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畫五 鐵窗2

我從《神話》中明白了一個道理,我們是女蝸的傳人,我們的民族之所以生生不息延綿至今,就是因為繼承了女媧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堅韌精神,天可以補嗎?這或許有一種原始的天真,但讓我們的民族不計較得失,不計較成敗,隻知一往無前地進取的恰恰是這種原始的天真,應該說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文化基因已經成為我們這個民族永不枯竭的精神能源。當我以一個上訪者的身份出現時,心中油然而生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悲壯感。我知道以我個人的力量我拯救不了文白、張欣,但是我可以尋找真相,最起碼我可以將真相公之於眾。我忽然醒悟,隻有那些強權的崇拜者才是龍的傳人,我不是,我是女媧的傳人。看來文白早就悟出了這個道理,不然他不會寫出《神話》這麽精彩的小說,應該說《神話》既是曆史的摘要,更是現實的摘要,《神話》好比一幅圖畫,無論是曆史還是現實都是鑲嵌這幅圖畫的框子。這些日子,我曾不止一次地看見文白牽著張欣的手,他倆的眼睛裏閃爍的都是明知不可為而偏要為之的目光,那目光決絕地鼓舞著我勇敢地前去。我孤注一擲。不走進訪民的隊伍不知道,一旦成為其中的一分子,我發現竟災難性地達到了我有生以來孤獨的最高峰。因為我知道接下來我能看到的不是一線希望,而是連綿的夢魘。我承認我生來就不是個勇敢的人,我覺得所有的勇敢都是被逼出來的!我的勇敢恰恰是對恐懼的最好詮釋。我曾經在東州大廈門前目睹那個女人被抓的情景,而我當時剛從有關部門岀來,走了不到一刻鍾,便被塞進了依維柯。就在車啟動的一刹那,我下意識地向後車窗望出去,一輛紫色的別克麵包車尾隨上來,那輛車我認識,是車夫的,車夫之所以沒開奔馳而開這輛車,很顯然他是有備而來的,我估計車上一定坐著足可以和我身邊這幾個如狼似虎的“特勤”相抗衡的大漢,他們都是車夫公司的保安,我知道車夫養了十幾個部隊裏退伍的特種兵。這回我心裏有底了,因為最起碼我不會失蹤了。我壯著膽子問:“你們憑什麽抓我?”一個留著小胡子的“特勤”好像是他們的小頭目,他長得肥頭大耳滿臉橫肉,他不屑地看著我,目光裏充滿了黏稠甚至有些腫脹的輕蔑,橫眉立目地說:“你自己心裏清楚!”我一臉鄙夷地嚷道:“我不清楚,你們要拉我去哪兒?”小胡子冷笑著說:“去了你就知道了。”我大聲抗議道:“我有權利知道你們是什麽人,要送我去哪裏,你們知不知道,你們這樣做是在侵犯人權!”小胡子不耐煩了,他用警告的語氣厲聲喝道:“嚷什麽嚷,找死呀!我告訴你,放老實點,否則沒你好果子吃!”望著眼前這些凶神惡煞般的爪牙,我一下子想起了車夫的叮囑:“小丹,一旦落入魔爪,千萬別和他們硬頂,別忘了你這次行動的目的是找到文白和張欣,了解世外桃源的真相。為了達到我們的目標,你必須保護好自己!”車夫說得對,我身上肩負著重要的使命,決不能做無意義的犧牲。這麽一想,我頓時安靜下來,小胡子以為我被他的蠻橫嚇到了,臉上閃過一絲很得意的表情。我懶得看這些幫凶,便把臉轉向車窗,望著街上熙來攘往的車流人流,我恨不得自己變成會隱身的小魔頭,生出一雙翅膀像小魔頭潛入鹹安城一樣潛入種種禁地,看看那些紅牆綠瓦之內有沒有卡夫卡筆下的城堡,我也恨不得變成《神話》裏的燦若,可以隨意出入地獄,到時候我一定尋到但丁的小舟,乘“但丁之舟”去欣賞那些在人間妄自尊大、罪行累累、乏善可陳、遺臭萬年的腐敗靈魂是怎麽遭受地獄之火煎熬的,果真能如此,我保證我的畫筆不輸於德拉克洛瓦。一個多小時後,車開到了位於南四環東路的“金太陽護送”總部大院,也不知過了多久,反正依維柯已經開到沒有路標的地方了,我從車窗望岀去,瞥見了“京津高速鐵路”的箭頭,還看到了“紅門路”的標誌,用木頭寫的,插在路上,路越走越遠了,透過車窗映入眼簾的除了一些破敗的工廠、倉庫,就是高高低低的樹林,荒涼得讓人心冷。我情不自禁地望了一眼車的後窗,車夫的別克變成了一個小黑點,這條路車少人稀,車夫大概是怕被發現才遠離依維柯的,我現在有一種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巨大孤獨感,天空中翻卷著黑、白、青、灰四種顏色的雲彩,似有暴風雨即將來臨,此時此刻,我心中的聖孔早已逃離,我隻能效仿文白筆下鹹安城內的百姓置之死地而後生。但是我還是幻想著車夫變成了狼王,正在驅馬前來搭救我,然而當“囚車”停在一座寫著“凱安達儲備倉庫”的牌子的院子前時,一切幻想都破滅了,我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恐懼感,恨不能一下子變成小魔頭逃之夭夭。

小魔頭潛入鹹安城後發現城內祥和寧靜,根本沒有人知道大難即將臨城了。小魔頭不願意驚擾城內善良的百姓,使用隱身術悄悄來到王宮。落霞的餘暉映照在宮殿上光芒萬丈,顯得莊重肅穆,雄渾威儀。可是令小魔頭疑惑不解的是宮殿內死一樣的沉寂,沒有侍衛,沒有大臣,沒有宮女,更找不到國王聖孔。小魔頭搜遍了王宮沒見著人影。正攢著眉頭納悶之時,從大殿飛簷之上飄落下一位仙姑。隻見她身披水綠長裙,長袖漫舞,緩緩而下。小魔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揉了揉,定睛看了看不禁喜出望外,大喊道:“娘!”這仙姑不是別人,正是地使娘娘燦若。“兒呀,娘沒想到會在這兒遇上你!”燦若激動地摟著小魔頭的頭淚涔涔地說道。“娘,兒也沒有想到您會在這兒!”小魔頭眼含熱淚抽噎道。“兒呀,莫非你也是來解救春秋國的?”“娘,城外林中埋伏了數不清的怪獸,看樣子魔國要洗劫春秋國呀!”“兒呀,娘也是為此事而來。”“娘,你是怎麽逃出地獄的?”“兒呀,娘有罪,經地獄之火灼燒後,已經洗清了身子,閻羅派我為地獄使者,出使人類諸國,勸人類諸國團結一致配合地獄鬼兵共同討伐黑魔。”“娘,太好了,兒為救娘踏遍千山萬水,想不到,娘已經得救,真是兒的造化。娘,這春秋國的國王和大臣為何都無影無蹤?”“唉,這春秋國崇尚禮治,其實是內耗有餘,開掘不足,別看泱泱大國,實際上是外強中幹,百姓奴性很強,是經不住風雨的。昨日我偶遇一位美若天仙的女子,也不知是何方神聖,悄悄將魔兵要屠滅春秋國的消息送給了聖孔,然後化作白天鵝飄然而去,聖孔得知後大驚失色,夜裏便率家眷和大臣逃出了鹹安城“娘,聖孔作為一國之王,怎能置百姓的死活於不顧,獨自逃命呢?”“兒呀,現在我們已經沒有時間顧及聖孔了,得趕緊想辦法解救春秋國的百姓。”娘,是人神靈風派我進城的,他和雨神楚雅、雪神辭頌,還有許多夜山劍士和蜥蜴人在林中,埋伏在怪獸的後麵,我們可以組織城內的守軍和百姓裏應外合共同,氐禦魔兵。”“太好了,這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想不到,我兒已經長大了,為娘心中真是高興!”“娘,不知城內守軍有多少?率兵的將軍是誰?”“兒呀,娘也不知,我們到城頭打探後再說。”“娘,兒聽您的。”娘兒倆說完,隱身飛向鹹安城城頭。守城大將軍顏回頭戴金盔,身披金甲,正站在城頭虎視城外,突然手中的青龍大刀被人奪去,他慌忙喝道:“什麽人?”“什麽人?真人!”小魔頭手握大刀扮著鬼臉嘻嘻笑道。顏回拔出寶劍剛要與小魔頭戰在一起,燦若阻止道:“大將軍,莫動手!那是我兒子小魔頭與你開玩笑呢!”顏回回頭一看,一位豔若天仙的美女嫋嫋婷婷地飄然而至,不禁麵紅耳赤竟未說出話來。“大將軍,可知你們的國王去向?”燦若鶯聲細語如軟金纏玉般問罷,顏回唉了一聲,無顏地低下了頭。“大將軍莫歎氣,我們是來助戰的。”燦若端麗雅致地柔語言道。“不知仙姑是何方神聖?何言幫我?”顏回神情恍惚地問道。“我是地獄閻羅君的使者,特為討伐魔國出使春秋國。”“怎麽?閻羅爺也知道魔兵犯我國境?”顏回嗟呀道。“不止閻羅君知曉,神界諸仙都已知曉,惡魔不除,人、神、冥各界都不得安寧。”燦若幽幽而言。“既然是地使娘娘駕到,我便實話實說,昨天,我王接到一位白天鵝使者的密信,信中說,魔兵已經大兵壓境,即將屠城,我王聽後大駭,連夜率家眷和大臣們逃往須彌國避難去了,留下我顏回守衛鹹安城。”“大將軍手下有多少兵馬?”小魔頭將青龍大刀扔給顏回正容問道。“隻有五萬精兵。”“春秋國雖不尚武,但也有百萬雄師,怎麽守衛國都的兵馬不過五萬?”燦若詫異地問道。有所不知,還有兩萬精兵護我王而去,其餘軍隊皆在邊境守土,不知國都被圍。”“看來遠水解不了近渴了,能不能將城內百姓動員起來,曉之利害,共同抗敵!”燦若鎮定從容地說道。“百姓要知道我王已逃,一定大亂,怕不好收拾。”顏回擔心地說道。“不怕,這叫置之死地而後生。”燦若決然說道。此時,太陽已經完全沉下了地平線,殷紅的昏光給山邊鍍了一層玫瑰紫,倦鳥早已歸林,家家戶戶的房頂上飄起的靄靄炊煙中,還有一群一群的烏鴉翩翩起落,靜謐中給人一種不安的感覺。“多美的景色啊,可惜就要變成戰場了。”顏回喟然歎道。“大將軍,為了減少百姓的傷亡,保住鹹安城,抓緊行動吧!”燦若撫慰地催促道。顏回向副將交代了些什麽後,親自帶領一哨人馬去發動百姓。燦若望了一眼鹹安城周圍的森林,似乎已經嗅到了魔氣。“兒呀,”燦若溫聲對小魔頭說道,“你速去與人神靈風通報一下城內的情況。”“娘,兒去去就回,你注意安全!”小魔頭說完,騰空飛入雲端,很快就消失在夜幕之中。四周像墳墓般寂靜,突然城內的百姓開始騷亂起來,很顯然,百姓已經知曉城外的情況。城頭巨大的旗杆上春秋國的大旗緊緊包裹著擎在夜空中的旗杆,像是受到恐嚇一樣萎靡不振,突然,大旗又像通了電一樣迎風飛展起來,巨大的“春秋”兩個字在大旗中央不停地抖動,大旗發出呼啦啦震耳的響聲。原來是黑雲壓城,狂風大作,瞬間傾盆大雨便傾注下來。奇怪的是,這大雨隻在城外下,城內卻寸土未濕。城內的百姓紛紛歡呼:“有神保佑都城,有神保佑都城!走啊!上城牆,保衛家園!殺退惡魔!”就在城內百姓紛紛拿起武器走上城牆之際,城外黑壓壓的怪獸冒著大雨已經悄悄向鹹安城靠近。正在森林中觀察魔獸動態的靈風得知地使娘娘在城內接應,心中略覺安慰,忽然,從城北傳來驚天動地的喊殺聲,一支莫名其妙的人馬已經與怪獸廝殺起來。“小魔頭,你去偵察一下是什麽人與怪獸作戰!”靈風一邊命令一邊暗自揣摩,“難道是春秋國的援軍到了?”小魔頭答應了一聲隱身在大雨之中。鹹安城上,怪獸已經開始攻城,城上軍民萬箭齊發,滾木雷石一齊砸向敵人。城上城下混戰中,大雨已將威安城周圍變成汪洋,雨神楚雅收了法咒,雪神辭頌開始默誦冰雪咒,漸漸地大雨變成了大雪,丟棉扯絮一般,氣溫驟降,城牆上慢慢開始結冰。“靈風,”就在二神施法之際,小魔頭突然現身興奮地說道,“狼王率弟子在城北與怪獸遭遇,已經殺將起來。”“太好了,我們又多了一個好幫手。”楚雅欣然說道。“主人,狼王是誰?很厲害嗎?”柯德驚異地問道。“狼王是獸神,是來幫助我們的。”靈風微笑道。“太好了,主人,”柯德突然指著鹹安城說道,“你看辭頌已經將鹹安城變成了冰城。”眾人望去,城牆四周已經被厚厚的冰包裹,夜幕中一座白城十分耀眼,宛如水晶世界一般。城外也已經凍成了冰場,許多怪獸被凍在冰裏,已經動彈不得了。“柯德,該你的了,你用大霧將鹹安城給我罩起來,弟兄們跟我除魔去!”靈風說完第一個衝出黑森林大霧中,城上城下殺聲四起,大將軍顏回見有諸神保佑,鬥誌大增,率大隊人馬裏應外合殺出城來。燦若指揮城上百姓拚死扌氐抗,隻殺得昏天黑地,怪獸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弄亂了陣腳,死傷慘重,在天亮前向黑森林潰敗。靈風和狼王兵合一處又追殺了一陣,確認敵人已經敗走了才罷了手。楚雅、辭頌和柯穗都收了法咒,鹹安城周圍的水、冰、霧頓時散盡,隻有怪獸的屍體散發著難聞的臭氣。“狼王,想不到,我們會在這兒相見。”靈風興奮地說道。“是啊,我是從聖母國過來的,在那兒就與怪獸惡成了一場。”狼王威風凜凜地說道。“怎麽?黑魔也進攻了聖母國?”靈風失聲問道°“是啊!當時聖母國的軍隊正在遠征星月國,情況十分危急,多虧了法慧大國師率援軍及時趕到,才解了圍。”狼王似乎仍然沒有從大戰中解脫出來。“狼王,法慧大國師現在何處?”“正在逍遙國,不日將會來到春秋國。”“聯合諸國共同抗魔的事進展如何?”“聖母國、逍遙國、星月國都已經同意,隻有春秋國尚未溝通“可惜,聖孔已經逃往須彌國。”靈風頹然說道。“想不到,泱泱大國之君在危難之際竟然拋棄百姓,隻顧自己逃命,這樣的國君不如廢了他。”狼王鄙視地說道。“不可,聖孔雖然害怕戰爭,但是春秋國離不開他,因為春秋國貴為禮儀之邦,倡導和平,從未對別國有過非分之想,這都是聖孔的功勞,況且大敵當前倉促廢君,會引起國內大亂的!”說話的正是地使項娘娘燦若,旁邊站著春秋國大將軍顏回。“這位是……”靈風情不自禁地問道。“我娘,她是我娘,是閻羅的地使。”小魔頭搶嘴道。“原來是地使娘娘,您不是一直在忍受地獄之火的煎熬,怎麽會成為地獄使者?”靈風坦然問道。“地獄之火已經燒盡了我的罪孽,我現在受閻羅的委托,出使各國,為滅魔大業架起人與鬼聯盟的橋梁。”燦若從容自若,侃侃而言。“太好了!閻羅一出兵,滅魔大業準成啊!”狼王深深舒了一口氣,朗聲笑道,“不過,靈風,你尋找世外桃源怎麽會來到春秋國?”“我們一直在尋找世外桃源,不過《光陰真經》上明示,欲滅魔,必須先找到聖盆,我們是在找聖盆的路上不知不覺來到春秋國的。”靈風悵然說道。“靈風,看來這聖盆必藏在人間的某個地方。”狼王若有所思地說道。“請各位英雄城內敘話吧,”顏回以地主的姿態誠摯地邀請道,“我要代表春秋國的百姓好好款待諸位!”“多謝顏回大將軍的美意,”靈風抱拳拱手道,“我們就不打擾了,因為我妻子桃落尚未找到,她的行蹤與聖盆有關,我急於上路,告辭了。”“靈風,我好不容易見到了我就先不跟你走了,我和我待一陣子,再去找你。”小魔頭抱歉地說道。“小魔頭,好好陪陪你我們後會有期!”靈風一邊揮手一邊笑道。眾人目送靈風一行人走遠,才回到城中。剛一入城,一匹快馬從城外飛奔而來,城頭小校喊道:“大將軍,有情況!”小校話音剛落,快馬已經入城,馬上一名小將尚未說話,便一頭從馬上栽了下來,馬也栽在地上累死了。顏回趕緊抱起小將的頭問道:“兄弟,醒醒,醒醒,出了什麽事了?”“快,快救我王!”小將斷斷續續地說道,“困、困在太極山上,魔、魔……”話沒說完已然斷氣。

這是個破舊工廠,裏麵有二層,外麵有兩扇漆著紅漆的大鐵門。特勤們粗暴地將我們推下車,我心想,這大概就是丁不見美其名曰的“世外桃源”了。接著我們被關押進了大鐵門,隨著身後大鐵門“唬當”一聲巨響,我感覺自己的尊嚴已經**然無存。院子雖然破敗,但麵積卻很大,關鍵部位都有全副武裝的特勤把守,他們有的手持電棍,有的手裏牽著大狼狗,想逃跑是斷無可能了。我們先是被強製搜身,身上所有的證件、物品被清繳一空,然後被押送到二樓的一個大會議室內,我一進去就聞到一股難聞的臭氣。我徹底和外麵失去了聯係,也消解了任何反抗的可能,對於外麵的人來說我已經像訪民一樣失蹤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我不敢想,也想象不到,盡管我是個畫家,但是被關押在這樣的環境裏,再豐富的想象力也都將喪失!我之所以沒有癱坐在地上,是因為我沒有忘記我來到這裏的使命,就是尋找文白和張欣。特勤們訓斥一番後走了,我小心謹慎地走到大會議室門前向外望了望,發現走廊裏有五六個拎著電棍的特勤來回溜達,他們個個五大三粗、滿臉橫肉,讓人看一眼便不寒而栗。我下意識地用手捂著心口,盡量讓自己緊張的心平複下來,然後向屋內無精打釆的人詢問有沒有見過文白和張欣,我仔細向他們描述文白的長相,幾乎每個人都問到了,結果一無所獲,這裏的人沒有一個見過他倆,我不甘心,還想試著再問一圈,靠在牆角的一位麵容清瘦、神情剛毅的中年男人低聲對我說:“妹子,樓下還有百十號人呢,別灰心,或許你要找的人在一樓。”我頓時眼睛一亮,連忙問:“大哥,怎麽才能見到一樓的人呢?”他歎了口氣說,“排隊領飯的時候或者放風的時候都能見到他們。”我忽然意識到男人的口音非常耳熟,便試探地問:“大哥,聽口音,你好像是東州人!”男人點了點頭,臉上掠過一絲笑意,他溫和地說:“是的,我是東州皇縣人。”我淒然一笑說:“天哪,想不到在這種地方竟能遇上老鄉,大哥,你是因為什麽被他們抓到這裏的?”他慨然長歎道:“咳,說來話長啊!不瞞你說,我曾經是東州市皇縣公安局戶政科幹警,叫肖峰。”我驚訝地看著他說:“你是警察?”他重重地點了點頭,用十分肯定的語氣說:“對!”我吃驚地問:“警察是抓人的,你是警察你應該抓人,怎麽反而被抓了呢?”他目光剛毅地看著我,用痛恨的口吻說:“因為我得罪了公安係統的腐敗分子。”想不到他竟是位敢於和腐敗分子抗爭的鬥士,我頓時肅然起敬起來,用敬重的口吻說:“肖大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能和我說說嗎?”他沉吟片刻,語氣凝重地說:“我在內保科工作時,負責槍支造冊登記存檔。在工作中,我發現縣公安局的槍支管理混亂得令人匪夷所思。”我不可思議地插嘴問:“怎麽個匪夷所思?”他眉頭緊鎖成一個肉疙瘩,憤恨地說:“一些幹警為了牟取私利,不僅憑個人感情將槍借給‘房地產商’、‘煤老板’、‘包工頭’,甚至還借給‘黑老大’,更有甚者以種種名義違法銷售販賣給一些單位和個人,從中牟取暴利。”我聽了他的話仿佛身上的血一下子被抽幹了似的,支支吾吾地說:“這,這太可怕了!”“是太可怕了,”他沉重地說,“正因為如此,我才在一次省廳組織的執法大檢查行動中,向‘檢查團’說出了真相,還遞交了翔實的情況反映。結果‘檢查團’走後,我先是被調離,然後以考勤不及格為由被辭退。不僅如此,我得罪的利益集團還以我的身份證是假為由,拒絕給我辦第二代身份證,我成了這個國家沒有身份的公民。為此我多次向上級組織反映我的遭遇,希望得到公正的處理,但是每次反映都石沉大海,我的工作始終沒有落實。被逼無奈,我才憤然進京上訪。沒想到剛到有關部門填了表,就接到東州市駐京辦主任丁不見朋友的電話,他約我到東州大廈見麵,說是要和我談談,我問他談什麽,他說當然是我的工作問題。我一聽就答應了,結果剛到東州大廈門前,我就發現氣氛不對,剛想離開,就開過來一輛依維柯停在我麵前,從車上衝下來幾個彪形大漢,他們穿著跟警察相仿的製服,不容分說就將我強行塞進了依維柯,我這才知道上當了,丁不見給我打電話不過是在釣魚,目的是讓我進入他們布好的圈套。就這樣,我被‘金太陽護送’護送到這裏,算今天已經是一個月了。”聽了他的自述,我愕然了,我覺得他充紅的眼睛不乏血的意象,我的同情之心像火一樣燃燒著,差一點落下淚來。他此時的表情很像凡?高割下耳朵後的自畫像,臉龐硬朗,目光炯炯堅定,雖然沒有包紮得又厚又緊的白色繃帶,但是他內心的傷勢更重,我從他平靜的表情,完全能夠感受到他內心的倔強和深沉。從這個不向惡勢力妥協的漢子身上,我似乎看到了一些文白的影子。雖然他們不相識也不相知,但他們的靈魂都像凡?高筆下的向日葵,迸發岀燃燒著的火焰,也正因為如此,他們都有毅然堅定的眼神。我默然良久才懷著沉重的心情問:“肖大哥,他們把訪民押送到這裏,到底想幹什麽?”他用鼻子冷哼一聲,用憤懣而不屑的口吻說:“其實目的很簡單,就是讓我們屈服。”他的話讓我眼前頓時浮現出高牆大院、電棍、狼狗,還有那些凶神惡煞般的特勤,便感同身受地問:“那要是不屈服呢?”他臉上閃過一絲輕蔑的微笑,平靜地說:“那就一直關著,直到你屈服為止。”他說這句話時用的是“你”而不是“我們”,仿佛這件事和他無關似的,我用敬佩的口吻問:“肖大哥,這些特勤究竟屬於什麽組織,他們憑什麽對訪民說抓就抓,說打就打?”他不屑地說:“憑他們的主子是老大哥。”我好奇地問:“肖大哥,老大哥究竟是什麽人?”他回頭往牆上努了努嘴,臉上流露出厭惡的表情,嗤之以鼻地說:“你看看牆上貼的這幅畫就知道了。”我回頭一看,頓時驚呆了,我頭頂的牆上貼的招貼畫正是我送給丁不見的《金太陽》的複製品,我萬萬想不到,這幅畫會作為宣傳畫貼在這種地方,我心情複雜極了,仿佛推倒了五味瓶,用疑惑的口吻問:“肖大哥,如果訪民屈服了,他們真的放人嗎?”他憤懣地說:“不會那麽容易,我聽說誰要是屈服了,他們會讓他在保證書上簽字,然後用‘金太陽護送’將人押回原籍。”我不解地問:“簽保證書?保證什麽?”他苦笑著說:“保證再也不進京上訪了!”我深惡痛絕地說:“這也太荒唐了!肖大哥,有屈服的嗎?”他皺著眉,語氣嚴肅而帶有深深的痛楚,雙手緊緊鉗在一起,骨節哢哢作響,聲音低沉地說:“別看這些全副武裝的特勤們所在部門是非法組織,根本沒有執法權,但他們把自己當作了執法者,而訪民們被關押在這樣的環境裏,在他們冷漠的注視並隨時訓斥下,訪民們自然就畏縮起來,情不自禁地就產生了囚犯心理。其實,‘情境力量’對個人行為的影響是無法詮釋的。”我頗為好奇地問:“什麽是情境力量?”他深沉地說:“所謂‘情境力量’就是強調情境對人的影響,環境讓你是獄警,你就趨向暴力;環境讓你是囚徒,你就趨向畏縮。我曾經看過一個電影,叫《路西法效應》,故事發生在1970年的斯坦福大學,一群大學生進行了一場關於人類行為的研究實驗。他們分成兩組,一組扮演監獄獄警,另一組扮演囚犯,在二十四小時內開始模擬監獄裏的日常生活。結果令人非常震驚,不得不重新審視以往對人性的天真看法。實驗證明,扮演獄警的人在模擬監獄的情境中,開始變得有暴力傾向,想方設法折磨囚犯,而扮演囚犯的人,則忍受著折磨,以行屍走肉般的順從回應。一套製服,一個身份,就輕易讓一個人性情大變。這個實驗發人深省,沒有監督的權力會讓掌權者變成魔鬼。這也就是為什麽上帝最寵著的天使路西法後來變成撒旦的道理。”我被肖峰這番話深深震撼了,我現在身處的環境與電影中的情境何其相似呀,然而電影中所呈現的畢竟是個實驗,而我所處的環境卻是活生生的現實,這太可怕了,我的第一反應就是黑魔被放出來了,他正獰笑著注視著我們。正因為如此,我才越來越為文白和張欣擔心,以至於我昏昏沉沉睡著時做了一個怪夢,我夢見世外桃源開滿桃花的桃林裏落滿了烏鴉,文白帶領著我和張欣正艱難地跋涉在八卦嶺上,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怪獸的屍臭味。

靈風等人離開春秋國後,日夜兼程地往八卦嶺趕路,天熱得發狂,地上蒸出一種怪味,像是怪獸的屍臭味。“主人,發現成群的烏鴉,就快到八卦嶺了,烏鴉是蜘蛛獸最愛吃的一種食物,所以隻有到了八卦嶺才能發現蜘蛛獸,順藤摸瓜就能找到蜘蛛獸國了。”柯德熱得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說道。“柯德,喝口水,瞧你熱的!”靈風把自己的水袋遞給柯德,柯德感激地接過水袋一口氣喝了個飽。“柯德,不給你主人留一點兒。”楚雅嗔道。柯德嘿嘿傻笑著緊走幾步,帶領眾人楚進一條彎彎曲曲的小道,小道忽高忽低,在茅草叢裏伸展,時隱時現,一會兒山窮水盡,一會兒豁然開朗。一路上柯德一言不發,所有的蜥蜴人都豎起耳朵好像在尋找什麽聲音,走的時間很長了,也沒見到丿、卦嶺的影子。“醜八怪,你豎著耳朵聽什麽呢?”辭頌有點焦躁地問道。“主人,我在尋找琴娃的聲音。”柯德悶聲悶氣地答道。“琴娃?琴娃是什麽東西?找它有什麽用?”辭頌不解地問道。“主人,琴娃是一種叫聲像彈琴的蛤蟆,順著它美妙的聲音就能找到八卦嶺。”柯德解釋道。“莫非八卦嶺的烏鴉專吃這種琴娃?”靈風倏然問道。“是的,主人,在八卦嶺,還有一種枯葉蝶,是基娃的食物,不過枯葉蝶專吃蜘蛛獸的卵。”柯德嘿然笑道。“真有意思,這真是一環套一環,處處有玄機呀!”楚雅慨歎道。這時,不遠處傳來了一種曼妙的音樂,那樂音起初纖弱,眾人循聲前往,那樂音便強盛起來。一開始還是音樂的聲音,慢慢地形成了合奏,而且聲聲入耳,怡人心扉。眾人聽後有一種心曠神怡、喜不自製的感覺。“主人,這就是琴娃的聲音!”柯德喜道。“柯德,這美妙的聲音後麵會不會暗藏殺機呀?”辭頌敏感地問道。“不知道,莪也是聽前人說去福地聖境尋找聖盆必須經過八卦嶺,而我找八卦嶺的方法就是尋著琴娃的叫聲走。”柯德謹慎地答道。“大家還是多加小心,我總有一種不祥的感覺。”靈風感到有一種無可名狀的焦慮、隱憂纏繞著他。此時,悠揚的蛙聲四起,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迷人的香味,眾人跟在柯德後麵,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前走,誰也不敢掉以輕心。“柯德,空氣中的香味是怎麽回事?”靈風嗅了嗅警覺地問道。“主人,這香味是漫山遍野的迷魂草散發出來的,這些迷魂草的草汁有劇毒,沾到人的皮膚上就會潰爛而死。”柯德一邊手舞足蹈地說,一邊露出驚恐的表情。“大家小心腳下的這些毒草!”靈風大聲提醒道。路越來越難走了,每個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走著走著,琴娃的聲音戛然而止,天空中零星地有烏鴉飛過。“柯德,為什麽聽不見琴娃的聲音了?”靈風疑惑地問道。“主人,這說明快到八卦嶺了。”柯德轉頭答道。“柯德,越過八卦嶺離蜘蛛獸國還有多遠?”楚雅倏然問道。“越過八卦嶺就是太子河,我們沿河乘木筏而下就會到達蜘蛛獸國了。”柯德眼中掠過一絲複雜的神情,似乎對能否到達蜘蛛獸國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忽然,天空中飛舞的烏鴉驟然多了起來,呱呱叫著,仿佛在互相通報:“有人來了,有人來了!”“主人,小心這些烏鴉是有劇毒的,啄著誰,誰就會中毒而死。”柯德緊張地提醒道。眾人聽後都緊握兵器以防不測。這時,眼前微微起伏的山岡上呈現出大片的枯樹葉,奇怪的是山岡上雖然有大片大片的枯樹葉,卻沒有一棵樹。“楚雅,這個地方真奇怪,漫山遍野的落葉卻沒有一棵樹。”靈風神情錯愕地說道。“是呀,越是怪異越是要小心。”楚雅沉聲道。“柯德,前麵那個枯葉坡是不是你說的八卦嶺啊?”辭頌焦躁地問道。“八卦嶺應該有遮天蔽日的烏鴉,也許過了這個坡就是了。”柯德若有所思地答道。這時,腳下有許多顏色豔麗的青蛙,個頭有馬蹄那麽大,一蹦一跳地向枯葉坡方向行進,神態旁若無人。“這些青蛙莫非就是琴娃?”辭頌好奇地問道。還未等柯德回答,一個蜥蜴人興致勃勃地順手抓了一個,那隻大蛤蟆掙紮著發出一種奇怪而恐怖的聲音,腳下所有的青蛙像是聽到了令一樣聚攏了過來,向這個蜥蜴人噴射一種白液,那個蜥蜴人滿身雪白,嗷嗷怪叫,不一會兒就化作一攤綠水。眾人無不驚得目瞪口呆!“大家小心,這些蛙像是有組織的,莫驚擾它們。”靈風喝道。這時,漫山遍野的青蛙像是打伏擊一樣包圍了山岡,開始攻擊枯葉,那些厚厚的土色的枯葉驚得一下子飛了起來,像是秋日的落葉漫天飛舞。“枯葉蝶,主人,那就是能吃蜘蛛獸卵的枯葉蝶!”柯德興奮地說道。“看來我們離場蛛獸國已經不遠了,”靈風揮舞著光陰之劍說道,“弟兄們,前麵又要有—場惡戰,大家千萬當心!”靈風話音剛落,從山坡下麵升騰起黑壓壓的一片烏雲,不,不是烏雲,是烏鴉,黑壓壓的,遮天蔽日,看不見一點縫隙。頓時,所有的聲音都被烏鴉的鼓噪之聲所淹沒,隻有一種聲音像潮水拍岸般地向人們襲來,一些蜥蜴人受不了這種聲音,捂著耳朵互相撞頭。“柯德,今天有些奇怪,好像所有的攻擊都針對你們蜥蜴人。”靈風有些不知所措地問道。“主人,天下隻有我們蜥蜴人知道風婆婆在福地聖境的秘密,這是對我們泄密的懲罰。”柯德話音剛落,黑壓壓的烏鴉從空中俯衝了下來,猶如一塊黑雲落在了山岡上,一時間攻擊枯葉蝶的青蛙和烏鴉、枯葉蝶三方混戰在一起,場麵亙古未有,驚心動魄!“靈風,怎麽辦?我們根本過不了這個山坡。”楚雅神色頹然地問道。“辭頌,看看你的簫能不能驅散它們?”靈風沉著應對道。辭頌拿出長簫,凝神吹奏起來。簫聲悠揚厚重,如陣陣海濤擊向山坡,但是絲毫製止不了坡上的混戰。正在眾人束手無策之際,山坡上宛若朝陽在地平線上噴薄而出,冉冉升起,放射出燦爛的粉光,照得天空粉紅粉紅的,一棵巨大的桃樹拔地而起,滿樹的桃花映得天空霞光萬道,頓時驅散了所有的枯葉蝶和青蛙,那黑壓壓的烏鴉也被霞光映照得血紅血紅的,成了名副其實的血鴉。天空中,漫天血鴉呱呱鼓噪著排成一個巨大的人字,像是商量好了似的,血浪一般向遠方飛去。“主人,那些血鴉在給我們指路。”柯德興奮地喊道。靈風像是沒有聽到柯德說什麽,眼含熱淚深情地凝望著那棵開滿桃花的巨大而美麗的桃樹,嘴裏喃喃道:“落兒,落兒……”“靈風、靈風,你怎麽了?”楚雅關切地推了推靈風溫聲問道。“楚雅、辭頌,那是桃落,是桃落在幫我們!”靈風熱淚盈眶地說完,拚命地向桃樹跑去,他跑到山坡上,駐足半晌,然後一下子抱住桃樹淚流滿麵地說道:“落兒,你讓我想得好苦^r,你還好嗎?”那桃樹像是聽懂了靈風的話,一枝開滿桃花的樹枝溫柔地伸過來用花瓣輕輕地撫摸著靈風的臉,仿佛有無盡的知心話要說,又不知從何說起,慢慢地從樹幹上浸出了兩行如清淚般的汁液。“落兒,你哭了,你哭了,不哭,我一定會找到福地聖境,找到風婆婆,找到聖盆,把你救出來。”桃樹點了點頭,然後慢慢地化作彩虹,一縷縷地向空中飄散。“落兒,你等著我,我一定要把你救出來。”靈風聲音嘶啞地喊著,疲憊地跪在地上,無奈地望著縷縷彩虹消散在空中。

靈風等人翻過八卦嶺,並未見到波濤滾滾的太子河,而是一條名副其實的蛛絲河。寬闊的河**,流動的不是水,而是如銀絲般晶瑩剔透的蛛絲。那些糾纏不清的蛛絲在河床中上下起伏翻滾,宛如大河的波濤,滾滾向前。空中的烏鴉成群結隊地沿著蛛絲河向前飛,一些低空盤旋的烏鴉,經常被蛛絲卷起的巨浪裹纏住,蛛絲間像螞蟻一樣的小蜘蛛很快聚集過去,將烏鴉蠶食殆盡。眾人站在河邊望河興歎!“柯德,有沒有別的路可走?”靈風頹然問道。“主人,隻能順著這條河走,這是通往蜘蛛獸國的唯一通道。”柯德無奈地答道。“看來隻能設法闖過這條蛛絲河了,柯德,有沒有什麽辦法?”靈風仰望著太子河兩岸的懸崖峭壁沉重地歎息道。“主人,用火試試吧,看能不能燒出一條路來?!”柯德謹慎地建議道。“靈風,讓我來試試吧。”辭頌說完,凝神靜氣從腰間取下寬帶,用力一抖,頓時瑞氣騰騰,一團火球滾入河中,沒想到那火球先是被蛛絲纏裹,然後,從河底爬上來像螞蟻一樣密密麻麻的小蜘蛛將火球團團包住,隻聽見喊喊嚓嚓一陣撕咬聲,很快火球就被小蜘蛛們蠶食殆盡。眾人看得是目瞪口呆,心驚肉跳!“媽的,這些小蜘蛛連火都吃。”辭頌惱羞成怒地罵道。劍芒閃過,楚雅已然淩空而起,山風吹過,他的臉龐異常冷峻,閃電之劍在空中劃過,向河中劈去,一道銀蛇般的強光過後,劍芒在蛛絲中炸響,河中的蛛絲若狂濤般翻騰一陣後,卻越來越稠密,滾滾滔滔地向前快速奔淌。楚雅嗟呀之時,一個白色的身影隨之騰起,山風吹動他的白袍獵獵作響,燦爛的劍芒若天邊的銀河歡暢奔流,正是靈風的光陰之劍。然而,一聲巨響之後,河中的蛛絲越發猖獗,打著旋兒翻騰奔湧。靈風收住劍訣一籌莫展地蹲在河邊,用劍尖慢慢地挑起蛛絲,卻發現蛛絲下是密密麻麻的小蜘蛛,讓人看了頭皮發麻,毛骨悚然。“落兒,”靈風惆悵地在心裏呼喚道,“你幫幫我,我怎麽才能過這條河呢?”“傻瓜,你不是有《光陰真經》嗎!”靈風仿佛聽到了桃落的聲音,他猛地站起來,向四周喊道,“落兒,落兒!”“哪兒有落兒?靈風,你是急拗塗了。”楚雅低聲說道。“真的,我剛才聽到了落兒的聲音。”靈風興奮地說道。“桃落說了什麽?”辭頌淡然一笑問道。“她說,傻瓜,你不是有《光陰真經》嗎。”“對呀!我們真是大傻瓜。”楚雅頓悟地說道。靈風趕緊取下背包,打開《光陰真經》,看後,他驚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書上怎麽說的?”辭頌催問道。靈風沒有回答。“怎麽了?靈風!”楚雅急不可耐地問道。“書上說,用五百個蜥蜴人的血能清除河中的蛛絲。”楚雅和辭頌聽後也驚得目瞪口呆。“主人,這是天意,”柯德默然良久悲壯地說道,“看來我們與主人的緣分就到這兒了。”“柯德,《光陰真經》上說,你們的肉身死掉了,但靈魂可以飛向蜥蜴人國,重新投胎成為蜥蜴人。”靈風沉重地安慰道。“弟兄們,我們往前走死路一條,往後走,也是死路一條,死了我們就能回祖國了,還可以送我們的救命恩人完成使命,想回祖國的跟我來!”柯德說完,猛然拔出寶劍就要抹脖子。“柯德,且慢,”靈風趕緊攔住說道,“《光陰真經》上說,隻需要五百蜥蜴人的血,你們現在是五百零一人,你不能死,你死了誰給我們當向導?”“主人,我是他們的首領,我當然是要帶頭的。”柯德執意說道。“蜥蜴人弟兄們,”靈風心如刀絞地說道,“《光陰真經》是一本神書,是女媧娘娘留給人類的瑰寶,書上說你們的靈魂能回到祖國就一定能回到祖國。不過,你們的首領不能走,他還要給我們帶路。想回家的就可以獻身,不想回家的我也不勉強。”“弟兄們,我給你們跪下了,”柯德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悲痛欲絕地說道,“本來我應該帶頭去死,但是主人的使命未完,我就拜托你們了。”說完,一個頭磕在地上。眾蜥蜴人生離死別地與柯德告別,讓人看了肝腸欲裂,痛不欲生。一些膽大的蜥蜴人縱身跳入太子河,然後拔劍自刎,綠色的鮮血汩汩噴湧,五百蜥蜴人悲壯地如法炮製,紛紛跳入太子河,引頸白刎,綠色的血液汩汩滔滔地流成了河。規蛛絲遇蜥蜴人的血頓時化作縷縷白煙,霎時間太子河上煙霧彌漫,灰蒙蒙的,越來越厚,越來越濃,河裏的情況因煙霧遮擋而無法看清楚。隻聽見喊喊嚓嚓的撕咬聲,讓人悚然驚心。突然,山穀間回響起悅耳的音樂,悠揚起伏,強弱不定,誘人心魄!“琴蛙!”辭頌斷然說道。“這兒怎麽會有琴蛙?”楚雅詫異地問道。“有琴蛙就會有枯葉蝶。”靈風沉思道。此時,煙霧漸漸散去,驚心動魄的場景顯現出來,太子河中的蛛絲全部化作煙霧消散了,河底卻留下了厚厚的密密麻麻的黑糊糊的小蜘蛛,這些小蜘蛛鼓鼓湧湧的,讓人毛骨悚然。更令人觸目驚心的是,五百蜥蜴人的骨架上爬滿了啃食肉渣的小蜘蛛,那場景真是慘不忍睹。“主人,這些小蜘蛛是蜘蛛獸排的卵。”柯德悲痛地嗚咽道。“柯德,你的意思是說,這條河是蜘蛛獸專門排卵的地方?”靈風輕聲問道。柯德揉著紅腫的眼睛,重重地點點頭。眾人正在驚詫之際,斑駁雜陳的枯葉鋪天蓋地地飄落下來,一派蕭瑟風景,似是人間萬物凋零。不一會兒,繽紛的落葉將整條河覆蓋得密密實實,原來是專食小蜘蛛的枯葉蝶鋪天蓋地地飛落下來捕食。滿眼望去,真是滿目枯黃,斑斕蕭瑟,萎謝得如深秋一般。此情此景,眾人無不感慨。很快,許多琴蛙一蹦一跳地從四麵八方奔來,越聚越多,顯然琴蛙是為枯葉蝶而來,山穀間頓時回**起哀哀怨怨的樂律。琴蛙一邊唱一邊吃,太子河內再現了八卦嶺的場景。天空中黑壓壓的烏鴉呱呱地鳴叫著,在山穀上空盤旋,仿佛滾滾黑雲,遮天蔽日,鼓噪得讓人心驚肉跳。突然間,大群大群的烏鴉四散奔逃,像是遇到了極其恐怖的事情,驚嚇得慌不擇路,眾人正在驚異時,黑壓壓的鴉群散處,十幾隻巨大的玄冥鳥銳嘯悲鳴著衝散了大群的烏鴉。與此同時,琴蛙、枯葉蝶也驚得四散奔逃,不到半個時辰,烏鴉、琴蛙、枯葉蝶都消失得無影無蹤。山穀間一下子寂靜得嚇人,隻有十幾隻巨大的玄冥鳥在高空盤旋俯衝,起起落落,但並不敢接近靈風等人。很顯然這些大家夥的任務是偵察,惡禽們在空中折騰了一陣子後,悲鳴著向遠方飛去。眾人緊張的神經終於鬆懈下來,剛才光顧著抬頭望天了,沒注意太子河裏的小蜘蛛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太子河成了一條蜿蜒伸向遠方的河床。“主人,那天上的大鳥十分恐怖,從未見過,不知是什麽怪物?”柯德驚異地問道。“柯德,那是魔國的玄冥鳥,是惡禽,十分凶猛!”靈風拍著柯德的肩膀說道。“靈風,看來黑魔已經發現了我們的蹤跡。”楚雅悵然說道。“黑魔不僅殘忍凶惡,而且詭計多端,十分狡猾,其實他一直沒有停止對我們的跟蹤靈風篤定地說道。“黑魔跟蹤我們卻不對我們下手,是什麽意思?”辭頌不解地問道。“莫非他們也在尋找聖盆?”靈風自言自語地沉思道。“他們尋找聖盆幹什麽?”辭頌目光霍然一跳問道。“當然是為了銷毀聖盆了!”楚雅覷了辭頌一眼說道。“看來我們要十分小心啊!因為黑魔是在利用我們尋找聖盆,一旦發現聖盆,黑魔就會全力銷毀,到時候免不了一場惡戰啊!”靈風肅然說道。“讓他們來吧,保證讓他們有去無回。”辭頌咬牙切齒地說道。“不可大意,奪取聖盆我們隻許勝不許敗,否則後果不堪設想。”靈風叮囑道。眾人順著河床小心謹慎地往前走,腳下是死去的蜥蜴人的累累白骨,柯德忍住悲傷,默默地流著眼淚,一步三回頭地往前走,靈風為了安慰柯德,一直牽著柯德的手。

訪民們私下裏稱“世外桃源”為“黑屋”。我一向認為自己身體很好,一年到頭也不感冒,可是我到黑屋的當天晚上竟然發起燒來,燒得我渾身疲軟乏力,疼痛難耐,和我同車的一男一女見我燒得嚇人,便輪流去洗手間投濕毛巾敷在我的額頭上為我物理降溫,肖峰通過和他們交涉還給我弄來兩片撲熱息痛,我吃下後進入了夢鄉。想不到我坐在地上一覺竟睡到了天明,但醒來後還是渾身沒勁,像虛脫了一般。女的見我醒了顯得很高興,她一邊用手輕輕摸著我的額頭,一邊關切地問:“妹子,到開飯時間了,你想吃點什麽,我去幫你打飯。”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有氣無力地說:“大姐,我想喝點粥。”她微笑著點點頭,溫和地說:“我先去投一投毛巾,你擦擦臉,清爽清爽,然後就去給你打粥。”說完她起身要走,我連忙拉住她的手不好意思地說:“大姐,多虧你照顧了,我還沒問你的名字呢。”她慈和地笑了笑說:“我叫丁桂香,叫我丁姐、香姐都行。”說完,又用手幫我捋了捋頭發就去了。這時與我同車的男人和肖峰等幾個訪民都湊上來問我感覺怎麽樣,我說了自己的感受後,又道了謝,然後連忙問與我同車來的男人的名字,他苦澀地微笑著告訴我,他叫郭衛軍,此時他被打傷的臉上一隻眼睛是瘀青的,嘴角也腫得老高。這時桂香大姐回來了,她把投好的毛巾遞給我,便和肖峰、郭衛軍等人去打飯了。

大會議室一下子空曠起來,不知為什麽,我的眼睛裏竟然一下子湧出幾滴熱淚。剛走進這個臭烘烘的大會議室時,看到那麽多目光呆滯、樣子畏縮的訪民,還以為自己是來體驗生活的畫家呢,現在我才知道這是自欺,其實在我被塞進依維柯的瞬間,我就成為他們中的一員了,我不是客人,隻不過是我畫的《金太陽》裏一望無際大草原上的一棵草而已。一旦被關押進黑屋,再高貴的靈魂也會在瞬間變得卑微起來,不過,我仍然不死心,此時此刻,我心裏還懷著那麽一點不確定的、某種朦朧的希望,盡管說不清道不明,我卻像渴望一口熱粥一樣渴望著它,直到丁桂香嘴角流著鮮血站在我麵前時,我心頭的那碗粥瞬間就被打碎了。事情其實很簡單,就是丁桂香排隊打飯時,發現早餐隻有湯沒有粥了,便問特勤有沒有稀飯,沒想到那個長著狗臉的人粗暴地回答:“沒有。”丁桂香大概太想為我討碗粥喝了,便繼續問:“能不能為病號熬碗粥?”沒想到狗臉人張口罵道:“你他媽的以為自己是誰?”丁桂香不服氣地頂了嘴,狗臉人不容分說就扇了她一個嘴巴,鮮血順著嘴角流了出來,狗臉人覺得不過癮,放下手中的勺子,上去揪住丁桂香的頭發又要打,肖峰一個箭步衝上前去,大喝一聲:“住手!”狗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吼聲震住了,肖峰趁機將丁桂香拽到了身後,這時突然圍上來幾個人,手裏揮舞著電棍,磨裏啪啦地向肖峰的頭上砸下,肖峰起初還用手臂阻擋,漸漸地招架不住了,被五六根電棍打倒在地,他們圍著倒地的肖峰一頓亂踹,肖峰被打得麵目全非暈死過去。要不是郭衛軍、丁桂香和幾個膽大的訪民上前阻攔,肖峰恐怕要被活活打死。丁桂香向我們哭訴經過後,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許久我才從驚駭中清醒過來,連忙問:“肖大哥呢?”郭衛軍憤恨地說:“老肖被打得昏迷不醒,被他們塞進依維柯裏拉走了。”我焦急地問:“他們會把肖大哥拉到哪裏去呢?”郭衛軍沉重地搖搖頭,丁桂香抹著眼淚說:“估計是去醫院了。”這時我環視了一眼大會議室,訪民們都回來了,兩個像大狼狗似的特勤死守在門口,我感覺自己掉進了一個望不到天的深淵裏,周圍全是令人窒息的黑暗。經過這場驚嚇,我的高燒奇跡般地退去了,可是由於擔心肖峰的生死,我心中的焦慮卻像浪湧一樣撞擊著我,使我坐立不安。大會議室裏熱得讓人喘不上氣來,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聲,大人們無奈的歎息聲,痛苦的呻吟聲,憤懣的抱怨聲,偶爾還有一兩句安撫寬慰的話語,讓我感覺自己正身處一幕荒誕劇中,隻是我還不清楚自己身在其中扮演的是什麽角色。對於訪民們來說,進京是他們最後的希望,進京成為他們活下去的理由。他們滿懷希望進京,在進京的過程中許多人都遭遇過圍追堵截的驚恐經曆,但是他們仍然千方百計、千辛萬苦地想進京,以為一旦進京成功,一切問題都將得到解決,卻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卻被當成最危險的人物莫名其妙地被押送到黑屋。即使在這裏,他們也沒放棄希望,因為他們無不相信在這個世界上隻有太陽最紅。我在陷入沉思時經常思考一個問題,那些唯恐訪民進京的人到底害怕什麽?以至於到了草木皆兵的程度,他們甚至連像訪民的人也不放過。丁桂香是進京尋找農民工丈夫的,她下了公交車四處尋找丈夫蓋大樓的工地時,有個人上前盤問她是不是來京上訪的,她說不是,那個人要求檢查她的身份證,她交出身份證後,就被帶走,一番訊問之後,她在筆錄上按了紅手印,大約一個小時後,一輛印有“金太陽護送”字樣的依維柯開了過來,就這樣她被塞進了依維柯。我問她丈夫知不知道她來北京看他,她說知道,丈夫本來要請假到火車站接她,她說耽誤一天工就耽誤一天錢,她沒答應,結果被誤當作訪民抓進了黑屋,她丈夫和她聯係不上,還不知急成什麽樣子了呢!不過自從我被關進黑屋,麵對任何謊話我都不再驚訝,因為聽多了自然就習慣了,我發現人有著極強的適應性,說白了,生存的本能決定著人的選擇,有了這個本能,所有的荒謬我們都能適應。為此,我們不惜做個“好犯人”。我覺得,訪民們被侮辱、被毆打卻不反抗,是因為他們對未來還抱有一線希望,他們認為天下之大,總會有講理的地方,當然最講理的地方一定是京城,正因為如此,他們才千裏赴京告禦狀,因為在權大於法的今天,上訪是一條艱難的卻又是唯一能給他們以希望的道路,如果這條路被堵死了,那就隻剩下絕望了。那麽答案究竟如何呢?在這裏我隻想講一講郭衛軍的故事,這個有著俠骨柔腸的男人的悲慘遭遇足可以給出一個清晰的答案。以下是他向我講述的自己的遭遇:“縣裏要修大廣場,我家新蓋的房子就在這個大廣場上,這是縣裏的形象工程,你知道形象工程意味著什麽嗎?這意味著我耗盡一生攢下的積蓄建成的房子注定要被拆除。可是補償還不到我的房子房價的十分之一,這哪裏是補償,根本就是明搶啊!我堅決不同意,無論我怎麽懇求、抗爭、下跪,可還是阻止不了房子被拆毀的厄運。為了討個公道,我申請行政複議,結果是石沉大海,隻好向法院起訴,結果是敗訴,我堅持上訴,還是敗訴。沒辦法,我隻有上訪這一條路了,市裏、省裏,我的鞋不知跑破了多少雙,最後都推到了縣裏,我隻好進京上訪,沒想到我一下火車,還沒出京城站呢,就被幾個穿便衣的人給攔住了,他們自稱是駐京辦的,苦口婆心地勸我坐火車回去,連回程火車票都給我買好了,還說我作為公民有責任維護首都的穩定。我上訪的決心已定,毅然決然地衝出他們的包圍圈,打了一輛出租車,消失在車水馬龍之中。在京城,我向相關部門遞交了上訪材料,懷揣著包青天顯聖的夢想,坐火車回到縣裏。結果一下火車就被人帶走了,理由是我進京坐火車用的是假火車票,他們懷疑我與黃牛黨有染,我據理力爭,但無濟於事,第二天來了兩個穿白大褂的,問了我幾個問題後,他們裁定我患有精神病,不容分說就將我送進了精神病院,一關就是一年多我這次進京,還是利用我無意中撿到的鋸條和幾個夜晚秘密工作,鋸斷窗戶上的鐵欄杆逃出來的。逃出那座戒備森嚴的醫院後,我連夜坐火車進了京城,結果剛出火車站就被幾個大漢塞進了一輛依維柯送到了這裏。”講述完自己的悲慘遭遇後,郭衛軍的臉上流露出沉重而絕望的神情,陷入一種古怪的沉默之中,眼睛直愣愣地望著天花板,仿佛雕像一般。我記得文白在他的長篇小說《曆史》中塑造了這樣一位作家,他將個人脆弱的經驗化作文字對抗以意識形態來敘述的曆史和政治謊言。我覺得無論是文白小說裏的作家,還是生活中活生生的人物郭衛軍以及那些訪民們,他們都是曆史的證人。他們都在以個人柔弱卻堅韌的方式反對著強權的野蠻專橫。想到這兒,我的心鬱悶極了,和《神話》裏棄國而逃的聖孔一樣“心裏如同塞了一團爛絮般混沌不清”,恨不得這黑屋一夜之間變成《神話》裏的太極洞,也好殺岀個森林國的國王寅瑤,使訪民們絕處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