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我是中午到的辛恩家。從灰狗巴士上下來又走了一英裏的公路才到了。我坐在那個日式餐桌前,剛剛坐好,克莉絲汀就端來了熱湯和麵包。她非常的體貼,也非常溫柔。“賈菲和辛恩一起出去工作了,去了索薩利托,可能得五點才能回來。”
“那我等會先去看看小屋,然後在那等著賈菲。”
“你可以在這裏等,還可以放一些唱片聽。”
“我不想打擾你工作。”
“不會的。我不過是晾晾衣服,補補衣服,烤些麵包今天晚上吃。”
因為克莉絲汀很能幹,所以就算是辛恩工作的時候常常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他們仍然存下了幾千美元的積蓄。他不僅長的像一個族長,他慷慨的程度也跟一個族長差不多:他特別喜歡請人吃飯,假如有十二個人同時來家裏作客,他會準備一頓盛大的晚餐(簡單卻很美味)擺放在院子裏的大木板上,而且紅酒是必不可少的。隻是他也有他的規定:我們需要付酒錢,而且,假如客人隻是周末來這裏度假的話(每到周末都會有人來度假),就要自己準備飲食了,要不然就需要付飯錢。大家吃飽了以後,辛恩會彈著吉給大家唱一些民謠。聽累了以後,我就會回到山坡上的小屋裏睡覺去。
吃過午餐後,我跟克莉絲汀聊了會天,然後就走到了山坡上。從辛恩家的後門出來,便是一個陡峭的斜坡,一路上都是鬆樹,有黃鬆也有其他品種。一片美麗的牧馬場與辛恩家的地產僅僅相連,牧馬場裏長滿了野花,各種顏色,還有兩棵月桂樹,枝幹修建得的整整齊齊的,烈日下,枝幹在綠草上伸展開來。“哇,這裏的鬆樹,簡直比我家鄉那裏的鬆樹林還要壯觀呢!”我心裏想著,然後開始攀登。辛恩和賈菲曾經在草坡上砍了三棵大桉樹,然後用鏈鋸把他們切成了一塊塊的。現在木塊整整齊齊地碼在那裏,但是我仍然能看到曾經他們曾經用斧頭、錘子劈砍的地方。上坡的小路非常陡,所以必須像個猴子那樣,彎著腰往上走。沿著小路往上走,中途有一排柏樹,那是常年在山坡上居住的老頭種的,為了不讓海洋上帶著水汽的冷風直接吹上來。整段路可以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是辛恩的後院,第二部分是兩旁有籬笆的小路,籬笆外麵好像是一個鹿場(我曾在一個晚上這裏見過五頭鹿),最後一部分是接近山頂的路(兩邊也有籬笆)。然而在即將到達山頂的地方,山坡的右邊是一個凹進去的平坦空間,小屋就在那裏,被周圍樹木和花叢掩映著。那座小屋有三個大房間,做工十分精細,賈菲隻占用了一間,一些木柴、鋸木架和斧頭在裏邊放著。有一間廁所在屋外,上麵沒有屋頂。院子的景色就像混沌初開的第一個清晨,那樣的美好:陽光在樹葉的縫隙中斑斑駁駁地的灑下,小鳥和蝴蝶自由自在地飛著,花香彌漫在每一個角落。小屋的後麵是一道鐵絲網,鐵絲網後麵不遠就是山頂了。站在山頂上向下望,馬林縣的景色可以一覽無餘。
小屋門楣上是一塊寫著幾個中國字的木板。我不清楚寫的是什麽,猜測著可能是“妖魔止步”之類的。走進屋裏,我再一次欣賞到了賈菲的生活方式——簡單、整齊、有品位。陶罐裏插著盛開的花束(在院子裏采的花)。橘黃色的柳條箱子裏書本碼放得的整整齊齊的。地板上鋪著草席子。牆壁上貼著細麻布,我從沒見過比那更精致的壁紙。草席子上放著一張薄床墊,床墊的旁邊放著一個睡袋,睡袋是卷起來的。他把背包和雜物放在了儲物間裏,儲物間門口垂著細麻布,看不到裏麵的情形。牆上掛了兩張地圖,一張是馬林縣的,一張是華盛頓西北部的,還有一些中國畫的複製品,非常的漂亮。他將他自己寫的詩釘成了一疊掛在了牆上,誰來了都能翻看。最前麵的一首(也是他最新寫的)寫著:“兩碼之外,一直蜂鳥在門廊上停了下來,幹擾了我的閱讀。它很快飛走了,但是我的視線,轉而落在了一根門柱上,門柱在泥地裏斜斜地的插著。那裏有一大把比我頭還要高的黃花朵,我需要把它們推開一些才能進屋。陽光在黃花朵的縫隙中穿透過來,在門廊上留下了一圈網狀的影子。麻雀在樹上唱歌,聲音響亮,山穀下傳來公雞的啼叫。在我身後外麵的太陽底下,辛恩·莫納漢正在讀《金剛經》。我昨天讀的書是《鳥類的遷徙》,看到了金鴴和北極燕鷗的介紹,誰知今天就看見它們他們在我家門前成群結隊地飛過了,就像一幅抽象派畫作。用不了多長時間,燈芯草雀和知更鳥就要飛走了,還在窩裏亂蹬的小鳥也會一起飛走。彌漫著氤氳氣息的四月就要來臨,暑熱也要來到這山林裏了。但是無需書本,我就能知道,海鳥會沿著海岸線追逐著春天的腳步一路向北:不出六個興趣星期,它們就會將巢穴建築在阿拉斯加。”詩的下麵寫著署名:“賈菲·M·賴德,柏樹小屋,18:Ⅲ:56。”
我不想把屋子裏的東西弄亂,便走到了外麵,躺在草地上,準備這樣等上一整個下午直到賈菲回來。然而我又想到:“我為什麽不為賈菲做一頓晚餐呢?”於是,我便走到山下的雜貨店,買了一些食物,有豆子、醃豬肉,還有一些其他的食材,買好之後我回到小屋,將廚房裏的柴爐生上火,做了一鍋豆子燜豬肉,我還在裏邊放了一些糖蜜和洋蔥。賈菲放食物的方式讓我非常的詫異。柴爐的旁邊有一個食物櫥,裏邊有洋蔥、橘子、麥片、咖喱粉、米、醬油還有一些曬幹的中國海草。他將鹽和胡椒粉整整齊齊地放在了一個小塑膠袋裏,塑膠袋還紮上了橡皮圈。賈菲不願意浪費這世間的任何一樣東西。但是現在我卻在他的廚房裏做了如此豐腴的豆子燜豬肉,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會不開心。廚房裏還有一大條烤麵包,那是克莉絲汀烤的,賈菲將匕首就那樣插在了上麵。
我在院子裏等到了天黑,豆子燜豬肉還在火上溫著。因為無事可做,我便劈起了木柴,並將木柴堆放在了火爐的後麵。太平洋上吹來了帶霧的風,樹木也跟著喧鬧了起來。在山頂上,你所能看到的東西,除了樹,還是樹,仿佛置身在喧鬧的樹海中。簡直就是人間天堂。氣溫開始下降了,我感覺有些冷便進了屋子裏去,在火爐裏生了火,關上了窗戶,一個人唱起了歌。小屋子窗戶其實就是一些半透明的塑膠片,可以來回移動,光線可以透過塑膠片照進來,但是在屋子外麵並不能看到屋子裏麵的情景,而且,它對寒風還有一定的抵擋作用。這樣精巧的設計來自於克莉絲汀的哥哥——木匠惠特·瓊斯。沒多一會兒,屋子裏開始暖和了起來。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一聲“嗚呃”從喧鬧的樹林中傳了過來。賈菲回來了。
我走到外麵去迎接他。他已經走到最後那段路的草坡那裏了,他肩上披著外套,沉重的腳步讓人感覺到了他的疲憊,很明顯,經過一整天的工作,他累了。“哦,史密斯,你來了,真是太棒了。”
“我為你煮了一鍋豆子燜豬肉。”
“真的嗎?”他臉上寫滿了激動,“我快餓死了。一整天的工作結束後回到家,發現已經有人做好了晚餐,不用我自己做了,真的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然後我們立刻吃起了豆子燜豬肉、麵包,還喝起了咖啡。是法式速溶咖啡,隻要放上水,攪一攪就可以了。飽餐一頓之後,我們點上煙鬥,在火爐前坐著聊天。“雷,我敢肯定在孤涼峰上的這個夏天,你一定會過得的頂呱呱的。”
“然而現在我更想在這裏擁有一個頂呱呱的春天。”
“這還需要說嗎。我們首先要做的就是邀請一些可愛的姑娘周末來這裏玩玩。我認識了一對姐妹,普緒客和珀莉·惠特莫爾。哦,不行,我不能同時邀請她們兩個。她們都喜歡我,我和她們連個同時在一起的話,她們一定會彼此吃醋的。不過無論怎樣,每個周末,都必須搞一個派對,可以先從辛恩家開始,最後再上來。明天我不準備工作了,所以我們可以幫辛恩劈木頭。那是唯一一件他希望別人能幫忙的事情。不過,假如你願意,下個星期你可以和他一起去索薩利托去工作,那樣你可以拿到每天十美元的工資。”
“挺好的嘛……十美元能夠買來很多的豆子豬肉罐頭和葡萄酒呢。”
賈菲拿給了我一張素描畫,畫得的非常精致,是一座山。“這座山的名字叫做賀祖米,它將會在你的上方。這是兩年前我爬上克雷特峰的時候畫的。那是一九五二年,我搭乘著順風車,從舊金山到了西雅圖,最後又到了斯卡吉特縣,那時候我的胡子剛剛長長,剃了一個光頭……”
“剃了光頭?你為什麽要剃光頭?”
“我想讓自己看起來更像一個和尚,你知道佛經上說的是什麽。”
“但是剃了光頭能順利攔下順風車嗎?”
“他們確實認為我已經瘋了,但是仍然願意讓我搭個便車。一路上我還給他們講了很多佛學,他們得到了很多的領悟。”
“下次我要跟你學習一下。……對了,我要跟你講講我一個沙漠旱穀的經曆。”
“等一會兒,先等我說完。我是到克雷特峰做林火瞭望員去的,但是那年的積雪太厚了,於是林務站就讓我到格拉尼特峽穀清掃了一個月的山路積雪。這些地方,你將會在這個夏天全部看到。過來過了一個月,我就跟著一個騾子隊,向著克雷特峰出發了。過了林木線,我們又在盤旋曲折的山路上走了七英裏,穿過了雪原,走過了最後的巉岩,終於到達了風雪彌漫的峰頂。走進瞭望站的小屋後,我在克雷特峰上煮了我的第一頓晚餐。外麵的風在嘶吼,外麵牆上的積雪越來越厚,老兄,等你去了孤涼峰,一定也會見到這樣的情景的。那年正好是我的老朋友傑克·約瑟夫在那裏做林火瞭望員了。”
“這名字很好,孤涼峰,噢,等等……”
“他是首個在孤涼峰上做林火瞭望員的人,我和他是通過無線電聯絡上的,他對我加入林火瞭望員這一行列表示祝賀。然後,通過無線電我又跟其他山峰的林火瞭望員取得了聯係。哦,對了,忘了告訴你,森林保護局會給所有的林火瞭望員都配備一部能夠互相聯絡的無線電。林火瞭望員喜歡通過無線電聊天,幾乎每天都要進行一次。他們什麽都聊,比如今天看到了熊,又或者是向別人請教如何用柴爐做博餅什麽的。你可以想象一下,無線電將方圓幾百英裏的山峰編織成了一個網,這是怎樣的壯觀呀!老兄,你可是要去一個真正的原始地帶,到了那你就會明白了。我可以在看到孤涼峰上的燈光。晚上,傑克會閱讀一些地質學的書籍,以此來打發時間。白天,我們用鏡子來給彼此打信號,對林火巡視器進行校正,讓它能夠保持羅盤般的精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