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君臣互拜

賈似道在越州時,還做了一件事,那就是給擔任荊湖製置使的呂文德下了一道密令,讓其給度宗皇帝上報軍情,謊報蒙古人已經攻到了沱江。

這可令度宗皇帝更是慌亂了手腳,他之所以跑到謝太後那裏求助,希望她出麵請賈似道還朝,正是這個原因。

說到呂文德的發跡史,那可有一段故事。

理宗時期的淮東製置使趙葵,有一次出行,看到路邊有一雙大草鞋,每個鞋子有一尺多長,“誰有這麽大的腳呢?”他很感好奇,問路邊的人,那人說:“這鞋不是我的,是那個賣柴的人放在這裏的。”

趙葵於是派了一位小吏去那個賣柴人家裏看個究竟,小吏剛到,正碰上呂文德打獵回來,身上扛著一隻剛打的鹿,很是英武,呂文德當天就把小吏留在家中過夜,用鹿和酒款待,第二天,小吏帶著呂文德來見趙葵,趙葵一見,很是喜歡,當即留在軍帳之中聽命。

此後數十年間,呂文德屢建邊功,位至顯宦。其家族子弟也馳騁疆場,形成一個龐大的呂氏家族軍事集團。

賈似道在理宗後期獲寵後,朝野官員都討好他,這呂文德也不例外,隨著職位高升,他與賈似道的關係越來越密切,並結成利益共同體,死心塌地地跟著賈似道,賈似道也投桃報李,對他推薦的人給予重用。

呂文德開始成為鎮守一方的主將,他在發跡過程中,依靠由自己親族及家鄉樵夫、炭農等編成的“黑炭團”作戰,而他的親戚故舊如弟弟呂文煥、呂文信、呂文福,子侄呂師夔、呂師龍、呂師道、呂師孟、呂師望,女婿範文虎,同鄉夏貴等均得到提攜,先後成為臨安皇室依賴的重要將領。

荊湖製置使是什麽官呢?

為防蒙古人南侵,南宋國土自西向東形成了四大戰區:四川、荊湖、江淮、沿海,每個戰區設立製置使,作為最高軍政長官,故稱為製置使戰區。製置使戰區製度是南宋政權為抵抗強敵而實行的戰時體製的組成部分,換句話說,它是構成當時整個國防體係的重要軍事製度。

荊湖製置使是真正最有權勢且地位最為重要的封疆大吏。

沱江位於淮河左岸。呂文德報蒙古軍打到了淮河,這可不是一件小事,那可是離長江很近的一道屏障,直接關係著臨安的安危呢,度宗曾問滿朝文武,大家都異口聲表示,非請回賈丞相,無人可解這困局。

賈似道回到臨安,並未立即進宮,而是讓送旨大臣獨自入朝交差。

盡管送旨大臣沒有把賈似道帶入宮中,但度宗皇帝聽說賈似道回臨安了,心中還很是高興,於是另外差人前往賈府迎請。

賈似道想,已身在臨安,對度宗皇帝派來的迎請大臣也就沒有理由拒絕了,而且入宮謝旨的理由也很充分,於是來到了崇政殿,拜見度宗皇帝。

其時度宗皇帝已與眾大臣在崇政殿恭候多時。

賈似道一進殿內,群臣回首,人人向他行注目禮,並同時拱手躬身道:“恭迎賈相爺還朝。”

賈似道也拱手還禮,向眾大臣一一點頭鞠躬。

最高興的當數度宗皇帝了,他迫不及待地走下寶座,早已忘記了自己的帝王身份,哪顧得天子的體麵,來到賈似道身前,跪拜下去。

這一舉動讓所有在朝官員大驚失色,賈似道更沒有想到,一時不知所措,從不跪拜新皇帝的他也雙膝跪下,君臣二人,抱頭痛哭。

這到底演的是哪一出戲呢?在場的人沒有人能看得懂。

這時,眾大臣中走出一位長者,你道是誰?原來是老臣江萬裏。

江萬裏,名臨,字子遠,號古心,萬裏是其出仕後的用名。宋寧宗慶元四年(1198年)十月十六日生於南康軍都昌(江西省九江市都昌縣)縣陽峰鄉府前江村。嘉定十五年(1222年),江萬裏以貢生身份入太學,皇子趙昀(宋理宗)極為賞識,曾書“江萬裏”三字於幾硯之間。寶慶二年(1226年)以舍選登進士第,寶慶六年,以舍選出身,任池州教授。後召館試,曆任著作佐郎,權尚左郎官兼樞密院檢詳文字。嘉熙四年(1240年)出知吉州軍,從政之餘,特別熱心教育。淳祜元年(1241年)於吉州州治廬陵縣城東贛江之心,創建白鷺洲書院,廣泛收藏圖書,收授門徒。奏聞朝廷,理宗禦書賜匾額“白鷺洲書院”。

因辦學成績卓著,於淳祜三年遷考功郎官,兼直秘閣,主管健康府崇禧觀。不久,改任紹興府千秋鳴禧觀,後又以駕部郎官召,遷尚右兼侍講。五年(1245年)三月,與理宗談論諸事得失,曾說:“君子隻知有事非,不知有利害。”

他秉性耿直,剛正不阿,十一月上書彈劾林光遷等依權附勢之徒。十二月不顧主降派反對,勸說理宗啟用主戰的趙葵主持兵事,陳韋單主持財政,使主戰派一度得以執掌朝政,為此屢遭主降派攻擊。六年,他升遷監察禦史兼侍講,未幾,又升殿中侍禦史。這時的江萬裏,“器望清峻,論議風采,傾動於時。”但忤者嫉妒,謗言興起,言其母病未能及時到家送終,使其遭受酷罰,坐廢十二年。

寶祐三年(1255年),由於陸德興為江萬裏辯白而得以啟用,任福建轉運使。開慶元年(1259年)正月,投入荊湖宣撫大使賈似道幕下,任參謀官。十月賈似道入相,江萬裏同時入朝兼國子監祭酒,侍讀。景定元年(1260年)入對。遷刑部侍郎。不久,升吏部尚書。次年(1261年)。進遷端明殿學士,同簽書樞密院院事兼太子賓客。這年,江萬裏已年逾六十,是賈似道府中之任職最久者。他秉性耿直,臨事不能無言。賈似道認為他輕率,經常觸怒賈似道,因言解職。

理宗駕崩,度宗即位,詔求直言善諫之士,召江萬裏回臨安。鹹淳元年(1265年)二月,任江萬裏為同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又與賈似道同朝。江萬裏年齡比賈似道長十餘歲,考上進士也比賈似道早十多年,出仕比賈似道早,但官位沒有賈似道高,甚至還一度在賈似道手下做過幕僚,這個時候,作為同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那也是有著宰相權力的位置,在朝臣中排名第二,也就是說,這當朝官員,除了賈似道,江萬裏的權力算是最大了,以資望和地位,這個時候沒有人比江萬裏出麵更合適了。

江萬裏在朝中的輩分資曆甚高,他曾寫過一首《梅花》詩自喻:

草際春回殘雪消,

強扶衰病傍溪橋。

東風不管梅花落,

自釀新黃染柳條。

江萬裏跪下身扶起度宗皇帝:“皇上,您乃當朝天子,自古沒有君跪臣的道理,您快請起。”

賈似道與江萬裏共過事,知道其為人正直,從內心講,他是很感謝江萬裏這個時候出麵來解這個危局。他向江萬裏點了點頭,見皇帝站起來了,也自己站起身。

江萬裏轉身對賈似道說:“君心如此厚愛於你,太師啊,你再要說歸田之事就太沒有道理了!”

這不正是賈似道所要的結果嗎?

賈似道先是哭著對度宗說:“皇上何將臣置於此地?罪臣萬死!”這是新皇帝登基以來,賈似道說得最為尊崇的一句話。

他扶了扶手中的朝笏,拱手對江萬裏說:“不是公這幾句話,我賈似道就要成為千古罪人了。”

賈似道在朝中的地位已是無人可撼了,這次辭職風波總算過去。

江萬裏畢竟是一位老臣,且與賈似道有過共事經曆,經曆此事之後,他原以為賈似道會有所反省和收斂,可是,慢慢地,他感覺賈似道總是在演戲給別人看,結黨營私的作為反而更有甚於往日了。

江萬裏想,自己的位置離賈似道是最近的,要麽與他結成利益同盟,要麽會遭到當年吳潛一樣的下場,到死還不知道原因是什麽,既然沒有能力改變朝中局麵,那就不如遠離這是非之地,於是拜表告歸。

江萬裏可不是玩假的,他是真心想辭官回鄉辦教育,賈似道大概也猜出幾分原因,但他還是要做表麵文章的,多次挽留,江萬裏去意已決,最後一次幹脆上書,他說既然皇上覺得老臣尚有可用之處,不允歸田,那就讓我到邊城去為國守土吧。

賈似道一想,這樣安排也許不至於落得別人過分議論,於是讓度宗皇帝下了一道命令,讓江萬裏做湖南安撫使,兼潭州(今長沙)知州,也算是委以重任了,與在朝中任參知政事的責任不相上下。

從某個層麵講,雖然賈似道一直是江萬裏的上級,但江萬裏的資望卻比賈似道要高得多,首先,江萬裏在太學讀書時即與當時還是身為寧宗養子的理宗皇帝相識,可以說是理宗皇帝的發小,而且江萬裏與理宗皇帝年齡相仿,加上江萬裏在任吉州知州時創辦白鷺洲書院,培養了大量才學之士,如理宗朝的狀元文天祥,即是白鷺洲書院的學生,有許多進士及第的大小官員,皆與江萬裏有師生之誼,可見江萬裏名望之高。

隻是江萬裏比賈似道少了皇親這層關係,未能掌握朝中核心權力,那度宗登基,雖然隻有賈似道一位丞相,但作為掌樞密院且兼參知政事的江萬裏,在朝臣中的權位,那也隻是僅次於賈似道的,至少也是個副宰相。江萬裏獲得外放,朝中更無人可挑戰賈似道的地位。

一日早朝,度宗皇帝問賈似道:“師臣,前些時候呂文德報奏,蒙古人已侵入我沱水,後來怎麽沒有再來告急呢?勝敗如何?你可知道?”

賈似道:“嗨!皇上原來還記得這事,君憂天下,是我大宋之幸!隻是這蒙古人侵沱這事麽,微臣返朝之後,即派人往前線勞軍督陣,那蒙古人呢,近來內部也為爭權奪利發生內鬥,我淮西軍民奮力抗敵,守將呂文德身先士卒,蒙古人已經退去。”

度宗皇帝:“有師臣掌朝,我這個皇帝也就可以安心了。”

眾大臣站立兩班,大家靜靜聽著這君臣二位的對話,有些明白人,知道賈似道說的全是一套假話,也不能有所作為,因為這度宗皇帝對賈似道的依賴,是誰都改變不了的,要不前陣子還發生“君拜臣”的鬧劇,要說破點穿,不僅自討沒趣,更是飛蛾撲火,自取滅亡,因而也都那麽麻木地聽著,揣著明白裝糊塗,正所謂看破不說破。也有那趨炎附勢者,聽到的是賈似道在度宗皇帝那兒無可取代的至高地位與權勢,更明白,這江山形式上姓趙,那骨子裏還有賈家的份額呢,於是想著,將來要如何更好地維係著與賈似道的關係。

賈似道權勢的無限膨脹,以至滿朝文武都怕他,寫奏章告他狀的人少了,能與他平起平坐的朝臣也沒有了,這個時候,他自己倒害怕起來,因為他找不到一個可以平等討論事情的人,更找不到一個可以推心置腹說說心裏話的同僚,以他的精明,不可能不意識到這種處境潛藏的危險,高處不勝寒啊!他有時候半夜醒來,不寒而栗。這種局麵,是他始料未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