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重上大道

楊亮節隨俞如圭來到秀王趙與檡的帳中。

趙與檡正與江萬載在議事,見二人到來,趙、江皆起身讓座。

趙與檡:“我剛得到線報,現在臨安周邊的元軍暫時停止了進攻,太皇太後已經同意伯顏的要求,派出祈請使到大都麵見元朝皇帝,等待元朝皇帝發話安置三宮。淮東、真州、常州等城池周邊的元軍也暫時停止了進攻,看來近期會有一段相對平安的時期。”

江萬載:“為此,想聽聽二位國舅的意見,我們是趁現在這個時機出山,還是等雨停之後出山,盡早南去。”

楊亮節看著帳外的雨霧:“前幾日,二王及二妃,還有諸將家小,皆一路奔忙,才安歇下來,這山間雨霧正重,剛紮好的營寨就這麽啟動,師勞兵疲,恐怕不利行進,以我之見,既是元軍暫停進攻,而且楊駙馬告知伯顏二王已至鎮所,那我們何不待雨停天晴之後出山呢?”

大家望著帳外,看那雨霧。

江萬載點了點頭:“楊國舅言之有理,我們這樣拖家帶口冒雨出山,確實不便。隻是,我還得到線報,許多沒有降元的淮東、淮西將領聽說二王逃離了臨安,也都在尋找二王的下落,在這樣的世道,也不知是吉是凶?”

趙與檡:“平江統製張全、禮部侍郎陸秀夫、江淮討賊使蘇劉儀諸人正一路南來。”

江萬載:“這三個人我都認識,他們對朝廷都很忠誠。張全在平江一役,因為觀望錯過了與元軍拚死一戰的時機,差點被當時的平江知府文天祥誅殺,但許多將領都在平江失守後降元了,那個呂文煥和範文虎也曾試圖引誘張全投降,被他拒絕了。”

趙與檡:“張全這個人我也知道,其實,以當時的形式,平江遲早都會落入元軍手中,朝廷當時為了營造與伯顏和談的氛圍,在戰略上是主動放棄平江的抵抗的,故把文天祥調任臨安知府,張全是陳宜中的人,當時這個政策正是陳宜中與太皇太後一起確定的,張全那個時候沒有積極抵抗,也不全是他本人的責任。”

楊亮節:“陸秀夫這個人書生味很重,他對朝廷的忠誠應該也是沒有問題的。蘇劉儀從江淮敗退後,也是一再拒絕了呂文煥和範文虎等人的誘降,本來是要到臨安協防的,現在太皇太後既然主持和平降元,他要追隨二王,應該也不會有什麽惡意。”

江萬載:“對這三個人,我沒什麽擔憂的,都有所了解,我隻是怕路上遇到其他不良之人,一旦挾二王討好元軍,那就辜負了太皇太後的一番苦心。臨安三宮真要是受製於元朝皇帝,大宋的振興,也就隻能寄望於二王了,故而,我們不得不慎之又慎!”

趙與檡:“楊國舅說得是,現在情勢這麽複雜,我們剛剛安下營寨,山間雨霧這麽重,我們先不急上路,再派些探子到山外打聽打聽,等天晴之後,整軍出山。”

正談話間,帳外有人喊:“報!”

趙與檡走到帳門口,從一個軍士手中接過一封信,拆開一看,向眾人道:“這是統製張全的信,他說正在到處打聽二王的消息,知道臨安已不可為,希望能追隨二王重鎮大宋江山。”

江萬載:“看來臨安真是大勢已去了,這樣說來,二王責任更是大如天了,我們萬不可有半點閃失。既是這樣,請秀王和二位國舅在此保護好二王及二太妃,待我帶一小隊人馬馳往山外,一是探聽虛實,二是與那張統製見麵,了解他的真實意圖。各位以為如何?”

趙與檡:“江都統還記得當時太皇太後將二王及諸皇室托付給您的囑咐嗎?”

江萬載:“而今在此山中,秀王及二國舅皆為皇親國戚,隻有江某為外臣,對此我深感朝廷與太皇太後之深恩,請秀王及二國舅放心,我江萬載,弟弟萬傾為國而遭元軍裂屍,哥哥萬裏率家人赴止水殉國,我與元軍有不共戴天之仇,與大宋有數代人的恩澤。受太皇太後之重托,此時,如有逃離之意,皇天後土,實鑒此心!”邊說,邊將隨身一支箭折斷!

趙與檡:“江都統一門忠貞,感天動地,我之意為,如您此時帶領小隊人馬出山,不知道會遇到何種情況,我等困於此山之中,一旦被元兵偵知,或者被別有用心的叛將獲知,必是沒有活路的,為此,要格外小心為是。”

江萬載:“秀王及二位國舅放心,江某一生征戰,多次都化險為安,我今也是年過花甲之人,決不會似那些貪生怕死的降將。現在大家困在此山之中,山那邊肯定是過不去的,我們進山隻有一條路,出山也還隻有這一條路,如果上天佑我大宋,一定會給我們機會的。”

俞如圭:“江都統是一位久經沙場之老將,所言極是。”

楊亮節:“情勢如此,江都統一定要小心為是。”

江萬載讓自己的兒子江鈺和家人留在軍帳中,自己帶了數騎,馳往山外。

山雨淅淅瀝瀝,江萬載雖是年過花甲之人,穿著雨披,與近身的五位騎士一同出山。

一行六人,順著原來的山路往外奔馳,很快來到尖峰山下,在進山前曾經暫駐之處停了下來。

江萬載指著麵前的三條路,對同行者說:“這條路向南,是通往婺州城內的,順此繼續往南,可到溫州、福建、廣東;那條路向東,是往蕭山、臨安方向的;還有一條是往西的,這是往衢州、江山方向去的。二王的目的地是往南,東、西兩邊都受到元軍的威脅,山北更直接在元軍控製中,隻有南麵的城池還在大宋軍隊的手中,如果婺州周邊沒有元軍,那麽二王即可出山南向,伯顏的軍隊在東邊,為此,要偵知元軍動向,我們隻要順著來時的路,再往東去探聽。”

眾軍士:“都統所言甚是,如果東行沒有元兵追趕,二王就可以出山南行。”

江萬載:“各位,隨我來!”帶著眾騎士順著官道往東馳去。

約行一個時辰,雨漸漸停了,天氣仍然陰沉。

忽然聽到前方有如萬馬奔騰之聲,行伍出身的江萬載對此再熟悉不過了,他命令大家停下,在一處野亭邊歇息。

不一會,果見前方奔來許多人馬,順著官道,自東而西,迎麵而來。

隊伍中有一麵非常顯眼的旗幟,上繡一個大大的“張”字,從裝扮來看,應該是一支宋軍。

行在前麵的那員戰將,遠遠地看到了停歇在野亭邊的江萬載等人。

沒等江萬載反應過來,那戰將很快來到近前,並翻身下馬,示意身後的隊伍停止前進。

走至近前,江萬載認出了那員戰將,正是平江統製張全。

江萬載拱手向前:“張統製從何處來,往何處去?”

張全:“正是說曹操,曹操就到,我早上還念叨著江都統呢,沒想到在此處遇到。您不是護送二王到福建去了嗎?怎麽在此?”

江萬載為人非常謹慎,在這樣的亂局,他很清楚謝太皇太後當初安置二王雖然是在小範圍內告知,但隨著伯顏派範文虎追擊二王和楊駙馬回身入到元軍之中,二王之事在宋、元軍中已是廣為人知了,人們更多的是知道二王已至福建鎮所,還不清楚,其實二王正暫藏婺州北山之中。

江萬載:“張統製,此事說來話長。怎麽樣?現在臨安那邊情況可好?”

張全:“也是一言難盡,那些王八羔子,平日裏享受著大宋的天恩,一到開戰之時,便是一個個貪生怕死,投降元軍了。我想想都氣憤,你看那些為元軍賣命的,都是你我當年的同僚啊!”說著說著,兩行眼淚啪啦啪啦往下落。

江萬載:“前些年,我在江州、饒州,那些前來勸降的,都是大宋的舊臣啊。現在臨安那邊情況究竟如何?”

張全:“元軍現在氣勢正盛,太皇太後在眾大臣的參議下,提出過多種保全臨安和三宮的辦法,伯顏都不同意,目的就是一個,要皇上和太皇太後率全體朝臣無條件降元,這情勢我早就看出來了。現在,太皇太後派了一個祈請團北上元大都麵見元朝皇帝,伯顏已到臨安郊外,他們也害怕我臨安君臣在情急之下會玉石俱焚,因而暫停了一切對臨安的進攻,現在情勢,暫時緩和些。”

江萬載:“那蒙古人也知道征服一座空城是沒有意義啊。現在,我們大宋還有那麽廣闊的地方不在元軍手中,他們就這樣強迫太皇太後及皇上投降,總該有個說法,不能這麽不明不白,就將這大好江山拱手相讓啊!”

張全:“是啊,我也是這麽想的,其實,當初陳宜中大人也是這麽想的,隻是當時朝臣中有許多人有不同的想法。比如文天祥,他就主張對元軍表現強硬,不能示弱,還有李庭芝、張世傑諸人,都是主戰派,他們以為隻要與元軍對抗,元軍就對大宋沒有辦法。其實那張世傑自降宋之後,從襄陽、鄂州之後,一路東下,直到臨安,在與元軍作戰時,就沒有打過贏仗,隻是在太皇太後在最困難時向各地發出勤王之旨時,他倒是積極前來臨安護衛。陳宜中大人離開臨安後,臨安城內人心惶恐,所以,伯顏不敢貿然進入臨安城,怕引起百姓恐慌,以致發生不測,並不得不經常派一些降將入城向太皇太後及皇上進行撫慰。”

江萬載:“在這亂局,太皇太後要考慮許多事情,她所麵臨的壓力肯定是超乎常人的,這實在沒有辦法,或許這就真是天意。張統製此行是要往何處去呢?”

張全:“聽說二王已到福建,這臨安全在元軍圍困之中,事已不可為。趁現在元軍暫停進攻這個機會,我想前往福建,追隨二王,或許可在那邊重新開啟重振大宋山河的事業。”

江萬載:“太皇太後和皇上還在臨安,還可以號令天下,張統製何故有如此之說?”

張全:“情勢如此,明白人不明白人都能看得很清,太皇太後及皇上現在雖然還在臨安,實已成元軍挾持之對象,隻有二王,遠在南方,伯顏當前也是鞭長莫及,數萬裏海疆,未必不是大宋重起之基石!”

江萬載:“張統製真是胸懷天下的大英雄。”

張全:“江都統,平江一役,文大人對我有誤會,他以為平江失限責在於我,其實,我知道,那個時候朝廷正想營造一個和談氛圍,陳宜中大人特地派人告訴了我這個消息,我隻是配合朝廷,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江萬載:“事情都過去了,也就算了,隻是各人的理解不一樣而已。那麽多人都投降了元軍,張統製不僅沒有降元,還對重振大宋江山有這麽強烈的想望,這是多麽難得啊!正與吾誌同。”

張全走上前,緊緊握住江萬載的手:“知我者,江都統啊!這樣吧,隻要江大人帶我去見二王,這身後六百騎兵都由江大人掌管!”

江萬載:“張統製何言之重也。您的隊伍還需您率領,而且,在條件成熟時還要發展壯大。我隻是想向您確認,一路西來,路上可遇到元兵或者其他可疑之人?”

張全:“一路行來,路上清靜,確實沒有遇到什麽可疑之人。我想,這可能是由於朝廷正在與伯顏商談,雙方暫停進攻,這也是一個相對平安的時機,我們正可借此機會,聚集一些誌同道合者,團結到二王的身邊,事或有可為也。”

江萬載:“張統製之意正與我合!請隨我來!”

於是,江萬載和張全順著官道,帶著眾將士一路重新行至婺州北郊。

江萬載與張全商量,讓眾將士在尖峰山下安營紮寨,張全安排了一位親信統率眾軍士,江萬載也把自己隨身帶來的幾個騎兵留下來,自己便與張全輕騎馳往山中。

江萬載與張全兩人順著山路往北山深處騎行。

春雨已經停歇,天氣開始放晴,和煦的陽光照在山野裏,一派早春的風光。

飛鳥不時地從天空飛過,山花吐蕾,蝶兒飛舞,路邊的山溪輕緩地流淌著,馬兒踏在淺草長滿的山路,輕快地行進。

江萬載:“張統製,山裏的春天真是變化快,我剛出山時,還是下著山雨,這一轉身便又晴了起來。”

張全:“江都統,您這是要把我往哪兒帶,不是說好了要去追隨二王嗎?怎麽往山裏來呢?”

江萬載:“哈哈,等會兒您就知道了。”

張全:“難道這山裏真有什麽高人,要給我們指點迷津?該不會陳摶轉世吧,當年陳摶老人與太祖皇帝在華山打賭,據說他沒有死,一直活著,不會在這婺州山裏吧?”

江萬載:“張統製真會開玩笑。是啊,當年太祖皇帝與陳摶老祖在華山打賭的事兒一直流傳至今,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大家都那麽說,我們也就信了。隻是事至如今,情勢已發生變化,你還別說,這山裏還真是有高人。”邊說邊往前一指:“你看,那是什麽?”

張全順著江萬載的指向往前看,隻見前麵半山一座佛寺,他疑惑地問道:“您要帶我去見一位高僧?”

江萬載:“非也。或許那寺裏的高僧確是一位高人,但他什麽也不會講的。我們不去佛寺見那高僧,而是見一些你意想不到的人。”

馬兒繼續往前行,很快聽到不遠處有人群的歡笑聲,甚至還有不少女人和孩子們愉快的嬉戲之音。

張全感到納悶了:“江都統,這深山老林裏,難道還有村寨?”

江萬載笑指前方,示意張全繼續前行。

轉過山嘴,張全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隻見整個山間盤地裏布滿了軍帳,許多人馬都在忙這忙那,一派安營紮寨的景象。

張全遠遠地看到秀王趙與檡、楊亮節、俞如圭穿著甲胄迎麵走來。

張全在臨安時,都認識他們,他很疑惑地問江萬載:“他們不隨二王至鎮所,卻躲在這深山之處做甚?”

江萬載笑著說:“張統製別心急,等會兒你就明白了。”示意張全下馬與大家相見。

彼此見過,張全見大家都很寬心,還是忍不住問道:“二王何在?”

江萬載指著前麵的軍帳:“進到帳中便知。”

一行人走進益王帳中,其時益王已穿戴整齊,由母親楊太淑妃陪伴坐在自己的軍帳之中,廣王和俞太妃也在作陪,一切都好似早有安排似的。

張全一見益王,便倒身下拜:“益王、廣王,千歲千歲,千千歲!”

楊太淑妃代益王致意:“張統製平身。”

張全站起身,將自己一路尋找二王的艱辛向大家一一訴說,並告知大家:“我們都聽說二王已至福建,實在沒有想到竟在此山之中。確是意外!現在伯顏正集中精力,希望臨安和平地降元,一路上,宋元之間正有一段相對平和的時期,何不趁此暫時休兵之期,即刻出山,前往福建呢?”

趙與檡:“我們正有此打算。張統製既然探得山外暫時平和,那我們即刻出山南去!”

於是,大家稍作謀劃,又將原來進山的後隊作前隊,前隊作後隊,拔寨出山。

重至尖峰山下,再整編隊伍。

為了慎重起見,張全的六百騎兵改作開路先鋒,益王一隊排在第二陣營,廣王一隊作第三陣營,而由江萬載和趙與檡兩支隊伍殿後。

考慮到當時婺州周邊離元軍皆近,各城池守將也都處於觀望之中,為此,沒有進入婺州城內休整,而是直接由官道一路南行。

由於婺州以南都在宋軍控製之中,大家商議,不在途中停留,沒有驚動沿途州縣,有了張全的騎兵開路,沿路皆順遂。

江萬載和趙與檡深知自己的責任,他們很清楚,如果元兵要來追趕二王,一定是從後麵而來,因而格外謹慎小心。

江萬載對趙與檡說:“萬一元軍追來,請秀王保護二王快速離開官道,找一安全之所安置,切不可落入元軍之手。這元軍就由我來阻擊!”

趙與檡:“江都統身經百戰,有與元軍作戰的經驗,二王身邊現在除了宗室,人丁單薄,非常需要你這樣能征善戰之人。更何況太皇太後特將護送二王的重任托付於將軍,也是看到將軍一門忠義,值得信任。既然張統製從臨安那邊過來,掌握的情況應該是可靠的,與我派去偵探消息的探子刺探的情況也是吻合的。近期元兵應該不會有大的動作,我們正可趁此迅速南去。萬一發生元軍追趕之事,江都統還是保護二王,而阻擊元軍之事由我來承擔。”

正說話間,一匹快馬駛至趙與檡身邊,高喊一聲:“報!”

江萬載和趙與檡勒住馬,停止前行,那騎士滾身下馬,將一封書信交與趙與檡。

趙與檡拆開書信,一臉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