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兩路入閩

臨安三宮北遷後,陳宜中與陸秀夫、江萬載等人商議,三宮受製於元軍,已無法代表宋室,因而以天下兵馬都元帥、副元帥之名,由益王、廣王號令那些還沒有降元之地的官民。

檄文主發地為益王出鎮的福建和廣王出鎮的廣東。

浙江、兩淮、江東、江西、廣西、四川等地,當時還一些城池在堅守,檄文也發到這些地方。

天下兵馬都元帥與當年宋高宗趙構在靖康之難時所稱的“天下兵馬大元帥”的稱謂隻有一字之差,這其實是遵循了傳統禮製中的避諱之禮,當時禮製,仿照先例,是對固有禮製的尊重,也容易得到多方認可,是所謂不逾規,而在稱謂上改高宗皇帝稱號上的“大”為“都”,其義相近而有所區別,作為書生出身的陳宜中和陸秀夫對此特別在乎,當時還為這一字爭論了好久,最後形成共識,由益王稱“天下兵馬都元帥”,廣王稱“天下兵馬副元帥”,並一致認為,在當前國家山河破碎之時,二王不能分開,必須聯合在一起,以免被別有用心者利用,另立山頭。

作為當朝的宰相,陳宜中在浙江,尤其是溫州當地,還是甚有號召力的,從定海往溫州,浙江沿海州縣聽說二王到了溫州,特別是收到從溫州發出的檄文之後,紛紛組織勤王之師趕往溫州。

溫州本土士子,聽說陳宜中參讚二王之事,更是群起響應,地方豪強,有錢出錢,有人出人,組織了一隊隊勤王隊伍,許多人為了表達誓不降元之決心,拖家帶口,前來溫州投奔二王。

一時間,溫州出海之口,聚集了數千海船,氣勢宏大。

這些天,益王、廣王在居所不斷接見前來投奔者。

為了穩妥起見,從海路來者,一般要經過三道關卡。

第一道在進入溫州的海上,由張世傑選派可信之將領,率三艘海船在外海巡查,發現可疑船隊,即上前盤問,來者報上姓名,所來之地,人馬情況,經陳宜中、陸秀夫、楊亮節、張世傑、俞如圭、江萬載、張全等人中之一人認可,即可放入溫州近港,如無法核實者,則安排到溫州外海的一處海島待命。

第二道關卡在溫州港,由張世傑、江萬載、張全三人現場核查、驗證,才決定來者是否可以麵見二王。

第三道關卡則在江心寺,經陳宜中、陸秀夫、楊亮節、俞如圭四人安排,並告知拜見二王之禮儀,才最後到益王居所拜見,這樣才可能由楊太淑妃以益王的身份,以“天下兵馬都元帥”之名,由廣王以“天下兵馬副元帥”副署,給來者授予相應的官職。

當然,該授予何等官職,由陳、陸、楊、俞四人根據來者的名望、資曆、所帶人馬多少等先予擬定,由陸秀夫擬任命狀,二王加蓋“都元帥”“副元帥”之印。

從陸路來者,也需經三道關卡。

首先是在溫州城遠郊,由陳宜中指派溫州當地可信任的守將王燦帶領一班人馬駐紮在一山口,如遇來者,必進行嚴格盤查,可信者才讓其靠近溫州,有疑者,則派人到江心寺報信核驗。

第二道關卡在溫州近郊,還是陳宜中指派的親信,對來者進行更詳細的盤問,得陳宜中、陸秀夫、楊亮節、張世傑、俞如圭、江萬載、張全等人中之一人認可,即可讓其進入溫州。

最後,還是由陳、陸、楊、俞四人共同安排是否能見二王或授予官職。

溫州城郊和海港聚集了大量投奔二王的隊伍。

為了統一管理,在陳宜中的主持下,核心成員作了縝密的分工。

陳宜中以舊時丞相的身份,出任益王的老師,總管全局。

陸秀夫配合陳宜中,出任廣王的老師。

江萬載任禁軍都統,負責二王、二太妃的護衛。

楊亮節提舉益王,伴隨益王母子左右。

俞如圭提舉廣王,伴隨廣王母子左右。

張世傑統一負責海路戰船及隨行將士之家屬安全。

張全則統籌陸上人馬。

一切準備停當,分兩路向福建進發。

二王及主體人員皆坐海船,從海上出發。

張世傑安排了一員副將和陳宜中指派的陳春帶著一隊勇士,作海上隊伍的頭陣。

第二船陣便是益王、廣王船隊,陳宜中、陸秀夫隨行,江萬載率領禁軍核心力量左右隨行。

第三船陣為諸將眷屬,張世傑指派一親信率一支隊伍負責隨該船隊護航。

第四船陣是沿海各地前來投奔二王的將領及其眷屬組成的混合編隊,沒有加派護航船隊。

最後的船隊便是張世傑本人率領從定海帶來的隊伍,還擴充了一些新編戰船。

浩浩****,一時間,數千戰船布滿了整個溫州外海。

海上隊伍約四萬人。

為了增加陸路指揮力量,江萬載安排自己的兒子張鈺到張全的部下,協助張全、蘇劉義統率陸路人馬,張世傑也派了一位副將與張全同行。

為表忠誠,張全、蘇劉義則將自己的家屬交與張世傑,隨諸將士眷屬順海道同往福建。

張全、蘇劉義等從溫州率領的陸上人馬約有萬人。

離開溫州,內心最沉重的當屬陳宜中。

在離開江心寺時,他特地找到住寺老和尚。

陳宜中一開始,沉默地對著老僧,那老僧雖是化外之人,但對當時陳宜中的處境很是了解,加上又有舊誼,兩人還是心有相通者。

陳宜中和老僧站在高處,從江心寺遠望外海,海船相連,幾乎看不到邊際,陣勢壯大。

老僧:“如果不是亂世,如何能聚得了這麽多海船啊?”

陳宜中:“是啊!看來大宋氣數未盡。”

老僧:“元軍就是有千軍萬馬,也無法征服大海啊。施主此番離開溫州,必建萬世奇功!”

陳宜中指著那一片海船:“看這陣勢很是壯觀,其實,很多將領都是拖家帶口,他們不僅自己不願被元軍征服,也不想家人生活在元朝的統治下。”

老僧:“施主此行,不僅關乎大宋江山的前途,更關乎這些無辜生靈的命運啊!”

陳宜中:“宜中生乎此亂世,人生也幾經起伏,雖說到了知天命之年,實在心中還有很多疑惑,這麽多人追隨二王,本來他們是早就到了福州的,卻因為我陳宜中的原因聚在這溫州,我對他們的信任,內心是感動且惶恐的。”

老僧:“國家不幸英才幸!生逢亂世,正是英傑大可作為之時!施主不必惶惑,許多機緣隻有到了那個節點才會被揭開,既已拿定主意,那就放手去做就是了。”

陳宜中其實是想得到老僧的某些開示的,但老僧自始至終都隻是與他說些不鹹不淡的禮貌話。

整個隊伍在海邊整裝待發,見陳宜中久在寺中,張世傑親自趕來,看到陳宜中與老僧二人站在高處對談,張世傑走上前道:“丞相,大家已經準備好了,益王命我前來請你上船。”

老僧借機雙手合十:“施主多多保重,恕老僧不遠送!”

陳宜中以禮相還:“老和尚多多保重!”

隨張世傑往海邊快速行去。

張世傑一邊走,一邊向陳宜中報告:“令堂大人的靈船已交由令公子秉燔、秉蜃守護,寶眷已安排在二王所在的船陣。”

陳宜中:“真是難為各位了!”

張世傑:“根據楊提舉的建議,益王母子與廣王母子分船而行,請您乘益王之船,陸侍郎隨侍廣王。”

陳宜中:“好!好!好!大家真是用心良苦,陳某何德何能,得二王及眾位如此厚愛!”

張世傑:“現在不是說客氣話的時候。”他指著前麵一片海域:“與此眾戰,那元軍即使再要南來,又能奈何!大宋江山之重振,正其時也!”

陳宜中知道張世傑是在給自己壯膽,他心裏非常清楚,雖然人多勢眾,但這些沿海的義民都是憑一時熱血和對宋廷的樸素感情麵而來的,除了張世傑自己從定海帶來的那些水師還算有戰鬥力外,其餘多是沒有經過戰爭洗禮的,那些眷屬等非戰鬥人員,隻能是虛張了聲勢而已。

內心這麽想,但表麵還得高興,不能動搖了軍心,臉上強作笑容道:“是啊!我原以為三宮陷於元軍之手,大宋便無生機了,沒有想到,二王隻是路過溫州,就有如此眾多軍民來附,一旦到達出鎮之所,那必定是天下雲從啊!大宋重振之日可期!張少保可是第一奇功呢!”

張世傑把陳宜中送到益王所在的大船之上,便回到後陣壓陣去了。

各個船隊的頭船都豎有一麵大旗,上書該船陣的主將之姓,如後陣的張世傑,頭船大旗即書一“張”字,益王之船大旗最大,上書“天下兵馬都元帥”字樣,廣王所在之船則豎“天下兵馬副元帥”大旗。

益王和廣王之船最為豪華、氣派,兩船並行,益王船上有益王、楊淑妃、楊亮節、陳宜中、江萬載,議事廳在船的中間部位,同時還兼陳宜中給益王講授經書、教習詩文、字畫之課室、餐廳,陳宜中、楊亮節、江萬載在後艙,益王母子在前艙,皆有侍仆,另外就是隨行的宮中仆從。

陳宜中、楊亮節、江萬載的家屬都另有專船在同一船陣同行。

廣王之舟中,主要有廣王、俞妃、俞如圭、陸秀夫,其餘皆為仆從。

俞、陸二人家屬也是另有專船同陣而行。

船艙結構與益王之船同,陸秀夫任廣王之師,一路上教習廣王經、書、字、畫諸藝。

陸秀夫是一個非常嚴謹之人,盡管當此亂局,他對廣王的教導一刻也沒有放鬆,每天早餐之後,必親自督導廣王熟讀經書,並講解曆朝曆代興亡故事,午休之後即要求廣王練習書、畫等技藝。

船隊浩浩****,從溫州外港起航,往西南方向航行。

從浙江到福建,沿海州縣有聞二王經過者,許多地方豪強和官吏,皆率眾而來,每遇這種情況,經陳宜中和楊亮節定案,臨時調動江萬載到後陣張世傑處,請張、江二人核實來者身份,將其編入有關船陣。很快,隊伍越來越壯大,到達福州時,整個福州外海,全是海船,竟有十餘萬人。

陸路方麵,張全、江鈺等率領的人馬,也一路有所壯大,約有兩萬餘人馬,先期到達福州郊外,按照原來的約定,沒有進入福州城內,在郊外等待海路人馬的到來。

氣勢雖然壯觀,一下子從海陸二路來了這麽多人,福州城內根本無法容納。

張全命隊伍在遠離福州主城五裏外停住,讓副將張蒼和江鈺統領,自己與張世傑派在軍中的張寶同往城內拜會秀王趙與檡。

秀王擺酒接風。

正說話間,有人來報:“報!天下兵馬都要元帥、副元帥已至外海!”

秀王非常高興,舉起酒杯,對張全說:“張統製,天佑大宋,我原以為海路茫茫,沒有想到二王竟也這麽順利地來了!幹了這杯,我們到海邊去迎接二王!”

張全舉起酒杯,仰脖一飲而盡,大笑道:“天佑大宋也!”說著,二人帶著數騎直奔海邊。

趙、張二人非常興奮,一路快行,遠遠地看到離海岸不遠有兩艘最豪華的大船,各有一麵大旗,上書“天下兵馬都元帥”“天下兵馬副元帥”。

二人下馬步行,把馬匹交與隨從。

來到海邊,早有一隻快船停在那裏等待。

趙、張二人乘快船直奔益王之舟,其時廣王母子、張世傑等也在益王船中,大家坐在中間的議事廳。

趙與檡、張全向坐在中間的益王、廣王跪拜:“臣趙與檡、張全拜見益王、廣王,二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楊太淑妃代益王:“秀王、張統製平身!”

二人起身,一一與大家見過!

陳宜中:“秀王辛苦了!”

趙與檡:“與檡受天下兵馬都元帥、副元帥之命,察訪福建,當時江西守將黃萬石正投降元軍,因先前黃萬石曾任福建漕運使,對福建情況比較了解,想取福建全境為功,獻給元軍,幸好我來得及時,福建各地官吏聽聞二王將至,甚感高興,皆拒黃萬石而從二王也。”

江萬載:“這正是大宋之幸!幸好還有二王可期,以此眾戰,何愁江山不複,大宋不興!”

陳宜中:“一路行來,我也想了很多,值此亂局,大宋血脈還在,我們必須正名順言,那些還在觀望的軍民就有盼頭,民心即是江山,大宋的旗幟要繼續豎立,益王踐位,正其時也!”

於是眾人當即在舟中便商議起益王踐位之事。

正商議間,陳宜中突然問道:“有人知道文天祥的消息嗎?”

張世傑感到很奇怪,他知道在臨安時,陳宜中曾與文天祥在對元的策略上有不同見解,文天祥主張堅決抗擊元軍,甚至有在臨安與元軍決戰到底的提議,屬強硬主戰派,但陳宜中卻不斷遷就謝太皇太後的想法,屬於策略主戰派。

這個時候,實際很多人都想到了文天祥,但就是沒有人願意提起,因為大家不知道陳宜中究竟對文天祥有何想法,沒有想到,倒是陳宜中主動提到了文天祥。

張世傑:“據我的情報,文天祥在平江從元軍逃脫,曾試圖到揚州與李庭芝謀劃抗擊元軍之事,但李庭芝聽信傳言,認為文大人是前來為元軍做說客的,因而派人四處抓他,要殺他的頭,文大人無法辯解,曾試圖到真州苗再成處,苗再成早收到李庭芝要捉拿文天祥的函文,在與文天祥接觸過程中,聽文大人縱談天下大勢,並謀劃統一號令抗元之事,不相信文大人是為元軍做說客的,可又沒有把文天祥留在真州,隻得把他禮送出城。”

陳宜中:“後來怎麽樣?文天祥現在何處?”

張世傑:“苗再成把文天祥送出真州城外時,出示了李庭芝捉拿他的告示,文大人嚇出一身冷汗,知道自己已被李庭芝誤會,兩淮之地,未降元的城池都受李庭芝節製,文大人知道無法再在當地停留,於是化裝成樵夫,逃離了真州,聽說已至海上,現在不知身在何處。”

陳宜中沉吟良久:“文天祥血氣方剛,他不降元,實在我意料之中,如能來與我們一同輔佐二王,也是一個人物。”

大家一聽,覺得陳宜中心胸寬廣,都拱手稱道:“是啊是啊!”

陳宜中:“現在既然他生死不明,我們就再等一等。倒是李庭芝,身為老將,對宋室一片忠誠,他還能堅守揚州,實在難能可貴!”

江萬載:“李庭芝大人曾與江某有過討論,他說,生要做大宋的人,死要做大宋的鬼。”

陸秀夫曾在李庭芝帳中任過幕僚,他應道:“是啊,大凡與李庭芝大人接觸過的人都會受到他的忠義精神影響,當年陸某在其帳中為幕僚時,他即常常談及自古以來的忠臣良將。”

江萬載:“那苗再成也是一條漢子,我曾與他有過交流,他對大宋也是一片忠誠。”

陳宜中:“好啊,現在我們不僅有福建、廣東為根據,還有兩淮、江東、江西、浙江、廣西、湖南、四川等地許多城池可以號召。走,我們上岸辦事!”

趙與檡:“城內諸事,我早已安排停當,二王、諸位,請!”

趙與檡、張全在前麵開路,大家分別坐小舟離開益王那座船,登岸入城。

在岸邊,已有數頂轎子和一些馬匹在等著,這都是趙與檡早前安排好的。

二王、二妃分別坐轎,其餘諸人各自騎馬,向城內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