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情傷

我爹的生日是十月八號,九月底的一天我對我爹說,今年的生日我要好好給你慶祝慶祝,以前我沒錢,現在有錢了,我要帶你和我弟弟出去旅遊,在你最喜歡的地方給你過生日。我爹想了想,說,正好我們放假到十號,咱們就出去過,去上海和杭州吧,我還沒去過那些大城市呢。我說,你真是個老莊戶,那些地方有什麽好的?人擠人,光景沒看見光看見人了,還不如去新疆、蒙古,或者西藏呢,那些地方多好?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人到了那種地方,心胸開闊,什麽煩惱也就沒有了。我爹說,別胡說八道了,看了光景就沒有煩惱了?當時可能把煩惱忘了,過後一樣,該怎麽煩惱還怎麽煩惱。我覺得人老了可真有點兒不可理喻,說著這麽高興的事情,他非要談那些沒有意思的話題。我就開玩笑說,老爺子真不知足,以前為孩子操勞,現在孩子不用你操勞了,你倒胡亂煩惱起來了,是不是閑出毛病來了?我爹想都沒想,直接說,我兒子要是結婚了,我就沒有煩惱了。我知道他是什麽意思,這話他說過好幾次了,老是催我跟劉梅去登記。我不是沒想過這件事情,可是我對這個沒有一點兒興致,我不想那麽早就結婚,我看見過孫朝陽、鳳三、周天明他們的處境,像我們這種人,一結婚就等於葬送了自己的前程,幹什麽也放不開手腳。

趁吃飯我爹喝酒喝高興的時候,我就敷衍我爹說,我想等兩年真正掙了大錢再結婚,起碼讓人家劉梅過上闊太太的日子,這樣才對得起人家嘛。我爹好象沒聽見我說什麽,吱吱地喝著酒說,國慶節快要到了,你們就在國慶節期間把記登了吧,過完了節,咱們旅遊回來,我給你們挑個好日子舉行婚禮,這樣還利索,爭取明年這個時候讓我抱上小孫子。聽了這話,我的腦袋都大了,連忙敬他酒,幾下子把他灌成了個老小孩,踉踉蹌蹌撲到我弟弟的**,給我弟弟講白兔弟弟和灰狼叔叔的故事去了。我草草地扒拉了兩口飯,想去找金高訴苦,剛出門就與劉梅撞了個滿懷。

劉梅已經把我家當成了自己的家,甚至把我當成了她的孩子,一見我要出門,也不攔我,整整我的衣服讓我早點兒回來,就收拾桌子去了。我走出家門,站在胡同的黑影裏,聽著我家傳出的碗盤叮當聲怔了好久,那種感覺很複雜,淡淡的惆悵裏還有一絲寧靜的安穩。我打消了去找人訴苦的念頭,我有什麽苦可訴?劉梅有什麽不好的?最起碼她是純潔的,她的奶子沒被人摸過,她的……總之,她的曆史是清白的。我沒有理由嫌棄她,我算個什麽東西?

那天我從吳胖子飯店出來,編了個理由讓林武和金高先走了,自己就貼著牆根拐上了去胡四飯店的路。胡四正跟幾個朋友在一個房間裏喝著酒聊天,我陰沉著臉把他喊了出來。本來我想直接質問他為什麽早就知道芳子在吳胖子那裏,一直不告訴我?甚至想好了要揍他兩拳。一見胡四,我竟然打消了這個念頭。我沒有理由質問胡四,人家又不是我的親兄弟,即便是我的親兄弟,他有什麽辦法去阻止芳子的所為呢?他不告訴我,那是因為他不想讓我傷心。

胡四可能從我的表情上看出來我為什麽來找他,連個鋪墊都沒有,直接問我:“你去找過芳子了?”

我點了點頭,胡四沉默了一會兒,拍拍我的肩膀說:“兄弟,把她忘了吧,這種女人不值得你去想她。”

我竟然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麽來找胡四了,轉身想走,胡四伸出胳膊擋住了我:“你等等。”說著進了他睡覺的那屋,從裏麵拿了一遝照片,麵無表情的遞給了我,“這是你四嫂從她包裏搜出來的,你自己看看。”我挪到燈光下,一張一張地翻檢起來,全是芳子,她的身邊換著不同的男人,有老的有年輕的,甚至還有一個碳黑似的黑人。從她的穿著上看,這些照片全是在她離開我以後照的,照片裏的她,看不出一絲憂慮的樣子,依然那麽青春,那麽無憂無慮。

我把照片還給胡四,輕輕一笑:“四哥,玩兒鷹的讓鳥兒啄了眼啊,嗬。”

胡四說:“也不全怪她,事兒趕上了……你們倆不合適,你降不住她,她也不像你想得那麽單純。”

我苦笑道:“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實踐證明,上次你教我的那套理論在她的身上不管用。”

胡四也笑了:“實踐也證明,她是個不識好歹的婊子,我和你四嫂都看走眼了。”

“以前我就知道她的曆史很複雜,上學的時候就跟社會上的小混子糾纏在一起,”胡四把我拖到黑影裏,大發感慨,“後來我跟你四嫂談戀愛,她那時候被她哥哥攆出來,在你四嫂那裏幫忙,林武去‘抻勾’他,我覺得她跟林武這種人挺般配的,還給他們好一陣撮合,再後來她看上你了,脾氣也改了不少,我還以為你們倆能結合到一起呢,想告訴你她以前的經曆,怕你多心,也沒說,誰知道……唉,兄弟,你太看重她了,知道嗎?人都有軟勒,過於看重的東西就是你的軟勒,被捅到軟勒的時候,你會很難受,恐懼、畏縮、發怒、失去理智,甚至一蹶不振,現在你需要的是馬上忘記她,不讓她再傷害到你。我知道你會來找我的,在這件事情上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我應該早些提醒你的,可是你也了解我,我不喜歡在背後挑事兒,尤其是這種男女關係方麵的……那天梁超他們說起她的時候,其實我也是剛剛知道娜娜就是她,我還想去把她拉來見你呢,可是那天我抽不開身……晚上,我給你去辦完了事就拉上你四嫂去找她了,我估計你也可能知道了。她什麽也聽不進去,整個一個白眼狼!知道嗎?她連你四嫂都罵了,你四嫂來家哭得不行,她讓我去市場找你,讓你去剁了吳胖子,她說全是吳胖子把她妹妹給害了……關人家吳胖子什麽事兒?”

“你說這麽多我一下子聽不明白……反正吳胖子我不準備讓他好過了。”

“這個我不管,我隻知道吳胖子是個商人,商人是惟利是圖的,這樣的買賣他應該做。”

“你別管了,我也隻知道我的腦子不好受,我得找個人平衡一下。”

“也好,別委屈了自己,”胡四歎口氣道,“古語說得好啊,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這話真他媽對……”

我聽得暈暈乎乎的,腦海裏的芳子跟現在的芳子根本對不上號,她們像是完全不相幹的兩個人。

胡四見我沒有心思聽他說話,改口問我感覺車怎麽樣?我說挺好的,明天就上路了。

胡四說,先這麽跑著,暫時沒有錢就別著急,他不差這兩部車錢,抽空過了戶就可以了。

我笑著說,過了戶我就把錢給你,咱倆誰的錢多還不一定呢。

胡四一抽鼻子,你差遠了,年齡我比你大,在錢上我也不輸給你,無非是我不露財罷了。

說著話,我的大哥大就響了,是春明的,春明問我在哪裏?我這才想起來,我答應他下午去市場找他的。

“春明,我在回家的路上,你在哪裏?”

“我一直在這裏等你呢,你不回來了?”

“我感覺挺累的,想回家睡覺,你也回家吧,找老錢的事情明天咱們再商量。”

“遠哥,你知道我這脾氣,一有事兒你不告訴我,我睡不著覺,要不你在電話裏簡單跟我一說。”

我跟胡四打了一聲招呼,邊走邊說:“明天你去醫院,老錢不是醒過來了嗎?你趕在警察找他之前抽個空告訴他,不許他跟警察提我的名字,該怎麽說隨他的便。如果他膽敢提楊遠這兩個字,保證他出不了醫院就得再上手術台,再上了手術台他就下不來了。這些話你會說,我就不詳細跟你交代了,如果他的家屬在場,你就想辦法把他們支出去,或者冒充你是檢察院的,或者你是法醫,找他了解情況……總之明天你必須把事兒給我幹漂亮了,想盡一切辦法。”

春明在那頭嘿嘿笑了:“遠哥放心,三句話搞定,這種人最怕死,一說他就明白。”

我倚在樹上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我相信你,明天我去市場等你的消息。今天市場還安穩嗎?”

春明頓了頓,話說得很不自在:“海哥來過,跟關凱一起在這裏等了你一會兒,黑著臉走了,不知道怎麽了。”

肯定有什麽事兒,但是不會是什麽大事兒,因為我對李俊海說過,沒有什麽要緊事情不要給我打電話。

進了家門,一幕溫馨的景象差點兒讓我落了淚。劉梅手裏撚著一隻棋子文文靜靜地坐在我弟弟的床邊,我弟弟盤腿坐在**,托著腮幫子在考慮下一步棋,我爹端著一杯水坐在一旁觀戰。電視機開著,聲音很小,屋裏飄著京劇花旦輕柔的唱腔。我爹聽見了我開門的聲音,沒有回頭:“飯給你留在鍋裏,是小梅做的……哎,二子,飛相啊!”

劉梅扭頭看了我一眼,放下棋子,走過來接過我的上衣,嗔怪地說:“老是這麽晚回來,飯都吃不上熱乎的。”

不行,我的鼻子發酸,心裏很不是滋味,劉梅對我這麽好,我竟然滿腦子都是那個風塵女子,趕緊進了廚房。

掀開鍋,我的眼睛就濕潤了,連忙擠了幾下眼睛,把飯菜端了出來:“劉梅的手藝真不錯,這個香啊。”

我弟弟不耐煩地衝我揮了揮手:“趕緊走趕緊走,沒看見這裏忙嘛,去你自己屋裏吃去。”

劉梅打了我弟弟的手一下,回頭對我淺笑一聲:“看看,二子都不樂意了,你得經常來家陪陪他。”

“那是那是,”我服從了我弟弟的命令,端著盤子往我那屋走,“二子,改天請你吃肯德基去啊。”

“省省吧你就,”我爹說,“少吃那些洋垃圾,沒看見你弟弟胖成什麽樣子了?豬不換啊。”

“爸爸說的對,”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劉梅改了稱呼,“錢要省著花,能在家裏吃的飯不要在外麵吃。”

“這小子覺得自己是個資本家了,就差給他雇上幾個傭人了,吃去吧吃去吧。”我爹衝我擺了擺手。

“你們說的都對……”我突然感覺我在這個家裏成了一個出氣筒,誰都可以拿我開涮,連忙進了屋。

我實在是一點兒胃口都沒有,吃了一口跟嚼木渣一樣,幹脆不吃了,找出一張報紙把菜倒上,包起來掖到了床底下,我怕讓劉梅發現我沒吃,以為是嫌她做得不好。嘴上叼著一口饅頭,躺到了**。眼前一花,沉沉睡去。

我做夢了,夢中我來到了一個滿是灌木的原始森林,到處是奔跑的野獸,有一隻比樓房還高的恐龍呼哧呼哧地向我走來,我怕它一腳踩死我,沿著泥濘的沼澤沒命地往前跑,跑著跑著就鑽進了一個幽黑的山洞。可是山洞裏的情況比外麵還要糟糕,裏麵爬滿了毒蛇,它們無一例外地豎成一根棍子,簌簌地衝我吐信子。我轉回身子往外跑,那隻恐龍竟然害怕了,呼哧呼哧跑遠了。我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原始人,長著一雙猛獁象那樣的牙齒,手裏還拿著一挺機關槍。我的身上背滿了獵物,甚至還有一隻老虎,我趴在地上,把機關槍架在一塊石頭上,朝著森林深處扣動了扳機,到處都是鮮血,我發現倒在我麵前的竟然全都是人,有我認識的,有我不認識的……好象還有孫朝陽,孫朝陽的身上全是窟窿。我想站起來,可是我站不起來了,撐在地上的兩條胳膊變成了狼那樣的前腿,它們正在迅速地長毛,金黃金黃的……我感覺自己的臉也在拉長,似乎是在往狼那邊靠近,我驚恐萬分,想喊叫,喊出來的聲音竟是一聲狼嗥。

我忽地坐了起來,劉梅和我爹站在我的麵前,他們似乎被我嚇著了,看著我目瞪口呆。

夢中的情景還在眼前晃悠,我知道自己剛才發出了嚇人的喊叫,連忙衝他們笑了笑:“我做夢了。”

我爹走過來,扶著我的脊背讓我躺下,輕輕蓋上了我的被子:“這孩子……做夢還學驢叫呢。”

劉梅從我的枕頭邊拿起那塊饅頭,瞪我一眼說:“別光顧著掙錢,身體要緊,看你熬得這個樣子……好好睡吧,覺得累就在家裏休息兩天,正好我們學校放假了,我可以去市場幫你照顧生意,不放心二子,我帶他一起去。”

我坐了起來:“小劉,市場那邊很麻煩的,你去了也幫不上忙,再說大家都不認識你……”

我爹似乎很理解我的心情,打岔道:“他那裏那麽多人,你去幹什麽?不管他,明天咱們爬山去。”

我不放心這老少三個人出門:“也行,明天我讓孔龍帶幾個人陪你們一起去,孔龍你們都認識,孔老師的孩子。”

劉梅說:“是他呀,整天跟著我和咱弟弟呢,原來你是不放心我……”

“不是,”我慌忙解釋,“孔龍不上學了,我想讓他接送二子,你又在接送,他成習慣了。”

“那就是不放心咱弟弟,”劉梅很聰明,她知道我是在強詞奪理,不跟我糾纏了,“這樣也好,我有個替換的。”

“孔老師的孩子不上學了?”我爹又在糊弄我,“他算我們班學習不錯的孩子呢,可惜了。”

“人家這叫看破紅塵,”我笑道,“上那麽多學有什麽用?還不如早點兒賺錢娶媳婦呢。”

我睡不著了,翻身下床,拉了拉劉梅:“媳婦,來,我跟你下兩盤。”

劉梅正在扭捏,我爹抱著膀子笑上了:“多好?嗬嗬,真好……”轉身衝外麵喊,“二子,把棋盤拿進來。”

外麵沒有應聲,我推門一看,我弟弟像蜷在沙發上睡得死沉死沉,像一個軟綿綿的大饅頭。

那晚劉梅沒走……我完成了那個從小夥子到男人的過程。這個過程很倉促,幾乎沒有什麽鋪墊,直入主題,現在想起來,很容易就讓我聯想到三國時趙子龍殺進曹營,七進七出的場景。劉梅流了很多血,我流了很多汗,我發現自己是一員猛將……早晨起來的時候,劉梅已經不見了,我爹在外屋吹口哨,他吹的是《義勇軍進行曲》的調子。

我幾乎不敢看我爹的臉,匆匆洗了一把臉:“你們今天要去爬山嗎?”

我爹說,爬。我邊出門邊說:“一會兒我讓花子開車送你們,孔龍跟你們一起去,也好有個照應。”

我爹說:“那就讓孔龍來吧,正好我說說他,你說好好的,他怎麽就不上學了呢?不爭氣的孩子。”

我弟弟揉著眼睛從裏屋出來了,一句話不說,攔腰抱住了我:“哥哥,別走了,在家陪陪弟弟。”

我的心像是突然被針紮了一下,用力抱住了他,弟弟,我不是不想陪你,可是我不能不去上班,哥哥太忙了。

我弟弟的胳膊像兩條蛇一樣有力:“哥哥,陪陪我,我不煩你了還不行嗎?哥哥……”

我爹轉回頭來,厲聲嗬斥:“象什麽話?你以為你還是個孩子?撒手,一會兒你嫂子就來陪你了。”

我鼠竄般的跑出家門,回頭看了一眼大門,大門是新油漆的,陽光下閃著幽藍的光。院子裏的槐樹開花了,風一吹,漫天的槐花猶如下著一場大雪。胡同裏一個老頭推著車子在喊,收瓶子嘍,收易拉罐——我一把將他的草帽扯下來,嗖的拋到了天上,那個老頭不解地看著我的背影,這個胡同裏還住著個神經病?沒發現……我拐出胡同上了大路,站在路邊,我回頭看了一眼夾雜在高聳的樓群裏我家低矮的平房,暗暗發誓,等我結了婚,一定要在靠海的地方買一套很大的房子,讓我爹跟我們住在一起,過上揚眉吐氣的日子。你不想買?由不得你啦,本少爺結婚成人啦。

剛進辦公室,桌子上的電話就響了,我接起來,是春明打來的:“遠哥,事情沒辦好。”

我的心一緊:“發生意外了?怎麽回事兒?”

春明的語氣很沮喪:“我沒想到這個老家夥那麽嘴硬,他根本不聽我的,他說血債要用血來償。”

“別慌,嗬,”我用一種輕鬆的口吻說,“這很正常,當初我受傷躺在醫院的時候也這樣,說說他怎麽個意思?”

“他是昨天下午醒過來的,看樣子氣色還不錯,比你那次強多了,身上連根管子都沒有……”

“別說這些,就說你是怎麽跟他談的。”

“今天一早我就去了醫院,我對他老婆說我是檢察院的,來了解一下情況,他老婆上來就罵,他都被人砍成這樣了,你們檢察院還來幹什麽?”春明苦笑了一聲,“這個老混蛋可能是經常被檢察院的人找呢。我跟他老婆解釋說,我來找他不是因為他別的經濟問題,我是來了解一下這次的情況的,他老婆就讓我進去了。老錢起初還真以為我是檢察院的,一個勁地強調他沒欠別人的錢,羅嗦了一大堆名字,看樣子他欠了不少人的錢。我沒跟他羅嗦,直接把昨天咱們商量好的那番話說了,說話的時候,我一直拿槍頂著他的大腿。誰知道這老小子豁出去了,讓我走,說讓你等著,他不會跟你拉倒的。我還想威脅他,他小兒子進來了,他小兒子說,告訴楊遠,他幹了什麽我照樣幹回來。”

照樣幹回來?照什麽樣?我的心一下子抽緊了:“別說了,你馬上回來!”

我一把關了電話,直接撥了金高的大哥大:“大金,你馬上去我家,帶上家夥,先別讓我爹出門!”

我坐下皺著眉頭想了一陣,抓起電話撥通了胡四的大哥大:“四哥,我的事兒你處理得怎麽樣了?”

胡四哈哈笑道:“我孫子打了保票,即便是老錢提到你,他們也不會去找你的,放心吧。”

我突然覺得自己辦了一件錯事兒,我不該讓春明去找老錢的,應該保持沉默,靜觀其變。

“四哥,老錢有一個兒子是幹律師的,這個得防備著點兒。”

“律師算個雞巴算個蛋?他更應該明白法律程序,砍人跟欠錢不是一碼事兒,等他反應過來,咱這邊早了事了。”

“那我就放心了,隻要你那邊給我壓住了,我這邊天塌下來也不要緊……”

“慢!聽你這意思,老錢還想跟你玩玩兒?”

我就把剛才得到的信息告訴了胡四,胡四笑得很輕蔑:“那好啊,你就讓他蹦達,蹦達厲害了我出麵弄他。”

你出什麽麵?讓警察抓他?還沒到那一步呢,我說:“這你就不用心事了,我防備著他好了。”

胡四在那邊沉吟了片刻,開口說:“要不這樣,你先下手,派人砍他兒子,讓他徹底‘逼裂’。”

我笑道:“你小子更黑,滿門抄斬啊這叫……先處理他爹這麵吧,一個小拾草的,我還真沒把他放在眼裏呢。”

胡四自言自語道:“老錢到底是怎麽想的呢?他根本不是你的個兒啊,這不是找死?他真的活夠了?不能啊。蝴蝶,我明白了,哈哈,這個老雞巴操的小尾巴往哪裏甩逃不過我胡四的眼睛,他這是想賴帳!明白我的意思了嗎?他不是欠你三萬塊錢嗎?這個老混蛋是想先給自己紮起架子來,也就是想利用嚇唬你,達到讓你可憐他的目的,從而把他欠你的帳賴掉,這在心理學上有個名詞,叫……我爹知道這個名詞,改天我去問他,哈哈,跟咱爺們兒耍花火?咱是幹什麽的?你這樣,從長法那裏抽幾個牙口結實點兒的夥計,別讓他們知道是什麽意思,直接抓到老錢他小兒子,把他的手剁掉,然後拍屁股走人。他吃了虧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可是他有個雞巴證據?上告無門啊,哈哈,後麵的事情我來給你處理好了,讓老錢把三萬塊錢吐出來,就算是我打點關係的費用,你吃點兒虧‘添巴’著就行了。”

這下子來了李俊海說我的那句話——腦子裏麵需要點燈。我的腦子裏麵還真的像點了一盞燈一樣,赫然亮了起來。對呀!胡四分析的太對了,無論從哪個方麵講,老錢都不應該跟我這麽幹,他的膽小如鼠。曾經有一次他給我送鯧魚,因為價格問題跟那五吵吵了兩句,那五說不過他,抄起一把漁叉就要掄他,他嚇得一張老臉跟木乃伊差不多,那張皮幾乎都要掉下來了。我過去嗬斥那五的時候,他竟然躲在我的身後戰戰兢兢地說,小楊,別為了我傷了兄弟們的和氣,聽這位那兄弟的,我賠點兒錢無所謂。我沒讓那五繼續跟他講價,罵了那五一聲就走了,後來我聽那五說,老錢嚇得不成樣子,中午把那五請到市場外麵的那家飯店好一頓賠不是,就差給那五下跪了。既然這樣,他欠我錢的時候肯定也是心驚膽戰的,可是為了自己瀟灑就什麽也顧不上了,甚至以為我不會為這幾個小錢兒跟他糾纏不休。這麽一分析,我仿佛一下子從嗓子眼裏看到了老錢的屁眼兒,嘿嘿,你這個老混蛋,快要死了還跟我玩兒腦子呢。

“胡四你這個老狐狸啊……哈哈!”想到這裏,我豁然開朗,一拍桌子,“行!就照你說的辦。”

“今天先別辦,那樣殘忍了點兒,”胡四沉聲說,“他兒子不是威脅你嗎?派人先盯他幾天。”

“也好,”我笑了,“四哥,我準備高薪聘請你當我的軍師,不知意下如何?”

“你雇得起我嗎?哈哈哈哈,一天一個美女,三頓酒席,酒菜還不帶重樣兒的。”

“好了,我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一會兒我派人把錢給你送過去。”

“過戶的事兒我已經辦好了,不用你出麵了,寬裕的話就把錢送來,不寬裕過幾天再說。”

“寬裕,能不寬裕?”我衝正進門的李俊海點了一下頭,“一會兒我讓那五給你送過去,掛了。”

李俊海一進門就“操”了一聲:“大米幹飯養出賊來了,關凱這個混蛋想卷鋪蓋走人。”

我招呼他坐下,輕描淡寫地說:“他想走?那好啊,本來我也沒打譜留他太久了,走了好啊。”

李俊海把手裏的煙撚成了燈繩:“我去他媽的!他舍得幹幹淨淨的走?跟我談條件呢。”

這我倒是沒想到:“他談什麽條件?”

“他想把他以前的那幾個攤位轉讓給咱們,一個攤位五千,房子是他當年蓋的,也轉讓……不,是轉租,讓咱們租他的,一年也是五千。操他媽的我能答應嗎?你滾蛋可以,但是跟我李老爺不許談條件!這不,他非要拉我來見你。昨天在這裏等了一下午你也沒回來,這小子接了孫朝陽一個電話就走了,臨走連個屁都不想放。我就追上他問他,我說凱子你是不是想去孫朝陽那裏?他說是,你跟蝴蝶說,孫朝陽讓我去幫他幹活,發工資的,一個月三千,如果蝴蝶也能一個月給我三千我還留在這裏,不然我就走了,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嘛。再想跟他說,他不理我了,讓我趕緊找你商量,究竟是放人還是留人。你說這不他媽的扯淡嗎?要我說,這人就不應該給他個好臉,徹底砸挺算完!”

我垂下頭想了一陣,抬手撥了關凱的BB機,不大一會兒關凱就來了電話:“遠哥找我?”

我咽了一口唾沫,輕聲問:“我聽俊海說你要走?”

關凱連個磕巴都不打:“是,我想跟著孫朝陽幹,他給的錢多。”

我笑了:“凱子,錢不是問題,你回來吧,咱們再商量商量。”

“不用商量了,我已經答應了朝陽哥,”關凱的聲音很沉穩,“要不你跟朝陽哥談?他就在旁邊呢。”

“你決定了?”我不由得在心裏罵了一聲叛徒,稍微一頓接著說,“讓朝陽哥接個電話。”

“好嘛,叫的那個親熱……”李俊海哼了一聲,“蝴蝶你真可以啊,牌都攤了,你跟他客氣什麽?”

“朝陽哥嗎?”我沒理李俊海,換了一種歡快的語氣說,“你行啊,這就開始挖我的牆角了?”

孫朝陽陰陽怪氣地嘿嘿了兩聲,用類似女人**似的聲音喊道:“這才到哪兒?你給我聽著,我孫朝陽發過的誓沒有半途而廢的!你、小傑全他媽跑不了,我姓孫的從來就沒看高過你們一眼!實話告訴你,我所有的人馬已經動員起來了,他們像一張大網撒在全國各地,你就等著給你的兄弟收屍吧!哈哈,記得小傑給我送過的紙條嗎?‘下一個就輪到你了’,這句話我也送給你,下一個就輪到你楊遠啦!哈哈,我要一步一步地把你吃掉,哪怕傾家**產!”

我的頭發都豎起來了,感覺頭頂上有一個人在拚命拽著我的頭皮往上提,我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用一種寬厚的聲音對他說:“朝陽哥,別那麽激動,事情是幹出來的,不是喊出來的,我等著你好了。把電話給關凱吧。”

孫朝陽還真沒有大哥的腦子,也許是被我氣糊塗了,他竟然聽從了我的命令,把電話遞給了關凱,聽著關凱喂喂的喊聲,我在心裏徹底鄙視了他一把,你可真是個傻逼啊,給我當小弟了?我微微一笑:“凱子,既然你定下了,我就不攔你了。你的要求我也聽說了,這樣,攤位我退給你,我不想買你的攤位,房子呢,我先用著,你抽空過來一下,我跟你簽一下租賃合同,房租我一次性給你,如果你覺得可以,就來我這裏,我讓人把你的工錢先結了再說。”

關凱沉默了一會兒,喃喃地說:“遠哥,請你理解我,我對你沒什麽,我不喜歡李俊海。”

這個我理解,我這個把兄弟的脾氣不是一般人能夠接受的:“我理解,有時間經常回來玩兒。”

關凱不說話了,那邊傳來孫朝陽的聲音,他好象在訓斥什麽人:“都他媽瞎了?把鳳三給我押來,我問他!”

我笑了,看看,你的敵人不止我一個,還有鳳三呢,鳳三那腦子也夠你喝一壺的,何況還有胡四。

“遠哥,你有常青的消息嗎?”關凱停了一陣,忽然問我。

“大半年沒有他的消息了,上次他走的時候不是在你那裏的嗎?”我說的是實話。

“我聽別人說,他從我這裏走了以後去找過你。”

“對呀,跟我打了聲招呼,說是要去南方闖**闖**,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我想套他的話。

“他也是跟我這麽說的,”關凱歎了一口氣,“唉,沒娘的孩子……遠哥,不羅嗦了,有時間請你吃飯。”

掛了電話,春明一步闖了進來,一看李俊海在場,欲言又止。

我瞥了李俊海一眼,想背著他說話,一想不妥,他又好亂琢磨了,眼前晃動著在醫院李俊海忙碌的身影。

我衝春明點了點頭:“春明,你什麽也別幹,馬上回醫院給我盯著老錢他小兒子,走到哪兒跟到哪兒。”

春明按了按腰上的槍,轉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