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那天夜裏,陽台的門沒關,我們就從那兒眺望屋頂上方,去欣賞米蘭的夜。一隻蝙蝠打陽台飛了進來。倘若沒有城市上空映照來的那一點微弱的夜光,屋裏會是一片漆黑。那隻蝙蝠完全不害怕,甚至像在外麵那樣在屋裏覓起食來。我們躺在**靜靜地看著它,它應該沒發現我們。等它飛到屋外後,天空中劃過一道探照燈的光柱,然後又是一片黑暗。夜風拂過,隔壁屋頂上有高射炮兵在聊天。夜裏有點兒涼,他們都把鬥篷披上了。我擔心晚上會有人過來,不過凱特琳說大家都睡了。後來我們也睡了。等我醒了,卻發現她不在身邊,也不在屋裏,但我聽到走廊上傳來她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接著門開了,她回到**,跟我說用不著擔心。她到樓下看了看,大家都還在睡呢。她還在馮坎本小姐的門前停了一會兒,聽到她在打呼嚕。她順便拿了些餅幹回來,我倆一邊吃一邊還喝了點兒味美思。我和她都很餓,她說等到了早上,我吃到肚子裏的那些東西全都會被排出來。天快亮時,我又睡著了,醒來後,她又不在。等再看到她的時候,她神采奕奕,翩翩動人,她就這樣坐在我**。我嘴裏含著體溫計,沐浴在晨光中,我聞到了屋頂晨露的氣息,還有咖啡的香味,隔壁屋頂的高射炮兵正在喝咖啡。

凱特琳說:“好想到外麵走走。有輪椅就好了,我還能推著你到外麵去。”

“可要怎麽坐上去呢?”

“辦法總會有的。”

我看著門外,“那我們就能到公園去,還可以在外麵吃早餐。”

“現在我們要做的,”她說:“是在你的朋友瓦倫迪尼醫生到來之前,把你收拾好。”

“我覺得他相當不錯。”

“我猜他醫術應該很不錯,但我倒沒有像你那麽喜歡他。”

“凱特琳,到**來吧。求你了。”我說。

“不要,不是剛一夜纏綿嗎?”

“今晚會是你值夜班嗎?”

“可能吧。但你應該不會想要我陪。”

“怎麽會,我想要。”

“算啦,你不會的。你可從來沒動過手術,你根本不知道手術後會是什麽樣。”

“我會很好的。”

“就算我在你身邊,你也難受得一直想吐,沒有餘力想我。”

“那你幹脆現在就到**來吧。”

她說:“不行,親愛的。我得記錄你的體溫,還得給你做好其他準備工作。”

“你根本不是真的愛我,要不然現在就會到**來了。”

“你可真是個傻瓜。”她吻了吻我。“體溫沒事,正常。你的體溫一直都正常,這可真好。”

“你哪兒都好。”

“啊,不是的。你的體溫真的很好,我為你你有這麽好的體溫而感到高興。”

“也許我們的孩子也都會有很好的體溫。”

“也可能我們的孩子體溫都很糟。”

“在瓦倫迪尼來之前,你還要給我做什麽準備呢?”

“事不多,但會不怎麽舒服。”

“不是你來做就好了。”

“本來的確不是我。但我忍受不了別人對你做那些。我可真傻,隻要想到別人碰你,我就會火大。”

“弗戈森呢?換她也不行嗎?”

“弗戈森更不行,還有蓋其和那個,那個誰來著?”

“沃特太太?”

“對,是她。現在這裏的護士有點兒多,要是再不來幾個病人的話,我們就好被攆走了。眼下護士有四個。”

“會有病人的。護士也不算多,這畢竟是所大規模的醫院。”

“我也盼著能再來些病人。倘若人要我走的話,我能有什麽法子嗎?倘若再沒病人來的話,我就會被打發走了。”

“那我跟你一起走。”

“別搗亂。你哪裏能走。親愛的,你還是盡快好起來吧。到時候,我們一起到別的地方去。”

“之後呢?”

“那時候戰爭也許都結束了,總不能一直打下去。”

我說:“我會好的,瓦倫迪尼會把我治好的。”

“看他那兩撇胡子,他一定行。對了,親愛的,打麻藥的時候,你可不要想咱倆,腦子裏想點兒別的。因為打上麻藥後,人會控製不住自己,什麽話都會說。”

“那我應該想點兒什麽呢?”

“隻要跟咱倆無關,隨便你想什麽。你可以想想你的親人,甚至可以去想別的女人。”

“我不要。”

“那你就做禱告吧。那樣大家會對你印象很好。”

“也許我不說話呢。”

“倒也有可能。常有那些不吭聲的人。”

“我就不吭聲。”

“得了,親愛的,別在那兒自吹自擂了。你已經很棒了,用不著再吹噓自己。”

“我自吹自擂,我真的一個字都不會說的。”

“親愛的,你這就是在自吹自擂。你不用在那兒說大話。到時候人讓你做深呼吸時,你就背禱告詞吧,或者背詩歌也行,背點兒什麽別的都行。那樣你會討人喜歡,我會以你為傲。不管怎麽樣,你都是我的驕傲。你的體溫很好,睡著的時候像個孩子,抱著枕頭,還以為抱著的是我。也許以為是在抱著別的姑娘吧?說不定還以為自己抱著的是個美麗的意大利姑娘吧?”

“以為是你。”

“當然嘍,必須是我。啊,我真的好愛你。瓦倫迪尼一定會治好你的腿。我真慶幸你手術的時候不用不在場。”

“今晚你值夜班吧。”

“是,不過那時候你可顧不上了。”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好啦,你現在裏裏外外都收拾幹淨了。告訴我吧,親愛的,你愛過的人有多少?”

“我沒有愛過誰?”

“也沒愛過我嗎?”

“你除外。”

“老實交代,除了我以外,你究竟還愛過多少人?”

“沒有,一個都沒有。”

“那麽你跟多少人——你們用的什麽字眼來著?——好過呢?”

“沒有過。”

“你在跟我說瞎話呢。”

“是。”

“那也沒什麽。你就閉著眼睛說瞎話好了。我就想你這樣。她們都長得好看嗎?”

“我從沒跟人好過。”

“這樣才乖。她們迷人嗎?”

“我怎麽會知道。”

“你隻能是我一個人的。我希望這是真的,你從來都不曾屬於別人過。就算你以前跟人好過,我也無所謂。我才不會擔心她們的存在。但是,你可不要跟我提起她們。男人姑娘好時,姑娘會在什麽時候談價錢呢?”

“我不清楚。”

“你不清楚就對了。她會不會說愛他呢?我想要知道,你就告訴我吧。”

“會說的。如果他要求的話。”

“那男人呢?會說罵?快告訴我,這可是關鍵。”

“他想說的話就會說。”

“不過你從來沒說過的,對吧?”

“對,沒說過。”

“真沒嗎?說實話。”

“當然沒說過。”我說謊了。

她說:“你不會的。我就知道你不會的。親愛的,我好愛你。”

外麵太陽已爬到了屋頂上,我能看到陽光灑在教堂的尖頂上。我已經從裏到外洗刷幹淨,在等醫生。

凱特琳又問道:“一直如此嗎?她隻說他想要聽的?”

“倒也未必。”

“但我一定會如此。你讓我說什麽我就說,你讓我做什麽我就去做。這樣的話,你是不是一直都不會需要什麽別的姑娘了?”她愉快地望著我。“我做你想我做的事,說你想我說的話,這樣我就贏了,是不是?”

“是。”

“你要做的準備都準備完畢了,你還想我做什麽嗎?”

“到**來。”

“好的,我馬上就來。”

我說:“啊,我親愛的,我親愛的,我親愛的。”

她說:“看吧,你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

“你真會討人歡心。”

“我還擔心自己做得還不夠好。”

“你怎麽會這麽可愛。”

“凡是你想要的,就是我要的。我已經不再是自己的了,我是你的了,為你而存在。”

“寶貝兒。”

“我很乖,對吧?你不會再跟別的姑娘好了吧?”

“不會的。”

“你看,我都依著你的。你要我做什麽我都依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