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概就是這樣那樣。聊到最後變成了胡說八道、吵吵鬧鬧和唱歌跳舞,大家大笑著在地板上滾來滾去。結束後,我和艾瓦、庫格林三個人牽著手在安靜的街道上磕磕絆絆地走著,一邊大聲高唱“艾麗,艾麗”,空酒瓶在我們腳下發出破碎的聲音。賈菲笑哈哈地站在門邊,目送我們離開。就算是這樣,因為打斷了賈菲做學問,我依然耿耿於懷,直到第二天晚上才釋然:他來了我們的住處,還帶來了一個漂亮女孩,他讓她脫光衣服,女孩便脫光了。

賈菲在關於女人和**方麵的理論一向這樣。我忘了說了,那天下午,有一個搖滾樂手和一個女人先後造訪了賈菲。那個女人長得很漂亮,金色的頭發,穿著一雙橡皮靴,上衣外套上有木紐扣。聊天的時候,賈菲說起他想要爬馬特峰,女人聽了問道:“我可以參加嗎?”原來她也喜歡登山。

“當然,”賈菲用一種逗趣的語調回答,向伯尼·拜爾那樣(伯尼·拜爾是一個護林員,賈菲在西北部的時候認識的,曾經是一名伐木工),“你也來的話,我們就可以在一萬英尺高的地方享受一場**了。”雖然賈菲說的時候一副漫不經心的風趣模樣,但他說的卻是真的。隻是那個女人非但沒有震驚,反而有點興奮呢。也因為這樣,賈菲這次才把會帶著這個名叫普琳絲的女孩來了我們這裏。他們是騎著兩輛自行車來的,到我們的院子時出不多八點了,那時候天已經黑了,我和艾瓦正在品茶、讀詩。普琳絲長得很漂亮,灰色的眼睛,黃色的頭發,年僅二十。需要提一句的是,她是個花癡,所以說服她玩雅雍並不是什麽難事。賈菲牽著她的手走了進來。“史密斯,你不是不知道什麽是雅雍嗎?”他一邊走著一邊說,“我帶著普琳絲過來就是來向你解釋這個的。”

“我覺得我肯定會喜歡的,無論是什麽。”必須要說一下的是,我一年前在舊金山就已經認識普琳絲了,並且對她非常著迷。她居然會認識並且愛上賈菲,甚至對賈菲百依百順,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巧合。有客人來訪的時候,我們都會講屋頂上的小燈泡包起來,就用我那個紅色印花布,這樣可以讓燈光柔和一些,還會把葡萄酒拿出來招待客人,這次當然也是如此。當我在廚房裏拿了葡萄酒走出來的時候,對於眼前的景象,我簡直無法相信。賈菲和艾瓦將身上的衣服全部脫了下來,扔在一邊,普琳絲也是。在暗紅色的燈光中,她的皮膚就像是夕陽染紅的白雪。“你們搞什麽名堂?”我驚訝地問。

“好好看著,這就是雅雍,史密斯。”賈菲一邊說著一邊在一個枕頭上盤腿坐下,然後讓普琳絲在他前麵坐下,兩個手還搭在他的脖子上。他們四目相對,就這樣坐了好一會兒,沒有說一句話。賈菲更是沒有絲毫的局促和緊張。“這是一個神聖的儀式,進行這個儀式的時候,還要念著咒語,咒語的意思是‘閃電被黑暗虛無所吞噬’。閃電就是我,黑暗虛無則是普琳絲,懂了嗎?”

“但是她願意這樣嗎?”我大喊的聲音近乎絕望。普琳絲是那樣的美好,去年認識她時,我還因為自己想勾引她而自責過。

“這挺有意思的,”普琳絲說,“你要不要也試試。”

“但我的腿沒辦法盤成那樣。”賈菲的這種坐法,是趺坐,就是將兩個腳分別翻到另一條腿的大腿上。艾瓦在床墊上嚐試著像賈菲那樣盤腿。過了一會兒,賈菲腳酸了,也到了床墊上。然後,他們兩個人開始探索新大陸。而我,仍然無法接受。

“脫掉衣服和我們一起吧,史密斯。”雖然眼前是讓人血脈賁張的情景,況且我還一直對普琳絲垂涎三尺,但是在一年一來的禁欲生活中鍛煉出來的自製力,讓我還是不能就此任性。我也是因為一個信念才選擇過禁欲生活的:因為有了色欲,才有了“生”,也因為有了“生”,才有了“苦”和“死”。講真,色欲於我而言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殘忍的欲望。

“紅顏禍水”是我的格言,每次我不受控製地將目光投注在那些美到極致的墨西哥印第安姑娘時,就會對自己說起這句格言作為警醒。禁欲之後,我的生活也得到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平靜。然而眼前的景象真的難以抗拒。但是,把衣服脫光還是讓我有一些害怕;在非自己的場合,我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更別說還有別的男人了。沒多一會兒,賈菲就已經把普琳絲弄得的樂不可支了。然後就是艾倫(真是難以相信一分鍾之前他還在讀詩)。最終,我實在忍不住了,說:“我先吻她的手,你們覺得怎麽樣?”

“可以啊,來吧。”我沒有脫衣服,直接躺在了普琳絲的身邊,先吻她的手,然後是她的腰,再然後一直往上,吻她的身體。因為我們三個分別在她身體的某一個部位做著什麽,讓她忍不住笑了起來,甚至後來眼淚都笑出來了。禁欲生活給我帶來的平靜,在這一刻全都順著馬桶衝走了。“史密斯,對於任何對性存在貶低、壓抑的宗教、哲學、社會團體,我都不會信任。”賈菲說話的時候一副學者的口吻。這時,他已經結束了,一絲不掛地盤膝而坐,抽著雪茄(抽雪茄是他生活當中唯一一件算不上簡樸的事)。最後,所有人都脫了個精光。我煮了點咖啡,普琳絲雙手抱膝側著身躺在了地板上,她隻是喜歡這樣做,沒有什麽其他的原因。後來,我和她走進了浴缸裏,一起洗了個熱水澡,艾瓦和賈菲在外麵聊著**自由的話題。

“普琳絲,每個星期四,我們都過來一次,讓它變成一個固定的聚會,你覺得怎麽樣?”賈菲在外麵喊道。

“可以啊,”普琳絲回應道。我確定,她是真的喜歡做這樣的事。她還跟我說:“你知道嗎,在我看來,我就是萬物之母,我應該照顧好我所有的小孩,那是我的責任。”

“但你並不像一個母親,你太漂亮了。”

“但我是菩薩,是大地之母。”她是有那麽一點點的瘋癲,不過,她說“菩薩”兩個字的口氣讓我意識到,她是認真的,她想像賈菲那樣成為一個偉大的佛教徒。

極度興奮的艾瓦因為賈菲提出的“每個星期四來一次”而更加地雀躍了。我也如此。

“艾瓦,聽到沒有,普琳絲說她自己是菩薩。”

“她確實是。”

“她還說她是大地之母,所有人的母親。”

“我喜歡東方宗教,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它不會歧視性。”賈菲說,“印第安人的態度也是這樣,我注意到了這一點……你們或許不知道,當我還在俄勒岡的時候,那時我還是個年輕的小夥子,我從沒把自己當成過美國人,因為我非常厭惡美國中產階級的思想,他們不僅壓抑性,還想要根除一切人性,甚至為此設立了報刊審查製度。後來,在我了解了一些佛教思想以後,我覺得之所以會生為美國人,大概是因為我上輩子造了孽,做了錯事了。我被生在這個了無生趣、沒有信仰(尤其沒有對自由的信仰)的地方,純粹是為了贖罪。也正因為這樣,我才會如此的欣賞所有傳播自由的運動——就像西北部的無政府主義運動——和如此地敬佩埃弗裏特大屠殺裏的英雄們。”那天晚上,我們把剩下的時間都用來討論這些話題了。一直到普琳絲必須回家了,賈菲才跟她一起走了。他們離開後,我和艾瓦在暗紅色的燈光裏,對視著。

“雷,賈菲的的確確是個有大智慧的人,你知道嗎,在我遇到過的所有人裏,他比任何一個都要野、瘋、尖銳。在美國的西岸,他就是一個英雄。你知道嗎,我已經在這裏待了兩年了,但從沒遇到過哪個人可以算得上是真正值得往來、真正有學識的。原本我已經對西岸不抱有任何希望了,卻在這個時候認識了他!他學識淵博、喜歡讀龐德、熱愛爬山、滿腦子千奇百怪的想法,我喜歡他,也不僅僅因為這些,更主要的是因為對於美國文化,他是一個新的英雄。”

“他確實是瘋的夠勁兒!”我隨聲附和著,“不過他安靜地坐著,麵帶落寞的樣子,也讓我非常欣賞。”

“他最終會變成什麽樣子,這讓我非常好奇。”

“大概會像寒山子一樣吧,我覺得,就那樣一個人隱居在深山中,把詩寫在懸崖峭壁上,偶爾也會在他隱居的山洞外麵給大家念詩。”

“沒準他還會成為一個明星跑去好萊塢拍電影呢。他跟我說過什麽你知道嗎?他說:‘我隻是對拍電影、當明星沒有什麽想法,但是艾瓦,你知道嗎,沒有什麽事情是我辦不到的,能不能當明星,隻是看我想不想而已。’對他的話我堅信無比,的確沒有什麽是他辦不到的。你沒看到他讓普琳絲對他著迷到了什麽程度嗎?”

為了讓自己平靜下來,讓自己恢複到正常的狀態,那天晚上,艾瓦去睡覺後,我獨自來到院子中,坐在大樹下,抬頭仰望星空,然後閉上眼睛打坐。

但是艾瓦怎麽也睡不著,也來到了院子裏,他在草地上躺了下來,望著漫天繁星說:“這漫天的繁星給了我切實的感覺,我的確是住在一個星球上。”

“閉上眼睛,你可以看到更多。”

“真搞不懂你這是說的什麽鬼話!”他憤怒地說了一句。每次我嚐試著讓他明白什麽是“三昧”的極樂境界時,他的反應就好像被什麽蟲子咬了一口一樣。你閉上眼睛、不再思考後會進入一種狀態,這種狀態就是三昧,在這種狀態下,你可以從你的眼瞼裏看到一些東西,與平時看到的事物和影像不同(那些不過是一些幻影),更像是一個電子的多層萬花筒。

“你不覺得,對比你這樣蠢蠢地坐在樹下,賈菲這種泡妞做學問兩不誤的享受人生的方式,要好上千百倍嗎?”

“你說的不對。賈菲的所作所為,也隻能算是在‘空’之中自我娛樂而已。”我說的是我真是的心中所想,而且我覺得,就算是賈菲聽到了,也會認可的。

“我覺得不是。”

“咱們兩個打賭怎樣,下星期我會跟他一起爬山,到時候我會對他仔細地觀察一番,等我回來告訴你結論。”

“那就這樣吧,”(歎了一聲氣)“而我呢,就做一輩子的艾瓦·古德保就好了。”

“有一天你會後悔的。我一直努力地讓你明白你之所以認為在你之外有一個真實的世界,全都是因為你受到了六識的愚弄,你為什麽就不相信呢?你因為眼睛而看到我;因為耳朵而聽到飛機的聲音;因為鼻子而聞到午夜薄荷的味道;因為舌頭而能區分酸甜苦辣;因為觸覺而感受到了普琳絲的身體。但事實上,我、飛機、心靈、普琳絲其實都是不存在的。你真的願意自己的人生就這樣每一分份都遭受愚弄嗎?”

“是的,我希望如此。而且感謝上帝,讓我生活在這個無中生有的世界裏。”

“你真這麽想?那麽好,我現在就來告訴你,不僅可以無中生有,也可以有中生無,‘有’即是法身,‘無’就是你滿口的瞎扯淡。我睡覺去了。”

“的確,有時候你的話的確會讓我靈光一閃,這一點我不否認。但是我仍然認為,在普琳絲身上領悟到的東西,遠多於語言文字上領悟到的。”

“你不過是得到了一副臭皮囊而已。”

“我的救贖者是活著的,這一點我是知道的。”

“救贖者是什麽?活著的又是什麽?”

“哎呀,行了,還是把這一頁翻過去把,簡單地活著吧!”

“胡說。如果我的想法跟你的一樣,艾瓦,我也會變得如此可憐,就像你一樣,為了抓住一條救命繩索,拚了命地四處亂抓。你繼續這樣,得到的隻會是生老病死,就像一塊永恒的肉體,生生輪回,永無止境。我甚至要告訴你,你活該如此。”

“你這可不是一個厚道人該說的話。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些傷痕,生活下去的依靠隻能他們僅有的。雷,因為你的佛教,你的心眼變小了,甚至就連參加一個健康的儀式,你都不敢脫掉衣服。”

“最後我不是已經脫了嗎?”

“你是脫了,但是磨磨唧唧的——還是算了吧,不說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