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手術後我很快就醒了。其實我手術時沒有徹底失去意識。你也不會失去意識。麻醉隻是讓你呼吸暫停,可不是讓你徹底沒了呼吸,隻不過是通過藥物讓你失去知覺,過後就像是喝醉了一樣,隻是你除了膽汁以外根本吐不出什麽別的來,而且就算是吐完了,也不會覺得好受一些。床頭石膏繃帶露出的管子上壓著個沙袋。片刻後我看到了蓋其小姐,她問道:“你現在感覺如何?”

我回答道:“好些了。”

“你膝蓋的手術做得簡直漂亮極了。”

“用了多久?”

“兩個半點兒。”

“我有沒有說什麽胡話?”

“沒有。好了,別說話了,你得安靜休息。”

凱特琳說對了,我感覺很難受。誰值夜班對我來說都沒什麽分別。

醫院現在又多了三個病號,都是年輕的小夥子:一個得了瘧疾的佐治亞州人,是紅十字會的,他很瘦;一個紐約人,得了瘧疾和黃疸,也挺瘦的;還有一個棒小夥,因為想要拆開一顆混著榴散彈和烈性炸藥的雷管來做紀念,被送進了醫院。那是奧軍在山裏用的一種榴散彈,爆炸後彈頭的雷管一旦被碰到就會再次爆炸。

凱特琳願意一直上夜班,因而其護士們都很喜歡她。凱特琳沒少照顧那兩個得了瘧疾的家夥。拆雷管的那個小夥子是我倆的朋友,他夜裏隻有在不得不的時候才會按鈴。凱特琳不用幹活的時候,總是和我待在一起。我很愛她,她也很愛我。我白天睡醒了就和她寫紙條,弗戈森幫著傳遞。弗戈森有兩個兄弟,一個在五十二師,一個在美索不達米亞,她的事我就知道這麽一點兒,弗戈森對凱特琳·巴科萊爾非常好,她是個好姑娘。

我有一回問她,“弗姬,我們結婚的時候你會來吧?”

“不會,你們結不了婚的。”

“為什麽結不了?”

“等不到結婚,你們就會吵翻天。”

“我們從不吵架。”

“那是還沒到時候。”

“我們不會吵架的。”

“那就是你死了。死了才可能不吵架,人都是這樣。所以幹脆就不要結婚了。”

我拉住她的手。“放開我的手,”她說。“我沒哭。也許你倆不會。但你可得給我小心點兒,別跟她搞出事來。要是搞出事來,我會殺了你的。”

“我不會搞出什麽事來的。”

“那你就小心點兒。我希望你們倆都好好的,快快樂樂的在一起。”

“我們倆確實挺快樂的。”

“那就不要吵架,也不要給她惹事。”

“不會的,我。”

“總之一定要小心。我可不想她在戰時生個私生子出來。”

“弗姬,你真是個好姑娘。”

“得了,你可用不著拍我的馬屁。你腿現在感覺如何?”

“挺好的。”

她拿手指碰了碰我的腦袋,“那頭呢?”我的頭就跟人睡著了的腳一樣,沒有任何感覺。“我頭還從沒難受過。”

“你從來不覺得難受嗎?有這樣的腫塊,你會疼得要發瘋。”

“不覺得。”

“那你真是個幸運兒。信寫好了沒有?我得走啦。”

我說,“好啦,給你。”

“她很累,你其實應該讓她休息休息,不要總上夜班。”

“好,我會的。”

“據馮坎本小姐說,你每個上午都在睡覺。”

“她嘴巴可真大。”

“所以你跟她說說吧,讓她休息幾天,最近別值夜班了。”

“我也很希望她能休息。”

“我可不信。”

等她拿著信走了後,我按了電鈴。沒一會兒蓋其小姐便來了。

“有事嗎?”

“我有事想跟你談談。你有沒有覺得巴科萊爾小姐是不是應該稍微休息一陣,暫時不要上夜班比較好呢?她看起來很憔悴。為什麽值夜班的總是她?”

蓋其小姐靜靜地看著我。

她說:“你用不著這麽跟我打官腔,我也是你們的朋友。”

“這是什麽意思?”

“別裝啦。你按鈴就是為了這事?”

“要不要喝點兒味美思?”

“好啊,我喝完就得走了。”她打衣櫃裏拿出酒瓶,又拿出來一隻杯子。

我說:“我對著瓶喝,杯子你用吧。”

蓋其小姐說:“幹杯,願你早日康複。”

“我上午總是在睡覺,馮坎本小姐有沒有說過什麽?”

“她隻不過念叨了幾嘴,說你是病人中的大爺。”

“讓她見鬼去吧。”

蓋其小姐說:“她其實沒有什麽惡意的。就是年紀大了,性格有點兒古怪。她一直都看不上你。”

“說得對。”

“我倒是挺喜歡你。你要記得啊,我是拿你當朋友看的。”

“你可真好。”

“那可未必,我知道你心裏真正覺得好的人是誰。盡管如此,我還是願意做你的朋友。你的腿現在感覺怎麽樣?”

“挺好的。”

“腿上打著石膏肯定很癢。天很熱,我去拿涼的礦泉水來,給你腿上灑點兒。”

“你簡直是個天使。”

“是不是很癢?”

“還行,不怎麽癢。”

她彎下腰來,“我把沙袋放好。”

她說:“我是你的朋友。”

“是的,我知道。”

“得了,你根本就不明白。不過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凱特琳·巴科萊爾連著三個晚上都沒有值夜班。之後,她又繼續上夜班。我們在一起時,宛如久別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