我出了問題,我就會把這一切都說出來,那樣就會魚死網破,他肯定不敢這樣,因為現在的李俊海不是以前的李俊海了,他的命比我值錢。對,他不敢過於逼我,這樣就好,這樣我就有機會跟你周旋,隻要我平安地從這裏出去了,我會用腳踩死你的。李俊海下一步會幹什麽呢?去檢察院舉報我與砍老錢的案子有牽連?有可能,可是我不怕,你們沒有鐵的證據來證明我參與了這事兒,僅憑幾個人的證言那不管用,隻要沒有長法的證言,你們誰也奈何不了我。

手心一陣疼痛,我不由自主地鬆開了手,螃蟹被我捏得粉碎,黃的白的紅的全在我的手心裏。

大瀾用一塊棉紗掃去了我手心裏的殘渣,找了塊幹淨的棉紗讓我攥著,笑道:“這次蝴蝶是真生氣了。”

胡東看我一眼不說話了,看得出來,他挺害怕,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得罪了我。

我拿過酒,咕咚咕咚灌了一陣,一點兒沒感覺到辣,痛快極了,心胸也敞亮起來。

“胡東,謝謝你給我提供了這個消息,其實這沒什麽,我把兄弟跟我有點兒誤會,以後會好的。”

“我也是這麽想的,”胡東的臉色輕鬆了一些,“混社會的都這樣,解除誤會還是好兄弟。”

“對呀,”大瀾插話道,“就跟你們倆似的,以前打過架,現在這不是跟親兄弟一樣了嗎?是不是蝴蝶?”

“那不叫打架,”我摸了摸胡東的肩膀,“那叫標準的誤會,我不知道胡東是個不錯的兄弟。”

胡東被我這句話說得有些激動,一把攥住了我的手:“遠哥,我有句話不知道該不該說,咳,我可真夠羅嗦的,幹脆說了吧!遠哥,這句話我想了一年多了,沒進來之前我就想過……我想跟著你混,我知道跟著你絕對有前途。想想我以前那都跟了些什麽人啊,鐵子,黃胡子,長法,沒有一個能挺起胸膛來的……遠哥,給句話,要不要我?”

這還用想嗎?你一個三姓家奴,我楊遠再缺人也不會收留你的。

我笑了笑:“胡東是個好兄弟,難得你這麽看得起我,這樣,咱倆應該前後到期,出去再說吧。”

胡東的眼睛一下子放了亮光:“這麽說遠哥答應我了?爽啊!幹杯遠哥。”

我笑了:“那有什麽杯子?我吃個蝦表示一下吧。”

心裏有了數,我的胃口大開,仿佛幾天沒有吃飯似的,把四個飯盆裏的東西吃了個精光。胡東興奮地說,遠哥我真高興,看你這個吃法就知道你拿我當了親兄弟。我說,當年我打你,現在想想真不對,其實咱哥兒倆之間不應該發生那樣的事情。胡東說,還不是為了黃胡子這個混蛋?當時我對待他跟張飛對待劉備,李逵對待宋江似的,他倒好,我進去了,他連個屁都沒放。還是你遠哥仗義,一點兒沒責怪我,那時候我小啊,才十七歲,什麽也不懂,隻知道跟著傻逼黃胡子瞎雞巴忽悠,忽悠來忽悠去,越混越拉倒,最後竟然給長法這個老混蛋當起跟班的來了,現在想想我都想自殺。我胡東要魄力有魄力,要腦子咱也不差,怎麽會混得那麽慘?操,後悔呀。我問,你今年多大了?胡東說,差幾天就二十二了,時間真不抗混的,一轉眼二十多歲的人了,這次出去再混不出個人樣兒來,我就不想活了。

“別那麽想,咱兄弟們會有出頭之日的,”我喝口水漱了漱口,嘩地噴了個滿天飛,“等著吧,會好起來的。”

“對了遠哥,怎麽小傑大哥一直沒見著他?我太佩服他了,那可真是一條好漢。”

“對呀,”大瀾尷尬地笑了笑,“盡管我們倆打過架,可我也尊敬他,這樣的漢子現在根本沒有了。”

“他去香港了,”我敷衍道,“偷渡出去的,出去以後我們倆就失去了聯係。”

又胡亂聊了一陣,我起身道:“我該回去了,一會兒就收工了。胡東,下次小爐匠再來接見你的時候,你問問他,那幫人再找沒找他,找他都說了些什麽,我需要知道這些事兒,要不我跟我把兄弟的誤會將越來越深。”

胡東真的把自己當成了我的兄弟,拍著胸脯說:“放心吧遠哥,外麵的一切動向都逃不過我胡東的眼睛。”

走到門口,我問大瀾:“你是怎麽認識胡東的?”

大瀾說:“這是個苦孩子,小時候我媽喂過他奶,他一直喊我媽是媽。”

我知道了,心裏竟然有一絲恍惚,突然想起了我弟弟,我弟弟小時候也吃過別人的奶。

在車間幹活就是比在監舍裏值班過得慢,紀律嚴不說,活動的範圍也小,老是在車間裏麵,根本沒有機會出去溜達。以前值班的時候還可以去操場上打打籃球,高興了還能去教育科找小廣探討探討文學什麽的,現在不行了,悶得要死。我下定了決心,一定要重新回去值班。老辛給我出主意說,幹脆你當個反改造分子,攪他個天翻地覆,然後你再突然變好了,政府會把你當成由壞變好的典型,這說明他們改造犯人有方啊。我說,老×你這不是害我嗎?再折騰進小號裏去?老辛說,你缺腦子?你不會掌握個度?不打人不罵人,就是不幹活,整天吊兒郎當,誰也不理,政府跟你談話你裝啞巴,來不及你就裝神經病……我踢了他一腳,去你大爺的,我堂堂楊遠能那麽幹?回監舍跟董啟祥商量,董啟祥說,這樣吧,我跟許隊提提,就說監舍裏值班的力量要加強,現在值班的沒有頂事兒的,讓許隊把老萬拿下去,你上來。我想了想,老萬太可憐了,要拿就拿老狗逼。董啟祥說,拿老狗逼不太好意思,那是老辛的玩具啊。

那天我實在是寂寞透了,收工以後去了值班室,把老狗逼好一頓臭罵,老狗逼不知道我是什麽意思,我直接告訴他,我說,你趕緊跟隊長說,你幹不了這個活兒,我要回來值班。老狗逼不樂意,去找了老辛,老辛勸我說,你這是何苦呢?狗逼快要到期了,再忍耐幾天,我和大祥一起跟許隊提這事兒。董啟祥說,老辛你這個老雞巴操的真他媽的“腚眼迷”,讓狗逼下來還耽誤你操腚了?再這樣我可不管啦,我直接找個茬兒把他拿下來。老辛苦笑道,大祥你可真不夠意思啊,為蝴蝶越獄的事兒你害了我一把,現在連我的兄弟你都不放過?

我橫了橫心,說,辛哥,你說吧,你要什麽條件?我答應你,前提是讓狗逼滾蛋。

老辛似乎覺得這樣鬥下去沒什麽意思,伸出指頭撚了撚,我當場給了他二百塊錢。

老辛哼著小曲走了。

大約過了一個月,老狗逼就因為值班的時候睡覺被拿下來了,老狗逼心理不平衡,罵了許隊一句,結果直接嚴管。這樣我便順理成章地回了值班室。回去那天,許隊跟我談了好長時間的話,大體意思是我再也不能有越獄的想法了,大隊上為我回來值班研究了很長時間,如果再出什麽問題,大家就都不好看了。我說,我根本不可能有那個想法了,退一萬步講,就算我有那個想法我還能出得去這個走廊嗎?內管掌管鑰匙的全是政府,而且鐵門也換成了密鋼筋的,我那不是找死?許隊沒有話說了,叮囑我幾句就走了,我狂笑了好幾分鍾。

董啟祥是值班組長,我來了以後他就不大管事兒了,整天在外麵打籃球,有時候還在操場上練習“貓步”,具體動作就是把屁股收緊一些,肚子裏的氣也提到胸脯上,身子往後仰著,腦袋稍微一偏,優雅地往前走。用他的話來說,這叫鍛煉風度,將來回到社會上用這種步伐可以糊弄美女。我實在看不出來這種步伐有什麽風度可言,整個一小兒麻痹剛治好的樣子。還不如他正常走路,那可真叫風度,他走路很快,步子也大,上身稍微有些偏,忽忽地走過來,男性十足。有一次小廣來我們監舍玩兒,我對小廣說,祥哥在練習貓步,你覺得他這個貓步走得怎麽樣?小廣笑得連眼淚都出來了,他那叫雞巴貓步?跟太監剛割了雞巴一個模樣。這話被董啟祥聽見了,差點兒跟小廣動了手。

這事兒過去以後我才知道,原來董啟祥很注重個人形象,他不允許別人說他沒有男人氣概。

小廣這個人挺有意思的,有時候我特意提一下他誤會我的事兒,他竟然瞪著眼睛裝無辜:“這又是說誰呢?”

我不跟他計較,問他最近在研究什麽學問,他說:“周易八卦,全國有限的幾個研究透了的,其中有我。”

然後就不由分說地掰我的手掌,非要給我算命不可,算的是一塌糊塗。

算卦演砸了,他就講他對女人的研究。他說,他曾經研究過《素女經》,對女人的了解比對男人還透徹,女人的生理和心理他都研究透了。哪個地方有什麽構造,哪個地方什麽時候出湯出水,他沒有不知道的。女人的心理反應也很有講究,比如美女們看見一個長得像陳廣勝這麽漂亮的男人一般她們的下身會流水,見了一個胡四和我這樣的男人就完蛋了,下麵幹燥得能劃著火柴。如果看見一個董啟祥和林武那樣的可就麻煩了,一般會閉經,就算是強奸她們也不會成功,因為他們那裏已經失效了,錐子都紮不進去。我笑得不行,就跟他說,有個美女看上我了,要死要活非跟我不可,這怎麽解釋?小廣的眼睛像是亮了一盞燈,真的?這個女人一定是個花癡,你說她長了個什麽模樣,我來幫你分析分析。我就把芳子的長相繪聲繪色地對他描述了一番。這小子的哈喇子都流出來了,不形容的說,足有三尺長,這還不帶下巴以上的那一截。他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哈喇子吸回嘴裏,直搖頭,瞎了瞎了,這姑娘完蛋了,美女配野獸啊。我問他,那麽你說,這個女人是不是花癡?小廣顧左右而言他:“我還研究過聖經,聖經上說,為人不操十個×,上帝見了都不依。有道理啊,要不那麽多信教的呢。我算是好歹完成了上帝交給我的任務,勉強操了十個×吧,有一個還不知道算不算,是人家操的我,我是被動的……就是上學的時候被我同學他媽把我誘奸了,他媽的,那個難受啊,生不如死,把我的包頭都弄破了。等我出去非操他閨女不可,這叫報仇。哎,你怎麽樣?上帝的任務完成了嗎?”

小廣咂巴了兩下嘴:“可憐啊可憐,不過好在現在有妓女,不忙,一輩子弄他個萬兒八千的應該沒問題。”

我早就聽別人說小廣喜歡女人,逗他道:“上帝的任務也太簡單了,如果是十個處女還算難完成。”

小廣一下子瞪起了眼睛:“你弄那個是不是處女?”

我點了點頭:“這個沒問題。”

小廣的眼神黯淡下來:“我不如你啊,十個全是破貨,有幾個還糊弄我,來月經了跟我上床。”

我覺得小廣這個人很可以交朋友,有趣得很,說起話來一點兒不討人嫌。

他的毛筆字寫得棒極了,胡四跟他一比就跟掃盲班學員跟書法家比一樣。那天我讓他給我寫一幅字,他說,這樣吧,你給我買三瓶啤酒喝,沒有酒頂著我寫不好。正好董啟祥在儲藏室藏了幾瓶啤酒,我就拿來讓他喝了。喝上酒,他的腿很勤快,飛也似竄回教育科拿來了宣紙和毛筆,在桌子上展開宣紙就開始揮毫,“豪氣衝天”四個大字被他寫得氣勢磅礴,連我這個不懂書法的看了都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小廣寫完了,瀟灑地把毛筆往桌子上一丟:“看去吧,不是吹牛,這四個字夠你看一輩子的,每天你都能看出新的感覺來。楊遠你夠麵子,這四個字我就寫給了兩個人,一個是你,一個是胡四,連我們隊長求我,我都沒給他寫,為什麽?字要跟人相稱,你們倆可以壓得住這四個字。”

當時我那個感動啊,差點兒沒掉下眼淚來,因為我看得出來,小廣說的是實話,他的眼睛通紅,臉上的肌肉都在顫動。

我一感動就把董啟祥存的那些啤酒全給小廣拿了出來,小廣也不客氣,對著瓶嘴幾秒鍾一個,全喝了,我一數瓶子,十二個,整整一打,這小子夠能喝的。以前關於小廣喝醉了出洋相的那些傳說在那天全應驗了。他先是來回在值班室裏走了幾趟,突然把胸脯一挺,感覺跟毛澤東差不多,甚至他還像甩長發那樣,優雅地甩了一下光頭,然後把手伸向半空:“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朗誦完了這首,又開始了毛主席詩詞:“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隻等閑,五嶺逶迤騰細浪……”聽得我暈暈忽忽的,根本插不上嘴。朗誦完了詩詞,他也不管我在不在場,會不會笑話他,捏捏嗓子,把腦袋猛地一揚:“跟著感覺走,緊抓住夢的手,腳步越來越輕越來越溫柔,盡情揮灑自己的笑容……”這家夥可真夠時髦的,那些剛進來的小孩才會唱的歌他已經學會了。唱了幾首歌,他抓起放在牆角的一把笤帚,橫著在空中一擺,來了個提膝亮相,嘴裏“鏹鏹”地打著鼓點,一拉門揚長而去。我這才反應過來,今天我是見識了一個真正的“酒彪子”。

夏天就這樣過去了,秋天來了。還是秋天好,身上總是幹爽的,沒有汗。

值班這個活兒真好,早晨喊大家起床,維持著秩序讓大家出工,然後就可以休息了。喜歡看書就看書,喜歡聊天就聊天,覺得悶了就出門溜達上一陣。那天我溜達到了木工房,正好金成哲出來倒垃圾,我喊了他一聲,金成哲想跑,我截住了他:“你跑什麽?我不打你。”

金成哲期期艾艾地說:“大哥,我錯了還不行嗎?你們別再來折騰我了,我犯了罪政府懲罰我……”

我笑道:“是不是陳廣勝又來找過你?”

金成哲哭了:“他來了就打我,上次來說你跟他決鬥,他吃了虧,要讓我補償回來。”

我早就料到小廣會來找他的,問:“他是怎麽說的?”

金成哲說,那天小廣好象是喝了酒,走路搖搖晃晃的,老遠就罵上了,老朝鮮你這個王八蛋,竟然敢欺負到我陳廣勝的頭上來了,拿命來。金成哲想跑,可是小廣的速度更快,一步躥上來就把他摔倒了,騎在他的身上就下了拳頭,打得他暈頭轉向。最後小廣把他拉起來,要跟他比武,金成哲不敢,說,要不你再打我一頓吧。小廣不同意,非讓金成哲打他不可,金成哲被逼無奈就虛晃了一拳,小廣抓住他的手腕就把他摔了出去。金成哲徹底爬不起來了,躺在地下裝死。小廣找了塊石頭坐在他的頭頂上說,知道為什麽打你嗎?楊遠就是這麽打的我,都是你這個混蛋惹的禍。

我笑了:“那就對了,你這個混蛋沒長腦子,什麽人你也敢去戳弄,這還是輕的,惹急了他,他砸死你。”

金成哲哭都哭不出來了:“大哥你說話不算數,你說過隻要我說了實話你會罩著我的,他打我你還向著他。”

我笑道:“以後他不會來打你了,我已經跟他打過招呼了。”

金成哲說:“反正我現在見了你們就害怕,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挨上揍了……你們還是別來找我了吧。”

我說:“我來找你沒有別的意思,有個事兒想問問你,劉三他們沒再來找你吧?”

金成哲想了想:“劉三倒沒再找我,有個叫鬆井的來找過我。”我一怔,問,鬆井來找你幹什麽?金成哲說:“那天我在裏麵幹活,他來了,自我介紹叫鬆井,說是以前我敲詐陳廣勝的時候,他在幕後指揮過,想問問你來找過他沒有。我不敢說,就說沒有,他也打了我,那個狠啊,比上次祥哥打我還狠,就那麽一下我就癱了。我害怕他整死我,就說你來找過我。他什麽話也沒說就走了,臨走又踹了我一腳,罵我是個彪子。”我想了想,笑道:“沒事兒,他這不是針對你的,他是害怕我找他的麻煩,想知道我的動向呢。”給他留了一盒煙,我直接去了四車間,找鬆井去。

鬆井沒注意我,我從後麵拍了拍他的頭頂:“鬆井。”

鬆井一抬頭,小臉立馬黃了:“遠哥,是你呀,你怎麽來了?”

我沒有說話,歪頭示意他跟我走。

走到花壇邊上,我讓他坐到花壇沿上,站在對麵遞給他一根煙:“你去找金成哲了?”

鬆井一慌,煙掉到了地上,我用腳碾了,重新給了他一根:“別緊張,說話。”

鬆井哆嗦著點上了煙:“我去找了……遠哥,我以為你不知道這事兒,我想不讓他告訴你,我錯了。”

我說,本來我還真的不知道你也參與了這件事情,這麽一來我可全知道了。鬆井,你他媽的夠黑啊,在我麵前裝得那麽像,背後你他媽的跟我來這套。鬆井沒命地搖頭,麵目痛苦不堪:“哥哥,這全是李俊海搞的鬼啊,我就是他的一杆槍,現在我這杆槍不好使了,他就把我拋棄了……我現在是豬八戒照鏡子,裏外不是人啊。李俊海不管我了,我以前在你身上做的那些孽隻得自己撲拉了,你說我怎麽辦?我跟你解釋管用嗎?你能相信我嗎?李俊海啊李俊海,你太歹毒了啊,你這是把我往絕路上推啊……遠哥,我知道現在我在你的眼裏什麽也不是了,你看著辦吧,我受著。”

這小子太可憐了,我歎了一口氣,拍拍他的胳膊轉身走了。

鬆井在我後麵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遠哥,你是個好人!”

我冷笑一聲,在心裏說,我好你媽了個×,現在我沒有機會修理你,乖乖等著我吧。

記得那是一個陰雨天,天空灰蒙蒙的,小雨下得跟霧似的。我跟董啟祥正坐在走廊頭上的桌子旁聊天,於隊站在外麵拍鐵柵欄:“楊遠,接見。”我走過去打開了鐵柵欄:“是誰來了?”於隊說,不認識,他說他是你表哥,我真弄不明白,你整天哪來的那麽多表哥表弟的。我笑道:“沒有辦法啊,我媽的兄弟姐妹多。”於隊笑了笑,真服你了。

雨盡管下得小,走到接見室的時候,我的身上還是被淋濕了,衣服全貼在了身上。

於隊帶我進了接見室的走廊,指了指一個房間:“去吧,三個人在裏麵。”

我估計有可能是花子他們來了,微笑著推開了門,一下子怔在那裏,李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