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早春的傍晚,天空不是那麽清澈,一些烏雲截留了夕陽,在老輩人看來,下雨不遠了,天空沉重,欲蓋彌彰。
鄭為民走在鄉間的道路上,步伐是輕快的。推銷成功後,傘廠的日子好過了,他如釋重負,紛至遝來的田間氣息更讓他感覺到溫暖,他邊走邊跑,越跑越快,他想盡快趕到家裏。周末,鄭為國應該回來了,他們應該都在家裏。幾隻麻雀故作驚恐地在場基上撿食,看到鄭為民就撲地飛走了。
家裏非常冷清,沒有一點歡聲笑語,或者說,家裏靜得出奇,仿佛沒人。鄭慧智在房間做作業;鄭為國在灶台下燒火;汪臘梅在炒菜,忙,臉色不好;鄭毅任坐在八仙桌上抽煙。
鄭為民感覺踩進泥潭,心冷了,為了將自己從不明的悲傷中拉出來,他大聲說話:“媽,可以吃飯了嗎?我帶了一瓶太子泉。”
汪臘梅沒有回答鄭為民,隻是說:“老大,把菜都端上桌子。”
鄭為國對鄭為民眨了眨眼睛,鄭為民深陷霧中,找不到思緒。
鄭慧智從房間裏走了出來:“三哥,瞧我畫的,比你專業吧?”鄭慧智的聲音像一張大網,將鄭為民從霧霾中打撈了出來。
“吃飯,大畫家!”晚飯還是比較豐盛,雞蛋糕,臘肉皮燉黃豆,豬肉燒千張節,青菜,醃豇豆。豐富!鄭為民的心裏湧動起來:還是媽媽好啊!在自己的人生大喜時給予足夠的鼓勵。於是鄭為民說:“爸爸,今天這第一杯酒敬您,咱們老鄭家的祖傳手藝多虧有您,才得以傳承!這第二杯酒還是敬您,您是油布傘的第五代傳人,功不可沒。”
鄭毅任冷淡地喝了兩杯,鄭為民又端起杯子。
汪臘梅不悅:“這不年不節的,為什麽要喝這麽多的酒,不要錢?”
鄭為民樂嗬嗬地說:“這第三杯酒更要敬咱爸,感謝爸從孤山雨傘廠的廠長位置上撤下來,我現在是名副其實的廠長了。”
汪臘梅大聲說:“我不同意,你還小。人說,女怕嫁錯郎,男怕入錯行,這雨傘廠眼看著就要倒了,不許你接任你爸的廠長,做什麽破廠長?還不如做個老農民。”
鄭為民笑道:“媽,您看事情的眼光沒有以前準了。8根傘骨的油布傘是不景氣,但鐵骨傘哪有我們油布傘結實,若論好看,我們那個20根傘骨的油紙傘可是蓋了帽子,鐵骨傘充其量是個雨具,20根傘骨的油紙傘可是藝術品。這個廠長我要,我不僅要,我還要……”鄭為民發現汪臘梅的臉色發白,同時自己的腳被人踩了一下,他低頭看見鄭為國的一隻腳死死地踩在自己的右腳尖上,側眼看了看鄭為國,鄭為國放在桌下的那隻手正在死勁地擺動。
鄭毅任說話了:“三子,來,爸爸陪你一杯酒,這爛攤子終於有人接手了,我終於可以放下心來。孤山雨傘廠的問題,不是一日就能解決了的,慢慢來。小而言之,傘是雨具,除非這老天不下雨了,這種可能肯定不會出現,所以咱的傘肯定是有用的。大而言之,咱老祖宗說過:用善心做傘心,得眾心。我們做的是善事,一定有人接受。”
鄭為民很興奮:“爸,您說得對,困難一定能夠解決掉。我也不信這天下就被鐵骨傘給統治了。”
汪臘梅忽然哭了:“挫黴,你這是要氣死我啊!你還小啊,你到學校去補習,考個中專,也就有了飯碗,吃喝不愁,好歹你大哥還在學校,你為什麽要做那個破廠長?非要一條道走到黑啊!我這一桌子菜白燒了,我這一輩子白辛苦了。”
鄭毅任一伸手,連桌子帶碗筷一起推倒在地,起身往巷道走去。巷道微明,他一瘸一拐地向前,撞孤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