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畫一 黑屋1

作者:朱小丹

創作時間:2004年

材質:布麵油畫

尺寸:120×140cm

畫麵描繪了在陰森森的黑夜裏,原本金黃色的圓月被黑綠色的天幕蒙上了一層狡黠的綠光,詭異得猶如深夜裏野獸的眼睛,它張著大嘴,喘著粗氣,機警、冷酷、貪婪。一座墳墓般的黑屋猶如一座荒涼的祭壇,四周充滿了地獄般的死氣,花朵凋謝,植物枯萎,一切都在死去。然而從黑屋深處卻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這聲音如泣如訴,冤深似海,好像在喚醒夢魘中無法蘇醒的苦難。畫家通過讓色彩呼喊的手法,營造出黑暗無所不在的氛圍,將心靈的恐懼渲染得淋漓盡致!

為了籌備畫展,我先去了京城。

走之前,我又去了一趟慈恩寺顧文白的工作室,給他送去了請柬。他望著精美的請柬,流露出非常渴望參加的神情,但一邊向我致謝,一邊提出了兩個條件:典禮嘉賓名單中不要出現他的名字,不參加答謝晚宴。他為人低調,我隻好答應。

典禮那天,藝術圈有許多名家前來捧場,美術館大廳站滿了人,我站在台上尋了半天,才發現他靜靜地站在人群後麵,默默地注視著我,就像一個普普通通的參觀者。典禮非常成功,答謝晚宴後我非常興奮,特別想和他分享我成功的快樂,便撥通了他的手機,想請他找個地方坐一坐,結果他說他正在三裏屯酒吧等著我一起慶賀呢。

掛斷電話,我迫不及待地打了一輛出租車。趕到酒吧時,他正坐在一個靠窗的位置默默地抽煙,桌子上擺著一個精美的大果盤和幾瓶啤酒。看見我連忙起身向我祝賀。我倆分別落座後,我問他晚飯吃的什麽。他微微一笑說:“美術館東門有一家一哥牛肉麵館,味道不錯,我每次去美術館都會到那兒吃碗麵。”

我很難想象,如此安靜低調的人,腦海中竟然能創造出一個像《神話》那樣離奇壯闊、光怪陸離的世界,這一定是一個投身過深淵的人,不然他不會麵對欲望橫流的浮華世界如此淡定。在常人看來,他每天的生活像坐監獄一樣,但是在我看來,他把自己關在想象的世界裏幸福極了。和那些被體製包養的所謂藝術家和作家比起來,他就像原始森林裏自由自在的野獸那樣拒絕馴養,在他眼裏,那些人不過是些精神上的閹人,都是些斷了根且迷失了方向的人。

我愛極了他身上那種特立獨行的魔性。但是我還是用嗔怪的口吻說了一句:“你真是個怪人!”他卻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說:“其實我們都是被魔鬼選中的人。”我語氣溫柔地問:“怎見得?”他溫文爾雅地說:“布勒東說,美就是**,否則就沒有美,今天的畫展的確讓我**了,我覺得你在作畫時,心靈一定處於昏迷狀態。”我不解地問:“為什麽?”他語出驚人地說:“因為你的畫使夢話變成了旋律的宣告,一定是在夢中按照女巫的口述畫成的,那些生機勃勃的畫麵,即使在黑暗之中,也會熠熠生輝的。祝賀你,站在那些美不勝收的畫前真是人生巨大的享受,來,我們為畫展成功幹一杯!”

毫無疑問,他對美的鑒賞力是一流的,盡管他對畫展評價很高,但我仍然不滿足,我不想聽他的溢美之詞,我想聽他中肯的批評,因為在晚宴上我聽到太多的言不由衷的恭維,在中國根本沒有真正的藝術批評,有的隻是表揚與自我表揚,我厭惡透了藝術圈子裏相互吹捧的惡習,要想聽到對畫展有真知灼見的批評,在體製內恐怕是沒希望了,隻有寄希望於體製外,而在我心中,顧文白是最佳人選。

因此,飲罷杯中酒後,我按捺不住地問:“讚美之詞,我已經聽夠了,我想知道我的不足是什麽?”他沉思片刻,然後凝視著我的眼睛說:“我剛才說過了,你的畫是按照女巫口述創作的,畫麵顯現的是女巫的咒語,並不是你的咒語,或者說你藏在了女巫的身後,我總覺得你的心靈圖景沒有完全打開,好像作畫時你有很多顧慮。”

顧文白的確是美的鑒賞家,一句話便說到了我的痛處,我心服口服地說:“其實在創作前,我的心靈圖景清晰極了,它擾得我寢食不安,然而當我拿起畫筆時,—切又變得模糊起來,但創作衝動逼迫我不得不把那些迷糊的東西表現出來,可是作品完成後,我總覺得缺了點什麽,直到我看到你的長篇小說《曆史》,我才發現我不是缺了什麽而是遇到了挑戰。”

“是啊。”顧文白若有所思地說,“現實荒誕得令人匪夷所思,我們的想象力在現實麵前倒顯得有些畫蛇添足了,這就是我們麵臨的最大挑戰。”說完他的目光中掠過一絲挑釁式的微笑,隻是一閃,我卻有一種被電著了的感覺。我喜歡這種感覺,便迎著他的目光說:“在這種挑戰麵前,我無法用常規之法讓別人分辨我畫的是心靈圖景,還是現實。我感覺現實已經折斷了我想象的翅膀。”他點了點頭,表情宛若古琴彈奏中的一個重音,仿佛思緒又進入了《神話》的世界,微微扯了扯嘴角說:“歌德說,曆史是上帝的神秘作坊,那麽現實就是魔鬼的神秘作坊。”我用反駁的口吻說:“可我拒絕人類末日。”“所以我才從你的作品中看到了某種懷著希望的東西,這也恰恰是你的作品的魅力所在。”他那輕柔低沉的嗓音充滿了磁性。我完全被他折服了,喃喃地說:“怪不得裏爾克說,生活與偉大的作品之間,總存在某種古老的敵意,藝術家不僅要跟現實過不去,還要跟自己過不去。”他聽了我的話默默地看著窗外,仿佛魔鬼就在窗外徘徊。良久,他話鋒一轉,用非常謹慎的口吻問:“小丹,能問你一個私人問題嗎?”我爽快地說:“當然可以。”他點上一支煙,深吸一口說:“和現實過不去我可以理解,和自己過不去我就不完全理解了。”我不解地問:“為什麽?”他用作家獨有的好奇口吻試探地問:“恕我冒昧,你至今還單身一人,是不是也是和自己過不去的結果?”他可能還是覺得問得有些唐突,溫和地笑著補充道:“你別誤會,我隻是想聽聽你的故事。”就這麽幾句話,一下子使我的思緒飛到了讓我魂牽夢繞、痛不欲生的巴黎。回憶猶如梨花帶雨瞬間飄落。我沉默著平複了一下心緒,然後動情地說:“其實我的畫都是和他一起畫的。”顧文白略顯驚愕地問:“他是誰?”我深情地歎道:“一個用生命愛我的男人。”顧文白用既驚異又關切的口吻問:“他在哪兒?為什麽沒有來參加畫展?”我淒苦地笑了笑,平靜地說:“他來不了了。”顧文白不解地問:“為什麽?”我哀婉地說:“因為他去了一個永遠也回不來的地方。”顧文白迫切地問:“小丹,到底是怎麽回事?”片刻的沉默,讓我感覺臉慢慢地腫脹起來,不堪回首的悲傷不斷撞擊著我的靈魂,我控製住情緒,淒苦地說:“我和我丈夫是大學同班同學,畢業後我們一起去法國留學,我們的專業都是油畫,當時他風華正茂、才氣逼人,如果不是那場車禍奪去了他的生命,我堅信……”我的眼睛有些管不住眼淚了,隻好停頓一會兒,然後接著說:“我堅信他一定是一位蜚聲世界畫壇的大畫家。”顧文白沒有打斷我,但他又點上了一支煙,默默地吸著,並用撫慰的目光看著我,我感到了兄長般的溫暖,這種溫暖讓我貼心,有一種傾訴的衝動,我一往情深地說:“那天風和日麗,我們開車到巴黎郊外寫生,他心情非常好,一路上他都哼著歌,就在我倆沉浸在歡聲笑語之時,一輛黑色的轎車突然超車,就在這時迎麵駛來一輛吉普車,三輛車撞到了一起,當時我坐在副駕駛的位置最危險,他卻本能地一打輪,將我讓到了相對安全的一麵,結果我們的車被甩出了二十多米,我醒來時,已經渾身纏滿了繃帶,躺在了醫院裏,當時我多處受傷,嚴重的腦震**、鼻骨粉碎,還有三根肋骨被撞斷了,而且頸椎、腰椎和尾骨嚴重挫傷。隻是我還不知道他的傷情,但我知道他的傷勢一定比我嚴重,我醒來後見到的第一個人是我的主治醫生,我問他我丈夫怎麽樣了,他為什麽不在我的病房?他關懷備至地告訴我:我丈夫傷得很重,正在另一家醫院搶救,其實他早就知道我丈夫根本沒來得及搶救就去世了,但是他每天都在向我通報一些我丈夫的新病情足見他的醫德是多麽的高尚,他的博愛精神至今還感染著我,他在我心目中早已經是一個神了。後來我終於得知了我丈夫已經不在人世的消息,由於他事先在我脆弱的心靈上加了一層保護膜,確實緩解了對我的打擊。最讓我痛不欲生的是,遺體火化的前夜,我不能去送他,我懷著巨大的悲痛和肉體的疼痛,為他畫了一張他微笑著的肖像,他笑起來是那麽陽光,那麽自信,隻是這張畫浸滿了我的淚水,我在心裏說,親愛的心肝,我不能去送你,隻好用我的吻和你訣別了,我忍著疼痛往瘀腫的嘴上塗唇膏,嘴唇腫得已經沒有唇形了,可是我對著小鏡子一絲不苟地畫著,然後在他的肖像上深情地吻下去,就這麽不停地塗,不停地吻,也不知在他微笑的臉上吻了多少個唇印,一邊吻一邊在心裏和他說著悄悄話,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落個不停,他生前最喜歡我的吻,可是我平時給他的太少了,我恨不得將我一生的吻都印在他的肖像上,可是……可是這又有什麽用呢?我再也聽不到他的歡歌笑語了,我再也聽不到他喊我‘親愛的小妞妞’了,巨大的悲痛讓我捧著他的肖像泣不成聲,文白哥,你知道嗎,我到現在也不相信他死了,我總覺得他在什麽地方充滿深情地看著我、保佑著我,當我創作沒有靈感時,隻要想起他,我的腦袋裏就會靈光乍現,畫思泉湧,我一直覺得是他的在天之靈引領我一步步走向成功的。”很顯然,顧文白被我的故事深深地打動了,這個一向不動聲色的男人,眼睛裏閃著淚花,我講完後,他沉默良久才用李清照的詞,黯然神傷地表達了他的心情。他低吟道:“‘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隻恐雙溪前艦舟,載不動,許多愁。’”然後他慨然長歎道:“小丹,謝謝你的故事,你讓我懂得了什麽是真愛,我時常問自己,比美更美的是什麽?我一直在尋找答案,聽了你的故事,我終於明白了,那就是真愛。許多人將‘熟人’視為朋友,我不認同,我一向認為,真正的朋友一定是可以心靈溝通的,甚至比親人還重要,正因為如此,我的朋友不多,但是凡是我認定的朋友,我會永遠不離不棄的,我雖然沒有見過你丈夫,但是他的死讓我有一種痛失好友般的悲涼。一小丹,我是個經曆過生死的人,對許多事情都看淡了,但唯獨對友誼十分珍視,隻可惜,現實當中,友誼添加了越來越多的功利性,知己尚且難求,更別說知音了,因此,我對友誼從不奢望,不過,自從認識你以後,我相信我不僅找到了真正的友誼,更找到了藝術上的知音。上天如此眷顧我,陪我敬老天爺一杯吧。”說著他為我的酒杯斟滿酒,我被他的真誠所打動,莞爾一笑,然後端起酒杯,兩個酒杯碰出清脆的響聲,他一飲而盡,我輕輕地呷了一口,溫婉地問:“有朝一日我會不會成為你小說裏的女主人公。”他微微一笑說:“到時候我一定把你寫得比英桃落還要美麗。”“對了,”我迫不及待地問;“《神話》修改得怎麽樣了?我都有些等不及了!”他笑容可掬地說:“已經修改一半了,知道你喜歡,所以我帶來了半部書的打印稿。”我高興地說:“太好了,快給我。”他不慌不忙地從挎包裏拿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袋遞給我,我接過稿子開玩笑地說:“不瞞你說,自從看了《神話》以後,我就像吃了黑桃花中了魔似的,文白哥,我懷疑你是黑魔轉世。”他抿嘴笑著說:“其實黑魔就是心魔,如此說來,我們誰又不是中了魔的人呢?”我們一直聊到半夜才離開酒吧,他打車送我回貴賓樓,我問他住哪兒了,他竟然告訴我,他住在中國美術館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了,我聽罷心情複雜得恨不得留下他過夜,可是麵對這樣一位謙謙君子,我即使有這樣的想法也說不岀口。

第二天顧文白就回東州了,我由於畫展和其他一些事情,還需要在京城待幾天。一連忙了兩天,我才得空閱讀《神話》。晚上我泡了一杯綠茶,靜靜地躺在**,剛捧起那摞厚厚的打印稿,腦海中已經浮現岀魔幻世界裏的刀光劍影。

狼山位於北方茫茫草原的殘月河邊,這裏是狼的世界。狼王是一位長著狼頭人身的獸神,他是獸界的統治者。與法慧情義深厚。不僅法力深不可測,而且集靈性、獸性、人性於一身。當法慧率領十幾名弟子策馬奔馳在殘月河邊時,漫山遍野的狼群嘯吼齊嚎,歡迎狼王的朋友。然而,這群狼的嚎叫撕肝裂肺地恐怖,十幾匹馬當場嚇死,隻有法慧的寶馬良駒戰神昂首嘶鳴,威武不屈。法慧的弟子們也被漫山遍野的狼群驚得怦然心跳。“你們不要怕,這些狼是我的朋友,狼性高於人性,人是可以互相殘害的,你們誰見過狼互相殘害?在狼社會,團結是最高原則,這一點比人類不知要強多少倍。”法慧哈哈大笑後斂容說道。然而,弟子們仍然手握寶劍隨時準備和狼群拚命。狼群若即若離地圍著他們,法慧跟著一個高大威猛的灰色頭狼迤通前行,他知道,這隻頭狼是引路的。狼山幽幽,危機四伏,沒有頭狼引路,就是踏遍狼山的山山水水,不僅找不到狼王的洞府,而且有葬身狼腹的危險。已經是午夜時分,萬籟俱寂,隻有漫山遍野的無數狼眼綠幽幽的像鬼火一樣閃爍,十幾個人身穿鬥篷隨頭狼穿梭在森林幽穀中,不時有狼引頸低嚎,嚎得弟子們個個渾身起雞皮疙瘩。又過了一個時辰,不遠處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一個黑影騎著一匹人麵狼身的高大坐騎緩緩迎了上來。“師弟,別來無恙?”來人正是狼王,他身披狼毫大筆,從坐騎上跳下來,熱情地與法慧擁抱,牽著他的手向林麓深處走去。這個黑森林與其他夜晚的森林不同,這裏能嗅到死魂靈的氣息,這些死魂靈不僅包括各種獸類,也包括人類,這些死魂靈的肉體雖然被狼群吃掉了,但是飄**在空氣中的魂靈還是活的。這是狼王的仁慈,殺死了他們的肉體,但並未殺死他們的魂靈,這些魂靈隨時聽候狼王的調遣。因此,林麓中綠幽幽閃爍的光不僅是狼群的眼睛,也是死魂靈發出的綠芒。夜晚的死魂靈像飄在空氣中的綠霧,他們千變萬化,發出喊喊嚓嚓的議論聲,死魂靈飄**在夜幕中,一會兒從人的左鼻孔鑽進去,一會兒又從人的右鼻孔冒出來,就這樣不停地捉弄著法慧的弟子們,如果不是法慧事先交代過,死魂靈是朋友,弟子們早就大打出手了。狼王的洞府簡直像一座巨大的宮殿,富麗堂皇,這裏是天下所有獸類的國都,其實在神、魔、人三界之外還有一個獸界,統治獸界的獸神,既不是獅虎,也不是熊豹,而是狼。狼的狡黠和智慧,狼的軍事才能和頑強不屈的性格,狼的視死如歸和不屈不撓,狼族中的友愛親情,都使狼的靈性大增,自從狼王修成正果以後,狼山便成了獸界的國都。為了保守秘密,狼王遣退手下,和法慧促膝密談了起來。“狼兄,我始終沒有弄清楚黑魔的來龍去脈。”法慧拈須笑道。“在女媧創造人類之前,世界由黑暗勢力掌控,統治黑暗勢力的就是黑魔的祖先黑龍,”狼王脫掉大氅幽幽道,“黑龍一直想霸占女媧,女媧不從,黑龍便開始對女媧創造的人類下手,他先是聚集黑勢力把天弄塌,露出一個大窟窿,人類麵臨滅頂之災,女媧見此慘狀,痛苦萬分,為了拯救自己的孩子們,她勇敢地擔負起煉石補天的偉大使命。可是黑龍並不甘心,他又將洪水放出來妄想淹滅人類,麵對蒼茫大地一片汪洋,女媧又奮不顧身地去平息滔天洪水,並與黑龍進行了殊死搏鬥,終於憑借母性巨大的靈力擊散黑龍的魂魄,黑魔是黑龍的後代,見大勢已去,率殘渣餘孽倉皇逃竄,卻被女媧壓在了地獄的第十九層,女媧也因拚盡最後的力氣而涅槃。千百年來黑魔從未甘心自己的失敗,他們躲在地獄的第十九層,暗中積聚黑暗力量,並在那裏建立了魔府。”“女媧為什麽不把黑魔的魂魄也擊散,而是把他壓在地獄的第十九層?”法慧凝視狼王肅然問道。“因為當時女媧已經無力將黑魔的魂魄擊散,隻好將他打入第十九層地獄,交由閻羅看管。而且即使作惡多端的人死後,也隻能打入第十八層地獄,人類的魂魄永遠無法達到地獄的第十九層。”狼王一邊說一邊負手在殿中徘徊,似乎不勝感慨。“真想不到黑魔被孤寂打敗以後會逃到世外桃源,那可是人類最後一塊淨土。”法慧喟然長歎道。“是啊,黑魔在世外桃源之所以能在短期內積聚了這麽大的黑勢力,是因為他不僅凝聚了魔界的力量,而且凝聚了神、人、獸等各界的黑勢力加入魔窟。現在在世外桃源,黑魔的黑勢力越來越大,野心也越來越大。他不僅要奴役人類,而且還要奴役神界、獸界。”狼王的麵孔冷峻,語氣顯得憂心忡忡。“這麽說,要想戰勝黑魔,搗毀魔腐,必須團結神、人、獸三界法慧的目光越發凝重了。“對,隻有積聚三界的力量,才能戰勝黑魔,搗毀魔窟,拯救桃源,拯救人類,這可是神、人、獸三界曆史上空前的戰爭。”狼王斬釘截鐵地說道。“狼兄,我們下一步該怎麽辦?”法慧心急如焚地問道。“上次我跟你說過,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去夜山,尋找孤寂的兒子靈風,他是人神,隻有他可以積聚神、人兩界力量抗衡黑魔,到時候,我們獸界再加入戰爭,想必一定能戰勝黑魔,搗毀魔窟,還人類這塊淨土。”狼王瞿然開目道。“隻是聖母國野心勃勃妄想呑並星月國,逍遙國又講究無為而治,一切順其自然,而春秋國一向反對戰爭,倡導口平,國王聖孔崇尚以德治國,要想把各國團結起來一致抗魔,難呀!”法慧愁眉緊鎖頹然說道。“事不宜遲,就連我這狼山也不安全,現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危機四伏,桃源不再是人間淨土,已經成為藏汙納垢的罪惡源泉,我想黑魔已經用魔咒控製了桃源人的心智,大部分人不僅變成了行屍走肉,而且可能成了充當炮灰的魔兵。黑暗即將吞噬光明,一旦黑勢力得逞,世界將重新回到黑暗時代,黑魔會不惜一切代價凝聚黑龍的魂魄,黑魔的祖先黑龍一旦複活,人類必將滅亡,神界和獸界也將淪為黑勢力的奴隸,我這次出山不僅是為了人類,也是為了獸界,說實話,我看不起人類的虛偽、貪婪和狡詐,人類從誕生的那天起就猶如一盤散沙,如果人類像我們狼一樣團結,黑勢力也不會有機可乘。”狼王的眼中閃著寒森森的綠光,臉上像掛了一層嚴霜一樣冷峻。法慧聽了狼王的話肅然動容,手持狼王送給他的狼頭禪杖,長長地歎了口氣。

太陽就要落山了,霞光橙紅如蓋,將天地間映得紅彤彤的,英桃落眺望兩旁山穀收攏的地方,層巒疊嶂之處,煙霧繚繞,虛幻的景象千變萬化,悠悠將旋轉著向山下落去的太陽,從下端一點一點地吞食。落日越加殷紅,就越加柔和,並且將金爍爍的倒影投射到山腳下的河水裏,幽藍的水色同閃耀的震光連在一起,顯得赤紅的落日越發的安詳,端莊中又帶著點嫵媚,讓英桃落油然而生思鄉之情。英桃落在夜山一直鬱鬱寡歡,靈風知道桃落是在為身陷魔窟的父母和兄長擔心,也在為桃源的命運擔心。他心緒煩亂,一籌莫展,一個人在夜山日月亭旁獨自舞劍,閃展騰挪,刺抹挑劈,劍芒閃爍,人劍合一,時而衝天,時而落地,光陰之劍刺出,霞光萬道,這是一把神劍,可以斬妖除魔,充滿靈性。舞劍的銳響驚動了鬱鬱寡歡靜靜欣賞日落的英桃落,她漫步到此,被靈風雄健的劍姿驚呆了,她從沒有見過如此寒氣逼人的神劍,一劍刺出霞光萬道,寒氣凝冰。英桃落倒吸了口涼氣,心想,這寶劍的鋒利可以直透人的魂魄。英桃落從小就愛看父親和兄長舞劍,父兄的劍術在桃源無人能及,特別是兄長英冰澈的劍術,一劍刺出便能震落周圍桃樹的葉子,但與靈風相比簡直不可同日而語。英桃落的心早就默默地許給了這位英俊沉穩的表哥,這是一種先天之愛,因為桃落在夢中經常夢見一個白馬王子舞劍,就是現在靈風的樣子,逼人的瀟灑,剛毅的表情,特別是與劍飄舞的獵獵白袍呼嘯生風,更增添了靈風的英氣。今天,靈風的劍法發揮得淋漓盡致,已經到了忘我的境界。靈風說不清自己哪兒來的這股力量,其實劍由心生,心由愛生,這愛是對父親孤寂母親英曬的無限思念,這愛更是因英桃落的出現而湧出的濃濃真情。靈風不懂在一個男人心中永遠放不下一個女孩的感覺就是愛情,他隻知道這種感覺不僅美妙,而且在心頭還隱隱的有一絲痛,這種幸福的痛撩撥得靈風渾身充滿了力量,他覺得這力量可以摧毀一切困難和煩惱,卻又被這力量攪得心亂如麻,在無端的煩惱中不能自拔。劍是發泄的最好工具,靈風劍舞雲度,勢若狂雷,卻不見讓他整日牽腸掛肚如夢如幻的英桃落已經情不自禁地走到了他的身邊。靈風轉身一劍刺出,卻險些刺到英桃落如花似玉般的臉,靈風大驚急忙收劍,劍氣吹動英桃落用桃花做成的桃香四溢的花衣,花落滿地,露出桃落如桃花一般的粉頸和由於緊張而上下起伏的乳溝。“對不起,落兒,沒傷著你吧?”靈風心旌動**,刹那間腦海中一片空白。“表哥,你的劍法太精妙了,這就是光陰之劍嗎?”英桃落那動人心魄的眼眸,宛如瑪瑙翡翠般忽閃著微笑道。“對,你喜歡我可以教你。”靈風憨憨地傻笑道。“表哥,你是人神,而我是凡人,怎麽可以學會這麽精妙的劍法?”英桃落微微低著頭,修長而纖細的睫毛仿佛遮蓋著自己那柔弱的心思。“落兒,你已經喝過夜山的玫酒,吃過夜山的玫果,你身上已經有了靈性。再說,你是一個聰明的女孩,我相信你一定能學會。我娘也是桃源人,可我爹就教會了她光陰之劍。”“姑姑是我們桃源的第一美人,她不僅美麗,而且聰明絕頂,她是我們桃源的女神,我怎麽能與姑姑相比?”英桃落如水一樣的目光落在靈風臉上,靈風忽地心頭一陣迷茫。“可你,可你是我心裏的女神!”靈風呆呆地看著桃落訥訥道。“表哥,你貧嘴!不老實!”英桃落臉頰羞紅,如水的眼波盈盈**漾。的,《光陰真經》上說,我爹見到的第一個桃源女孩定是他的妻子,我見過的第一個桃源女孩也定是我的……”“是你的什麽?……”“是我的!”“是什麽?”“是我的妻子!”“表哥,你壞……”“哈哈哈……”這時,楚雅和辭頌哈哈大笑地走上山來。“桃落,”楚雅欣然笑道,“你表哥沒說錯,凡是《光陰真經》上記載的都會應驗的,這可是天神女媧的旨意。難道你不喜歡靈風?”“楚雅,你們合夥欺負我!”英桃落嬌柔地嗔道。“桃落,這是天意,我看這事就這麽定了。”辭頌大笑道。桃落心中雖然非常喜歡靈風,怎奈父母和兄長還在魔鬼的手中,靈風報父母之仇心切,心也沒全在此事上麵,但兩個人的心早就融在一起了。他們目光互相凝視著,仿佛千言萬語已盡在不言中。“靈風,我知道你大仇未報,不願意談婚論嫁,”楚雅似乎看透了兩個人的心事,便和藹地說道,“桃落,我也知道你為父母和兄長擔心,希望我們快點想辦法把他們解救出來。不過愛也是我們戰勝魔鬼的法寶,我相信你們的愛會使你們更有信心完成使命,我和辭頌怎麽說都是你們的長輩,此事就這麽定了。按我們神界的規矩,你們的血融在一起就算是結合了。來,把手給我。”說時遲,那時快,楚雅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將靈風和桃落的手指割破,抓住兩雙手將傷口對在一起,鮮血頓時融合了。桃落的臉羞成了桃花,靈風也幸福得憨態可掬。兩個人情不自禁地擁到了一起。這時,天空發出一聲淒厲的銳嘯,幾個人仰頭看去,一隻巨大的惡禽玄冥鳥正虎視眈眈地望著下麵盤旋。“這是黑魔的探子。”辭頌說話間已將腰中的寬帶投向空中,那寬帶頓時變成了一把鋼鞭,以雷霆萬鈞之勢,瞬間就將那惡禽的龍頭擊碎,那惡禽旋轉著一頭紮進了血海。這時,一艘大船正在血海中揚帆向夜山駛來。“靈風,看來山雨真的要來了。”辭頌收起寬帶幽幽歎道。血海翻騰著巨浪將大船推至夜山腳下。

進入六月,天氣炎熱起來,顧文白終於修改完《神話》,通過電子郵件發給了我。他在郵件裏寫道:

小丹:你好!

《神話》終於定稿了,我卻有意猶未盡之感。我說過,這是一部挑戰我的想象力的作品,我稱之為“想象的遊戲”,我一直認為一個藝術家或作家如果想象力不豐富是走不遠的,之所以意猶未盡是因為想象是無止境的。我在《神話》中試圖創造一種“離奇美”,因此在創作這部作品時,“離奇”是我要追求的首要效果,為了追求這種效果,我企圖創造一種驚世駭俗的陌生性。我不能確定自己是否做到了這一點,我期待你能給我一個準確的回答。因為審美價值產生於藝術家之間的交流,你是我的知音,一定會給我信心的。不知為什麽,總覺得路越走越難走,無法確定方向。我是一個唯心主義者,這在中國簡直就是稀有之物,因為人人都是唯物主義者。如果我是一個唯心現實主義的創造者,那麽簡直就是怪物了。讓我匪夷所思的是,如果不唯心隻唯物,那麽心靈家園在哪裏?靈魂又是什麽?在創作《神話》時我時常想起布萊克偉大的“地獄箴言”:“獅子和牛共用法律就等於壓迫。”說句心裏話,我一直處在壓迫中。在畫家中,我非常崇尚康定斯基,因為從他開始,畫家徹底脫離了物象,開始用繪畫的形式發現自己內心尚未發現的東西。也就是說,從康定斯基開始,畫家才開始真正描繪內心的心靈圖景。康定斯基生前一個人孤獨地生活在沙漠裏,沒有人理解他,我現在也感覺像一個人生活在沙漠裏,好在有一縷清泉流進來,我耳邊已經聽到了水聲……

我讀完這封信,心情久久不能平靜,他把我比作沙漠中的清泉,可見我在他心目中有多重,可是我真的能勝任嗎?我說不好,但有一點我是清楚的,盡管他一直保持低調,像個紅塵中的隱居者,但他內心卻在進行著一場異常激烈的競賽,這是一場雄心與傳統的賽跑,他能不能贏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能夠戰勝和涵蓋傳統的人僅是少數,然而心魔驅趕著他,他要麽戰勝心魔,要麽成為心魔的奴隸。可是他已經被心魔驅趕到懸崖邊上了,一般人一定會逃離,可是他不會做這種人,他一定會撲向深淵。正如靈風尋找魔窟一樣,找到了魔窟也就找到了世外桃源。其實《神話》就是在臨摹他自己的心靈,靈風就是他心靈的化身,靈風的困境就是他的心靈困境。初次見他,他的低調會讓人感覺他身上某種令人不快的陰險古怪的東西,再加上他曾經在官場如魚得水的職業背景,很容易給人一種城府極深的錯覺。其實一旦深入了解他,就會被他身上獨有的魔性深深吸引,如果是女人甚至會深深地愛上他,因為這個難以接近的人,一旦讓你靠近他,你就會感覺他的心靈有一股巨大的宛如宇宙黑洞般的吸力,你想逃也逃不掉,我甚至懷疑萬丈深淵不在別處,就在他的內心。因為他的心魔之威散發出一股煞氣,似乎死亡與毀滅離他僅有咫尺之隔。正因為如此,每次坐在他的對麵都感覺他的目光深深地投向那看不見的深淵。以至於我每次手捧《神話》都會無厘頭地想,與他交往會不會有危險?顧文白明白心魔的危害性,不然他不會寫出《神話》這種離奇古怪的作品,他將心魔外化為黑魔,就是想擺脫這種危害性,正如我畫《咒語》就是想擺脫來自內心深處的魔咒一樣。我從他的全部作品中體悟著他實際的內心生活,腦海中漸漸浮現出他本性的生動畫麵,如果隻臨摹他的外表,就隻能畫一張麻木不仁甚至冷漠的肖像,但是我現在已經看見了藏在他內心深處心魔的影子,我有把握畫出一幅表現他內心世界的肖像。我相信這幅肖像畫出來他一定會喜歡,因為這不僅僅是一幅肖像,更是一位知音對另一位知音心靈圖景的解讀,這無疑是一種最高級的審美,這幅肖像代表著我對他的心靈的全部理解,甚至是愛;因為我會將我對他的全部深情傾注於畫筆中,當然在這幅肖像上不會看見他心魔的影子,因為藝術之於他乃是祛魔術,不然他不會將心魔從煎熬的肉體中驅趕到魔幻的《神話》中去,而且還不依不饒地鏟除它,他真將自己的筆當成靈風手中鏟妖除魔的光陰之劍了,隻可惜《神話》並非《光陰真經》。即便如此,心魔也不會放過他,在《神話》中,他心靈的化身靈風在尋找黑魔決鬥;在現實中,心魔一直在追逐他,就像獵人追逐獵物一樣。但他從未逃跑過,看似逃跑的撤退不過是與心魔的一種周旋而已,他有可能被毀滅,但他絕不會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