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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梓璿和榮雪菲來到城內高老頭藥鋪。高老頭把姐妹二人讓到後房坐定,韓大娘親熱地進來給二位斟茶倒水:蕭姑娘,中午別走了,大娘給你們做好吃的。

蕭梓璿微笑道:大娘,又得煩勞你老人家啦。

韓大娘走到門口:看這孩子說啥哩,大娘巴不得和你嘮嘮哩,先忙你的。

高昌遠擺擺手:嘮叨啥呀,去吧、去吧。

高老頭名叫高昌遠,年過五旬,身材矮小消瘦,比妻子韓氏矮了三寸。看樣子挑擔水都費勁兒。臉上有塊雞蛋大的疤痕。在京城除了高昌遠的師兄,隻有蕭梓璿知道他的底細。他原是滄州道上的名武師,內功堪稱一絕。別看他矮小瘦弱,一巴掌拍死一頭野豬絕不是傳說。高昌遠有一獨苗甚得其武功真傳,但是在一次仇家上門時被對方毒鏢害死。憑高昌遠愛憎分明、嫉惡如仇的性格,當時定要報仇雪恨。但考慮到妻子已有身孕,怕高家斷後,便隱姓埋名來到京城。沒想到老天爺不開眼,妻子不久便小產了。高昌遠又想起報仇之事,被妻子阻攔下來。

蕭梓璿姐妹和高昌遠夫婦都忘不了五年前的那個夜晚,那個充滿血腥的夜晚。那天黑得特別早,天空中淋漓著細雨。高昌遠一擦黑就關上店門。飯後約八點光景,突然傳來一陣急促敲門聲。高昌遠一怔,韓大娘忙催促道:快去看看,不知誰家又有急病人。

高昌遠站起身來,心說,再著急也不用這麽使勁地砸門板,破門板禁不住敲打了。忙上前拉開門閂,突然門被推開,一陣風雨刮進來,高昌遠一側身,兩個人衝進藥鋪。蕭梓璿背著榮雪菲站在櫃台前,鮮血從榮雪菲的後背上流到地上。

蕭梓璿低聲道:大爺趕緊關門,我們被歹人追殺到此,我妹傷得很重,請救救她。

高昌遠這才看清是兩個年輕女孩子。忙對老伴說:快舀盆水把門前衝幹淨。韓大娘忙瓢一盆冷水把門外地上的血跡衝幹淨。兩位老人把蕭梓璿和榮雪菲讓到後房,燈下一看,嚇了二位老人一跳。

韓大娘直抽鼻子:孩子咋傷得這麽厲害,老頭子快止血。

開藥鋪不缺草藥,何況高昌遠三代祖傳武林世家,治療跌打刀傷有自己門派的獨到之處。韓大娘忙端上熱水給榮雪菲清理傷口,高昌遠將止血散撒在三處傷口上,韓大娘正往傷口上貼獨門藥膏。這時傳來一陣急促敲門聲。高昌遠催促:冤家上門了,快點。韓大娘仿佛沒聽見,按照自己的節奏包紮傷口,對蕭梓璿說:孩子,莫怕,不管外麵發生啥事兒都別動,照顧好這位姑娘,老身去看看,老頭子開門去。

蕭梓璿哪能放心,敵我不明,人心叵測,對榮雪菲低聲說:妹妹你先忍耐一下,過會兒咱們就走。她在房間裏查看後門和窗戶等,然後躲在門口傾聽前屋動靜。

高昌遠邊喊邊來到門前拔下門閂:來啦、來啦,半夜三更、雨裏巴嚓的叫啥喊啥呀,是不是想把門板砸碎啊。剛拔下門閂,三個黑衣人湧進房間。手上拎著亮閃閃的家夥,高個子賊眼溜溜轉,掃視著藥鋪裏的環境。矮個子沙啞嗓音讓人聽著費勁兒,像是從磨眼裏傳出的來一般:老人家,有沒有兩個女子來買刀傷藥?矬胖子在地上踅摸血跡。這時坐在櫃台後麵的韓大娘使勁咳嗽一聲。三個人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沒想到這兒還坐著一個小腳老太太。

韓大娘早已看出三個人的來意:黑燈瞎火地哪裏有什麽人來,隻是聽到外麵有幾聲狗叫。

高個子一聽這不是罵人嗎:老太太說話留點口德,老子不是人哪,惹惱老子把你這三尺茅草屋拆巴了信不信?

韓大娘站起身來:老身不信!瞧把你小兒狂的,不怕閃了嘴巴,關外過來的吧,老身奉勸幾位趕緊逃命去吧,這兒可不是你們撒野的地方。邊說邊把攥在手上的三隻被老伴轉悠的溜光鋥亮鐵核桃嘎巴嘎巴捏碎了,一揮手碎核桃皮鑲嵌進門板裏。

高個子一愣,矬胖子已一腳門裏一腳門外。三人忙竄出藥鋪躲在屋簷下低聲。

高個子:真他媽邪乎,臭老婆子內功如此了得。

矮個子:大哥,我看算了,這京城不比咱奉天,一步他媽一個坑。

矬胖子:咱這一路幾千裏地追殺,沒抓住蕭梓璿,回去咋向五爺交代?

高個子:真他媽紮手,這蕭梓璿是太平天國西王蕭朝貴-----韓大娘側耳傾聽,聲音越來越小。

突然矬胖子插話:難怪大當家這麽上心,原來是幼西王蕭有和的侄女,這他媽可是個寶貝。

矬胖子譏諷:扯淡,她算啥寶貝,是她手上攥著寶貝。

腳步聲漸漸遠去。韓大娘和老伴對視一下然後來到後屋。蕭梓璿忙起身:大娘大爺,給你們添麻煩了,我們這就走。

韓大娘擺手示意對方坐下:姑娘在京城可有落腳之地?

蕭梓璿搖搖頭。

韓大娘指著榮雪菲:你妹子傷得不輕,需要將養一段時間,若不嫌棄就在老身這兒先住下,等你妹子傷好些後再做打算如何?

蕭梓璿看看榮雪菲,從包裏取出一錠銀子:大爺大娘,俺們不能白吃白住,今後有個啥活計盡管言語,這是一點盤纏,別嫌少。

韓大娘接在手裏:看這孩子多懂事,老身收下便是。

蕭梓璿等榮雪菲傷好後便來到京郊,巧遇梁大娘,一晃五年過來了。此後經常往來,高昌遠夫婦雖救過榮雪菲之命,但卻不敢認她們做義女。即便榮雪菲提過兩次,韓大娘還是婉言謝絕。個中緣由隻有兩位老人知曉。他們是不想連累兩個漂泊不定的孩子。兩位老人身負血海深仇,一旦仇家尋上門來,免不了一場廝殺,誰勝誰負都難說。

高昌遠提醒:刑部大牢可不是一般人能去的地方,莫說進去救人。

蕭梓璿決心已定:譚大人與我等有恩,俺不能坐視不管。

韓大娘沉默片刻後張開嘴:什麽事做得、什麽事做不得,什麽事能做成、什麽事做不成都是有定論的,憑一時之勇氣既能成大事、也可壞大事。還是好好琢磨琢磨吧。

蕭梓璿認為韓大娘說得有道理,憑借幾人之力量去救人,成功的概率非常小,但依她的性格必須一試,哪怕失敗。

高昌源繼續說:劫大牢幾乎沒有可能,不過劫刑車倒是可以試試,但須提前摸準去菜市口的線路。

榮雪菲眼前一亮:對呀,刑車隊在明處,咱們在暗處,突然襲擊或許能把人救下來。

高昌遠沉思一下說道:我來想辦法,你們回去等消息便是。就我們這幾個人不成,得想辦法多聯係幾個人。

蕭梓璿點點頭:大爺,你老多費心吧。

韓大娘:這是啥話,譚大人等那都是人中龍鳳,棟梁之材,本就不該死在這些奸賊手裏。

蕭梓璿繼續說:大清氣數已盡,隻知道禍害老百姓,屈服於外國人。

高昌遠不屑:一個隻知道割地賠款的衙門,豈能長久,這和舉家過日子一樣,出了敗家子豈能不衰落。

東城一家茶館。門口掛著幌子,明眼人一看便知這不是普通人開的,裏麵的擺設和茶具精致別致,進出的人穿戴華貴、昂首挺胸,秋風涼了還拿著把折扇,邁著四方步目不斜視,架著鳥籠子的身後跟著仆人,也不乏掛佩刀的軍爺。靠西麵窗戶茶桌旁坐著兩個人,不時端起青花瓷茶碗呡口茶水。

戴紅頂子官帽,穿馬蹄袖官服,佩腰刀微胖的年輕人是刑部大牢獄官薛亮。

坐在對麵,身材高大魁偉、四方大臉、絡腮胡須被刮掉留下青麵頰的是禦前侍衛鐵柏寒。薛亮欠鐵柏寒一份人情,非一般人情,是一條命。

薛亮謹慎地說:鐵大人,這可是掉腦袋的事兒,在下還需認真考慮。

鐵柏寒微微一笑:薛大人,不至於吧,我就是進去看看譚翤同大人,說幾句話而已,耽擱不了多久,行個方便也是給自己方便,你看如何?

薛亮的謹小慎微和工於心計和鐵柏寒俠義霸氣形成反差。在這個節骨眼上,對方想去看望譚翤同等人,無異於刀尖上行走,若被老佛爺怪罪下來,自己的腦袋勢必要搬家。他怎能不顧慮重重:鐵大人,現在很多隻眼睛無不盯著大牢裏這幾個人,我奉勸你還是小心行事為好,惹火燒身要看是什麽事情,一般情況撲打幾下,火苗熄滅了,全然無事。但,惹上這幾個人能把你燒死,三思為上。

在鐵柏寒眼裏,薛亮無疑是個膽小鬼,成不了氣候,做個小小的獄官也就到頭了。一向自認為有遠見的他這次看走了眼,薛亮日後的步步高升,幾次都差點要了鐵柏寒的命。

仔細斟酌,眼前這事兒還真就得他來辦,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薛大人,賣給在下一個薄麵很難麽?進出也就一袋煙的工夫。

確實,薛亮頗感為難,即便你是皇上的侍衛,可當朝誰不知道,眼下是老佛爺說了算,大牢裏這個幾個人是老佛爺欽點的罪臣。誰也不想因為虱子燒了皮襖。但是,這鐵柏寒是個難纏的主兒,不答應就等於得罪了他,何況自己還欠對方一個沉重的人情,隻要自己的命在,就是還不完的人情。想到此倒吸一口涼氣。必須想個萬全之策,不然自己這輩子也無法麵對他了。正在他左右為難時,鐵柏寒說:薛大人,如實感為難,就不打擾了,我另想他轍。

薛亮見對方起身忙道:鐵大人,兄弟我就舍命陪君子,你回去聽信兒吧。

鐵柏寒起身抱拳表達謝意。薛亮目送對方走出茶樓,又獨自坐了一個時辰才起身離去。他反複琢磨這件事情的利和弊。何嚐看不透對方的心思,鐵柏寒是死心塌想救出這幾個朝廷重犯,這簡直就是做白日夢,做得也是個瞎夢。不能排除這是皇上的意思。萬幸的是,接聖旨不是自己,當然自己也沒這個機會。皇上簡直就是讓鐵柏寒去送死,而且死得一文錢也不值。薛亮考慮兩天,一個成熟的方案形成了。在他眼裏鐵柏寒已由救命恩人變成了災星,既然機會找上門來,就不能錯失,是你逼我薛亮給你挖坑的,怪不得咱。一個連環計思考成熟,但沒想到結果並不成熟,這是後話。

鐵柏寒接到薛亮的通知,當晚在薛亮帶領下順利進入刑部大牢。在監室外的鐵窗戶上,觀看了裏麵的譚翤同等人,沒能說話他多少有些遺憾,但畢竟還是見到幾位大人是安全的,回去好稟報聖上。薛亮把鐵柏寒送到刑部大牢外說:鐵兄,我這是冒著掉腦袋的風險,咱倆扯平了。言外之意是已經報了對方的救命之恩。

鐵柏寒聽罷覺得不對勁,但一時又不看出有什麽毛病:薛兄,打擾了,再會。

薛亮微微一笑,目送對方離去,心想,還有再會的機會嗎。

鐵柏寒邊走邊尋思薛亮的話和表情,什麽意思?你不就一個小小的獄官嗎,在混上十年你也到不了老子這程度,不由產生幾分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