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街角有一個加油站可以打電話,我們一起過去了。她告訴她的媽媽,她過兩個小時再回家。我們沿著人行道往回走,我一隻手環在她的腰上,手指撓著她的肚子逗癢癢,她“嗷嗷嗷”的,直說受不了,我們差一點就在人行道上摔倒了。這時,迎麵走過來一個老婦人,憤怒地看著我們。她走了之後,在黃昏的樹下,我們狂熱地擁吻了好一會兒,然後便匆匆回了小屋。一個多小時的時間,普琳絲都在我的懷裏旋轉。在我們進行最後的獻祭時,艾瓦回來了。結束後我們又是一起洗的澡。我們在熱水裏坐著,一邊聊著天,一邊幫對方擦背,很是享受。可憐的普琳絲是那樣的老實,讓我總是忍不住心生憐憫。我誠懇地勸告她:“絕對不能瘋到在山頂上和十五個小夥子搞狂歡祭奠。”
她離開以後賈菲才回來,後來庫格林也來了,然後,我們便開始了一場瘋狂的酒宴。喝光了家裏的葡萄酒以後,我和庫格林又一起出去買酒去了。我們喝得有一點點醉了。回來的路上,我們拿著新買的酒,還在花園裏摘了一朵大得出奇的花,我們手牽著手,路上還大聲地念著俳句,向所有碰到的人打招呼,對方都用微笑回應我們。對庫格林我現在有了一些好感,他是個有血有肉的人,盡管他外表看起來像個學究,而且身材也有些像個大冬瓜。在一個與我們相識的英語係教授家附近路過的時候,庫格林把鞋子脫在了草地上,開始跳起了舞,瘋瘋癲癲的,甚至跳著舞去了教授家裏。雖然庫格林當時已經是一個非常有名氣的詩人了,但是這樣的他還是給了教授一個驚嚇,不,一個大大的驚嚇。我們大概是在十點的時候回到艾瓦的小屋的,回來的時候,我們光著腳,拿著花和酒。今天我剛剛收到了一筆匯款,是一筆獎學金,一共三百美元,我對賈菲說:“現在我已經全都學會了,也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明天,你可以帶著我去一趟奧克蘭嗎?我想買一些登山裝備和背包。”
“可以,明天一早我就帶你去,借用一下莫利的車子,不過,我現在先喝些葡萄酒怎麽樣?”我們又坐了下來,一邊喝著酒,一邊談天說地。賈菲先給我們講了一些一九四八年他在紐約港當商船水手時的事情。他對我們說,那時他經常把匕首掛在腰上四處溜達(我和艾瓦聽到之後都嚇了一跳),他還和一個生活在加州的小姐談了一段戀愛:“盡管我和她相距三千英裏,但是想到她的時候,我都會**,哦,天呐!”
然後庫格林說:“老賈,給他們講講大梅禪師的故事。”
“有人問大梅禪師什麽是佛教的精義,他給出的答案是風中飄零的花,是飄**的楊柳,是竹子的針葉,是亞麻線。換一句話可以說是忘形狂喜,來自內心的忘形狂喜。世間一切,皆由心生。但是什麽是心呢?不過就是世間的一切。這也就是為什麽馬祖禪師說‘心就是佛’,也說‘無心是佛’。當他說起他的弟子大梅禪師時,你們知道他說了什麽嗎?他說:‘梅子熟了。’”
“這是一個有趣的故事,但是‘去年白雪,如今安在?’”艾瓦說。
“對你的看法我有些許的讚同,我認為,在很多禪師眼中,世界就是他們夢的傾向,比如他們看花的時候,所持有的態度都是霧裏看花。但是這個世界是一個真實的世界。很多人都像他們一樣,認為自己生活在夢中,終日渾渾噩噩,他們隻有通過痛苦、愛、危險才能感受到這個世界的真實。雷,你覺得我說的有沒有錯?你在馬特峰的那塊岩凸上蜷縮著的時候,你多這個世界的感覺是什麽樣的?說一說吧。”
“沒錯,但是所有的一切都給了我一種真實的感覺。”
“拓荒者在我心目中一直如英雄一般,因為他們往往能夠感覺到,所有真實的事物其實都有真的一麵,同時也有假的一麵,真與假沒有什麽不同,就像《金剛經》中說的‘沒有絕對的真,也沒有絕對的假’,諸如此類的。手銬總有那麽一天會融化,警棍同樣也會有那麽一天會這段的,所以,我們無需有什麽執念。”
“總有一天,美國總統會得鬥雞眼,會在水中被卷走!”我大喊一聲。
“鯷魚會化為灰燼!”庫格林也喊了一聲。
“金門大橋會在如同落日一般通紅的鐵鏽中岌岌可危。”艾瓦說。
“鯷魚會化為灰燼!”庫格林執著地說。
“再喝上一口吧。啊,痛快,嗚呃!”賈菲跳起來,“這段時間我讀了一些惠特曼的詩,他都說了些什麽,你們知道嗎?他說:‘起來歡呼吧奴隸們,嚇死那些外國的暴君。’試想一下,假如世界上全都是背著背包的流浪漢藍,都是不願意花錢享受生活的‘達摩流浪者’,那世界將會是什麽樣子呢?現代人不辭辛苦、拚命努力的目的隻是購買冰箱、電視、汽車(最起碼也要買新款汽車),還有一些他們實際上並不需要的垃圾,為了這些他們寧願被囚困在工作—生產—消費—工作—生產—消費的係統中,隻能說是可憐可歎呀!我一直抱有一個美好的願望,你們知道嗎,我希望會出現一場偉大的背包革命。到時候,會有成千上萬甚至百萬的美國青年,背著背包,流浪在全國各個角落,他們爬上高山禱告,哄老人和孩子高興,讓年輕女孩愉悅,讓老女孩更愉悅;他們就是禪瘋子,猛然產生一個靈感便會寫成一首奇奇怪怪的詩,給所有的人和生靈帶來永恒自由的想象,古德保、史密斯,就如你倆這般。我之所以會那麽喜歡你們也是因為這些。還沒認識你們的時候,我以為東岸已經死了。”
“我們卻認為西岸已經死了呢!”
“你們為這裏帶來了一股清風。內華達那些在侏羅紀時代就已經形成的花崗岩山岩,還有那些在最後一次冰河期之後就開始生長一直長到今天的參天大樹,那些我們在這些天看到高山湖泊,這些全部是這個世界最偉大的表述,試想一下,美國的地貌如此雄偉,假如我們可以將它的活力和生氣融入到佛法當中,那麽它將會變得怎樣的偉大,又有著何等的智慧!”
“好了,不要總是嘮叨這些老套的佛法了。”艾瓦說。
“嘿!一間流動的禪堂對我們來說是很有必要的。這樣,當一個老菩薩從一處流浪到另一處的時候,就不用擔心沒有睡覺的地方了,甚至還能在一群朋友當中煮些玉米糊。”
“‘小夥子們全都手舞足蹈,然後又靜下來休息了一會兒;傑克正煮著玉米糊,來向“門”致意’。”我念道。
“你念的什麽?”
“這是一首詩,我寫的。我給你們念一段:‘小夥子們在樹林裏坐著,傾聽著“大師兄”講怎麽巧妙地運用鑰匙。他說,小兄弟們,佛法就是門。或許鑰匙有很多,但是門隻會有那麽一道。所以你們一定要好好聽著。我們盡量地向你們轉述我曾經在淨土堂聽到的那些信息。但是你們都是一些酒俗之人,對於特別深奧的東西不能很好地的理解,我也隻能做一些簡化,讓它像葡萄酒一樣單純,像星空下的篝火一樣單純。假如你們聽過佛陀的佛法之後,會一直在心中懷念,那麽就懷揣著這個真理,來到亞利桑那的尤馬或者其他你們所向往的地方,在一棵單獨的樹下,坐著閉上眼睛靜靜地思考。你們不需要因此對我表示感謝,因為我的存在就是為了轉動法輪。我想向你們傳達的就是:心是創造者,創造一切的時候無需任何理由,讓一切生,讓一切滅。’”
“哎呀,這可真是一首悲觀的詩,而且像夢一樣粘。”艾瓦說,“但是韻律卻很純淨,有點梅爾維爾的風格。”
“不錯,我們可以做一間流動禪堂,這樣,那些酒俗的小夥子們就有可以休息的地方了。他們在那裏可以學會喝茶,像雷一樣,也可以學習打坐,比如艾瓦也需要學習。我可以做禪堂的住持,用一個大罐子養很多蟋蟀。”
“蟋蟀?”
“沒錯,就是這樣。我們需要修建一係列可以讓人們修道、打坐的佛寺。我們需要建造很多小木屋,可以建在內華達山脈或者喀斯喀特山脈的北部,也可以像雷說的那樣,在墨西哥蓋也可以。然後,我們可以召集很多誌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在那裏居住,我們一起喝酒、聊天、禱告,甚至我們還能娶妻生子建立家庭,一家人在一間小茅屋裏住著,如以前的清教徒那樣。美國人可不是任憑警察、共和黨、民主黨擺布的!”
“你養一罐蟋蟀要用來幹什麽呢?”
“是的,一罐子蟋蟀——給我再倒一杯吧,庫格林——全部是我親自孵化,每一隻的長度大概有十分之一英寸,長著一對很大很大的白色觸角。這些‘有情’會慢慢地在罐子裏長大,然後唱出清脆悅耳的歌。我夢想中的生活,是可以在河裏暢遊,任意地喝羊奶,和牧師暢談交流,隻讀一些中國的書,漫遊在河穀的每一處,跟農夫和他們的孩子扯東扯西。我們即將有幾個星期的時間,可以走進大自然這個靜室參禪悟道。當你坐於天地之間,你的意念會想要四處飛散,就像孩子的拚裝玩具那樣,這時,你就要閉上雙眼,變身為一個堅強的戰士,將那些想要飛散的意念聚合起來。當然,四周的環境與禪意毫無關係,想要做到這樣也是很難的。古德保,我最新的一首詩,你聽過嗎?”
“還沒,念念吧!”
“‘孩子的媽媽,長幼女性們,病榻前的女兒,衣服破碎的處女,來吧,你們餓了,饑餓難忍,沒有褲子,我亦如此。朋友們,就把這當成一首詩吧。’”
“可以,可以。”
“我夢想中的生活,在天氣炎熱的午後,腳上穿一雙巴基斯坦皮涼鞋,身上套著細麻袍子,光頭上有一層發茬,與一群和尚兄弟,一邊騎著自行車一邊鬼叫著到處跑。我希望我居住的寺廟可以是金黃色的有著飛簷的寺廟,可以在裏麵喝啤酒,跟人告別,然後去往那個到處都是輪船和汽笛聲的亞洲港口橫濱,在那裏做夢打工。我要去呀去,去日本,回呀回,回美國,咬定牙關,閉關自守,專門讀白隱的書,隻為讓自己意識到……意識到我的身體已經累了、病了,所有的一切都在枯萎。”
“白隱是誰?”
“白隱取自‘白色的隱晦’,表示的是他在日本北白水後麵的深山中隱居。去了日本之後,我想去爬爬那裏的山。天呐,那裏肯定有很多長滿了鬆樹的陡峭峽穀,竹林密布的河穀,還有一些小懸崖。”
“我也想和你同去。”我說。
“白隱住的地方是一個山洞,和鹿一起睡覺,以栗子為食物。一次,有人想向白隱請教生活之道,便來到了他居住的山洞中。白隱說,不要再打坐了——像雷所說的那樣——也不要再思考禪宗的公案了,好好學習一下如何睡覺和如何起床吧。就像這些,睡覺的時候兩腿並攏,深呼吸,將意念歸於丹田,在那裏形成一股像球形的力量,然後再把意念轉移至腳跟,從腳跟慢慢移至身體的其他部位,同時慢慢地呼吸。每轉移到另一個部位,就對自己說一句:阿彌陀的淨土就是這,心的中心也是這裏。睡醒時,讓四肢得到微微的舒展之後,也把這些再重複一遍。”
“有趣,這裏麵好像有一些深刻的意義。他還說其他什麽忠告了嗎?”艾瓦說。
“他還說,其他時候,不要為了觀空而浪費時間,隻要能夠保證自己吃得好(不需要吃太多)、睡得好就可以了。對方還從白隱的口中得知,當時的白隱已經年過三百了。如果是這樣,現在他就是五百多歲了。我覺得,如果真的有這麽個人存在,他肯定還在世。”
“不然牧羊人就會在狗屁股上使勁地踢!”庫格林說。
“我敢肯定,到了日本我肯定能找到那個山洞。”
“你在這個世界上無法生存,但是又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庫格林說這話的時候笑了笑。
“什麽意思?”
“就是說,我坐的這把椅子是一頭獅子的座位,這獅子正一邊走一邊怒吼。”
“他扯的什麽花七八糟的?”
“羅睺羅,羅睺羅!燦爛的麵龐!咬癟後再度膨脹的宇宙!”
“扯淡!”我喊了一聲。
“幾個星期以後我想再到馬林縣去一趟。”賈菲說,“圍著塔馬爾派斯山走上個百八十圈,用誦經的聲音讓那裏的山精水靈得到一次淨化的機會。你覺得怎麽樣,艾瓦?”
“我覺得這就是一個可愛的妄想,但是我挺喜歡的。”
“艾瓦,你知道嗎,你的問題就是你坐禪,其實沒有什麽比坐禪對你來說更好的了,尤其是寒冷的夜晚。還有呢,我勸你趕緊娶個媳婦,生幾個混血小寶寶,住在城市附近的小茅屋裏,每隔一段時間就去酒吧找找樂子,也可以在山裏隨處走走,寫寫詩,學學鋸木板,跟年紀大的長者聊聊天,學習插花,在門口種一些**。看在上帝的麵子上,娶個媳婦吧,聰明一些、,善良一些的,可以接受每晚上床,也能在廚房裏任勞任怨的。”
“呃,還有其他需要建議的嗎?”艾瓦笑著說。
“還有就是你可以欣賞一下家燕和夜鷹在田間自由自在地飛翔。雷,你還不知道吧,昨晚我又翻譯了寒山子的一首詩。我念給你聽:‘寒山有一棟房子,屋子裏沒有柱子也沒有牆。從左到右六扇門全部敞開,從客廳裏就能望著藍天。房間裏空洞洞的,東麵的牆已經歪斜靠在西麵的牆上。屋子裏麵什麽都沒有,無需擔心誰來借東西。冷了便生個小篝火,餓了就煮些青菜。我不想過富農那樣的生活,有著很多的穀倉和耕地。他們隻是為自己蓋了一個監獄而已,一旦進去就很難出來了。認真思考一下吧,你身上是不是也發生了同樣的事情。’”
賈菲把詩念完就抱著吉他唱起了歌,一連唱了好幾首。然後,我從他手上拿了吉他,用指甲使勁在琴弦上敲擊,像敲鼓一樣,砰砰的,還即興創作了一首“午夜幽靈”的歌:“這是一首與午夜幽靈列車有關的歌,但是它讓我想起了什麽,你知道嗎?它讓我想起的是熱,極其的熱,長到四十英尺的竹子在微風中搖搖擺擺。在某個地方一群和尚正在吹著笛子,有些嘈雜,然後又在印第安人的鼓聲和無休無止的搖鈴聲中誦經,那聲音與史前叢林狼無異,好像是一頭叢林狼在念咒語……你們這群瘋子的腦子裏,把所有的事情都堆疊了起來,回到原始時代,人能和熊結婚,還能和美洲野牛交流。痛飲一杯吧。小夥子們,記得補好你們的襪子,擦幹淨你們的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