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遭遇搶劫

段豐的臉像玉米餅子那麽黃,衝過來拉著我就往外邊跑:“那五被人砍了,去了醫院,海哥發脾氣了,到處找你。”

那五被人砍了?我的頭發一下子豎了起來,肯定是奔錢來的!誰的消息這麽靈通?

我一把扯了段豐一個趔趄:“你他娘的慌什麽慌?你爹死了?”

段豐扶著牆根站住了,木呆呆地看著我:“遠哥,我聽海哥說,那五身上帶著不少錢呢。”

大昌衝了出來:“怎麽了,怎麽了?誰被人砍了?”

“大昌,這事兒你別管,”我邊往前走邊對大昌說,“不是威海那邊要來人嗎?你回辦公室,我來處理這事兒。”

“我知道,”大昌一把揪回了段豐,“夥計,誰把誰砍了?”

“兄弟你撒手,怎麽這麽大的勁?”段豐看看我再看看大昌,“你還是問遠哥吧,這事兒我不清楚。”

“是那五被人砍了,”我拉著段豐跑到路邊打車,“我去問問就明白了。老段,那五去了哪個醫院?”

“我也不知道,你問海哥吧……是海哥接的電話。”

段豐剛說完,李俊海就從市場慌慌張張地跑了出來:“還他媽喝呐!趕緊走,那五被人砍去了醫院!”

出租車一停,我把段豐推到前麵,拉著李俊海坐到了後麵:“先別慌,那五在哪家醫院?”

李俊海戳了司機一把:“直走,快!我說你也真是,提那麽多錢,就讓那五自己一個人去呀,這下完了……”

我猛地打斷他:“他在哪家醫院?”

李俊海嗡聲說:“從醫院出來了,沒敢回來,在青年公園等著。”

我緊著胸口點了一根煙:“他是在哪裏出的事兒?”

李俊海說,他正跟閻坤在樓下閑聊,旁邊辦公室的一個人就在樓上喊他,說那五來了電話,很著急。李俊海就跑上樓去接了電話,那五在電話裏說,完蛋了完蛋了,錢被人搶走了,整整十萬啊!李俊海當時就反應是那五從中做了手腳,問他錢是在哪裏被搶的?那五說,剛出銀行沒走幾步就過來了一輛摩托車,劈手就奪他的包,他攥得很緊,沒被搶走,剛想跑就被人抓住手腕砍了一刀,錢就到了人家的手裏,他還沒等看清楚是幾個人,那輛摩托車就拐進了一個胡同,他攆了幾步,看見人家手裏拿著槍就沒敢再攆。他本來想馬上給辦公室裏打個電話,可是那時候他懵了,腦子一片空白。後來跑過來幾個巡警,直接把他帶到了派出所,到了派出所他才發現自己的手腕子被砍了一條大口子,骨頭都露出來了,警察也沒來得及審問他,直接把他送去了醫院,他害怕警察問他別的,縫完了針瞅個空擋跑了出來。

“這個彪子!”我的胸口都要爆炸了,“他怕警察幹什麽?更亂了!”

“他這樣做也對,”李俊海說,“你還不知道那幫警察?他們一插手更他媽亂,還得吃窮了你。”

“這個先別去考慮,後來呢?後來那五是怎麽說的?”

李俊海猛地衝車窗外吐了一口痰:“這小子徹底成了個驚弓之鳥,話都說不成個兒了,老是說讓我派人過去保護他,他說他害怕人家來殺人滅口。你說這不是個彪子還是什麽?錢已經到手了,人家閑得蛋疼,還去殺你?我懷疑這小子跟我裝呢。我說,你馬上回來,這事兒不要擴散。他哪裏肯聽?一個勁地念叨,快讓遠哥派人抓那幾個人,快讓遠哥抓那幾個人。去他媽的,神經病!我不跟他叨叨了,問明他藏在哪裏,扔了電話就給我那幫弟兄打電話,讓他們撒開人到處抓那輛摩托車……操,到哪裏去抓?早他媽沒影兒了!”

這個時候,我的腦子反倒異常清醒。我斷定這裏麵有蹊蹺,要不不會那麽巧,搶錢的人怎麽會知道那五手裏有巨款?這幫人肯定是提前知道那五要去銀行提款,早有預謀。這個知情者會是誰呢?我皺著眉頭慢慢回憶……我讓那五去提錢的時候,隻有李俊海在場,可是他一步也沒有離開過市場,即便是他瞅個空擋打過電話,那也需要時間啊。從那五走出市場,到錢被搶,也就是短短幾分鍾的時間,他不可能在這短短的幾分鍾的時間裏變成神仙,再說,辦這樣的事情必須是最鐵的朋友才可以去辦,李俊海的那幾個兄弟我全認識,這麽短的時間,他到哪裏去找新朋友?李俊海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了……難道是那五?這怎麽可能呢?如果他真的辦了這樣的事情,他還算是人類嗎?再說,他明白我的腦子不比他差,他這麽辦等於在自己的頭頂上懸了一把刀子,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是那五!腦子徹底亂了。

忽然就想起了孫朝陽,孫朝陽被我和小傑“黑”的時候,大概也是這種心情吧?分析誰是作案者用的腦子比生氣要大的多,而且還分析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在心裏苦笑了一聲,這叫什麽?始作俑者,其無後乎?大概有那麽點兒意思。萬一這是孫朝陽幹的呢?那還真應了這句老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會是孫朝陽吧?一想到孫朝陽,我差點兒笑出聲來,操,楊遠,你沒神經吧?孫朝陽是克格勃?他在你的辦公室裏按了竊聽器?彪子嘛……唉,我現在連孫朝陽都不如了,人家孫朝陽當初還能分析出來是誰“黑”了他,我呢?我分析誰?誰能給我個頭緒?

“蝴蝶,別繃著啊,你打譜怎麽辦?”李俊海用大腿碰了碰我。

“什麽怎麽辦?抓人唄,這幫孫子是活夠了,黑到我楊遠的頭上來了。”

“抓人那是下一步,他們早晚跑不了,我還不相信在這個地界還有敢跟咱哥們兒叫板的,我是說目前呢?”

“報案吧,”我想了想,口氣不容置否,“報案!警察的神通比咱們要強,必須報案。”

“那就報吧,”李俊海說,“反正我的意思是沒有這個必要,你又不是沒跟警察打過交道,他們除了混吃混喝還能辦點兒什麽?要是他們那麽厲害,你當年……操,我這是說了些什麽?反正你看著來,在這個問題上我保留意見。”

“必須報案,”我打定了主意,因為警察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情,警察早晚是會來找我的,不報案等於對警察承認了這裏麵有什麽貓膩,可是這裏麵什麽也沒有,我不想在這個問題上亂了陣營。我掏出大哥大撥通了大昌辦公室的電話,“大昌,咱們的十萬塊錢被人搶了,你馬上去派出所報案,就說我不湊巧出差了,這事兒你來辦理,前因後果是這樣的,那五去銀行取大家的工資,剛出銀行就被一輛摩托車上的人給搶了,人也傷了,一會兒我讓那五也去派出所,詳細情況讓那五跟他們說,記住了嗎?如果警察問你別的,你什麽都不知道,就說等楊遠出差回來,讓他們去找楊遠。”

李俊海悻悻地乜了我一眼:“我這兄弟學會靠攏政府了……唉,吃虧還是少了啊。”

我掛了電話,拿過他的手,放在膝蓋上摩挲著:“俊海,這樣的事情不是咱們自己說了算的,這是刑事案件。”

李俊海無聊地搖了搖頭:“刑事案件多了,沒見他們處理過,這幫孫子欺負老百姓行,碰上事兒全他媽土鱉了。”

我不想跟他去爭論這些沒意思的,胡亂一笑:“你說的對……公園還沒到?”

“到了到了,”段豐指著公園大門口說,“那不?那五蹲在賣報紙的後麵發呆呢。”

“先別過去,”李俊海對司機說,“靠邊停停,我要看看這個混蛋有什麽表現。”

“哥兒幾個這是遭人搶了?”司機回頭笑道,“這叫什麽世道啊,做個買賣真不容易。”

“你少他媽廢話!”李俊海猛地戳了司機一下,“這裏有你說的話嗎?”

司機搖搖頭把腦袋轉到了窗外:“快點兒啊,慢了我打表了。”

我摸出十塊錢給他丟進駕駛室,伸手打開了車門:“看什麽看?趕緊下車問問情況吧。”

李俊海無奈,怏怏地跟我下了車。

那五老遠就看見了我,他好象說不出話來了,蹦著高衝我招手,像隻落在地上的乒乓球。

我繞著來往的車輛往那五那邊走,包裏的大哥大突然響了,我竟然站在馬路中間接起了電話。

李俊海猛地推了我一把:“你神經了?你以為你是交通警察?”

我打了個激靈,繼續往前走:“誰?哦,是春明啊,找我有事兒?”

春明嘿嘿笑了:“遠哥又喝醉了?忘了你交給我的任務了?我和天順到了沂水。”

我問春明,你一直跟著老錢他兒子嗎?春明說,一直跟著,他上廁所都沒“脫靶”,現在他進了一家茶葉店,有人叫他老板,這家茶葉店好象是他開的,進去一個多小時了還沒出來,估計他就住在茶葉店裏。我說,你安排別人去接替你們,你們倆馬上回來,有別的事情讓你們辦。春明說,都安排好了,他們已經來了,我和天順這就回去。掛了電話,我抬頭一看,那五手上纏著繃帶站在離我好幾米的地方,一臉惶恐地看著我。李俊海抱著膀子斜眼瞄他,好象一隻貓在看一隻逃脫不掉的老鼠。我沒看那五,說聲“你跟我來”,徑自走到公園門口的牆根下。那五憋了一陣,終於火山爆發般喊了一聲:“遠哥,我對不起你!我把錢弄丟了!我不是人,我對不起大家,對不起遠哥你對我的信任!”

我悶頭抽了幾口煙,把煙頭吹到地上,招招手讓他靠近我:“這事兒不怪你,告訴我,看清楚搶錢的人沒有?”

那五使勁地眨巴了兩下眼睛:“遠哥,當時我嚇傻了,什麽也沒看見……隻記得是幾個戴頭盔的人。”

李俊海慢慢靠過來:“幾個人你總應該看清楚了吧?”

那五緊縮著的身體猛地放鬆了:“海哥,我真的什麽也不記得了!你是不是懷疑我做了‘口子’?”

“沒人懷疑你,”我拿過了他的手,“傷得厲害嗎?”

“沒什麽,”那五抽回了手,“縫了十來針……遠哥,你真的沒懷疑我嗎?我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這事兒早晚得弄個水落石出,”我抱著他的肩膀往馬路上走,“你馬上去派出所報案,大昌已經去了。”

“遠哥,我怕見警察……”那五來回扭著身子,“我吃他們的虧吃多了,他們喜歡打人……”

“不會的,”我招手攔住了一輛出租車,“這次你是受害者,他們不會打你的。”

那五流了眼淚:“我糊塗了……是啊,我不應該怕他們,他們不是說有困難找警察嗎,我有困難了。”

我讓段豐坐到前麵,我和李俊海夾著那五坐在後麵,車忽地竄了出去。

那五不停地顫抖,口中喃喃自語:“我不害怕,我不害怕,我怕什麽?這次我不是壞人,這次我是受害者。”

他的表現看不出來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即便這樣我也不能排除他的嫌疑,盡管我相信他沒有什麽問題。

我衝李俊海使了個眼色,輕聲對那五說:“去了派出所該怎麽說怎麽說,與這件事情無關的概不回答。你跟警察也不是打了一天交道了,他們要是問一些不牽扯這件事情的問題,你就繞過去,別讓他們牽著鼻子走。要是警察問你一下子提那麽多錢幹什麽,你就說因為楊遠要出差,想把夥計們這個月的工資提前發了。如果他們問我去了哪裏,你就說我走了,去哪裏了不知道,反正得出去個十天八天的。再問多了,你就發火,告訴他們你不是犯人,少來這套。”

那五點著頭,身子還在哆嗦:“挨刀我不怕,我又不是沒挨過……我難受,我憋屈,我對不起遠哥。”

我摸著他的肩膀安慰他:“那五你別想那麽多,咱們這是被人惦記上了,沒跑兒,換了誰也一樣。”

李俊海一直冷眼看著那五,臉色陰沉得像是能刮下一層霜來。

車駛上開往派出所的路口時,我讓司機停了車,下車走到駕駛室旁邊對段豐說:“你陪那五一起去。”

李俊海也跟著我下了車,我回頭說:“你別跟著我了,你跟他們一起去,完了跟那五一起到胡四飯店找我。”

那五可憐巴巴地探出頭來:“遠哥,你千萬別生氣,以後我不要工資了,我賠……”

我擺擺手不讓他說了,推著李俊海讓他上了車:“走吧,中午我給你壓壓驚。”

車走遠了我才發現,天不知道什麽時候陰了,大塊的烏雲壓在頭頂上,像是要掉下來的樣子。我站的地方很高,幾乎都能摸得著烏雲,從我這裏看下去,可以看見遠處模糊的一片廠房,我能夠辨認出那幾抹烏黑的房頂是我以前上班的那家機械廠,機械廠的大煙筒沒有冒煙,它已經沒有了昔日的嘈雜與忙碌,像是死了一般。從機械廠那個方向飛來了一群蒼蠅大小的鴿子,越近越散,最後呼啦一下消失在烏蒙蒙的雲層裏。眼前也有一些鳥兒,它們是單飛的燕子,貼著地皮箭一般地從我的腳下飛遠。“燕子低飛蛇過道,大雨不久就來到”,記得小時候我爹每當遇到這樣的天氣,便會對我這樣說,他說得很準確,不一會兒就下起來了雨。開始是淅淅瀝瀝的,轉瞬之間就變成了潑水一樣,隨即閃電也來了,閃電剛過,雷鳴也來了,一聲巨響拖著轟隆轟隆的餘音,像是從山上滾下了一塊大石頭。跑在路上的車有的像甲蟲,有的像青蛙,還有像雞巴的,它們無一例外的像逃犯,被雷雨攆得倉皇逃竄。我沒有跑,我昂首闊步地往胡四飯店的方向走,隻是把大哥大揣進懷裏,別讓雨淋濕了,我需要它讓我有了耳目,使我保持著做人的尊嚴,那時候沒有幾個人玩得起這玩意兒。有幾輛出租車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按喇叭,我不理,爺們兒要得就是這種感覺,多深沉?

胡四飯店那條路的路口有一家儲蓄所,我走進去取了三萬塊錢,大聲唱著歌進了胡四的飯店。

胡四正落湯雞般的忙碌著往飯店裏麵收拾擺放在外麵的桌椅,我站在雨中大吼一聲:“土財主!”

胡四抬頭一看,連忙招呼:“別愣著,幫忙啊!”

我幫他抬進最後一張桌子,嘩啦把錢給他攤在吧台上:“四哥,數數吧,三萬。”

胡四讓站在吧台後麵的村姑把錢收起來,撲拉著滿頭雨水訕笑道:“不用這麽著急呀,我又沒逼你。”

“我這不是可憐你嘛,”我把外衣脫下來,甩著雨水說,“你這種土財主把錢看得比命都重要。”

“這倒不假,嘿嘿,”胡四也脫了外衣,轉頭對村姑說,“找幾件幹淨衣服給我倆換換,馬上炒菜,來土匪了。”

“別忙活了,我坐一會兒就走。”

“走什麽走?沒看見電閃雷鳴的嗎?像你這種作惡多端的人就不怕打雷劈了你?陪我喝點兒。”

我歪頭看了看已經變得漆黑的天空,點點頭說:“那我就陪你喝點兒,我陪酒不收費。”說完這話,腦子裏猛然僵了一下,芳子的身影在眼前一晃。胡四好象跟我的心情一樣,顧左右而言他:“這個雞巴天氣啊……照這麽一直下雨,我這生意還怎麽做?車不能跑,飯店沒客人,隻有躺在家裏‘擼管’(**)玩兒啦,操他爺爺的,”見我還站在那裏發愣,胡四拉了我一把,“我說你也沒個大哥樣子,下這麽大的雨還親自來幹什麽?不是說讓那五來送的嘛。”

我接過村姑遞過來的幹淨衣服,轉身往旁邊的單間裏走:“那五出事兒啦。”

胡四跟了進來:“怎麽了?手又癢癢,開始重操舊業了?”

這事兒瞞不過胡四去,再說瞞他也沒什麽意思,我邊換著衣服邊把前麵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

胡四一聽,吃驚不小:“碰到高人了這是?誰這麽大膽?”

我哼了一聲,到處找煙:“我記得我把兄弟曾經這樣說過,富貴險中求,人家這是照這個套路來的,先玩兒個小富貴再說。”

胡四一攔我伸到架子上的手:“慢!你說什麽?你把兄弟?他知道不知道你讓那五去銀行提錢?”

我打開他的手,淡然一笑:“拉倒吧哥哥,李俊海根本就沒有時間辦這事兒。”接著我就把我對李俊海的分析對胡四敘說了一番,胡四撚著下巴上的幾根黃須念叨上了:“奇怪,那會是誰呢?孫朝陽不可能啊,他根本沒有機會知道這件事情……那五?也不能啊,這小子我了解他,千兒八百的興許他敢,這可是整整十萬啊……”

我找到煙,自顧自的點上一根,歎口氣道:“別分析了,好在我還能承受得了,攤別人身上還不得自殺?”

胡四轉身衝出門去,頃刻轉了回來,把我給他的那三萬塊錢猛地摔在桌子上:“拿回去,這錢算我支援你的。”

我把錢一遝一遝地摞起來包好,拉開他的衣服拉鏈給他掖進懷裏,拉上了拉鏈:“你這是瞧不起我。”

胡四還要推擋,外麵傳來李俊海的聲音:“蝴蝶在這裏嗎?”

胡四猛地皺緊了眉頭:“你怎麽把這個雜碎給弄我這裏來了?”

我尷尬地抱了他一把:“沒辦法,市場我不方便回去,隻好先借你的地方一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