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無精打采
劉梅其實是個不錯的姑娘,很懂事,每天把我弟弟送回來以後就忙碌著做飯,我要是在家,她會給她家裏打個電話,告訴她爸爸她晚飯在我們家裏吃,讓她爸爸放心。吃了飯就安靜地坐在那兒陪我爹聊天,有時候還跟我弟弟下上幾盤棋,我看得出來她不會下棋,她是在哄我弟弟開心呢。我坐在旁邊看她,偶爾會把她看成我故去多年的媽,身上會冷不丁打一個激靈。她跟我的話不多,有時候我跟她一起出去溜達,她半天也說不上一句話。剛開始的時候,我覺得她就是那個傳說中的“木×”,後來習慣了,反而很高興,這樣多好啊,將來結了婚也沒人跟我嘮叨。我甚至慶幸沒跟芳子處下去,要是跟芳子結了婚那還了得?一不順心就跟我吵,鄰居們聽見還以為我是個“老婆屎”呢。
我跟劉梅一直這樣不溫不火地相處著,她不在我眼前的時候我也不想她,他在我眼前的時候我感覺很塌實,這種感覺很特別,她好象是我的姐姐或者年齡相差不大的妹妹,一點兒也沒有我跟芳子在一起的那種興奮與衝動。
那天我帶她去公園裏散步,公園裏有一個很大的人工湖。
傍晚的湖麵漂亮極了,風吹著湖麵,讓湖麵像一層一層的小魚在悠閑的翻滾,小魚上麵低低地飛著三三兩兩的燕子,有幾個老人在湖邊支起釣竿,靜靜地盯著魚漂,有時候調皮的燕子會蜻蜓點水似的啄一下魚漂。這樣的情景很容易讓我想起童年的一些往事,心一動,就拉劉梅坐在了湖邊的草地上。
我背靠著一棵樹,腦子飛回了十幾年前的村莊。我看見年輕的父親哼著小曲走在夕陽下的田野裏,後麵跟著我和我弟弟。天上有很多棉花一樣的雲彩,夕陽也不是那麽妖豔,它用淡淡的光往遠方推那些慵懶的雲彩,雲彩層層疊疊,但是一點兒也看不出擁擠,它們慢慢騰騰地往寬敞的地方走,一會兒是一群牛,一會兒是一群羊,一會兒又變成了一縷被扯開的棉花,棉花的盡頭是一個老頭扛著農具,後麵跟著一頭慢騰騰走著的黃牛。這讓我想起了一首關於田園風光的歌來,我推推一旁絞著辮稍的劉梅:“那什麽走在田埂上是怎麽唱來著?”
劉梅好象是在想什麽心事,我推她,她一愣,羞澀地衝我笑:“不知道,外婆的澎湖灣吧?”
我不相信她會不知道這首歌,連我弟弟都會哼兩句呢:“騙人吧?王潔實和謝麗什麽唱的,你會不知道?”
劉梅想起來了,輕瞟我一眼,低著頭唱:“沿著這條熟悉的小路,清晨來到樹下讀書,初升的太陽……”
這都唱哪兒去了?我打斷她道:“錯了錯了,拉倒吧,還老師呢。”
劉梅不說話了,依舊絞他的辮稍,看著她,我實在是想不出來,這樣的人怎麽會去打聽我的收入呢?
我想引逗她說話,可是我真的找不出來什麽話題,跟她談水滸英雄?專業不對口;跟她談哲學?我沒學過呀;跟她來兩句英語?我還得會呀;跟她談國際國內形勢?不敢;跟她談什麽是偏口魚什麽是傻板魚?她還得聽得進去嘛……得,跟他談四化建設,人生理想吧,也許這個對她的胃口。我記得有一天吃飯的時候,她跟我爹就怎樣做一個優秀的共產黨員聊得熱火朝天。對,就跟她談這個,剛想開口,她倒先說話了:“楊遠,你有兩個冷庫忙得過來嗎?”
行,這個話題也不錯,我說:“還行吧,我有不少幫手。”
她垂下頭想了好一陣:“你一個月能掙多少錢?”
咳,她怎麽又來了!我不想跟她談這個,胡亂一笑:“沒多少,糊弄著幹吧。”
她又不說話了,旁邊的青草幾乎被她拔光了。
我感覺這樣很沒意思,怏怏地站起來,獨自一個人走了。
快要走到家門口的時候我才發現,她一直跟著我,一步一扭身子。
從那以後她再也沒跟我談起這個話題,她知道我不喜歡她說這個。
潛意識裏我有些反感她,也不全是因為她關心我的收入,好象還有些別的,恍惚理不清楚。
她還是那樣,照舊接送我弟弟上下學,風雨無阻。有一次我對她說,你還要上班,別這麽勞累,以後我負責接送我弟弟,我沒有時間可以讓我的夥計幫忙。她不樂意了,自己家的事情讓別人幫什麽忙?二子已經習慣讓我接送了,誰也不許插手。我爹也說我,你管那麽多幹什麽?好好賣你的魚,家裏有我和劉梅呢。儼然把她當成了自己家的人。我想,先這麽著吧,誰知道以後會怎樣?
五月,我給劉所長打了報告,想把我的鐵皮房改建成兩層的小樓房,劉所長同意了,辦理一應手續和找建築隊歸他,資金歸我,建成以後,房子我無限期使用,產權是管理所的,我也同意了。房子建得很快,冬天剛到,我就住上了新房子。
因為我又擴大了生意,那五和大昌他們這幫老兄弟基本不用出攤了,一層除了租給別人幾間當倉庫以外,剩下的全是他們的辦公室兼宿舍。我的辦公室搬到了樓上,隔壁也租給了幾個大魚販子當辦公室,最裏麵的一間給了李俊海,他下了班在那裏睡覺。李俊海很懂得享受生活,不知道從那裏弄了兩台二手空調,天不冷就給我和他各裝了一個。為此我好一頓破費,因為長這麽大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玩意兒,新鮮得不得了,把所有屬於我直接領導的“部下”請到胡四飯店裏大開吃戒,單間全包,“造”了將近五千塊錢。晚上也沒回家睡覺,直接跟李俊海打了“通腿”。李俊海很興奮,睡不著了,半夜爬起來砸開一家小賣部的門,扛了一箱子啤酒上來,立逼著我跟他再喝。
兩個醉漢一直聊到了天亮。從我倆就業認識開始,到現在又成了“同事”為止,聊得昏天黑地。中途,李俊海哭了一陣,恍惚記不清楚了,好象他抽了自己幾個嘴巴子,罵自己是個雜碎,念叨了好幾句對不起。我哭沒哭忘記了,隻記得我握著他的手說,都過去了,別提那些事情了,咱們倆還是把兄弟。後來聊到了郊區的那個冷庫,李俊海說,花子不行,幹不了這個活兒,幹脆讓花子去西區,他去冷庫。我不同意,怎麽說的我忘了,反正心輕輕那麽一抽。
天亮了,我們倆同時打起了哈欠,我想睡一會兒,拍拍嘴巴說:“你睡不睡?要不都睡?”
李俊海閉著眼睛摸出手機給關凱打了一個電話,讓關凱快去上班,他要睡覺。
我打趣說:“關大哥現在成了你的跟班的了。”
李俊海邊往被窩裏鑽邊嘟囔道:“操他娘的,也就是我能治了他,換了別人……操,那是個肚子有牙的主兒。”
我知道關凱的心性,他是不甘心寄人籬下的,早晚應該讓他走,隨口說:“說的是,連我他都想砸呢。”
一聽這話,李俊海又來了精神,一骨碌爬了起來:“可不是嘛!我還忘了告訴你,起來,跟你說個事兒。”
我實在困得不行,拿張報紙蓋在臉上,哼哼道:“你說,我聽著。”
李俊海一把拽了報紙:“別那麽心不在焉的,很可能這是個大事兒呢,起來坐著聽!”
看樣子我不聽是不行了,那就聽吧,不過他經常這樣一驚一乍的,我估計也說不出個什麽大事兒來。
“蝴蝶,別看咱們倆這麽熟悉,你是因為什麽進去的我還真的不大清楚呢。”
“就說這個啊?”我一泄氣又躺下了,“你會不知道?我把小廣給砍了……”
“知道小廣跟關凱是什麽關係嗎?”李俊海不再拉我,湊到我的臉上問。
“不知道,”我一愣,難道關凱認識小廣?也備不住,“什麽關係?”
李俊海拍了一下床幫:“你這腦子啊……整天還以為自己是個人精,我看連我都跟不上,”李俊海抽了一口煙,沙啞著嗓子說,“人常說,知彼知己百戰不勝……哎,百戰不什麽?百戰不台?反正那意思就是說,跟對手開戰的時候要先了解對手。我聽說當初你收服關凱的時候差點兒被人家關凱俘虜了,那就是吃了不了解對手的虧。實話告訴你吧,你哥我的消息現在比你靈通多了,關凱是個幹什麽的我了如指掌。83年嚴打之前小廣不是進去了嗎?關凱也在裏麵呢,倆家夥一個鍋裏摸勺子好幾個月呢,胡四和林武都知道這事兒,感情那叫一個鐵……”
“這些都是次要的,你跟我說點兒結實的,他怎麽了?”
“不用鋪墊一下了?”李俊海笑起來很憨厚,“好家夥,我還以為你這腦子需要點著燈才行呢。”
“不用點燈,他跟小廣在監獄的事情,以後我可以去問胡四,你就說他最近想幹什麽就行了。”
“那好,”李俊海把煙頭在舌頭上一杵,哧地滅了,“你認識一個叫常青的小夥計?”
“常青?!”我的腦子突然像炸開了一個炮仗。
常青難道真的回來了?他回來幹什麽?腦子裏一下子就想起了幾個月前的一件事情。那天我正在工地上跟一個包工頭閑聊,大哥大響了,我一看號碼是孫朝陽的,猶豫片刻,接通了。孫朝陽很謙卑地說,兄弟,能到我這裏來一趟嗎?我開玩笑說,我不敢去,你的飯那麽好吃,我怕吃上癮來,去了就回不來了。孫朝陽說,要不你說個地方我去找你。我說,你請客?我可沒錢伺候你,聽說你離了海參鮑魚不吃,離了茅台酒五糧液不喝。孫朝陽似乎很著急,說,別開玩笑了,誰請都可以,咱們都不差那點兒銀子。我實在是不想見他,就說,我約了人,一會兒就得去浙江看冷藏車,有什麽事情在電話裏說不行嗎?孫朝陽啪地掛了電話,估計是想直接來找我。剛想找個地方躲躲,大哥大又響了。
“蝴蝶兄弟,既然你沒有時間,我就在電話裏說吧。”是孫朝陽。
“行,你說。”我走到一個隱蔽的地方,看著大門口說。
“殺人不過頭點地,”孫朝陽在那邊用力咽了一口唾沫,“你到底想把我折騰到什麽地步才肯撒手?”
“你這話我不明白,”肯定是小傑出手了,我的心一緊,“什麽叫我折騰你?沒有的事兒啊。”
孫朝陽沉默了好長時間,突然笑了:“可能是哥哥多心了,不過你是個聰明人,我不說你也應該明白你在我身上都幹了些什麽。嗬,我認了,誰叫我沒有數,在你麵前裝大個兒的呢?這話本來不是我孫朝陽應該說的,我孫朝陽還沒‘逼裂’到那個程度。可是兄弟,目前我是真沒有咒念了。我這不是在諷刺你,你怎麽不照架子來?你看你身邊都是些什麽兄弟?那個叫李俊海的折騰我家裏的人,小傑直接開始跟我玩兒命了……有這麽幹的嗎?也許是我老了,跟不上形勢了,可是這樣真的不好吧?我很尊敬你,這你也知道,不然一開始我就……”
我冷笑一聲:“朝陽哥,別跟我叨叨沒用的,你說的這些事兒與我沒有關係,還有別的嗎?”
孫朝陽怕我掛電話,大聲哎哎了兩聲:“別著急呀……兄弟,我說了,你別在意,聽我解釋兩句。”
我還真想了解一下他的情況,笑著說:“沒什麽,你接著說。”
孫朝陽的聲音帶了哭腔:“我不玩了還不行嗎?我把我這邊的一切事情都交給了小迪,我退休……”
“蝴蝶,你好嗎?”小迪接過了電話,“我是你迪哥呀……朝陽喝大了,別聽他的。”
“沒什麽……”我敷衍道,“怎麽,你當了朝陽公司的老板?你得請客啊。”
“沒問題,等你出差回來,哥哥大擺三天宴席,”小迪很痛快,直入主題,“小傑和常青都是你的人吧?”
我估計小傑和常青有可能跟他們接觸過了,打個哈哈道:“是啊,不過我很長時間沒看見他們了。”
小迪哦了一聲:“這我知道,你能跟他們聯係上嗎?我想請他們吃個飯。”
吃飯?沒那麽簡單吧?我笑道:“迪哥這樣的神通都聯係不上,我怎麽可能聯係上?嗬嗬,沒辦法。”
小迪的聲音很沉穩:“有機會聯係上別忘了轉告他們一聲,再這麽折騰我就動‘白道’了。”
動“白道”?報案?你敢嗎?你們販毒、殺人、敲詐,不想活了?我笑了:“那最好,這樣公平。”
“我真沒想到咱哥們兒能鬧到這般地步,”小迪歎了一口氣,“唉,笑話啊……什麽時候回來?”
“大約一個月吧,迪哥,就這麽點事兒?好象不止吧。”
“你呀,”小迪無奈地笑了,“一點兒麵子不給哥哥留啊……還有,跟胡四說說,適可而止。”
“胡四?開什麽玩笑?你跟胡四不是鐵哥們兒嗎?你直接找他就是了。”
“我有你們鐵?”小迪笑得很無奈,“那行,不說了,以後我找他吧。你跟朝陽再聊兩句?”
“行,你把電話給朝陽哥,”我想逗一逗孫朝陽,“朝陽哥,還生我的氣嗎?”
孫朝陽好象真的是在喝酒,隔著話筒似乎都能聞到茅台酒的味道:“兄弟,你別生我的氣就好。”
我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說:“哥哥,你放心,小傑要是敢回來,我立馬抓他去公安局,撒謊是孫子。”
孫朝陽咦了一聲,突然暴笑起來:“好!你有種!告訴你,我孫朝陽三五年死不了,咱們繼續。”
掛了電話我就去了胡四飯店,跟胡四說了小迪想找他的事情。胡四淡然一笑:“我跟小迪的感情已經過去了,我對我好過,在監獄我也報答過來了,誰也不欠誰的,現在他成了孫朝陽的人,我跟他就是兩股道上跑的車了。他來找我也沒有用,我吃定交通這條道兒了,誰阻擋我也不行,除非把我殺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個沒有什麽道理可講。來就來吧,正好我還想讓他們加入我的公司呢,我公司的車太少,他們來了一可以壯大我的力量,二可以為島城人民更好的服務,這叫萬眾一心幹革命,忠心赤膽為人民啊。”我讚同他的意思,順便把我想在郊區跑小公共的意思告訴了他,他一愣:“又一個胡四出來了?這不亂套了嘛,我成了孫朝陽,你成我了。”我厚著臉皮強調了不少困難,最後說,我絕對不會跑到市區來搶你的生意,如果我那麽幹,你讓林武拿他的衝鋒槍直接幹死我。胡四連忙捂住了我的嘴,臉都黃了:“可不能下這麽毒的咒,咱們這種人最忌諱這個,說吧,暫時借給你幾輛車?”我說以後再商量這事兒,我先讓老七他們去把別的車攪和走了再說。說著說著就說到了小傑,胡四問我小傑到底幹了什麽,是不是真的把孫朝陽“黑”了?我說,我真的不知道,也許是吧。
現在常青突然冒了出來,我斷定這裏麵肯定出了什麽事情。
看著無聲淺笑的李俊海,我不動聲色地問:“常青怎麽了,跟關凱也認識?”
李俊海哼了一聲:“我先問你呢,你認識不認識常青?”
因為常青一直跟著小傑,我怎麽能說不認識?搞不好李俊海早就知道這事兒呢,我說:“認識。”
“那就好,”李俊海的眼睛裏放出了詭秘的光,“我不知道他幹了什麽,反正有人說他已經將近一年沒回家了,昨天我的一個兄弟看見了他,”李俊海眯著眼睛瞥我一眼,“你猜是在哪裏?在關凱開的一個小吃店裏。關凱跟他在一個角落裏聊得那個神秘啊……蝴蝶,不是我在這裏胡亂猜疑,你聽我分析分析就知道我說的有沒有道理了。我聽說那個叫常青的是個‘猛子將’,腦子也挺夠使的,小廣沒進去之前他跟著小廣玩兒,好象那時候才十幾歲吧,那麽小很多人就害怕他,後來小廣進去了,這小子玩‘單’,專挑比他猛的人幹,還就他自己一個人。你知道的,這種人屬於害群之馬,道上的人惹不起的就躲,惹得起的也不願意搭理他,有一陣子他很孤單,也很臭,沒人喜歡他。這時候小廣出來了,他直接又投奔了小廣,小廣想學好,請他喝了幾次酒就跟他斷了聯係。時間不長,關凱也出來了,常青就又投奔了關凱,兩個人擺了個西瓜攤,也不知道為什麽,關凱把攤子給了常青,自己走了。這期間他得罪了‘排骨精’,排骨精你應該認識吧?周天明的把兄弟,以前也是個人物……被排骨精攆得到處跑,後來小傑回來了,他直接投奔了小傑。小傑那時候好象跟著鳳三,早想單挑了,覺得常青不錯,就跟常青兩個人去‘摸’了排骨精,這事兒港上玩兒的都知道,拿它當笑話講,叫‘常大疤三打排骨精’,好象是一共折騰了他三次吧。後來他一直跟著小傑……”
“這我知道,”他說話太羅嗦,我著急了,“你的兄弟沒打聽出來他住在哪裏嗎?”
“我這幫兄弟絕對屬於幹克格勃的材料,一直跟著他們,最後確定,常青住在關凱家。”
“克格勃們沒直接去報案?沒準兒能撈點兒舉報費呢,嗬,別廢話了,你就說你是怎麽分析的吧。”
“那好,我開始分析了啊,”李俊海的臉又出現了憨厚的表情,“說到你不願意聽的也別怪我多嘴啊。”
“你是真羅嗦,”我急於想知道他的想法,催促道,“他跟關凱在一起,你是怎麽想的,快說。”
“你說的也是,”李俊海似乎是故意讓我著急,“人家兄弟倆在一起很正常嘛,我又沒聽見人家說什麽。”
見我要走,李俊海伸出腿擋住了我:“怎麽說走就走?這成什麽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兄弟倆‘裏鼓’(內訌)了呢……聽說小傑也將近一年沒有回來了,我估摸著他們倆是辦了什麽怕警察的事情,在外麵躲事兒呢。你別看我跟小傑不熟悉,可我知道那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哥們兒,聽說他跟你無事不做,無話不談……嗬,又跑題了,”說著又瞄了我一眼,我覺察到他想套我什麽話,心又是一陣不快,我這位哥哥這脾氣怎麽老是不改?該告訴你的我就告訴了,費那麽大的腦筋幹什麽嘛,見我不接茬,李俊海接著說,“小傑沒回來,常青回來了,這意味著什麽?我分析這小子是想回來投案!為什麽這麽說?你聽我分析,這不是他跟關凱不錯嗎?肯定是在征求關凱的意見,該不該去投案,也就是說,他把他跟小傑做的事情都告訴了關凱。關凱是幹什麽的?那是個人精,你把他的地盤占了,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這叫什麽分析?亂得像老太太的褲襠,我聽出來了,分析是假,想套我的話是真。
我擺擺手不讓他說了:“我知道了,他投不投案不關我的事兒,我操得哪門子心?”
李俊海曖昧地一笑:“又缺腦子了不是?他為什麽不來找你,而是先去找了關凱?這裏麵有問題啊。”
這話說到點子上了,對啊,他回來應該先來找我的,他怎麽先去找了關凱?
我坐不住了,穿上衣服說:“常青是我的兄弟,不管他遇到了什麽麻煩,我得去找他。”
李俊海莊重地點了點頭:“對,在最關鍵的時刻應該挺身而出,這是江湖道義,我跟你一起去。”
我不可能帶他一起去,我裝做無所謂的樣子,衝他一笑:“他不認識你,你去了不好。”
“我是這麽想的,”李俊海站了起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常青現在成了亡命之徒,他什麽事情幹不出來?再說,他跟關凱這麽一聊,關凱肯定會把你砸他的事情對常青說,在這個節骨眼上你單獨去找他,不防備著點兒不太好啊。萬一這倆小子直接把你扣在那裏,信又送不出來,你怎麽辦?讓他們敲一頓?我得去。”
“我那麽傻呀,”我順著他說,“你說得有道理,可是我不傻,我找地方跟他談,就我倆。”
“萬一關凱躲在什麽地方跟著你們呢?”
“不是有你嗎?”我走到了門口,“你去市場控製著關凱。”
李俊海沒有話說了,怏怏地搖了搖頭:“得,我又多事了。”
我回頭笑道:“別想那麽多,睡你的覺吧。”
李俊海已經穿好了衣服:“還睡什麽睡?我得去市場看著關凱這小子。”
我沒管他,進了我的屋子,把臉洗了洗,坐到辦公桌後麵點了一根煙,我想先梳理一下腦子。
我記得,那天我跟孫朝陽通過電話沒有多長時間,胡四就來找我了。沒寒暄幾句,胡四直接說,小傑出現了,差點兒被孫朝陽的人抓起來。我一愣,問他是怎麽知道的?胡四說,前幾天小迪去找過他,先是動員他別再擠朝陽公司的生意了。胡四就跟他繞彎子,小迪發火了,罵胡四是個癩蛤蟆,想一口把天吞了。胡四就跟他控訴了一番孫朝陽當初是怎麽擠兌他的,把小迪說得直點頭,最後答應胡四,隻要保留朝陽公司現在的地盤就可以了,將來說不定成立個股份製的出租公司,大家都是同事呢。胡四心裏有自己的打算,就不提這事兒了,老是灌他喝酒。起初小迪喝得很仔細,架不住胡四的嘴巴油,左一聲牢友右一聲哥哥,一陣就把小迪灌成了彪子。小迪喝多了就管不住舌頭了,先是罵蝴蝶心狠手辣,後又罵小傑是個畜生。胡四問他,小傑幹了什麽?小迪盡管醉了,但是還保持著最後一點兒理智,他說,小傑給孫朝陽寄了一張帶著血手印的紙條,上麵寫著,“下一個就輪到你了”。孫朝陽很煩惱,小傑在暗處,他在明處,根本沒法處理這事兒。後來小迪接了孫朝陽一個電話就走了,走得跌跌撞撞的,直誇胡四酒量大,有機會找胡四報仇。我緊著胸口問胡四:“就這些?”
胡四說,就這些我還不來找你呢,這兩天小傑又出現了,是在小迪找他拚酒量的時候,小迪大醉之後告訴他的。小迪說,前幾天小傑不知道在哪裏給孫朝陽打電話,讓孫朝陽馬上給他準備十萬塊錢。孫朝陽就邊召集人邊拖延時間,讓他提供個帳號,孫朝陽把錢直接給他打過去。小傑的口氣很硬,說要現金,天黑之前有人去取。孫朝陽就答應了他,裝了一萬塊真錢,其餘的是報紙,等到約定的時間去了交錢的地方。人都提前埋伏好了。結果,來拿錢的是一個收破爛的,把人抓到孫朝陽的酒店一問,人家什麽也不知道,隻知道有個年輕人給他十塊錢讓他來取一個包裹。
“後來呢?”我急不住了,“孫朝陽不會那麽簡單就放了收破爛的吧?”
“關人家收破爛的什麽事兒?孫朝陽把收破爛的好一頓伺候,都喝癱了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來,隻好放人。”
“再後來呢?”
“再後來就不知道了,”胡四說,“反正你得小心點兒,小傑現在完全是個危險人物,誰碰誰死。”
這個我明白,我不由得佩服起小傑的仗義來,原來他早有打算想走這條道兒呢,不然他不會從一開始的時候就不讓我跟他聯係,他是怕連累我呢。可是他這麽辦也確實太危險了,你要是缺錢完全可以找我嘛,咱們一起“黑”的錢,本來就應該有你的一大半。我覺得錢是一方麵,很有可能小傑是想讓孫朝陽活得生不如死……那天我留胡四吃了一頓飯,叮囑他千萬別把這事兒擴散,知道的人多了不好。胡四說,明白,我終於知道了,原來“黑”孫朝陽的是小傑,當初我還以為是你呢。我說,要是我,我能不告訴你?咱倆什麽關係?胡四笑得很曖昧,是啊是啊,鐵哥們兒。
那麽小傑現在到底躲在哪裏呢?常青突然回來是什麽意思呢?我坐不住了,把煙頭猛地戳在桌子上,忽地站了起來,必須馬上找到常青!剛走到門口,桌子上的電話就響了,我不想接,我著急去找常青,推開門喊李俊海進來接個電話,急匆匆地下了樓。沒等拐出樓梯,李俊海就追上了我:“蝴蝶,有個南方口音的人找你,說有急事兒。”
南方口音的人?不會是關於製冷設備的事兒吧,我正準備從南方進一批設備,把那套舊的換了呢。得,回去接這個電話,生意也不能耽擱了。我邊上樓邊問李俊海,是不是設備的事兒?李俊海說,我問他,他不回答,一定要跟你說。這些南方人可真精明,有可能這是要跟我談回扣的問題呢。進了門,我一把抓起來了電話:“誰?說話。”
“遠哥是嗎?”我一下子愣住了,是常青的聲音!
“是我,你在哪裏?”我的嗓子顫抖得厲害,聲音都變了。
“就在附近,你出來一下,從南門出來我就看見你了。”
“好,我馬上出去。”我掛了電話,對李俊海一笑,“你什麽耳朵?還南方人呢,濟南的。”
李俊海冷眼看著我:“防備我?”
我沒有時間跟他羅嗦,尷尬地揮了揮手:“大哥,回來我跟你說。”轉身衝下樓去。
剛衝到樓下就跟一個人撞了個滿懷,我一抬頭:“金高?你怎麽來了?”
金高拉著我就走:“我操他媽的,老許這個混蛋玩我!整整一車對蝦,一化凍全發黑了……”
“你在這裏等我,回頭再說,”我拽回了手,大步往外走,“記著別動老許。”
“什麽事兒這麽慌張?”金高追上了我,“還有比上當受騙更要緊的事兒?回來!”
“你不知道,”我繼續走,“我要去見一個人。”
“誰?”
“常青。”
“啊?”金高直接跟著我走了,“他在哪裏?”
“你去幹什麽?”我推了他一把,“這事兒你別攙和。”
“什麽話!”金高火了,“你再拿我不當兄弟,我立馬走人!”
在這之前我早已經把我和小傑他們辦的事情全都告訴了金高,甚至連小傑敲詐孫朝陽的事情都跟他說了。金高當時還把我好一頓埋怨,他說當初我就不應該去辦那樣的時候,危險不說,傳出去多難聽?這倒好,把夥計們都連累了,自己還提心吊膽的。我說,你懂個屁,《資本論》你看過沒有?馬克思都說,資本的原始積累都是血淋淋的呢,什麽叫連累夥計們?大家一起辦的事情就不要提什麽誰連累誰,都在提著腦袋玩錢呢,誰也不能埋怨誰,你這麽說話,等我亡命天涯,你在提心吊膽的時候,是不是也得埋怨我連累了你?金高被我說得一愣一愣的,眼睛瞪得像皮球。
我不說話了,悶著頭往外走,李俊海在樓上大聲喊:“當心點兒!”
廢話,我自己的兄弟我當什麽心?金高回頭望了一眼,問我:“你讓李俊海知道了?”
我說:“沒有,我不傻。”
金高嘿嘿一笑:“就是,把兄弟也沒用,記著當年吃過虧就好。”
我不願意提當年的事情,橫他一眼道:“以後別在我麵前提這事兒,不好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