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夏夜
兩個月的暑假,我在家裏度過,屋門前就是稻田,綠油油的稻苗生長在水田裏,我們隊的地勢較高,沒有河流通過,隻是依靠幾個池塘蓄水灌溉。
持續數天不下雨,池塘裏的水被放盡,稻田裏幹了,田裏幹得起了裂紋,再這樣幹下去,就會減產,甚至顆粒無收,可天不遂人願,仍舊晴朗,炎炎烈日炙烤,眼見著田裏的裂紋漸漸地擴大,村民也是心急如焚。
離我們村十公裏地有個大水庫,水庫依山而建,有條水渠通我們村。
這條土渠七彎八拐沿著山崗而下,首先就是修渠,這條渠一年裏沒用,必須將渠修修,把渠上的缺口堵住,我們隊裏每家每戶出一人去修渠,就兩天時間,渠就修好了。
李隊長已跟水庫說好,就開始放水。
李隊長中午到我家來了,對我媽說:“秋葉姐,你家思憶在家吧,聽說他會水,涵洞堵了,他個子小,能不能鑽進涵洞裏把石頭掏出來,算半個工。”
“可以啊,就讓思憶去試試。”我媽說道。
我哥的確會水,在暑假裏,由於天氣炎熱,我們在下午時,就去池塘遊泳,我哥很會遊,在水裏可以仰麵躺著,而我比較笨,去深水區就隻有喝水的份。
我們隊裏人在晚上時,還在渠邊睡著,以防渠垮了。
隊裏人在我家門前的一個孤老頭家開會,把渠劃分成十二段,每兩個人管理一個段,兩個人互換著回家吃飯,而這每一段的人選就靠抓鬮了,李隊長把數字寫在小紙上,然後叫隊裏人抓,抓到近地,當然歡喜,離家近些,抓到遠地,那就怪自己運氣不好。
從山裏下來的水比較清涼,到得我們隊後,首先就是把農田灌滿,然後再把見底的池塘蓄滿水。
在白天裏,耳邊充斥著蟬和不知名的蟲子鳴叫聲,而到了晚上,就是蛙聲一片。
水溝裏有些野生鱔魚和泥鰍,隊裏有人就用竹籠子捕。
我哥就借用鄰家一個大竹籠,這個竹籠半人高,就往池塘裏丟了一次,捕了十來條鱔魚,就有一斤了,每斤五元錢,我們就想著用籠子捕鱔魚了。
其實我哥也是碰巧,一個籠子捕到十條,一般一個籠子捕一條至兩條。
那天我哥見鄰家李叔叔用竹棍挑了些小籠子走,唯獨把那一個大籠子扔在家裏,由於大籠子放在水裏太顯眼,會被有心人竊走。
我哥見他沒有用大籠子,反正也是閑著,就把他的大籠子借了來,我哥去池塘裏摸了些螺絲和蚌,把它們敲碎後,就扔進籠子裏做餌,然後把籠子提到北邊的黃土堰,找了個堤邊缺口,把竹籠放進水裏,籠尾留少許在外,防止鱔魚鑽進籠內缺氧而死。
這個黃土堰靠近公路,沒有活水進堰,全靠天下雨,積攢了一堰水,我們那管池塘為堰,所謂千湖之省,湖泊眾多。
然那個小黃土堰曾經淹死個人,其實堰不深,淤泥就有半人深,有個瘋女人在半夜裏沿路哭,也許是口渴了,就從路上走下來。
第二天時,堰邊有戶人家,她早晨起來後,就瞅見屋邊的堰裏有異物,她起初以為是頭豬,露出白屁股來,是誰家把頭死豬扔進堰裏了,這要是爛了,該有多臭,我們那有把死豬扔進野堰的習慣,豬爛後的惡臭是讓人作嘔的。
婦人就拿來長竹竿去推死豬,哪知死豬翻了個身,有一頭黑發,婦人嚇得戰栗,是一個**的死人。
婦人當即哭喊著,隊裏人都來了,有男人下得水去,將死去的瘋女人抬了起來。
隊裏的男人帶來了鐵鍬和鋤頭,還帶來了兩個麻袋,將赤身的女人裝進麻袋裏,用粗繩子兜著,有兩個男人用扁擔抬著。
那天我聽到音去看時,屍體被裝在麻袋裏,我沒有看到那個瘋女人長什麽樣,隻是聽他們說,那瘋女人長得心寬體胖,有男人拿著鐵鍬跟著去挖坑掩埋屍體,用兩個鍬碰撞著當著器樂,為瘋女人送行。
堰邊有條小路,我們往馬路上去,都要走過這條小路,每次我走過,心中總有些異樣,水底是否有個女鬼?當晚上路過時,那水麵有白色的影子,是不是那個瘋女人的魂魄。
隊裏人就建議往堰裏扔把舊鐮刀,能壓住邪氣。
這一籠下去,把黃土堰裏的一窩給端了,我媽拿秤稱了,有一斤多一點,能賣五塊多錢,我哥嚐到了甜頭,可是家裏沒有竹籠,我媽說,“家裏以前有竹籠,那是你爸下魚時用過的,後來你爸就沒有下魚了,魚多也不值錢,弄魚吃又少油,魚還很腥,我就把籠子塞到灶裏燒了。”
“我都沒看過我爸的竹籠,恐怕我那時才幾歲,還沒記事呢。”
“你爸上老屋來,你們就讓你爸做幾個竹籠子。”我媽建議道。
正好我爸這天來了,我就拿著鐮刀到竹林裏去砍了三根竹子回。
“爸,你給我們做幾個竹籠吧,我哥一籠子就下了十多條鱔魚。”我央求道。
“好吧,我來做,就做大籠子,一個大籠子比得上兩個小籠子。”我爸說道。
我爸拿過竹子,去除竹上的枝葉,就將竹子一分為二,再分成長條的篾。
我爸用了兩天的時間做了四個籠子,然後就不做了,我哥就提著四個金鋼去田溝裏下鱔魚。
我哥跟著隊裏的李叔叔一起去下鱔魚,有天早上,他提著籠子高興地回來了,“媽,我下了一條大鱔魚。”
我和我媽慌忙去看,我哥把係在籠尾的繩子解了,鱔魚就從籠尾裏出來,那是條很粗的鱔魚,我媽拿過杆秤來稱,除去裝鱔魚的簍子重量,這條鱔魚有半斤呢,鱔魚的身體黃色的,大鱔魚在缺水後,顯得奄奄一息,根本沒有那些小鱔魚精神,看來這次捕了一條鱔魚的祖宗了。
李叔叔在路上就跟我哥說,想買下這條鱔魚。
我哥見鱔魚不動彈,隻有嘴巴在動,為了讓鱔魚賣個好價錢,我哥就隻好將鱔魚賣給李叔叔,死鱔魚就不值錢了,李叔叔給了五塊錢我哥。
李叔叔趕緊騎著摩托車,將鱔魚送到坪壩街上的集市,賣給魚販子。
據李叔叔說這條半斤重的鱔魚,他才賺了一塊錢,他還生怕這條老鱔魚在路上就死掉,那他可就虧了。
我二伯家有些竹籠子在家,我看見他下過鱔魚,他嫌下鱔魚不掙錢了,就找了別的事做。
我們就去二伯家雜屋裏拿出竹籠子,竹籠子有些破損,有被老鼠咬過的,有些籠已經黴爛,我哥從中挑出了九個稍好的籠子,把些破爛地用短竹篾補了補,就成了好籠子,能夠挑著十來個籠子在田溝裏走動,不是每個籠子都能捕到鱔魚,每次也就捕到兩三條,四條就是多的,然後把這些鱔魚裝進帶水的罐子裏,以積少成多後,湊成斤就可以賣錢了。
我哥在傍晚時,就拿起籠子去下鱔魚,那天我也去玩,和李振東翻了兩個山崗,去田溝裏下籠子。傍晚時陰雲密布,我看看天就對李振東說:“這麽厚的雲,恐怕是要下雨。”
“把這幾個籠子下了,我們就回去。”李振東說。
“你下了這麽多籠子,你記得位置嗎?”
“我一塊田就下兩個籠子。扯一把草蓋著籠子。”
李振東總是下到水裏去,找著好的地形,把籠子放下去。
“我得把籠子尾放高點,免得晚上下雨,把我的籠子給淹了。”李振東說。
天漸漸地黑了,顯得朦朧。
田邊有個細長的堰,跟小河樣寬,我站在堤上,李振東下了水,趟著水而過。
堰裏的水被他攪動了,水裏的魚躍出了水麵,銀白色的魚向他身上蹦去,似乎是魚在水裏的密度有些大,十幾條白鰱蹦出了水麵,還有更多的魚在水麵跳。
“好多魚啊!”我驚訝地叫喊道。
“這是人家專門放養的魚吧,這一網子下去就是十幾條。”
有三四條魚往岸上跳,魚頭都撞在我腿上,我慌忙附身去抓。
“那是我家養的魚,你們不要抓。”一個男人在場子上麵說道。
我抬頭看時,見一個男人站在堰前,我將到手的魚扔進了池塘。
而李振東則是用腳將堤上的魚踢進了堰裏,“我還真不曉得這堰裏有魚,不然我就不下水的。”
“你這一抄,把我堰裏的魚全都抄起來了,這堰裏也沒鱔魚。”男人埋怨地說道。
我們走在堤上,魚沒有繼續一窩蜂地向上跳,水麵露出了魚嘴,水下太憋悶了,那個男人轉過身去,也沒在關注我們。
李振東則俯下身子去稻田裏摸那條他先前扔進去的魚,稻田裏水淺,魚還沒遊動,露出深色的魚背,李叔叔捏住魚,魚尾不斷擺動,試圖掙脫他的手,李振東翻手就將魚頭往地上狠磕,魚不再動彈。
李振東用籠子遮擋著魚,從堤上走過,我兩手空空的跟著他。
陌生男人在場子上走動著,偶爾望我們一眼。
天邊出現了一條亮白線,隨即就是震耳欲聾的雷聲。
“我們快回去,下雨了。”李振東說。
“再晚,也許連路都認不清了。”我看著家的方向。
淅瀝的雨砸到我身上,我跟著李振東跑,我哥就幾個籠子,他見要下雨,就先回去了。
天突的明亮,接著就是撕裂的雷聲。
雨下得很大,我的衣服早已淋濕沾在身上,我用手不斷抹著臉上的雨水,雨水往眼裏鑽,我和李振東在泥濘的小路上奔跑。
我們抄了近路,從一片墳地裏穿過,看見周圍的墳頭,以及樹木,若是我一個人是不敢晚上往這走,好在閃電不斷,我還有個伴,我們眼前還能看得見,若是不閃電,眼前是一片漆黑。
回到家後,我哥在家裏,他沒淋到雨,而我全身濕透,衣服上的水往下淌,地上濕了一片,我用幹毛巾擦著頭。
那雷聲似乎在房頂上響著,整個房屋都顫抖。
第二天時,街上來了個雜耍團,一些和尚表演。
“思念,街上來了個雜耍團,晚上很熱鬧的,我們去看看。”李振東建議道。
“他們表演是要收費的,我可無錢看表演。”我說道。
“他們搭了棚子,已經演了幾天,再不去看,他們就要走了。”李振東說道。
“不去看了,電視裏都看過。”我說道。
“看電視怎麽能跟看真人表演比,我們可以從棚子後麵鑽進去,是免費觀看的。”李振東又說道。
“是嗎?他們沒人看守嗎?”我突然有興趣地問道。
“沒人守,可以往棚後偷偷地鑽進去,我去看過了。”李振東說。
“好吧,那我們今晚去。”我激動地說。
到得晚上,我和李振東,還有我哥就一起行動了,李振東拿著手電筒照路,我們跟在他後麵,路上也有些路人,正往街上去呢。
我們到得毛河街上,就繞道走,我們走進竹林,李振東的手電筒照著地麵,白赤的光圈落在地上,看見地上的枯竹葉。
“看著竹樁子,小心戳到腳。”李振東提醒道。
我的雙眼緊盯地麵,跟著李振東,到得紅色的塑料棚後,有多餘的塑料布在地上。
李振東按熄了手電筒,眼前就黑了,我們蹲在了地上,李振東雙手拿著塑料布的邊緣,他大聲對我們說:“開始往裏鑽。”
塑料布發出嘩啦的聲響,他把塑料布往上掀,我們就貓著腰,低著頭往裏鑽。
帳篷裏麵又是一片天地,白熾燈發出刺眼的光,震動耳膜的音樂節奏,還有上百人站立著,看著木台上的表演。
我哥的腳步快,立刻就混進了人群,而我緊跟其後,往人群裏去。
李振東比我們個子大,比較顯眼,就沒那麽幸遠,他稍微慢了些,被一個和尚看見了,肥頭大耳的和尚來到李振東的身邊,李振東跟著和尚走了,我還準備跟著去看他,卻被我哥喊住。
其實節目也沒什麽看點,一個和尚用嘴把一輛高架子自行車叼了起來,一個和尚會縮骨功,他從一個鋼圈裏鑽了出來,還有一個和尚手劈磚頭等。
李振東在帳篷門口花了十五塊買了一張門票進內觀看。
到得表演結束,我們從帳篷門口出來,三人一路聊著。
“我跑得慢了,被他們發現了,這門票還很貴的。”李振東遺憾地說。
“其實也沒什麽好看的,真讓人失望,我還以為很好看的。”我說道。
“那個鑽圈有什麽啊,我都鑽得過,有他那麽費勁嗎?”李振東笑著說。
“我瘦,那個鐵圈可以直接套過去了,不用鑽得那麽青筋暴起。”我哥說道。
“那個用嘴叼自行車的,隻是牙齒好。”
“完全是靠胸上的力挺起來的,白費了我的門票。”
“唯有用手掌砍磚還有點勁道,幾塊磚都破了。”我說道。
“完全是磚與磚的碰撞,用了蠻力,也用了巧勁。”李振東分析道。
李振東手中的電筒發出的光掃過了路邊,一條小蛇飛快地跑過路麵,鑽進了路邊的草叢。
天上有閃亮的星星點綴著,沒有月亮,耳邊是此起彼伏的蛙聲和蟲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