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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年少輕狂,喬.馬丁是馬丁家族裏的佼佼者。這個時候,喬正開著龐大的拖車前往波特蘭,轟隆聲劃破漆黑的夜晚,一直到黎明破曉。粗曠的馬達聲與輪胎碾壓地麵的聲音推動著喬一路前行,他沿著車頭燈的光線在碎石路上行走著,兩旁的霓虹燈與路燈相互照映。在過去,從來沒有人能把拖車開得那麽快,而喬做到了,他想要用速度劃破漆黑,因為他找到了一份十分適合自己的工作。

整個晚上,他都挺直身軀坐在駕駛室裏,引領著這台巨大的極其一往無前,他的臉上時刻帶著洋洋自得的神情,當然這都是源自於他內心的成就感。偶爾他會遇到鄉村與高速公路之間的十字路口,他不得不稍稍刹車,每每這時候他都能夠感受到背後裝載幾噸貨物的車廂推動力,像是一名巨人在他的後背上用力一推。但很快,喬又再次提起了速度,從一連串的操作中,拖車從一檔到二檔到三檔再到四檔,他感覺到強勁的馬達聲在黑夜中咆哮的狂野,拖車像是火箭一樣在直線的道路上迅猛前行。

每當這個時候,喬總是壓抑不住內心的狂野,瘋狂怒吼。

走在下坡的時候,卡車由於重力而飛速狂奔,喬這時候總是踩著離合器,讓這台巨大的機器怪獸肆意狂奔,隨後在山坡的坡底踩下油門,讓巨大的推動力將自己送上山坡。

剛開始接觸這份工作的幾周裏,喬總是在晚上按耐不住內心的興奮,快樂地叫喚著。那一年,喬20歲,青春的果實已經熟透,他期盼著未來的日子能夠變得更加“瘋狂”。

在波特蘭一家卡車司機的小餐館裏,喬認識著一班女招待員,他們每個人都十分喜歡喬,就像是小鳥喜歡天空一樣。而喬,總是一個個地去品嚐著她們:在灰暗的黃昏下,喬必須開車往加洛韋趕的時候,他會跟他的美人們告別,隨後跳上大卡車,像是一個意氣風發的青年跳上戰馬一般。隨後,喬總是朝著身後送出飛吻,踩下油門轟隆而去。

在那個時候,喬發現了自己應該留一個有型的小胡子,於是乎他在嘴唇上留了一道細細的棕色胡子,佩戴上靴子、緊身褲與鴨舌帽等裝飾,使他看上去成為了一名真正的英俊浪子。

喬總是很努力地賺錢,因為他幻想著幾個月以後他能夠騎著一輛嶄新的摩托車隆重登場——那是他做夢也希望實現的場景。

他之所以能夠吸引那麽多女人,是因為他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孩子氣。而男人總是跟他勾肩搭背且願意給他買酒是因為他的男子氣概。他總是無時無刻地大笑,然後講著那些或真或假的故事,偶爾又會漫不經心地邁步,這讓他看上去充滿神秘。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這條公路旁邊的餐廳與酒吧總是充滿著歡聲笑語。不論男女,大家都在裏頭吃吃喝喝、談情說愛,啤酒與音樂是這些卡車司機在休息時最好的消遣。在或許疲倦或許信息的晚上,卡車的聲音總是會從公路上響起,然而這也無法停止人們對娛樂的追崇。

而在這當中,喬是其中最虛張聲勢或是最嚴肅孤獨的一個。沒有人能夠捉摸清楚他的性格,有時候他會把車子隨便停在公路旁,然後停下來點燃一根煙,眉頭緊皺仿佛在沉思著什麽;有時候他又習慣獨自離開音樂聲震耳欲聾的酒吧,離開身邊的朋友,選擇獨自在漫無一人的大街上漫步。

某一次,他將卡車聽到了緬因州的一條小道上,在小餐館裏,他遇到了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可惜的是這名小女孩仿佛並沒有看到喬的存在。那是一個新來的女招待,喬前往搭訕以後,她把自家房子的方向指給喬看——那間在公路盡頭山上半英裏遠的房子。喬知道,那是殖民地房屋,周圍都被新英格蘭特有的光禿禿的樹木給包圍著。

這名女招待名叫帕特裏夏,她還是一名學生,依靠著招待的工作去掙生活費。

這家位於小村莊外的餐館裏,有一種東西莫名地吸引了喬,於是乎喬每周都必須到參觀就餐幾次。當然,他也願意跟漂亮的帕特裏夏調情。在喬的眼中,這位女學生有著優雅的魅力,而且她開朗樂觀,能夠很好地接受喬的讚美。

她是一個高高瘦瘦的女孩,臉上最然總是掛著憔悴,可這一切卻無法遮蓋她的美麗。經過了一段時間的相處後,帕特裏夏開始期待喬的拜訪與享受他身上所散發的灑脫。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會嚐試著將硬幣放進點唱機,然後一起跳一支貼身物,這位聰明的女學生也嚐試著給他做很多薄餅與咖啡,另外還特意炮製了專屬於他一個人的家常甜甜圈。

漸漸地,隻要喬出現在小餐館,帕特裏夏便隻會伺候他一個人。再過不久,她總是乘著他的卡車來回波特蘭與餐館,她是那種穿著工裝褲坐卡車的女孩,能夠喝許多啤酒,她跟喬一樣喜歡大聲歡笑,並且可以隨著喬出入各種酒店。

“等我買了摩托車,”喬說起這話時總是滿心歡喜:“我們就騎著摩托走遍全世界,你能夠想象我們在月光下飛速嘛?那太酷了。”

“好呀,可是你不許在喝醉的時候騎車。”

“你親我一口我就不會醉了。”

於是乎,帕特裏夏的吻像是雨點一般落在喬的臉上。

帕特裏夏的家成為了喬的新家,他經常把車子停在公路上,然後從草坪上邁步走進屋裏,她的狗與小弟弟妹妹一起玩。帕特裏夏的母親總是給喬做好蛋糕,讓他一路上帶著,父親總是跟喬拍肩搭背,偶爾會說出幾個葷段子。有時候喬因為工作而必須離開一周時間,那時候的帕特裏夏總是那麽悲傷。

漸漸地,喬開始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他發現自己竟然慢慢的愛上這個女人了。

“沒關係,她是個好女孩。”每當喬在夜空下的公路飛馳時,總會想起那個熟悉的背影,這時候他總是笑著自言自語。

“嘿,你都去哪了?我們都以為你失蹤了。”當喬再次出現在酒吧裏的時候,他的那些小夥伴瘋狂的大喊。

“我找到了世界上最美的女孩!”

“什麽?喬,你究竟在說什麽?”

然而,喬天生就屬於狂野的人,他從來不會把一名女子放在心中。漸漸地,他開始疏遠那個小餐館。沒過多久,喬回到了以往的日子裏,他重新開始跟那些無憂無慮的司機們一起酗酒、玩撲克,甚至會在一個炎熱的晚上打上一架——其中大部分的人都留著同樣的小胡子,每個人都跟喬一樣是一個年輕的夜貓子。

這段日子以來,喬總是拖著疲倦的身軀回到加洛韋,他把卡車開到車庫裏,然後從駕駛室緩緩地走下來,點燃一根煙,在小小的空地上休息片刻,與跟車人員說幾句笑話放鬆一下心情。

在所有人眼中,喬是一個了不起的小夥子,沒有人知道他在回家以後總要躺在**睡個十二小時。

喬在精神飽滿的時候總會不知疲倦地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每個人都十分喜歡他。每一個他身邊的女人都希望能夠得到他,他擁有一副強壯的軀殼,並且對工作十二分負責,他喜歡揮霍自己的時間與金錢,換來爽朗的笑聲。

然而,真正了解喬的人都知道,他的靈魂並不如其他司機一般膚淺,他有著深邃的靈魂,他也會跟其他人一樣感到憂慮與不滿,在他看來未來就是一場傾己所有的挑戰,或許會給他帶來一個憂傷的謎題。他想要一輛嶄新的摩托車,因為他想要從飛馳中找到無我的狀態,他想要朋友的友誼,也想要數不盡的女人和金錢,他跟所有無憂無慮的年輕人一樣,想要占有整個世界——還有一樣東西,他一直都想要索取,可他卻不能說出那是什麽,他不知道自己缺乏的那一種東西叫什麽,而他也永遠沒有辦法得到。

對於朋友與家人而言,他隻是一個普通的男孩,一個結實樂天的男孩,他總是利用空閑的時間去忙活著什麽。然而對於喬自己而言,他隻是一個被遺忘的孩子,他在生活中一度迷失,他曾經見證過世界上最美妙的時刻,也失去過。

那天,他想騎摩托穿過美國,然後到某出什麽地方——也許,他有這麽一個想法隻是為了拋卻所有——去看看高聳的山峰與巨大的峽穀。他想要的山林裏享受著山風吹拂,也想要在清澈的湖水旁紮營。不知道為什麽,那一次他並沒有向往沙漠與河流,還有那充滿孩子氣的幻想也被他拋之腦後。

有時候,喬認為自己並不屬於這個時代的人,他每天都努力工作十五個小時,在車庫裏搗鼓著他的車子,過了好久,他方才抬起頭,看一眼這個陌生而熟悉的世界。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自己已經在世界裏迷失,他開始被自己所幻想的美好未來所以往,而且他也漸漸找不到了這個幻想的源頭所在。

他有時候會找到弗朗西斯去傾訴自己的心事。

“我的天啊,弗朗西斯,我真的希望自己能夠生長在過去的世界裏,那時候還有無窮無盡沒被開發的土地,還有一片片青山綠水,人們都在馬背上過活,每個人都隻需要一間小木屋就能過得很好……”

“你說的時代,應該叫先驅時代。”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那時候的人還是人,”喬叫喚道:“每個人都能夠實在地看到他們所擁有的東西,你應該能明白……”

“我不明白!”

有時候,喬也會跟喬治說起這事,然而每次父親都會勃然大怒,那是一種跨越年代的暴躁:“你也許說得不錯,喬!但是那時候美國還不是美國,那時候人們齊心協力,對未來無所畏懼!”

“我都知道,可是我要說的是……”

“那個時候可不是現在!”父親突然暴怒:“那時候大家都有誠信,貧窮雖然讓每個人都疲於奔命,而且還有大風雪與外敵對我們的破壞,可是正是這些條件造就了那些優秀的人,那是讓整個國家都無比偉大的先驅者,在三十多年前,人們把這個國家扛在肩上,離開了自己的舒適圈,帶上孩子與妻子一同去拚搏奮鬥,這樣才有我們這個嶄新的國家。現在呢!現在你看看他們之前所受的苦都變成什麽樣了?”

喬並沒有意向跟父親去談論這個。他不知道是什麽困擾著自己,喬不知道它究竟是不是一個人,還是一個幻想,也許它隻是一個充滿孩子氣的夢想,又或許是自己悲傷的來源。

跟很多成功人士一樣——他方才二十歲的年紀,就已經成為了人們眼中一個優秀的孩子,然而,在喬的心裏始終有著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讓他不得不停下來深思自己的生活,雖然在其餘的時間他都用於工作與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