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刀光劍影

我讓金高站在市場門口等著我,一個人走到了馬路邊上,找了個視野開闊的地方站下了。

沒有多長時間,一輛出租車就停在了我的跟前,常青搖下車窗衝我一點兒頭:“遠哥,上車。”

我打開車門剛想上車,金高就跟了上來,將我推進去,一屁股坐了進來,伸手拍了拍常青的肩膀笑道:“兄弟,好久沒見著你了。”

常青回頭喊了一聲金哥,問我:“最近還好吧?”

我沒直接回答,戳一下司機,讓他調個頭往回開,常青嘿嘿笑了:“老狐狸啊。”

我從車窗裏往外看了看,沒有什麽異常,又戳了司機一把:“去觀海樓。”

路上我們都沒有說話,司機好象覺得沉悶,沒話找話:“哥兒幾個一看就是道兒上的,透著那麽一股子精神。”

金高問:“什麽是道兒上的?做大買賣的?”

司機從鏡子裏瞟了金高一眼:“大哥真能開玩笑,你這體格一看就是當老大的材料,能不知道什麽是道兒?”

金高繼續逗他:“體格大的就是老大這不假,在我們船上誰能出力誰當船老大,你就不行,沒力氣出。”

司機不服氣,嘮嘮叨叨地說當年他在農村插隊,怎麽一天推幾小車糞,怎麽一天掙多少工分,社員們都誇他比個正兒八經的農民還能幹,大隊書記的女兒都看好他了,想嫁給他呢。金高說,那多好?先把她給辦了,該回城回城,該結婚結婚,權算農民伯伯幫你解決了一時的生理需要。司機沾沾自喜地說,那還用說?早辦了,我留著她紅燒?兄弟你不知道,那時候的人單純啊,也膽小啊,能撈著個×操,比上天還難呢,我們一起下鄉的,沒有幾個能趕上我的,我不但操了書記他閨女,還操了不少女知青呢,女知青就更好玩兒了,在麥子地裏直哼哼,哼哼哼哼,我還要,哼哼哼哼,我還要,這麽跟你說吧,不用你下雞巴,光聽那聲音你就……我聽得耳朵直發癢,戳戳他說,大哥你厲害,少說兩句,我頭暈。司機撇了一下嘴巴,邊搖頭邊說,受不了了吧?一看你就是個雛子,剛才臉都紅了呢。

“停車。”常青黑著臉說了一句。

“還沒到呢,停什麽車?”司機不明就裏。

“我他媽弄死你!”常青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再說一遍,誰是雛子?”

司機被掐得說不出話來,一腳踩了刹車。

我拉拉常青,讓他把手拿開,伸手拍了拍司機的臉:“話多沒什麽好處,開車吧。”

司機這時候才明白自己今天是真的碰上了“道兒”上的人了,蠟黃著臉將車開得像飛機。

到了觀海樓,常青在摸自己的錢包,司機連聲說不要了,嗖的竄了出去。

我進門要了一個僻靜的單間,坐下對常青說:“金哥不是外人,有什麽話當著他的麵說沒問題。”

常青知道我跟金高的關係,衝金高一笑:“金哥是我的偶像,我避諱他幹什麽。”

我示意金高出去點菜,直接問:“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常青說:“回來兩天了,我跟傑哥走散了,我把大哥大掉了,他聯係不上我了。”

“他沒有電話嗎?”

“沒有,他走到哪裏就在哪裏聯係我,我倆辦完了事兒就各走各的。”

“走散了多長時間了?”

“三個來月吧,”常青想了想,“是三個多月了……我到處找他,找不著。”

“你最後一次跟他在一起是在什麽地方?”

“在武漢……”常青說著就摸出了一個存折,“這是傑哥給你的。”

我打開一看,上麵存了十萬塊錢:“這麽多?他給我錢幹什麽?”

常青笑道:“還能幹什麽?讓你幫他存著,他整天在外麵流浪,怕丟了。”

我給常青點了一根煙,讚許地摸了摸他的臉:“好小夥兒,實在,要是我就獨吞了,沒人知道。”

常青衝窗外翻了一個白眼:“你更幹不出那樣的事兒來,那不是雜碎還是什麽?這是玩命錢。”

“按說我應該給他錢的……”我猛地打住了,“他哪來這麽多錢?”

“這還多呀?”常青不屑地一撇嘴巴,“遠哥我還不是跟你吹,傑哥現在的錢不比你少。”

“怎麽弄的?偷?搶?”

“都不是,一個字,詐,”常青傲慢地抬起了下巴,“我跟著傑哥這一陣可學了不少東西……”

“先別說這個,”我打斷他道,“你們去武漢幹什麽?”

常青掃了門口一眼,悄聲說:“殺人,傑哥把孟三殺了,在武漢。”

孟三早晚得死這早在我的預料之中:“你們是怎麽發現他的?”

常青說:“傑哥的鼻子像警犬,孟三的味道他記得清楚著呢,撈錢也不閑著,一直在聞著他的味兒。”

廣元,你可以瞑目了……我長籲了一口氣:“說說你們是怎麽幹的。”

常青說,那天他正在濟南閑逛,突然接了小傑的一個電話,小傑說他沒有錢了,讓常青想辦法跟我聯係,先拿幾萬塊錢用。常青就告訴他,他在濟南見著我了,我給了他三萬。小傑就讓常青馬上坐車去臨沂,他在車站等他。見了小傑以後,小傑去商店買了一套新衣服換了,又和常青去洗了個澡,回旅社躺著的時候,小傑說,他打聽到了孟三的下落,睡足了覺馬上去武漢,孟三在武漢。常青問,四畜力和另一個開槍打廣元的怎麽樣了?小傑說,都死了,現在就剩下孟三和強子了,等收拾了孟三和強子他就靜下心來好好跟孫朝陽玩玩,直到把孫朝陽玩出腦漿來就拉倒。

“強子?”我大吃一驚,“小傑不知道強子已經死了?”

“什麽?強子死了?”常青疑惑地瞪著我說,“怎麽死的?我們倆都不知道啊。”

“被人用五四手槍打死的,在醫院……這事兒不是小傑幹的?”

“這是真的?在武漢的時候,傑哥還對我說,下一個目標是強子呢,他竟然死了。”

“好了……”我的腦子亂得要命,“先別管他,你接著說。”

常青把雙手抱在頭上用力地搖頭:“難道強子還有別的仇人?”我把他的手拿到桌子上,讓他別想這些,繼續說他的。常青又搖了一陣頭,接著說:“我們倆第二天清早就上了火車,也不知道車開到了什麽地方,我倆正睡覺的時候,有人就喊有賊,我睜開眼一看,外麵漆黑漆黑的,好象是半夜了。車廂裏亂哄哄的,有幾個警察在挨個的搜身,傑哥給我使了個眼色,讓我把槍掖到座位底下。沒等我動彈呢,一個警察就指著我說,別動,把手拿出來。傑哥一拉我,推上車窗就跳了出去,我回手開了一槍,也不知道傷沒傷著人,也跟著跳了下去。鐵道邊上是一片高粱地,我就鑽了進去。沒多長時間,傑哥就找到了,問我槍哪去了?我這才發現槍沒了,可能是跳車的時候摔出去了。傑哥的槍放在旅行包裏,也沒法回去拿了,我倆就鑽出高粱地去了一個村莊。在人家的草垛裏睡了一宿,真狼狽啊……好歹到了武漢,我倆都累‘彪’了。睡了三天才解過乏來。”

“在哪裏找到的孟三?”我替他們捏了一把汗。

“傑哥在武漢有個戰友,也是道兒上混的,沒用幾天就在漢口的一個賓館裏找到了他。”

“小傑的戰友給你們搞的槍?”

“沒用槍,他戰友也不知道我們找孟三幹什麽來了,拿了傑哥給他的辛苦費再也不見了。”

“用石頭把他砸死的?”挺緊張,我換了個輕鬆的口氣問他。

“用琴弦,”常青接著說,“我倆熟悉了地形,設計好了從哪兒進從哪兒出以後,就住在了那家賓館對麵的一個小旅社。觀察了兩天,摸清了孟三的行動規律。孟三很神秘,白天在那裏睡覺,晚上出去,一般在半夜兩三點鍾回來。那天我倆等到他回來了,他好象受了傷,走路搖搖晃晃的。傑哥對我說,這是個機會,咱們不能在他房間裏幹了,直接在電梯裏完事兒。我倆就跟在他後麵進了賓館,誰知道這小子不走電梯,晃晃悠悠地上了樓梯。傑哥說他認識咱們,得等他上了一層,在第二層幹他。那麽晚了,樓梯上根本沒有人,幹他絕對沒有問題,我點了點頭。傑哥就把一根吉他弦拿在了手裏。他早就準備好了,琴弦的兩頭用木棒拴得很結實,做了兩根呢。在二樓,我倆動手了。傑哥從他背後走過去直接用琴弦把他勒在了自己的懷裏,我上去用一塊抹布把他的嘴巴捂上了,那小子一聲沒出,蹬了兩下腿就過去了。走的時候我回頭看了看,他的腦袋都快要掉下來了,歪在肩膀上像不是他的,傑哥把琴弦丟在他的腳下,我倆換了一身幹淨衣服就出來了。我們沒有回旅社,直接奔了輪渡,沒用多長時間就離開了漢口……”

我的眼前幻化出這樣一幅場景:靜謐的賓館樓道裏,一個人的身上貼著另一個人,前麵那個人從脖子上噴湧而出的鮮血將站在他對麵的一個年輕人染成了紅色,這一切都在一種安詳的背景裏無聲地進行著。噴湧狀的鮮血變成了流淌狀,後麵的那個人輕輕放下了他……這一幕是那麽的清晰,以至於讓我仿佛變成了另一個站在旁邊的人。不知道為什麽,一股徹骨的涼意從我的腳底慢慢升到了頭頂,這種感覺讓我的頭發一根一根地觫豎起來,眼前一片紅光。

“離開漢口我倆才想起來,一天我們也沒有吃飯了,我倆累極了……”

“你們去了哪裏?”我插話說,“既然成功了,你們直接分手,以後再聯係,怎麽會走散了?”

“你不知道遠哥,”常青舔了一下嘴唇,難過地說,“傑哥受傷了,他的指頭被勒斷了。”

“你們去了醫院?”

“沒去,當時我不知道傑哥受傷了,離開武漢的時候我對他說,咱們應該去樂山拜拜佛,傑哥同意了。”

對,這個提議好,他們目前的這種狀態,應該去拜拜佛,讓自己的心性平靜一些。不知為什麽,我竟然想到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這句話,心裏不由得一陣悲哀。我這裏正在感慨,金高一步闖了進來:“好家夥,差點兒忘了大事,蝴蝶,把電話給我用一下。”我給他大哥大,金高撥了一個號碼,大聲說:“利子,給我看好了老許這個×養的,不許他離開!他要是不聽話……”我一把搶過電話,對利子說:“對人家千萬客氣點兒,老許是咱們的老客戶,留他在那裏吃頓飯,就說我和你金哥很快就回去陪他。”利子說知道了,春明在我這裏,要不要跟他說句話?我說,讓他接個電話,春明說:“遠哥你去了哪裏?到處找不著你,海哥說你跟金哥出去了,我還以為是在冷庫呢,沒事兒吧?有事兒我過去。”我說,沒事兒,幫我在那邊陪陪老許,我在外麵跟濟南來的朋友談事情,讓他別著急。

掛了電話,我讓常青繼續說,常青笑著說:“繼續什麽?說我殺了人?金哥,你可別相信啊,我跟遠哥亂吹牛呢。”

金高推了他的腦袋一把:“你小子少跟我扯淡,殺沒殺人不是說出來的,我什麽都不知道。”

我笑笑,衝常青擠了兩下眼:“是這麽個意思,你就拿他當個聾漢得了,他什麽也聽不見。”

常青故作驚訝地把手一攤,瞪大眼睛說:“那我成什麽了?金哥聾漢,遠哥啞巴,我瞎漢?”

我敲敲桌子讓服務員上菜,隨口說:“哪兒說哪兒了,今天咱們說的話誰也沒聽見。”

金高性子急,邊點頭邊問:“常青,你回來幾天了?看樣子你早回來了,怎麽才來找哥哥們?”

“我正想說這事兒呢,”常青把腦袋靠近我,小聲問,“聽說你把凱子給‘招安’了?”

“那不叫招安,那叫強強聯合,”我不想把話說得太醜,笑著說,“一開始是誤會,後來成兄弟了。”

“我覺得你做得對,”常青似乎看出來我在打馬虎眼,“凱子自己都說,他願意這樣,大樹底下好乘涼嘛。”

“說遠了吧,”金高把常青的腦袋扳回來,甕聲甕氣地說,“你是不是一回來先去找的關凱?”

常青順勢握住了金高的手:“金哥呀金哥,你說你怎麽就這麽性急呢?我這不是正在說著這事兒嗎?”把腦袋重新轉向我,“遠哥,我沒有家,這你知道,回來以後我奔誰去?在武漢的時候傑哥就叮囑過我,沒有什麽特別的情況不要去找楊遠,他是咱們的底牌,如果連累了他,咱們就沒有退路了……算了,說這些沒意思。意思就是,我回來不敢直接來找你,但是我得落腳啊,找誰?就得找凱子,因為他以前是我的大哥,我就先在他家住下了,就這樣。”

“這次回來你就不要走了,就在市場跟著我,沒事兒,我有數。”我摸著他的手說。

“我想過了,我還得走,”常青把手蓋在我的手上,“這裏已經沒有我的落腳之地了,再說我也呆不住。”

“那麽你這次回來是什麽意思?就是為了告訴我你們殺了孟三?”

“本來我不想告訴你這些事情,怕你擔心,昨天想了一夜,我還是得告訴你,要不你更擔心。”

操,你還不如別告訴我呢,現在不光是擔心了,還有操心。我恍惚看見小傑孤獨地行走在漫天的大雪裏,四周全是光禿禿白茫茫的山和閃電般伸向天空的樹枝,他抄著手孤單地走,大雪時而將他包圍,時而讓出一條口子讓我看清楚他。他就那麽一個人走,走著走著雪就沒有了,變成了雨,從天而降的大雨將他淋濕了,讓他看上去像是一隻剛從水裏撈出來的猴子,他依然走,腳步堅定而有力。走了一陣,雨就停了,漫山遍野全是盛開的鮮花,他走在花叢裏,風兜起他的衣服,讓他的衣服上粘滿了五彩的花瓣,他轉回頭到處看,他在笑,滿嘴都是牙花子。兄弟,你應該回來啊,整天在路上這麽走不累嗎?你什麽時候才能回來呢?哪怕你回來跟我一起住到監獄裏也行啊……我看見幾年以前的我和小傑,我倆蜷縮在山洞般幽黑的小號裏,我把臉仰上去,看著烏蒙蒙的房頂,小傑在唱歌,很歡快的那種。

我記得那次蹲小號是因為我打了一個“點眼藥”的,我把他打得不輕,臉像個發黴的茄子。那時候我已經是中隊的大值星了,隊長對我很好,但是我總歸是違反了監規紀律,隊長讓我在車間門口麵壁。那天下著很大的雪,硬得像瓦片的雪花砸在臉上像被人抽嘴巴子一樣疼。我站了好幾個小時,幾乎都要凍僵了……小傑上工了,一看就愣住了,也不管隊長在不在跟前,跑過來就把他的棉衣給我披在了身上。他穿著單薄的內衣緊緊地抱著我,你怎麽了?我凍得說不出話來,用力往外推他,因為我看見隊長提著電棍跑過來了。他不走,依然抱著我,隊長用電棍抽他,他躺下了,滿臉是血,雪泥把他的臉糊成了京劇裏的關雲長。我撲過去奪隊長的電棍……就這樣去了小號。

在小號裏,我倆一呆就是三個月,出來的時候頭發都成了金色的,臉比紙還白。

有時候我跟小傑談起這段經曆,問他當時為什麽豁出去了?

小傑說,我明知道這樣的下場就是蹲小號,可是我願意,我要讓大家看看,什麽叫做鐵血真漢子。

我笑話他說,你這樣的真漢子沒什麽意思,本來我快要麵壁完了,你這麽一來,好,全完蛋。

小傑不認這壺酒錢,他說,完蛋就完蛋,總有一天會不完蛋的,因為我有當真漢子的勇氣。

“遠哥,”常青打斷了我的沉思,“這幾天我是不會走的,我會經常跟你聯係,知道為什麽嗎?”

“為什麽?”我問。

“我在等著傑哥的消息,”常青很沉穩地說,“我了解他,他一定會找我的,怎麽找?肯定會跟你聯係。”

“沒錯,”我也是這麽想的,他一個人在外麵肯定不方便,常青是他最好的伴兒,“我兄弟有腦子。”

“我已經不在凱子那裏了,”常青說,“我學傑哥,打一槍換一個地方。”

我讚許地點了點頭:“行,你是個人才。”

常青摸著下巴笑了:“還不都是跟傑哥學的?你知道這十萬塊錢是哪裏來的?”

哪裏來的,肯定不是正道兒上來的,我笑道:“在碼頭上扛大包掙的?”

常青繼續笑:“說出來怕你不相信,是鳳三給的。”

我吃了一驚,怎麽把鳳三給聯係上了?我問:“鳳三憑什麽給小傑錢?”

常青邊笑邊說,這事兒很早了,那天在河北,小傑和常青閑得無聊就給鳳三打了一個電話,小傑剛開始的時候沒想到要跟鳳三要錢,接通了電話以後,小傑說,三哥,我是小傑啊。還沒等說下邊的話呢,鳳三就接上了,兄弟,出門在外千萬要注意身體啊,錢夠花的嗎?小傑隨口說,哪兒有什麽錢呀,正想跟你借點兒呢。鳳三直接說,你哥我也不太寬裕,告訴我個帳號,我給你打過五千去。小傑一下子就想到了要敲詐他一下,想都沒想開口就要十萬。鳳三說,現在沒有那麽多錢,過幾天行不行?小傑說,不行,就三天,三天以後我沒拿到錢,你就讓你家裏的人給你準備壽衣吧。到了第三天,小傑又給鳳三打電話,鳳三說,你來拿吧,我給你準備好了。小傑還以為這老家夥耍滑頭呢,當天沒跟他聯係。第二天,鳳三竟然給小傑打來了電話,讓小傑提供帳號,他要匯錢。過了幾天,小傑找了個民工去銀行取錢,果然,整整十萬。小傑再也沒給鳳三打電話,直接換了電話卡。“你說好玩不好玩?”常青最後說。

“是你跟小傑一起策劃的吧?”金高推了常青一把。

“是我提醒的他,鳳三這種過氣的老×就應該這麽掂對他,何況當年他還想收拾傑哥。”

“於心何忍啊……”我沒有目的地歎了一口氣。

金高眯著眼睛端相了常青一陣,一拍桌子笑了起來:“哈,以前我還以為你是個孩子,現在服了,猛。”

常青忽然紅了臉,臉上居然出現了幾分天真:“金哥沒喝就醉了……在大哥眼裏,我永遠是個孩子。”

看著常青,我突然有一種落寞的驚慌,這批人一旦起來,我將被無情地淘汰。

菜上來了,常青敬了我和金高一杯就不喝了,他說像現在這種處境他不能養成喝酒的習慣。他說的有道理,我就沒勸他,和金高邊喝邊聊。金高說,前幾天一個叫長法的小混子帶著三十多個人在吳胖子的飯店裏鬧事,白吃白喝還把飯店砸了個稀裏嘩啦,用刀架著吳胖子跟他要一千塊錢,吳胖子當場給了。後來長法又去找吳胖子,讓吳胖子每個月都給他一千,說是保護費。吳胖子當麵答應了他,過後找到了金高,想每月給金高兩千,讓金高帶人去把長法幹挺了。金高把吳胖子踹了好幾腳,你他媽的有毛病?沒看見金爺我現在做正經生意了?滾蛋。我想了想,問金高,那個叫長法的是個什麽來曆?金高說,誰不知道長法?整個一個無賴,逮誰敲誰,沒有怕的人,像條瘋狗一樣。

“他以前是跟誰玩兒的?”我想利用他一下。

“自己混起來的唄,跟誰也不‘靠膀’,”金高輕蔑地一笑,“他自己以為他是港上第一名了。”

“我認識他,”常青說,“混子行他也有些資力了,名聲是一點兒一點兒積攢起來的。”

“我怎麽沒聽說還有這麽個人?”我很好奇,第一次聽說這個長法呢。

“你整天忙自己的,哪顧得上去打聽別人?”常青笑道。

“咱們進去的時候,他剛開始混,等咱們出來了,他也就成了個人物。”金高還在輕蔑地笑。

“就這德行還人物?”我哧了一下鼻子,“每月跟人家要一千,這胃口也太小了嘛。”

金高把微笑直接變成了大笑:“你以為一千是個小數目?一個工人一月才掙多少?”

我想了想,那倒也是,當年的工資都不高,劉梅才掙八十左右呢,就笑了笑:“嗬嗬,‘小戳戳’啊。”

常青用手轉著酒杯沉默了一陣,抬起頭來對我說:“我來辦這事兒吧,這錢不要白不要。”

我做了個停止的動作:“你歇著吧,你不能露頭,這事兒我來管。”

說話的時候我就在心裏打好了譜,我必須把這個長法籠絡到自己的身邊,因為以後的路上肯定會有不少打打殺殺的情況,我不想動用自己的夥計,一來是因為他們跟了我這麽長時間,我應該給他們一條相對平穩的路來走。二來也是為我自己考慮,因為一旦我的人參與了這些活動,就等於把我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黑”孫朝陽就是一個例子。到那候,不但道兒上的人要找我,最可怕的是警察……我慢慢啜了一口酒,問金高:“你知道長法現在哪裏?”

金高吃了一驚:“什麽意思?你不會是真的想插手這事兒吧?”

常青也想說話,我擺了擺手:“我有我的打算,不是為了錢,是為了人,先回答我的話。”

金高無奈,皺著眉頭想了一陣,搖搖頭說:“胖子給過我一個傳呼號,想不起來了。”

我摸出電話本,查到了吳胖子店裏的電話號碼,讓金高和常青別出聲,撥通了那個電話。

一個嬌滴滴的女聲問我找誰,我說找吳經理,她問我是哪裏的?我說我姓楊,叫楊遠,你對他一說他就知道了。那個女的說吳經理今天沒來,你要是跟他熟悉就打他的大哥大吧。看來這小子很仔細,像是被人找怕了的意思。我說,我跟他好長時間沒聯係了,你幫我找找他,你一提我的名字他就知道了,讓他給我打電話。隨口說了我的大哥大號碼。那邊說聲“請稍等”掛了電話。

“遠哥,我覺得像你這種級別,不應該跟吳胖子這種下三爛直接對話,”常青哼了一聲,“派個兄弟跟他談就是了。”

“你看看我身邊的兄弟哪個有你這樣的嘴皮子?”

“金哥呀,金哥就很厲害,”常青正經其事地看著金高說,“小時侯我看見金哥舌戰大有哥了,厲害。”

“你還認識大有哥?”大有那可是真正的大哥,我很尊敬他,甚至有些崇拜,可惜他死了。

“怎麽不認識?他就住在我們家對麵的樓上呢,”常青瞪著眼睛說,“真可惜,嚴打的時候被槍斃了。”

“對,那是條漢子,”金高說,“當時我根本不敢跟他打,不舌戰怎麽辦?唉,那時候我跟你的年齡差不多。”

這事兒我知道。那時候我還在機械廠上班,有一天牛玉文垂頭喪氣地回來說,他在路上遇到了一個跟他有仇的夥計,兩個人就打起來了,牛玉文抽出纏在腰上的九節鞭把那個人抽得像陀螺,大有過來了。大有說,別打了,你沒看見人家都不還手了嗎?牛玉文隻聽說過大有的名字,沒見過本人,還以為是個管閑事的,上去就要抽大有,被大有直接踹倒了,大有下手狠,牛玉文躺在地下起不來了。大有踩著牛玉文的脖子,讓牛玉文給那個夥計賠禮道歉,牛玉文強嘴,說讓大有等著,結果人家大有直接說,我是大有,你以後每星期去看我一次,一次帶一個燒雞一瓶酒。說完就背著手走了。牛玉文犯了愁,問我怎麽辦?那時候我什麽都不懂,背著牛玉文去把金高他們喊來了,要去找大有拚命,浩浩****地正在路上走著,大有就扛著一把鍘刀過來了,沒掄幾下我們全跑了。回宿舍以後,我們商量著要去大有家“摸”他,牛玉文不讓,牛玉文說,那等於找死啊,大有自己一個人就敢衝進你們三十幾號人的隊伍裏,你“摸”了他管個屁用?隻要你不敢殺了他,你就算是攤上了,缺胳膊少腿那還是輕的,弄不好連命都丟了。過了幾天,我正招集人馬準備再跟大有拚一場的時候,金高笑眯眯地找我來了,他說沒事兒了,有哥很仗義,這事兒過去了。我問怎麽過去的?金高說,他背著從郊區偷來的一麻袋雞去了大有家,大有正在他家樓下跟人下象棋,一看就愣了,客氣得不得了,樂顛顛地安排一個小夥計把雞扛了上去,當場燉上了。金高就坐在樓下跟大有展開了舌戰,從當小弟的不能跟大哥沒禮貌到以後跟隨大哥闖江湖,一路說下來,最後把大有說得淚漣漣的,直誇牛玉文有個好表弟。

想到這裏我不禁笑了:“常青說的有道理,你金哥是個張飛,粗中有細啊。”

金高矜持地摸了摸下巴:“那是,江湖上行走的人沒點兒腦子那還了得?”

常青咧開嘴巴,剛想開句玩笑,我的大哥大就響了,我按了接聽鍵,那邊說:“是遠哥嗎?我是胖子啊。”

“胖子,你很忙嘛。”我噓了一聲,讓金高和常青別說話。

“沒辦法,不忙怎麽辦?我得吃飯啊,哪敢跟你比?夥計那麽多,不用親自操心。”

“胖子,”我不跟他羅嗦,直接說,“聽說最近遇到麻煩了?”

“誰說的?沒有的事兒,”吳胖子虛張聲勢,“誰敢找我的麻煩,不知道我跟朝陽哥的關係?”

“別說廢話了,大金告訴我的,聽說有個叫長法的‘乍厲’你?我想幫你。”

“遠哥,不是吧?”吳胖子似乎很吃驚,“你‘稀的’管這種小事兒?”

“胖子,跟你說實話,不牽扯‘稀的’不‘稀的’,我是想給弟兄們多條來錢的路。”

“我明白了,”吳胖子反應很快,“自從強子‘走’了以後,我這裏就經常被人欺負,朝陽哥又忙,抽不出人來幫我,既然遠哥有興趣,遠哥的人就來吧,”吳胖子頓了頓,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遠哥,一個月三千怎麽樣?”

“少了,五千。”我的口氣不容置否。

“四千。”吳胖子猶豫了一下,嗡聲道。

“那你還是找孫朝陽去吧,我不做你的生意了。”

“四千五!”吳胖子咽了一口唾沫,嘎的一聲。

“胖子,咱們這是趕集買菜?”我笑了,“你不是不知道我的脾氣,別跟我講價錢。”

吳胖子不說話了,他好象在那邊把算盤搬出來了,劈裏啪啦地打。我衝金高做了個鬼臉,捂著話筒說:“你說這小子不是缺腦子嗎?跟我講什麽價錢?我要是不管,他去找孫朝陽,孫朝陽能管他嘛,他連自己的命都快要保不住了……”吳胖子還在那邊喘氣,我忍不住了,“想好了嗎?你不虧,我的人比強子好多了,一分價錢一分貨嘛。而且我的人很講職業道德,不會吃你一頓飯,抽你一支煙……還沒想好?那算了,我掛電話了啊。”

“好,就這麽定了,”吳胖子長長地喘了一口氣,“遠哥有時間嗎?我想請你吃頓飯。”

“以後再說吧,你把長法的傳呼號告訴我,今天我先把這事兒給你辦了。”

“不用這麽著急吧?”聽得出來吳胖子很驚喜,但他在裝,“先吃個飯,我好好跟你匯報匯報工作。”

“你不用跟我玩這套虛的,哥哥是個痛快人,說辦就辦,不拖拉,快說號碼。”

吳胖子嘴皮子一下子利落起來,鏗鏗地念了一串號碼:“記下了?遠哥,不管你用什麽方式……”

我打斷了他:“你還指揮我?放心,你平安,我拿錢,就這麽簡單,好了,掛了啊。”

吳胖子還在哎哎著,我已經把電話掛了,轉頭掃了金高一眼:“下一步該你了。”

金高用雙手使勁在臉上搓了兩把,托著腮幫子念叨:“先禮後兵?先兵後禮?這得策劃策劃。”

我盯著金高看了好久,轉頭對常青笑笑:“聽見他說什麽了嗎?得策劃策劃。”

常青也笑了:“金哥貌似粗魯,其實精細啊……不過,砸個長法不需要策劃的,依著我直接剁了他拉倒。”

金高橫了他一眼:“你小孩子懂個蛋蛋?直接剁人那不成一般混混了?你哥我現在不是哪個級別的了。”

我眯著眼看他,突然覺得金高跟我一樣,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經曆的多少,成熟了許多。

“還是先禮後兵吧,”金高沉吟了半晌,把臉轉向了我,“我直接找他談,談甭了再說,談成了更好。”

“你打算怎麽談?”其實我早在心裏策劃好了,故意問他。

“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在勞改隊你沒跟政府學過這招兒嗎?嗬嗬,反正我是運用得得心應手。”

“動什麽曉什麽?”常青瞪大了眼睛,“金哥,你學問大呀,這都在哪兒學的?”

“你要是也進去蹲上幾年,比我學問還大,”金高推了他的腦袋一把,“等著吧,你也是蹲監獄的苗子。”

這樣的玩笑還是不開為好,一提監獄我的頭皮就發麻,我拍拍桌子說:“肅靜啦,這個電話我來打。”

常青使勁撇了一下嘴巴:“遠哥,你‘彪’了?他媽的長法有這個級別跟你談判嘛。”

我拿起大哥大,衝常青一笑:“這不牽扯級別什麽的,這叫策略。”說著就撥了長法的傳呼號。

金高不解地看著我:“蝴蝶,你今天怎麽勤快了?你不會是另有想法吧?”

我把自己的意圖對金高說了一遍,金高聽得直豎大拇指:“高,實在是高!蔣介石當年就用過這套路子,打共產黨和打小日本的時候從來不用自己的嫡係部隊,全他媽雜牌軍,什麽閻錫山啦,什麽李宗仁啦,多了去了……”

“不對吧?”常青打斷他道,“我記得淮海大戰什麽的全是他的嫡係部隊,最後全軍覆沒。”

“那是以後的事情,他打不過解放軍啊,解放軍有老百姓支援……”

“打住打住,”這都哪跟哪呀,我不想聽了,對金高說,“一會兒長法來電話,你先接,磨蹭一陣再給我。”

“為什麽?”金高有些糊塗。

“我想看看他的‘抻頭’,你就說我在跟人說話,讓他稍微等一下。”

剛吩咐完,大哥大就響了,我估計是長法的,看著金高,衝電話努了努嘴。金高清一下嗓子,抓起電話,剛聽了兩句就火了:“你們是幹什麽吃的?他說要走就讓他走了?我養你們是幹什麽的?白他媽吃我的飯?”我接過了電話:“是利子?我是楊遠,怎麽回事兒?”利子在那邊哭嘰嘰地說,飯吃到了一半,老許說家裏有事兒要先走一步,大家就擋著門不讓他走,說遠哥和金哥沒回來,你最好再等等。老許說,我跟你家遠哥不是一年兩年的關係了,我提前走了他不會怪我的。利子和春明他們就說,遠哥吩咐讓你在這裏等著,我們哪敢讓你走?老許就要給我打電話,他們不讓打,正在那裏糾纏著,李俊海來了,問怎麽回事兒,利子說老許送的貨質量不大好,正等著遠哥回來處理呢,李俊海說,你們這樣拉拉扯扯的也不好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這是綁架人呢,讓人家先回去,這事兒我做主。利子他們知道我跟李俊海是把兄弟,就讓老許走了。我皺了皺眉頭,淡然一笑:“他家裏有事兒應該讓他走,以後我再找他吧,你海哥在那裏嗎?”利子說,海哥下去送老許去了,用不用把他喊上來接個電話?我說不用了,掛了電話。

金高還在生氣:“你說我這是養了一幫什麽雞巴玩意兒?這麽點小事兒都辦不好,換人!”

利子是金高帶去的,一直在冷庫裏幹,換人不妥當,我說:“別生氣,他做不了主……”

金高啪地一拍桌子:“你回去跟你的把兄弟說,我的事情他少插手,什麽東西!”

我像吃了一隻蒼蠅般的難受,李俊海也太不象話了,金高那裏你去指揮的什麽勁?我搖搖頭沒有說話。

冷了一陣場,大哥大又響了,這次一定是長法了,金高直接接起了電話:“哪位?”

長法的聲音很大,我聽得很清晰:“你打傳呼了?”

金高把臉板起來,聲音很沉穩:“我打了,我找長法。”

聽那邊嘈雜的聲音,長法好象是在喝酒:“你是誰?認識我嗎?”

“我是金高。”

“金高?哦!老天,是金哥啊,你怎麽知道我的傳呼號?”

“打聽的,長法,不是我找你,是蝴蝶。”

“蝴蝶?”長法的聲音顯出驚訝的意思,“他找我幹什麽?我不認識他啊。”

“可他認識你,想跟你嘮叨兩句。”

“那好,蝴蝶呢?”

“他在跟一個朋友說話,你稍等一會兒。”

“那好,我等。”

金高把大哥大輕輕放到桌子上,拽我一把,指了指大哥大。我把耳朵貼到聽筒那裏,屏住呼吸仔細聽。那邊好象有不少人,開鍋一樣嗡嗡嚶嚶的,時候不大,這些聲音就沒了,隻聽見沙沙的電流聲。我估計是長法讓大家噤聲,在跟大家說他接的是我的傳呼。我聽見有個聲音在說,老大,你沒得罪他吧,聽說連孫朝陽都得讓他三分呢。另一個聲音說,沒問題,我認識老七,老七跟蝴蝶是把兄弟,蝴蝶要是找咱們的茬兒,我找老七去。接著傳來一聲酒瓶子爆裂的聲音,一個聲音大聲喊,全他媽蛋子!蝴蝶怎麽了?惹惱了爺爺,我他媽提他的腦袋給兄弟們下酒!好象是長法扇了他一巴掌,那個人哎喲一聲,像是哭了,法哥,你別老是對我這樣,我這幾年跟著你風風雨雨,跑裏跑外的,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長法一直不說話,起先的那個聲音似乎是在教訓那個哭的人,你他媽該揍,咱們混到這一天也不容易,該動點腦子就動點腦子,咱們現在的勢力根本不是蝴蝶的個兒……我拿起了大哥大:“喂,長法哥們兒嗎?”

“是我,我是長法,是遠哥嗎?”

“哈哈,別叫我哥,咱倆還不知道誰大呢。”

“我64年的,你呢?”

“我66,你是大哥,嗬嗬。”

“咳,這說的什麽話?”他不喊我遠哥了,“蝴蝶,你怎麽想起找我來了?”

“沒什麽,想認識一下。”

“好啊,我在長興酒樓,你過來吧,我給你擺一桌。”

“明白了,”長法粗重地喘了一口氣,“話說到這裏,再說就多餘了,約個時間吧。”

“你說,我隨時恭候。”這小子還處在初級階段,這是要跟我約仗呢。

“明天晚上八點,後海,怎麽樣?”長法這話說得氣宇軒昂。

“行,哈哈,法哥是個痛快人,”我笑了,“一言為定。”

長法啪地掛了電話。我回頭掃了金高和常青一眼:“聽見了吧?這小子跟我裝逼呢。”

金高把拳頭攥得哢哢響:“廢了他完事兒,你不用去,我和花子就把事兒辦了,這個老×養的,活夠了。”

常青把眉頭皺得像隻拳頭:“不需要你們,像這種沒腦子沒魄力的傻逼我自己就把他辦了。”

我坐下拍了拍常青的手:“你以為我真的會跟他去拚命?他的命才值幾個錢?不會的,我不傻。”

“對,這小子就是打的這個譜,”常青忿忿地說,“他跟你約了這一仗,不管輸贏,名聲又長了一大截,街麵上的人好說了,看看看看,長法敢跟蝴蝶叫板,硬漢子啊。想得倒美!遠哥,我不管你是怎麽想的,這事兒我來辦,反正我來無蹤去無影的,誰拿我也沒有辦法,我去他家找他,一槍敲殘廢了他,再讓他‘晃晃’。”

“那更完蛋了,”金高說,“把他敲殘廢了簡單,可是蝴蝶就得去坐牢了,你想想這個道理……”

“不用想,”常青忽地站了起來,“跟著傑哥闖**這麽長時間我還沒長點兒本領?廢他簡單,讓他老實是目的。”

“你打算怎麽操作?”我突然覺得這更是一條捷徑,因為常青的確是來無蹤去無影的,對他沒有損失。

“給我一條槍,我這就去長興酒樓,當著他那幫小螞蟻的麵打斷他的腿,”常青的眼睛放出血紅的光,“我知道他們那點兒把戲,大場麵他們做夢都做不著,我一掏槍他們肯定全都尿了,誰敢反動我直接放倒他。然後我就大搖大擺地走人。他們裏麵的小螞蟻有不少認識我的,根本不敢出來追,出來那不等於找死?我走了,他們忙活著抬螞蟻王去醫院吧。我帶著槍遠走高飛,他們一分析就知道我是你的人,誰還敢再來亂叨叨?等這事兒過去一段時間,你就出麵去找他,他不給你當孫子才怪呢,想怎麽使就怎麽使,他連個磕巴都不敢打。時間一長,你再一籠絡,人就是你的了。以前我小的時候,聽別人說他很厲害,可是這麽多年了,還他媽這麽個奶奶樣兒,你想想他有多大本事?遠哥,我很佩服你的腦子,這種人天生就是頭牛,需要一個懂行的人來‘了了’他,你先想到了,這頭牛就給你出力去吧。”

“常青,我發現你小子的口才比我還厲害呢,”金高也有些楞了,“跟誰學的?”

“這都是被人逼的,你知道我在沒跟著遠哥混之前吃過多少苦頭嗎?唉……”

“不要說以前的事情,”我打斷他,“剛才你說的話很有道理,我聽進去了。”

“也不一定都對,反正我覺得長法這種‘汙爛’根本就不值得你去跟他鬥,一拳一腳一頓飯,他就跟定你了。”

“對,常青這小子不糊塗,必須先給他一拳一腳的,不然他不聽話。”金高哈哈大笑。

我垂著頭想了一會兒,抬起頭對常青說:“本來我是這麽打算的,今天晚上我就帶著槍親自去他家,跟他攤牌,以我的想法,在他家裏他不敢動我,因為我知道,這種小混子都很愛麵子,一般是不會打一個登門談事兒的人的。如果談崩了,我就想辦法讓他出來送我,那時候你金哥他們就出來,直接把他架回去,慢慢熬他,直到把他熬成咱們的一支雜牌軍。剛才你這麽一說,我覺得比我這個辦法利索一些。這樣吧,槍我給你,人也給你幾個,你帶人去,讓這幾個夥計在暗處等著,一旦出現意外就一起衝進去,這個你會安排。你進去以後,別開槍,盡量嚇唬,全嚇傻了以後,你臨走的時候衝天棚放上一槍,這就結了。我估計也就是這麽個結局。走得要迅速,千萬別等警察來了……”

“明白了哥哥,我馬上動身,”常青起身穿上了衣服,“讓天順跟我去吧,別人我不放心。”

“行,正好槍都是天順那裏,”我抓起大哥大,邊撥天順的電話邊叮囑道,“千萬小心,別陰溝裏翻船。”

“翻不了,”常青笑得很燦爛,“真正的黑道人物我都敢殺,何況幾個小螞蟻。”

我抱了抱常青的肩膀,盯著他的眼睛說:“去吧,路上小心警察。”

常青嘬了一下牙花子:“沒那麽快,警察還以為我是個好人呢。你們呢?就在這裏等我?”

我點點頭:“不挪地方。成功了就盡量回來,失敗了就找個地方給我來個電話。”

常青走到門口,回頭笑道:“關老爺溫酒斬華熊,不信你燙上杯酒等我試試,我一會兒就回來了。”

常青一出去,金高就猛灌了一杯酒,把酒杯砰地蹾在桌子上:“這是個好兄弟!以前怎麽沒注意呢?”

我皺著眉頭沒有說話,心裏很亂,我總覺得在不遠的將來我會控製不住常青,心裏空落落的。

我勉強喝了一口:“嗬嗬,不關肝的事兒,我不想喝,喝多了遭罪不說,腦子還亂。”

“哎,閻八到底怎麽了?老是這麽躲著也不是個事兒啊。”金高突然提到了閻坤。

“還不是讓你們給嚇的?”我苦笑道,“本來他答應我,這幾天就回來的……”

“別怨我啊,我嚇唬他那是好幾個月以前了,最近我可沒嚇唬他啊,操,想嚇唬我也見不著他呀。”

“我沒怨你,是李俊海,前幾天他跑人家閻坤家把床都給人家拆了,你想想,他敢回來嘛。”

金高笑得眼淚鼻涕一起流:“李雜碎去折騰閻八?這跟一個老鼠去踩一隻死貓的腦袋有什麽兩樣?哈哈哈哈!唉,聽說這兩個雞巴以前可好了,整天湊在一起喝酒,就差騎在身上操腚眼兒了……對了,敲詐小廣的那個人開口了嗎?他說沒說是誰在背後指使的?”見我搖了搖頭,金高神秘兮兮地說,“蝴蝶,我知道你們是把兄弟,我說句真話你可別不願意聽啊,我懷疑是李俊海幹的!那一陣他正閑著,完全有時間幹這事兒。”

其實,我以前也懷疑過李俊海,可是分析來分析去,覺得不大可能,他為什麽要這樣幹?不講我還是他的把兄弟,就算是外人,這樣幹也沒多大意思啊。退一步講,即便是李俊海幹的,按他的腦子也不會弱智到讓那個金成哲親自去拿錢呀,他應該知道小廣的性格的,小廣絕對不會乖乖的把錢給金成哲,最大的可能就是小廣幹的那樣,開槍。那樣的話,既不但傷不著我一根毫毛,還容易把他暴露出來,所以根本不可能是李俊海。最近我倒是挺懷疑黃胡子的。

“別胡思亂想了,不是李俊海,”我給他添滿了酒,“是誰早晚我會知道的,別亂猜疑。”

“不是我亂猜疑,我有根據,”金高把腦袋往我這邊靠了靠,“你認識朱勝利不認識?”

“認識啊,以前是小廣的朋友,現在跟著李俊海幹……哦,他走了,不跟李俊海了,認識他怎麽了?”

“他跟我是同學,關係也不錯,我受傷的時候他去看過我,我倆聊了不少。”

“牽扯李俊海的事情?”我不由得警覺起來。

金高慢條斯理地把那杯酒喝了,邊添酒邊說:“對,談到了李俊海,他說,李俊海的眼裏根本沒有你,李俊海曾經親口說過,將來蝴蝶會被他壓在下麵的,他才是真正的老大……別笑,我相信李雜碎說得出來這樣的話。你還記得以前他到處嚷嚷‘沒有我李俊海在裏麵申訴,蝴蝶到現在還在裏麵蹲著’這句話?那天他說的話比這個還難聽,當然了,傳話嘛,也不一定準確,但我相信有百分之八十的準確率。為什麽?因為人家朱勝利跟你沒有一點兒關係,他憑什麽胡說八道?知道李俊海到處散布什麽言論?他說,那天要不是他先發現蝴蝶躺在車輪子底下,蝴蝶早沒命了,關鍵時刻他身邊沒有一個人,搶救、陪床,全是他李俊海一個人忙碌。甚至連我都罵了,說我是個縮頭烏龜,蝴蝶都快要死了,金高也不露個麵兒,我操,我還得知道嘛,我哪兒知道你被人捅了?等我知道了,你早活過來了……”

“其實我也不想說這些,跟個老娘們兒似的玩舌頭很沒意思,可我真不想看著你吃虧。”

“這些話別對外人說,影響不好,不管怎麽說,李俊海確實救過我,包括他獨身闖進孫朝陽家的那次。”

“那有什麽?看見你要死了,不管,那還是人嘛!孫朝陽那次我也不佩服他,還不知道他背後是怎麽搗鼓的呢。”

“大金,看人要多看他好的一麵,尤其是對待那些多年的老弟兄。”

“得,我不說了……”金高悶悶地喝了一口酒,“你回去告訴他啊,再去我那裏當心我踹他。”

我不說話了,眼睛澀得厲害,轉動一下就像砂輪在砬著。我眯起眼睛看著淺蘭色的窗簾,感覺眼睛舒服了一點兒。窗簾的顏色跟薄霧中的大海有些類似,風一吹,窗簾就晃,窗簾上繡著的圖案也隨之變化,像海麵上飛翔的海鷗。這時候我突然就想起了芳子,記得當初我剛出院的時候住在劉三家,劉三家的窗口正衝著大海。我經常和芳子一起站在窗前看那無垠的海麵,風吹過的時候,海麵上會飄起霧一般的水氣,那些迎風飛翔的海鷗就在這樣的霧氣裏上下翻飛,叫聲是那樣的清晰,很尖利,但一點兒也不覺得刺耳,軟綿綿地往耳朵裏麵鑽。看著大海,我的心胸就變得無比寬闊,我甚至都忘記了自己還有仇人,寬恕之心是那麽的強烈。芳子把腦袋附在我的肩膀上,我的心都快要融化了。

我使勁甩了一下頭,腦子隨之清醒了許多,站起來一把拉開了窗簾,看著白茫茫的大海說:“啊,人生。”

金高把剛剛喝到嘴裏的一口酒噴了個滿天飛:“我操啊,林武的三字詩來了!”

我沒有回頭,繼續朗誦:“啊,人生!啊……”我一下子呆住了,停車場上並肩走來了三個人。

我一把拉上了窗簾:“趕快坐好,拿出大哥的派頭來,常青和天順押著長法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