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雙龍戲水

第二天醒來,眾人在寺邊空曠處埋鍋造飯。

趙與檡讓仆從把自帶的糧食拿出來,奉給老僧,並請他安排小和尚們做了一頓齋餐,讓二王、二妃等女人和孩童享用。

老僧人雙手合掌,來到趙與檡等人麵前:“各位施主,山寺簡陋,讓你們受委屈了。”

趙與檡:“師傅客氣了,真是多謝您,讓這些孩子和女人能在屋內安歇。打擾寶寺了。”

老僧:“我們每日念佛誦經,目的就是普度眾生,大宋官軍被太皇太後和皇上派去實邊,也是為了大宋江山之永固,路途艱辛,又遭兵禍,巧經山寺,這也是菩薩在山寺顯了靈光。”

江萬載:“師傅身為化外之人,有此心懷天下生民的情懷,實為大宋佛界之光。”

老僧:“阿彌陀佛,施主過獎了。”

江萬載:“借問師傅,我們再往前走,可有休整人馬之處?”

老僧:“施主這是往山穀深處行進,再往前就沒有人煙了,而且要出山的話,還得順原路返回,否則就得越嶺,到山那邊。我看你們這又是老又是小,還有許多女眷、轎、馬什物,根本翻不過山去,即使翻過去了,那也與你們到南邊實邊的方向背道而馳。”

江萬載與趙與檡、楊亮節、俞如圭四人對視,說道:“其實,我們隻是想找個穩妥處稍事安歇數天,一旦路上太平,就要往南行進的。”

老僧:“這樣的話,你們幹脆就在山寺這裏停歇好了。”

江萬載:“我們也想過,一是怕打擾寶寺太多,二是怕來寶寺上香求簽者眾且雜,看到這麽多官軍停駐,到山外便會生出啟人疑竇的傳言,這樣會影響到我們的南進計劃。”

老僧點了點頭:“這樣說來,倒是有一個辦法,就是由此處往上,有兩個岩洞,你們可把轎、馬、甾重等物在前方找一塊開闊之地停放,派人看守,然後讓眷眾點著火把進洞歇息,山外之人不會知道。”老僧指著前方:“從此處往前,一般山民是不會往裏進的,轉過那個山嘴,也看不到我們這邊,到那裏去尋找一塊空曠的盤地,把東西集中存放,人員即可點著火把去那山洞。隻是這初春天氣,山氣滑濕,你們多點些火把照明即可。”

江萬載和趙與檡等聞言,甚是高興,當即命眾人起行。

楊亮節護著益王。

俞如圭護著廣王。

江萬載根據昨晚商量的安排,指派自己率領的衛隊兩人打前站,按照老僧的指示前去尋找山洞。

趙與檡選派了四個人,兩人一組,一組順原路返回,打聽元軍在臨安之外的消息,一組則直奔臨安,了解臨安與伯顏和談的進程,一旦獲得確信,即快馬飛報。

轉過一座山嘴,護送二王的隊伍果然發現一處相對開闊處,周圍草木繁茂,盤地低窪,有一定隱蔽性,天氣晴好,花香蝶舞,春光裏充滿著生機。

因為不必趕路程,隻是為了在這山間盤桓拖延時日,以待山外追擊的元軍退去,還將繼續出山南行,江萬載和趙與檡等見此情景,命隊伍停下來,大家在這裏活動活動,舒緩一下近日來急忙趕路的緊張心緒。

江萬載派往前方的探子順著山路往前行,慢慢地,發現羊腸小路早被野草淹沒,應是長時間沒有人行的跡象,兩人用大刀斬去路邊雜草,開出一條往山嶺行走的路來,正往前行著,突然聽到嘩嘩的水流之聲,可是,放眼四望,卻見不到任何流水的跡象,兩個開始納悶起來。

軍士甲:“這麽奇怪,你看這滿山青綠,已到這麽高處了,連山溪也沒有,怎麽會有這麽響的水聲?”

軍士乙側耳細聽:“是啊,剛才在山間時,那流水舒緩,現在這裏草木繁茂,哪裏來的急流飛瀑之聲呢?”

兩人循聲找去,突然發現在一片雜草叢生處,幾塊巨大的石塊露出來。

一塊巨石上,不知什麽人用朱紅寫了一行偈語:

海天茫茫事未休,洞居雙龍水長流。

婺州乃浙江腹地,遠離大海,兩個探子放眼四望,群山莽蒼,實在想不出此處與大海有何關聯。

他們走近一看,發現巨石邊有一處洞口,巨大的水聲正是從裏麵傳出來的。

兩人很小心地往洞內略行一段路程,裏麵竟然越來越開闊,洞口的陽光映著洞內的景致,甚是壯觀,洞頂上的石鍾乳形狀各異,清晰可見,洞內飛瀑飛濺,氣勢宏大,再往裏走,忽見一開闊處,甚是寬敞。

兩人興奮之至,軍士甲還想往洞內進入,軍士乙製止道:“大哥,別再往下走了,這麽大的洞,誰知何處是盡頭呢,我們還是返回吧,稟告江都統。”

軍士甲:“也好。隻是這洞口石上那句話要不要回去說給他們聽呢?”

軍士乙:“我們隻告訴他們這裏有石洞,以江大人的性格,他一定會親自前來探看的,到時他自己會看到這句話,用不著我們專門告訴他。”

兩人迅速返回眾人停歇之處。

軍士甲在江萬載身邊耳語數句。

江萬載即與趙與檡商議,兩人叮囑楊亮節、俞如圭在原地照顧好大家,選人十來個將士,一同前往那石洞探尋。

剛到洞口,大家都被那巨石上的兩句偈語吸引了。

江萬載經曆的事情比較多,是一個很有見識的人,那趙與檡從小繼承王位,錦衣玉食,但近年來家國變遷,尤其是他的封地湖州被元軍侵占,他的府第更成了伯顏的軍帳,一路漂泊,也明白了許多事理。然而,兩人對這偈語中的“海天”“雙龍”二語甚感茫然,其餘諸人,更不解其意。

江萬載命人點上火把,由那兩位先前探路的軍士在前麵帶路,大家順著山洞往裏走,在火把的照耀下,洞內的景觀更加精彩迷人,江萬載和趙與檡行走在隊伍的中間。

趙與檡:“真是別有洞天啊!”

江萬載:“是啊,大宋江山萬裏,到處都是錦繡氣象,即便在這人跡未及的山野之地,也有如此洞天。”

趙與檡:“如果天下太平,真希望能在這裏與天地同老。”

江萬載:“秀王啊,現在趙家宗室多在臨安,與三宮同命運,隻有您現在護著二王,暫離虎口,國家前程未定,謝太皇太後將二王托付你我,天命未明,何出與天地同老之語啊?”

趙與檡:“是啊,我當然知道你我責任重大,隻是這洞口巨石上的偈語不知何人所寫,更不知寓於何意?”

江萬載:“以我之見,這‘海天茫茫事未休’之句還可理解,二王在此國難當頭之即,出鎮南天,一守福建,一守廣東,都是瀕海之遠地,我理解此話,‘事未休’意味著還有可為之事,故我們要發奮努力,盡力保二王順利出鎮。”

趙與檡:“江大人所言甚是。”

江萬載:“隻是這‘洞居雙龍’之語不知何意?”

這時,江鈺走過來,指著洞內的石鍾乳,果然有一處似有兩條龍的圖像,趙與檡與江萬載順勢看過去,很感驚訝,原來自然界竟有如此造化,確是一番雙龍戲水的景致。

趙與檡:“洞口巨石上的偈語,答案正在此處。”

那些同行的將士也都停住腳步,一齊觀看,嘖嘖稱奇。

江萬載與別人有不同的感悟,他聯想到自己正擔負著護送二王之責,預感到元軍進入臨安隻是時間問題,一旦臨安落入元軍之手,三宮命運不可預料,重振大宋江山的重任便落在二王身上,隻是這雙龍戲水,到底是好的意頭,還是壞的意頭呢?如果說龍為天子,那麽出現雙天子爭天下就意味著紛爭,他開始在內心思忖起來。

由此,他在設想,盡管此次謝太皇太後分封二王,各有出鎮之地,以目前的情勢看,實不宜分開,一旦臨安有事,二王之力必須聯結起來,才堪擔負起號召天下的責任。

他對著那雙龍圖景,獨自思慮著,聽到秀王趙與檡之語,他輕輕地說:“答案恐怕不會這麽簡單,我總以為這偈語應為世外高人所擬,其中必寓有常人難於理喻的玄機。”

趙與檡與眾將士點頭默然。

大家一路進到洞之深處,因為人多,也就都壯著膽子,在火把的照耀下,洞頂各種形態的圖像,或如人,或似物,各有精彩,小水滴順著洞壁,不時地滴在行人的頭上,洞內飛瀑轟鳴,腳下水聲潺潺。

一路行至深處,再也無法前行。

江萬載和趙與檡命眾人原路返回洞口,再次來到那寫有偈語的巨石旁。

大家立在那裏,舉目四望,隻見群山連綿,一派世外風景。

江萬載向著趙與檡:“秀王,這裏真是人間仙境啊!”

趙與檡:“是啊,托了二王之福,我們才到了這麽好的地界,看到這麽美的景色,這要在太平之時,我們哪裏會到這遠離都市的山間來呢。隻是現在天下多事,不知山外元軍與官軍作戰情形,我們何日能回到南行的大道?”

江萬載:“當前,我們主要是要確保二王及眾皇親的安全。這洞中雙龍是上天造化,我想冥冥中也許有某種昭示,雖是天機,我們也是要盡人事的。依我之見,我們不要再往山裏行進了,就讓大家在這山間地盤駐紮,待山外情勢樂觀之後,盡速南行。”

趙與檡:“是啊,本來這洞內開闊處可供大家棲身,隻是那洞內水聲太響,怕二王及二太妃受驚,讓大家支起軍帳,在這山間地盤稍歇,再看山外的情形而定下一步的計劃,確屬上策。”

江、趙二人帶領大家返回山間盤地,把所探洞中情景向二王、二妃、楊亮節、俞如圭等進行了通報。

經商議,大家都同意就地駐紮,等待時機出山南行。

二王與各自母親同帳而居,由各自舅父就近守護。

其餘將士及其家人,也各自分帳而居,那些衛兵則按五人一組,分居四周,一個臨時的行軍營寨就這樣在山間搭建起來。

就這樣,護送二王的隊伍就在婺州北麵的大山中隱藏起來。

俗話說,春天的天如孩兒的臉,說變就變,營寨剛剛搭建起來,便遇上連續三天的陰雨天氣。

益王趙昰與母親坐在帳中,望著帳外的山雨,看那雨霧飄過,趙昰很是好奇,對著楊太淑妃:“母親,你看那雲,原來是從這山裏出來的。”

楊淑妃:“是啊,春天來了,天氣暖和,天上的雨落在地上,地上便起了雲霧,再飄到天上。”

趙昰:“到底有沒有天啊?”

楊太淑妃:“益王今天怎麽會問這個問題呢?”

趙昰:“我是在想,皇帝不是被稱為天子嗎?既然是天的兒子,天應該愛護自己的兒子才是,可是,我們大宋天子,現在卻在臨安城裏被那蒙古人圍住,我們作為天子的家人,現在卻要在這深山中躲躲藏藏,天難道不知道嗎?”

楊太淑妃看著這個童蒙初開的孩子,心中不禁一陣心酸,她強抑著內心之痛,笑著說:“益王真是懂事了,家國多難,正是你們男孩子要發奮圖強之時,大宋天子雖在臨安遭到蒙古人的圍困,有太皇太後深謀遠慮,又有諸大臣鼎力輔佐,自然可以逢凶化吉。”

趙昰:“太皇太後為什麽要讓我與廣王離開臨安呢?”

楊太淑妃:“太皇太後希望你們能為皇帝分擔責任。”

趙昰:“為皇帝分擔責任?”

楊太淑妃:“是啊!因為你是皇帝的兄長,廣王是皇帝的親弟。俗話說,上陣尚需父子兵,打虎還要親兄弟,你們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當然需要你們來分擔了,尤其是在這家國多難之時。”

趙昰聽得似是而非,他的眼睛一直望著帳外,看那雲起雲飛,覺得很有意思,突然抬起頭來向著他的母親:“皇帝為什麽又叫作真龍天子呢?”

楊淑妃:“老祖宗都這麽叫的,也就這麽叫了。也許是認為皇帝君臨天下,他的威風和能力與龍一樣強大吧。”

趙昰點了點頭。

楊亮節戴著鬥笠進到軍帳內,看到姐姐和外甥正在聊天,很開心地說:“也好,這兩天一路奔跑,陰雨天正可以稍事歇息。”

楊太淑妃示意他坐下說話。

楊亮節取下鬥笠,掛在一旁,挪過一張凳子,坐在姐姐與外甥近邊。

楊太淑妃:“秀王和江大人他們還好吧?”

楊亮節:“我剛從秀王軍帳過來,江大人也在那裏。秀王派往臨安的探子回報,太皇太後迫於形勢,在陳宜中離開臨安後,另外派人到伯顏軍帳中談判,希望元朝皇帝能給我們大宋皇帝封贈一處地方,侍奉曆代陵廟,但那伯顏不肯答應,一定要舉朝投降才肯罷休。太後沒有辦法,為了保住皇帝的性命,隻好同意,並派了吳堅、謝堂等一班朝臣,作為訴請使,前往元大都拜見元朝的皇帝。聽說,文天祥不肯降元,被伯顏扣留,他自己設計逃脫,現在不知去向。張世傑等主戰派認為朝廷就這麽不戰而降了,很是不服,各自帶兵逃往海上了。李庭芝、薑才、苗再成等守將還堅守著淮東、真州、揚州和泰州等城池。”

楊淑妃:“駙馬楊鎮情況如何?”

楊亮節:“楊駙馬本來與那範文虎熟識,他把範文虎攔截後,告訴範文虎,二王已至鎮所,自願隨範文虎到伯顏軍帳交差,剛好,太皇太後派往伯顏帳中的談判朝臣名單中也有楊鎮的名字,伯顏聽說楊駙馬是皇家宗室,便同意他作為和談使臣的成員。”

楊太淑妃:“這就好,隻要楊駙馬沒事,也算是慶幸了。”

楊亮節:“是啊,要不是楊駙馬半途把範文虎攔住,難保元兵不會追上我們啊!這也是得二王之福。”

趙昰一直在認真聽著母親與舅父的對話,沒有作聲。

遠處傳來幾聲雷響。

楊亮節:“雖是深山野外,我們這營寨選得也是好地方,要選在那高處,或周邊過於空曠處,就有可能會是雷區,你聽那遠處的雷聲,我們這裏還是這麽安穩,這也是全仗著二王的福德。”

楊太淑妃:“也許是天佑大宋吧。希望有朝一日,蒼天有眼,讓二王能順利到達出鎮之所,或可以助朝廷守護南天。萬一不幸臨安失陷,我娘兒幾個還真不知何去何從?”

楊亮節:“姐,事情隻有到了那一步,才知將來怎麽走,現在誰知道呢?先度過目前這一關吧,等山外沒有元兵的追趕,我們就立即出山,往南趕路,過了這婺州,還是我宋朝江山,到時候也就可以平安地到達二王的出鎮之地。”

楊太淑妃:“以目前的情況,也隻能是這樣了。”

正說話間,俞太妃的弟弟俞如圭來到帳門口,向裏問道:“楊將軍在嗎?”

楊太淑妃:“我哥在這呢,俞國舅請進!”

俞如圭進到帳中,取下鬥笠,氣喘籲籲地對著楊亮節說:“楊將軍,我剛從秀王帳中出來,到您帳中找您,聽說您可能來這兒了。”

邊說邊轉向楊太淑妃:“真是抱歉,打擾益王了。”

楊太淑妃:“何必客氣,事到這地步,也就不必講這麽多禮節了。”

楊亮節:“是啊,在這樣的田地,不必拘禮了。怎麽樣?有什麽新情況?”

俞如圭:“秀王派往臨安刺探情報的另一組人員回來了,他們帶來了新消息,秀王和江萬載大人讓我過來找您過去議事。”

楊太淑妃:“既是秀王和江大人找,一定有要緊事商議,你們快去吧。”

楊亮節、俞如圭各自拿了自己的鬥笠,往秀王帳中而去。

益王和楊太淑妃母子一直在帳門口看著他們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