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走進河穀之後,視野已經沒有那麽開闊了,但是也別有一番樂趣。一開始,我和賈菲他們是同步前行的,但後來,我卻超過了他們一百碼之多,那是因為我在岩石縫隙裏發現了一個小球一個小球的鹿糞,我想試試以它們為線索,能不能開辟出另外一條路。我盯著地麵,一心隻想尋找鹿的痕跡,同時享受生命的美好,其他什麽都沒想,也沒有左顧右盼。行至半路,我竟然看到賈菲因為貪玩爬上一個雪坡,又從上麵滑了下來。他大概滑了一百碼,一開始坐著,後邊變成了躺著,一邊滑一邊興奮地喊叫。不僅如此,他還是脫了褲子綁在脖子上,他說之所以還穿著**,因為這樣滑的時候會舒服一些。實際上,就算是他全都脫了也不需要害怕什麽,因為四下裏根本沒人。但是,我覺得就算現場有女生在,賈菲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不同。我沿著鹿糞來到了一些山脊和幹枯的河床,與賈菲他們的距離也越來越遠了,甚至最後都看不到他們了,然而我絲毫沒有害怕迷路,因為我非常相信小鹿們尋找路的本領,它們也確實沒有辜負我的信任:走著走著,我就真的來到了那條我之前走過淺溪邊上(鹿兒已經連續五千年都會在這裏停下來喝水了)。賈菲已經生好了一堆篝火,火光搖曳,使得岩壁一會兒變成橘黃色,一會兒變成灰黑色。又大又亮的月亮高高地掛在天上。“看來月亮讓我們的老命得以保住了。兄弟,我們的下山之路還有八英裏呢。”

吃了一些東西,喝了幾杯茶,我們又收拾好所有的東西,便重新背上了背包。剛才沿著鹿跡尋找到路是我生命中從未有過的快樂時光,所以,走之前,我回頭又望了一眼那條小路。它已經陷入了幽暗之中。我一直懷揣著能看到幾頭可愛的小鹿的希望,卻終究沒有實現。對於這條小路,我心中滿是感激,它給了我一種感覺,我好像一個孩子,此時已經在森林和田野裏玩了一天正優哉遊哉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可是沿著鹿跡尋找水源難道不是這個世界上最嚴肅的事情嗎?”我在心裏想著。我們來到了山崖邊上,開始穿過那個五英裏長的大卵石河穀。清澈的月光在為我們照明,在大卵石之間跳來跳去並不是什麽難事。月光下,一切都是那麽漂亮,純淨而潔白。有時,你還能看到那條山澗閃著銀光的流水。向下能看到最遠的地方,便是那片鬆樹和水潭環繞的綠茵地。

然而走了一半,我感覺自己已經快要走不動了。連著走了兩天的路,再加上網球鞋又缺乏保護性,我的腳底和邊緣上都起了水泡。賈菲知道後,幫我戳破了水泡,還把他的登山靴脫給了我。

那雙登山靴很大但是很輕,讓我感覺腳下頓時活力滿滿。在岩石之間跳來跳去的時候,不用再承受水泡被擠壓的痛苦了,讓我感到了釋放。而賈菲呢,穿上網球鞋之後也瞬間感覺輕鬆自如,畢竟網球鞋與登山靴比起來要輕盈多了。我們下河穀的速度比來的時候要快上兩倍。但是,因為我們太累了,走一步,腰就彎一點。負重前行的同時,還要在下山的時候控製好大腿的肌肉,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有時人們覺得上山容易下山難。在大卵石之間,我們不僅要來回跳躍,有時還需要爬上爬下,有時大卵石之間相隔有些遠,甚至會隔著一片沙地,所以,我們不得不從大卵石爬下來,然後從沙地走過,再從另一顆大卵石爬上去,這耗費了我們很多的氣力。中途還避免不了一些茂密的灌木叢,有些繞不過去,我們也隻能強行穿過。好幾次,灌木叢都把我的背包給掛住了,使得我進退不得,唯一能做就是站在原地咒罵。我們沒有一個人說話。我有些生氣了,因為他們兩個誰也不肯停下休息一會兒,還說在這種地方休息會有危險。

“月光照著呢,怕什麽?我們在這裏睡一晚都沒什麽問題的。”

“不可以,我們今晚必須回到車裏。”

“好吧,但是哪怕休息一分鍾呢,我腿真的太難受了。”

“好吧,就一分鍾。”

他們同意休息,但時間卻不能讓我感到滿意。我覺得他們有點小題大做。我越來越氣氛,最後甚至開始咒罵他們。我對賈菲說:“你何苦這樣逼自己呢?有什麽意義嗎?還是你覺得這很有意思?呸!”(“你這都是狗屁主意!”我在心裏接著咒罵。)點滴的疲倦對一個人的影響多麽大呀!我有幾次以為很快就可以從河穀走出去了,然而結果都是白高興。我酸痛的腿發出了強烈的抗議。我對著地上的樹枝撒氣,踩踏、咒罵,而且還不管不顧地坐下來休息了一分鍾。

“雷,不要這樣,路終有盡頭。”其實,我早就知道我這個人沒什麽膽量。剛走到綠茵地的水潭邊上,我立刻趴下喝起了水,同時感受著周圍的寧靜。然而賈菲和莫利卻因為擔心不能按計劃回去而憂心忡忡地談著話。

“喂,你們擔心那麽多幹什麽呢。今天晚上這麽美好,為什麽非要這樣逼自己呢。喝點水,給自己五到十分鍾的時間躺下來休息一下,每一件事情都有每一件事的解決辦法。”此刻,我變身成了哲學家。意料之外的是,對於我的話賈菲竟然同意了,然後坐下來怡然自得地休息了起來。這次休息了很長時間,讓我的骨頭得到了充分的恢複,我感覺我這一次我一定能堅持到湖邊。山路的最後一段景色十分宜人。月光從茂密的樹葉中間穿透過來,灑在賈菲和莫利的身上,留下斑駁的光影(我走在他們後麵)。我們的腳步帶著韻律的節奏感,同時嘴裏喊著“嘿咻,嘿咻”。那條山澗閃著粼粼的波光從高處翻滾下來,卷起了層層泡沫,如白雪一般,樹木倒影在水中,宛若光與影的極美世界。氣溫越來越溫暖了,其實,我應該說我感覺自己已經感受到人間的氣息了。湖水、花香以及塵埃的味道從下麵傳了過來,讓人振奮了起來(高山上除了冰雪和岩石的味道,你再聞不到其他味道)。途中,我有一段時間我感覺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累,甚至在大卵石河穀的時候都沒感覺到這麽累,但是,既然此時已經能夠看到湖畔旅館的燈光了,不管怎樣累都沒有關係了。莫利和賈菲聊著天走在前麵,我跟在後麵不出一聲。我們就這樣一直走呀走,然後,就好像猛然間在一場沒有盡頭的噩夢中醒來一樣,一些房子和汽車出現了我們麵前,莫利的汽車也在那裏。

我們剛到達車子旁邊,就把背包仍在了地上。“隻要聞一下空氣的味道,我就可以斷定出,昨晚並不是很冷,”莫利靠在車上說,“我返回來把曲軸箱的油放出去,這樣看應該是白費力氣了。”

“也不一定呢,或許結過霜呢。”

莫利買機油的時候,雜貨店老板對他說,昨晚何止是沒有結霜呢,甚至可以說是今年迄今為止最暖和的一個晚上了。

“看吧,你就是多慮了吧。”我說。但這都是翻了篇的事了,沒有人想再繼續這個話題。我們都餓到極點了。“抓緊時間開車到布裏奇波特找個地方安慰一下五髒六腑吧。”我們把毯子還給湖畔旅館之後,就直接開車往布裏奇波特去了,在高速公路旁邊看到一家餐館,我們停下了車。讓我沒有想到的是,什麽都無所畏懼的賈菲,在這裏竟然露出了他的弱點。這個有足夠膽量在高山上獨自晃**幾個星期,也敢飛奔著下山的硬漢,在餐廳的門前竟然會顯出了害怕猶豫的神情:他嫌裏麵的人穿的都太光鮮亮麗了。這讓我和莫利不禁笑了起來:“這也沒什麽吧?我們進去隻是吃點東西而已。”然而賈菲還是覺得我選的這家餐廳有點太資本主義了,堅持要去高速公路對麵那家餐廳,看起來更工人階級一些。我們按照他的意思去了那家餐廳。沒想到的是,那裏的服務生實在是懶散,我們都坐了五分鍾了,依然沒有人給我們送菜單過來。我生氣了,說:“還是去之前那個餐廳吧,你怕什麽呢,賈菲?這也沒什麽呀,爬山上的方麵你比誰都專業,但是在吃上,我才是行家。”我們因為這件事產生了一些嫌隙,我的心情也有些不太好了。但是最後賈菲還是做出了讓步,我們又回到了之前的餐廳。餐廳裏有一個酒吧間,燈光有些暗淡,一些獵人正在裏邊喝酒。但看餐廳,有一個長長的櫃台,還有很多桌子,幾個幸福的家庭正在用餐,菜肴很是講究。餐廳的菜單非常豐盛:應有盡有,甚至還有山澗鱒魚。點好菜之後,賈菲問我:“你確定你有足夠的錢?”我才知道,原來賈菲一頓飯如果超過十美分就會害怕。我走到酒吧間,買了一杯波特酒,再回來坐下之後,又嘲笑了他一會兒。這時他的神經已經放鬆一些了。“賈菲,你的問題就是這個:對社會恐懼,冥頑不靈,還是一個無政府主義者。在什麽樣子的餐廳吃飯是沒有什麽不同的,比較本身就是可憎的。”

“史密斯,我隻是認為,這裏滿是大腹便便的姿本家,而且價格也有些昂貴。我不否認,對美國所有的財富我都會有一種畏懼的感覺。我不過是一個托缽僧而已,對這麽高的生活水平有一點點不太接受。媽的,這輩子我都是在貧窮中度過,所以不是很習慣這些事情。”

“嗯,我敬佩你的弱點,不用擔心,我請你。”這頓晚餐,我們吃得的美妙絕倫,我們吃了馬鈴薯烤豬排、熱騰騰的泡芙奶油麵包,還有沙拉和藍莓派。因為的確是餓到的極點了,我們一直埋頭大吃,誰也沒有嬉戲打鬧。吃過飯以後,我走進酒鋪,買了一瓶麝香葡萄酒。因為我們模樣有些邋遢甚至狼狽,身上的皮膚也曬得通紅,老板和他那個胖胖的朋友看到我們都感到非常好奇,“你們這是去哪兒了?”

“我們爬馬特峰去了。”說話的時候我有一種驕傲的感覺。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我們,一句話都沒說出來。我得意極了,便又買了一根雪茄點上,對他們說:“我們從海拔一萬兩千英尺的地方剛剛下來,大吃特吃了一頓,這會兒我們想來點葡萄酒助助興。”他們兩個仍然一句話不說地看著我。在他們看來,我們一定是瘋子。

回舊金山的路上,我們一邊開著車,一邊喝酒、聊天,講了很多很長的故事。莫利開車的技術很好,我和賈菲在後座上像兩頭死豬一樣睡得沉沉的時候,車已經從伯克利街道開過去了。我像個因為玩得的太累而沉睡的孩子那樣,在一個地方,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對我說,到家了。然後,我便跌跌撞撞地從車裏下去,走過草地,回到了屋子裏,並鑽進了毯子裏,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來,連夢都沒有做一個。睡醒後,腳上的靜脈曲張已經全都退下去了。我的心情很是愉快。

想起昨晚在高級餐廳門口賈菲那猶猶豫豫的樣子,我就忍不住地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也會有東西讓他感到害怕。我想今晚再取笑他一次,如果他過來的話。但是那晚卻有一些其他的事情發生了。一開始是,艾瓦出去,要幾個小時以後才會回來。我獨自看書的時候,聽到了院子裏傳來自行車的聲音,我探出頭去看,原來是普琳絲。

“他們去哪兒了?”她問。

“你在這裏會待多長時間?”

“我馬上就要回去的,除非先給我媽媽打個電話。”

“你打吧。”

“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