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很快就來到了。

1991年,對,1991年對鄭毅任而言就是場噩夢。鄭毅任喪了,鄭為民開始膨脹,鄭毅任就像太上皇一樣被鄭為民束之高閣,這膨脹就是突地爆發了。鄭為民用半個月的時間做了10把傘,而且是10把20根傘骨的油紙傘,這些傘被供銷社統統收下的那天,鄭為民膨脹了,自認為傘王,在油布傘廠,沒有一個人的技藝能超過他。18歲的鄭為民充滿夢想,嘴比頭大,病了後的鄭毅任很少去傘廠,他就自命為孤山雨傘廠的廠長。為了挽救孤山雨傘廠的命運,他放了第一個妖孽:接受王懷義的教唆,拒絕父親鄭毅任的勸告,對孤山雨傘廠進行大幅度的改革——生產8根傘骨油布傘、暫停16根傘骨以上的油紙傘。毋庸置疑,生產8根傘骨的油布傘首先是降低了成本,其次是可以滿足廣大農村農民的需要,可以解除心結。世界已經是鐵骨傘的了,花式油紙傘的市場開始枯竭,鄭為民想不如索性槍斃它。毋庸置疑,降低技術含量,工人們當然歡呼雀躍。放手做油布傘,單一的生產模式的結果是油布傘被大量生產出來,產量大,銷售難,結果悲催:停止生產油紙傘失去一批特殊城市顧客,其次油布傘大量積壓,油布傘的積壓帶來資金積壓,工人們立即怨聲載道,鄭為民的這個妖孽放錯了!

奇怪的是鄭毅任沒有斥責,隻是喪,一天比一天喪,越演越烈。一向在家裏地位極高的汪臘梅似乎也開始忌憚鄭毅任,汪臘梅開始為鄭毅任準備酒菜。雖然日子過得非常艱苦,那點可憐的臘肉在去年冬天就被高高地掛在梁撐上,來了客人,汪臘梅就用長長的竹竿頂下一塊臘肉,切一小條,用片刀將臘肉切成極薄的肉片,鋪在千張皮上麵,蒸熟後,滿屋飄香,客人走後,千張皮都不剩半點。現在,為了讓鄭毅任振作起來,汪臘梅每天都蒸臘肉,手法不變,鄭為民和鄭慧智都可以吃到沾了臘油的千張皮。

鄭慧智的嘴向來是不慫:“媽是不是被爸下了藥,怎麽忽然不會過日子了?天天大魚大肉地吃,等到了茶葉季,我看她拿什麽招呼茶葉工。”

鄭慧智的話是有道理的,茶葉季要請人采茶,都是親戚,總不能虧待了人家。鄭為民回頭看了看梁撐上風雨飄搖的一塊片肉和幾張黃色的肉皮,不由得跟著惶恐,越關心越惶恐。梁撐上隨風打秋千的臘肉和臘肉皮越來越少,鄭為民的臉慢慢失去了水色。

肉吃完了的時候,鄭毅任不喪了,被好吃好喝地招待著的鄭毅任變得暴戾起來,簡直就是第二個王胖子。那天,一家人在場基上吃飯,鄭為民說了一句:“媽,家裏可能拿出20塊錢,我想到江北……”

鄭毅任忽然就摔了碗:“你還想怎樣糟踐錢?”

汪臘梅說:“你們好好說話好不好?”

鄭毅任又扔了一個茶杯。

鄭為民有點惱火:“爸,我是到江北推銷油布傘,又不是去玩?怎麽就是糟踐錢?”

鄭毅任瞪大眼睛,鄭為民忽然看到鄭毅任眼仁裏的自己,那是一個小人了,風幹了的。

“挫黴,人牽不走,鬼牽飛跑,你給老子走著去。老子年輕時,不就是背著油紙傘四處兜售,哪裏還向家裏要錢。賣一把傘,就買點吃的,賣不掉,就餓肚子,夜裏就貓在破廟裏。”

鄭慧智看不過去:“爸,您也太欺負三哥了吧!沒人跟你做傘,您就天天在家裏哭喪,三哥跟您學了,你居然要他空手出門推銷。”

鄭毅任一巴掌涮在鄭慧智的臉上,立刻,留下五個指印。

汪臘梅連忙拿豬油往鄭慧智的臉上抹。

鄭為民看著餘怒未消的鄭毅任:“爸,怪我,你怎麽打四兒呢?我明天出去推銷,就帶50把傘出門。”

一頓飯不歡而散,汪臘梅一聲不響地收拾碗筷時,鄭毅任點著一根紙煙了,吃了兩口,起身撞孤山去了。

汪臘梅叮囑鄭慧智:“吃飯或者說凡是你爸在家,閉上你的臭嘴好不好?”轉過頭對鄭為民說:“以後要錢,偷偷地跟我說可好?”

鄭為民很難過:母親太難了!一向態度堅決、處事果斷、涇渭分明的母親之所以和稀泥,一來不想讓他和四兒受困,二來是照顧父親的心情!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鄭為民想了又想,下了決斷。

第二天一早,鄭為民帶著從王淩菲那兒借的20元錢就上路了,一路忐忑不安,結果,5天,找到了10家供銷社,他們總共訂了3000把油布傘,鄭為民欣喜如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