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天呐,林火瞭望員竟然需要掌握如此多的技能,我能學會嗎?你知道的,我隻是一個流浪詩人而已。”

“當然。磁極、北極星、北極光,所有的這些你全部要學。我和傑克會在每天晚上通過無線電聊一會兒。一次,他對我說,他的小屋遭到了一大群瓢蟲的攻擊,屋頂、水槽到處都是瓢蟲。還有一次,他說他在一個白天散步的時候,在山脊上踩到了一頭熊,那個熊正在睡覺。”

“天呐,那可真是一個原始的地方。”

“這都算不上什麽的……你知道嗎,我們有一次正在通話的時候,雷暴到了孤涼峰的周圍,最後,傑克說雷暴越來越近了,他必須要關機了,然後就沒有他的聲音了。我再向孤涼峰望過去的時候,它已經籠罩在黑雲下麵了,雷電不停地轟炸著,像跳舞一樣。但是,過了夏天,孤涼峰就會遍地繁花盛開了。天氣好的時候,我總是會穿著**和登山靴到處跑,或爬山,或尋找雷鳥的窩。還有好幾次我被蜜蜂給蟄了呢……孤涼峰有又六千英尺那麽高,站在上麵向遠處望,加拿大和奇蘭高原都會收入眼底。在那裏,你會看到鹿、熊、老鷹、金花鼠,甚至還能看到鱒魚。雷,我敢肯定你在那裏一定會過得的心花怒放的。”

“我非常期待,不過我想我不會被蜜蜂蟄到吧?”

然後,他讀了會兒書。我也一樣。我們各自守著一盞油燈。那個夜晚非常靜寧,帶霧的風吹的樹木一直在喧鬧,一頭騾子的嘶鳴生從山穀的另一邊傳了過來,我從未聽到過那麽淒厲的聲音。賈菲說:“每次那頭騾子的哭聲傳過來,我都會有一種衝動,想為所有的生靈祈禱。”說完他就開始用趺坐的姿勢打坐,一動不動的。“好了,睡覺吧。”然而,此時,我想告訴他我在冬天的鬆樹林裏打坐時得到的那些領悟。然而他的反應讓我驚訝不已。他憂鬱地說:“那些隻是言語而已,對於你那些用整個冬天得到的言語我並沒有太大的興趣。老兄,我覺得開悟應該要通過行動來獲得。”他此時的樣子跟去年已經有些不同了。他剪掉了他的山羊胡,臉上原本的那點喜感沒有了,剩下的隻有單純的消瘦。而且他把頭發也剪成了平頭,讓他看起來嚴峻而憂鬱,尤其是憂鬱,像個日耳曼人一樣。他臉上的神情有些失落,那種失落感像是從靈魂深處流露出來的,好像就是因為這種失落感,讓他對我所說的一切永遠都是好好的,一點興趣都沒有。然後他跟我說的話,突然讓我驚嚇到了,他說:“我想結婚了。我感覺累了,不想再這樣晃**了。”

“我以為你會為了你的禪理想,過一輩子自由和清貧和生活呢。”

“大概我已經厭倦這些了吧。也許我從日本回來以後,就會換一種生活了。甚至有可能我會努力工作拚命賺錢,然後住進一棟大房子。”轉而他又說:“事實上,誰又想被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奴役呢?我當然不想。我不過是有些消沉,你所說的那些,隻會讓我更加消沉。你知道嗎,我的姐姐回來了。”

“誰?”

“我的姐姐,蘿達。我們是在俄勒岡的森林一起長大的。她想和一個芝加哥的小白臉結婚,這個小白臉是個有錢人,一個徹頭徹尾的呆頭鵝。而且,我爸爸和我的姑姑諾絲也發生過不愉快的事情。”

“你真不該剃掉你的山羊胡,有了它你就像一個快樂的小和尚一樣。”

“唉,我累了,不再是那個快樂的小和尚了。”因為一整天的工作,他很累了。我們決定把一切拋到腦後睡覺去了。其實,我們都有一點點埋怨對方。我在白天的時候,發現院子裏有一個地方非常適合夜宿,就在一叢盛開的玫瑰旁邊,於是我便拔了很多草鋪在了那裏。此刻,我正走向那裏,手裏拿著一個手電筒,還有一瓶冷水。我先打坐了一會兒,我已經沒有辦法像賈菲一樣在室內打坐了。一整個冬天,我都是在森林裏打坐的,現在我打坐的時候必須要聽到蟲鳥鳴叫的聲音,也必須要感受到地下的寒氣才行,因為這樣,才能讓我有一種自己與世間萬物血脈相連的感覺,才能讓我感覺到萬事萬物都是空與覺,所有的一切都已經獲得拯救。我感覺賈菲正在朝著壞的方向轉變,於是我便為他做了禱告。黎明時分下起了小雨,雨水打在我的睡袋上,我從睡袋下麵抽出了披風,將頭蓋住,咒罵幾聲,又接著睡著了。七點左右太陽出來了,玫瑰花叢裏的蝴蝶在我的頭上飛來飛去,一隻蜂鳥嗡嗡嗡的,甚至還差一點衝到我的臉上,不過就在快要碰到我的時候又轉身飛走了。其實,對於賈菲的轉變,我產生了誤會。那天早上,可以說是我一生中最精彩的早上了。他在門口站著,口中念著:“布達沙朗喃戈閘米……曇摩沙朗喃戈閘米……沙岡沙朗喃戈閘米。”念完之後便開始喊我:“過來吧,小夥計,給你煎了薄烤餅,趕緊來吃早餐吧。”橘色的陽光透過鬆樹葉子灑落下來,一切又回到了美好的時刻。其實,賈菲思考了一整晚,相信我勸他堅持佛法是沒錯的。

賈菲煎的薄烤餅是用蕎麥做的,搭配著糖漿和牛油,美味極了。我問賈菲他剛剛念的經文是什麽。“經文的意思是‘皈依我佛’、‘皈依我僧’、‘皈依我法’,日本僧人在用餐之前會先念一段這樣的經文。明天早上,我會給你做另一種早餐。就是馬鈴薯炒蛋,我敢肯定你嚐都沒嚐過。其實很容易做,先把蛋炒過,然後再跟馬鈴薯一起炒一下就行。”

“‘砍樹傑克’就是吃的這樣的食物嗎?”

“哪有‘砍樹傑克’這個詞兒,那全都是東部佬們貶義性質的詞語。我們北部隻說伐木工。用過早餐之後,你跟我一塊去下麵劈柴,我會教你雙刃斧頭如何使用的。”他拿出斧頭,告訴我如何磨,還一邊磨著演示給我看。“砍木頭的時候,一定要用一塊圓木或者厚木板墊著。絕對不能把木頭放在地上就直接劈,如果斧頭砍在石頭上,那麽斧刃就會變鈍了。”

我出去上了個廁所,回來時開了玩笑,從窗戶那往屋裏扔了一卷衛生紙,想嚇一嚇賈菲。然而他的反應卻讓我出乎意料,他像日本武士那樣喊了一聲,然後跳上了窗台(拿著匕首,穿著短褲登山靴),接著又往院子裏一跳。跳出去了十五英尺那麽遠,簡直就是個瘋子。我們**高昂地的走下了山坡。之前賈菲幫辛恩一起砍的那幾棵樹,已經被鋸開了,成了一截一截的圓木在院子堆著。在圓木的切麵上,你能看到幾條裂縫,在劈那些圓木的時候,隻需要在一條裂縫中插進一把鐵質的楔子,然後掄起五磅重的大鐵錘,使勁錘在楔子上,這時圓木就會“哢”的分成兩半(劈的時候一定要往後站,不然萬一失手的話,鐵錘會落在你的腳上的)。接著呢,你再把分成半塊的圓木放在厚木板上,然後掄起雙刃斧,將它劈成兩半,再將這個步驟重複兩次,這樣就可以將原本的大圓木分成八塊木柴了。賈菲向我演示了運用錘子和斧子的標準動作,還囑咐我,不需要用太猛的勁兒。然而過了一會兒,我就發現,他劈紅眼了以後,每次都是使出吃奶的勁兒狠狠地劈下去,同時還會喊一聲他那標誌性的喊聲(或者咒罵一聲)。很快我就掌握了的竅門,像一個劈了一輩子柴的人那樣劈起了木頭。

這時,克莉絲汀來到院子裏告訴我們:“過一會兒我會準備一頓美味的午餐給你們吃。”

“謝謝。”賈菲說。他和克莉絲汀像兄妹一樣。

我們劈了很多圓木。每次在大鐵錘的猛擊下,那些圓木被瞬間一分為二,都會讓人感到一些快感。木屑的味道,融合著鬆香的氣息,和著太平洋上吹來的海風,還有那些在草叢裏翩翩起舞的蝴蝶,是如此的完美。後來,我們吃了一頓美味又豐盛的午餐,有熱狗,有米飯,有湯和紅酒,還有一些現烤的新鮮餅幹。飽飯之後,我們光著腳盤膝而坐,在辛恩的“圖書館”裏看書。

“你聽過這樣一個故事嗎,一個弟子問師父‘佛是什麽’?”

“沒有,他師父是如何回答的?”

“‘佛是一堆幹掉的糞便。’弟子聽了以後,頓時開悟了。”

“徹頭徹尾的狗屎。”

“難道你知道頓悟是什麽嗎?我再給你講一個故事。一個弟子向師父提了一個問題,師父不僅沒有回答,還拿著棒子打他,他被打的從涼廊跌了下去,掉進了一堆爛泥裏。弟子起身之後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大笑了起來。後來他也成了一個禪師。他不是從言語中得到的頓悟,而是被從涼廊裏推下去的那一瞬。”

“讓弟子滾到泥裏去,這是有多慈悲呀。”我沒有說出來,隻是在心這樣想了一下。我並沒有向賈菲推廣我的“語言”的打算。

“噢!”他喊了一聲,向我頭上扔了一朵花,“你知道迦葉是如何成為第一代禪宗的祖師的嗎?一次,有一千二百五十個穿著袈裟的比丘,圍著佛陀盤膝而坐,準備聽佛陀講法,但是佛陀沒有說任何言語,隻是將一朵花舉了起來,一直沉默著,很長時間。在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明白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唯獨迦葉會心一笑。所以佛陀就將他定作了自己的衣缽傳人。這邊是非常有名的拈花開示。”

他說完了之後,我走進廚房,拿出了一根香蕉吃了起來,同時對賈菲說:“嗯,我現在就告訴你何為涅槃。”

“涅槃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