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宰相跑了

一方麵元軍不斷地從臨安四周合圍,另一方麵,江西等地那些殘存的宋軍不是戰敗,就是投降。

謝太皇太後,這個時候想到的就是如何能夠保護皇帝趙顯和全皇太後的母子平安,其他再也無法多想了,因而把陳宜中叫來,商討向元軍納款稱臣的事,希望陳宜中主持大局。

陳宜中感到很為難,他很清楚,一旦向元軍納款稱臣,這事要發生在自己手上,那是一定要留下千古罵名的,自己的曆史定位也就完全廢掉。

他希望能保住自己的名節。

在危難之際,人性有時候會超越榮辱之上,謝太皇太後想得更多的是幼小的皇帝母子的平安與趙家列祖列宗的陵寢能維持香火。

她心如止水,淡淡地說:“如果能保皇帝母子平安,能給我們宋室保留一塊土地,以維持對祖宗宗廟的祭祀,就是稱臣也不足惜!”

陳宜中默不作聲。

伯顏這邊,傳出話來,如要討論稱臣的事,就要臨安的謝太皇太後、全太後帶著皇帝趙顯,由陳宜中陪同,親自到郊外的長安鎮來舉行儀式,並且讓元軍以最嚴整的軍陣布於長安鎮開闊處,等臨安君臣前來觀陣。

臨安城裏滿朝文武覺得這樣太過分了,畢竟伯顏隻是元朝的一位大臣,這樣對待宋朝的皇帝,實際就是一種羞辱。

陳宜中更不敢在這樣的情況下貿然前往。

經與謝太皇太後商議,又一次派了柳岩前去伯顏軍中,表示可以納表稱臣,但希望伯顏不要再向南進軍。

伯顏斷然拒絕。

柳岩再次隻得回報。

伯顏駐軍長安鎮皋亭山的時候,他的妻子突然來到軍帳中,這可把伯顏嚇了一跳,伯顏問道:“娘子如何來到軍帳之中?”

伯顏妻說:“知官人征戰辛苦,我自己要求來前線看你的。”

伯顏很受感動,對妻子說:“你怎麽在這個時候來到軍中呢?我現在正在與宋軍作戰,很快就要進到臨安了,要為國家立一大功。既然你來了,那就在這喝杯酒吧,但你必須馬上回去!”

那些在伯顏軍帳中的宋軍降將見狀,一個個羞愧難當,想想自己往日的聲色犬馬,都感無地自容,到這個時候,他們才開始反省宋室江山為何如此不經折騰,可是,為時晚矣。

謝太皇太後在慈寧殿召集群臣會議,大家對當前的局勢莫衷一是,或降,或逃,或拚死一戰,各種立場都有,也都有一大堆理由。

說納表稱臣者認為,投降可以讓宋室享受一塊封地,也不至於這樣被元軍斬盡殺絕;

說逃跑者認為可以趁機逃往海上,南方海疆萬裏,元軍可以渡江,但要巡海,卻不是那麽容易,或者將來再從海上崛起也未可知,隻要把皇帝保住了,即使是那些降元的地方的將士和百姓也都會心存希望,大宋江山說不定還有恢複之時;

說決一死戰者認為,國家敗壞至此,把祖宗三百年基業喪失,不能讓那元軍這麽輕易侮辱大宋的國君和兩宮太後,拚死一搏,要留個青史好名聲。

經曆了許多起伏曲折,謝太皇太後此時倒顯得堅毅起來,任由大臣們各自發表看法之後,問陳宜中:“陳愛卿,你有什麽意見?”

陳宜中:“以我之見,這伯顏現在正在自我得意之時,我們投降本來也不是不可以,隻是他要這樣侮辱我君臣,這樣我們都會留下千古罵名的。”

謝太皇太後又問文天祥:“文愛卿,你的意見呢?”

文天祥早就等著謝太皇太後問他話呢,他出班應道:“臣以為應作兩手準備,那元軍現在已是兵臨城下,太皇太後、皇太後與皇上都是元軍要攻擊的目標,逃與不逃,元軍都會如影隨形。我們不是還有兩位皇兄、皇弟麽?我認為趁此元軍在城外休整之時,加封皇兄、皇弟為王,讓其出鎮到福建、廣東。萬一臨安有事,或者還可以作為活的棋子,不要讓那伯顏對我們予取予求。”

文天祥講的皇兄、皇弟就是度宗皇帝的另外兩個兒子,一個是楊淑妃所生,即比趙顯大兩歲的哥哥趙昰,還有一個是俞貴妃所出,比趙顯小一歲的弟弟趙昺。

諸大臣對文天祥提的方案都不置可否,這時,趙與芮等皇室宗親出麵說話了,認為文天祥這個意見可取,不至於大家困坐臨安城裏等著元軍來收拾。

在平常的時候,宋朝的皇室宗親,如無官職,一般不參與朝政,可到了這個時候,朝廷根本就沒有幾個人,因而宗室的聲音也就大了起來,謝太皇太後隻得依著文天祥的意見,封趙昰為益王,出鎮福建,趙昺為廣王,出鎮廣東。

雖然作了這樣的安排,但還未解決臨安眼前的困局,因為當時臨安城裏有些官員與降元的將領有舊情,有些消息彼此之間還有些暗中互動,這也造成了一些謠言,有人把臨安朝廷加封益王、廣王的消息傳到伯顏的軍帳中,並添油加醋地說:“陳宜中等人已經帶著益王、廣王從海上跑了,現在臨安隻有謝太皇太後、全太後和皇帝趙顯。”伯顏非常生氣,當即命人查證消息的準確性。

其實陳宜中有自己的考慮,他這一次沒有阻攔謝太皇太後采納文天祥的意見,而且表示支持,但他又有自己的想法,他認為謝太皇後和皇帝留在臨安終究是受辱,畢竟當時宋朝還有福建和廣東全境沒有被元軍占領,浙江的南部也還在宋軍手中,這樣白白地將這些地方降給元軍,他們還是那麽傲慢,那就趕快逃走,把這臨安行在遷走,說不定也是一條出路。於是,在下朝之後,又率領群臣折回慈寧殿,向謝太皇太後陳情,要求遷都。

這一次,陳宜中倒是動了真情,他哭著對謝太皇太後說:“現在元軍不肯與我們議和,我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去求這伯顏,他還是如此傲慢,事至如此,請三宮他遷,或許他日還有中興之一日。”

謝太皇太後一直不希望離開臨安,擔心會影響五歲的皇帝的情緒,加上宮中女眷多,有些太監也老弱,一旦離開,就不知道逃到何處是盡頭,自己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由於長期以來臨朝稱製麵臨的家國變局,使她心力疲憊,有那種風燭殘年的感覺,想到自己自那青春年少入宮,年輕時珍惜自己的皇後身份,謹慎地為後宮領袖,年老時本應是頤養天年的時候,卻被推向國家政治舞台的前台,一路過來,麵對朝臣間的爭權奪利和元軍的進逼,還要讓那未成年的皇帝和後宮老弱不受驚擾,幾乎沒有睡過什麽安穩覺。現在卻到了如此生死存亡的關頭,元軍雖到臨安城下,隻要自己堅持留在臨安,那些還沒有被元軍占領的城池就會懷有抗擊元軍的希望。如果離開臨安,雖然說是這裏一直都被作為皇帝行在,但大家都認為這是首都,是皇家宗廟之所在,自古以來,都城陷便是國家亡的象征,她還是不願以逃跑的方式離開臨安,因而,一直對大臣們關於遷都的意見都非常抗拒。當初賈似道在蕪湖軍敗後,在揚州上書提到三宮逃往海上,她沒有采納,現在朝臣們再提離開臨安的策略,她還是意存抗拒。

看著以陳宜中為首的群臣跪在階下,心如刀絞,本來她也是想大哭一場的,可是,這台階下這麽多的男人一個個都痛哭流淚,她覺得自己不能再哭了,這一哭,所有人都亂了方寸,因而強壓著心中的悲憤說:“好吧,事到如今,也隻能聽你們的了。”

群臣退下,各去收拾,準備遷都。

謝太皇太後也命宮中作好準備,把那些金銀珠寶和日常用物都裝包起來,準備動身,逃出臨安城。

為了路上行走方便,謝太皇太後命人隻收拾那些貴重的或者生活必需品,而一般物品多棄置不裝載,因而宮中收拾行囊的時間大概在一個時辰之內便完成。

陳宜中與諸大臣各自回府打點,大家都約好到黎明時,趁周邊元軍不注意,順著還在宋軍把守的水道出城,可是卻偏偏忘記通知謝太皇太後與皇宮各事務衙門。

謝太皇太後等了好半天,未見陳宜中等人前來迎駕出城,怒道:“我原來就不想遷離,都是你們反複要求,才會應允,現在好了,宮中準備好了,你們卻一個個躲著不出現,為什麽要這樣蒙騙我呢?”

本來心氣就不和,這時候情緒上來,便放聲痛哭起來,把自己頭上的飾物一件一件取下,拋於地上,那些太監、宮女見狀,沒有人敢近前。

謝太皇太後的情緒這個時候幾乎完全失控,見那宮中之人都遠遠地避著自己,一生氣,命太監將慈寧殿大門關上,一個人躲在殿內傷心哭泣。

到了後半夜,陳宜中等大臣入宮迎駕,可是謝太皇太後閉門躲在慈寧宮中哭泣,拒不開門,無論外麵大臣如何勸慰,她都在哭訴這些大臣們對她孤兒寡母的不忠不孝,那滿院的大臣都不敢再言,聽任她哭罵。

很快,天亮了,這次黎明奔逃的計劃自然也就破滅了,因為,白天元軍是絕不會讓臨安城的君臣那麽輕易逃走的。

盡管這一次謝太皇太後與陳宜中沒有逃出臨安,其實伯顏已經收到臨安君臣要外逃的消息,因為他的軍帳中有許多宋朝降將,他們與臨安朝廷內外都有各種聯係,伯顏便將元軍布置於錢塘江口,準備待謝太皇太後和陳宜中他們出城時,一並截住,故這次謝太皇太後在慈寧宮一夜的哭鬧反倒客觀上讓臨安城裏的君臣避免了一次葬身錢塘江口的命運。

見天已大亮,謝太皇太後平複下來,在陳宜中的哭請下,她命太監打開慈寧殿,眾大臣入殿問安,太監送來熱騰騰的參湯水,謝太皇太後這才恢複了些精神。

眾大臣見謝太皇太後披頭散發,很是傷心,但見她麵目精神尚可,也都有些許寬慰,大家相約,請太皇太後稍事休息,中午時分再來午朝。

午朝時,各大臣又為留守與潛逃發生爭執。

文天祥說:“雖然已封二王出鎮,但二王尚在城中,現在三宮維係著我大宋的命脈,三宮在,國家在,尚在我大宋控製中的福建、廣東必可成中興基地,因而,臣以為,三宮宜趁元軍還未對臨安形成合圍,至少我們還有南麵的通海道路可用,盡速出海,以保安全。這臨安既成元軍攻占目標,那就由我率軍與元軍作戰,掩護三宮出海!”

張世傑:“文大人的意見很好,如三宮出海,我可率軍護衛。”

陳宜中:“現在,朝野有許多人都與元軍那邊互通消息,我們的任何計劃,元軍都隨時有可能掌握,這樣再貿然上海,以現在的情勢看,適當的時機已經失去了,如果在錢塘江口被元軍截住,那我們連投降的資本都沒有了。”

謝太皇太後以為陳宜中說得對,於是命人幹脆再寫一封降表,派監察禦史楊應奎帶著國璽前去伯顏軍中求降。

在降表中,謝太皇太後以當朝皇帝趙顯的名義寫道:

宋國主顯謹百拜奉表言:顯眇然幼衝,遭家多難,權奸賈似道,背盟誤國,至勤興師問罪。顯非不能趨避以求苟全,今天命有歸,顯將焉往?謹太皇太後命,削去帝號,以兩浙、福建、江東、西、湖南、二廣、四川、兩淮見存州郡,悉上聖朝,為宗社生靈祈哀請命。伏望聖慈垂念,不忍顯三百餘年宗社遽至殞絕,令趙氏子孫世世有賴不敢弭忘!

話說到這份上,伯顏也就沒有什麽可說的了,人家都把國璽帶來了,這就是上交了權力啊,如果伯顏要對臨安城進行強攻的話,那一定會遭到已經降元的諸將反彈,因為這些人多少都還有一些親友留在臨安城中,大家都希望能和平解決臨安的問題。

伯顏思考良久,當即接下這份降表,一方麵派人將國璽與降表送往大都,上奏忽必烈,一麵派了一個叫囊加歹的元將隨楊應奎到臨安問候謝太皇太後,並要求陳宜中代表宋朝君臣前來具體商談降元之事。

謝太皇太後把陳宜中叫來,告訴伯顏的意見,陳宜中當時沒有表態,告知還需思考再定奪。

陳宜中很清楚,雖然自己與謝太皇太後合作,出於保宋朝宗廟的考慮,謀劃了這一次完全投降的計劃,但還有一部分主戰派,如文天祥和張世傑等人,是堅決主張對元作戰的。

當然,文天祥與張世傑主戰的原因各不相同,文天祥是一介書生,有著滿腔的忠貞國家的意誌,而張世傑因為在元軍中犯罪,與他叔父張柔鬥氣,發誓要為振興宋朝立一番大業,讓那在元朝做大臣的叔叔知道他不是一個等閑之輩,而是一個不需要依靠張柔也可以建大功業的人,常以漢朝時的張良自比。

兩個人的動機不一樣,但目標是一致的,都希望自己能在扶宋室江山將傾的過程中,建立名垂青史的功勳。

陳宜中對這種情況也有所了解,由於自己是在賈似道之後最受謝太皇太後重用的大臣,元軍也一直把矛頭繼賈似道之後對著他,這一點,陳宜中也清楚。

自謝太皇太後那兒回到府中,陳宜中自思,楊應奎已經把國璽交於伯顏,伯顏也接受了謝太皇太後以皇帝趙顯名義寫的降表,這就算是完成了降元儀式了,伯顏還點名要自己前去談什麽呢?

陳宜中心裏有些疑惑,他又想到家中還有高堂老母,當初自己不肯回臨安任職也是因為母親接到謝太皇太後的親筆信,才勸說回臨安的,現在臨安降元已成定局,自己的使命也算完成了,那伯顏這段時期以來一直很傲慢,誰知道他這樣點名自己前去談判是出於什麽想法?

元宵節這天晚上,陳宜中並沒有閑著,他緊鎖雙眉,把自己關在書房之中,正在思考著明日上朝時如何應對謝太皇太後關於與元軍和談之事,屋外的明月、冷風都與他無關。

家臣陳春走了進來:“相爺,今日元宵,臨安街上還是有老百姓掛起了燈籠,您出去看看吧。”

陳宜中:“我要出去,那也隻能去巡城,哪裏還有心思上街去看看。在這樣的節骨眼上,伯顏指名道姓要我前去和談,作為當朝宰相,我本是義不容辭……”他看了一眼陳春,欲言又止。

陳春會意:“相爺,您千萬不能去那伯顏帳中。”

陳宜中:“說說你的想法。”

陳春:“今年春日以來,元軍一步步往臨安進逼,我們先是派工部侍郎柳岩議和,伯顏沒有同意,接著派宗正少卿陸秀夫、兵部侍郎呂師孟與柳岩同往,伯顏還是不肯議和,柳岩第三次奉表前往,卻被激奮的老百姓殺了。現在臨安城外,局麵很亂,雖然淮東、淮西尚有城池在我大宋手中,但那元軍已經是隨時可以進入臨安城了,您如果去伯顏帳中的話,很可能會被他扣為人質。”

陳宜中:“我以臣子之身,被扣為人質倒不冤枉。問題是,謝太皇太後年事已高,皇室中又無別的可以主事者。這一班同僚,在當前這樣的局麵裏不是同心同德,共商計策,而是各懷心思,主戰主和,還在爭論不休。我如果去伯顏軍帳之中,全盤接受他的要求,會被那些主戰者責為辱國辱君的罪人,如果不接受伯顏的要求,元軍一旦強行進入臨安,不僅一朝君臣性命不保,老百姓也會遭無妄之災。有些人以為我是怕死,不願前往伯顏軍帳,其實誰能知道,以我這個身份去與伯顏商談,左右為難啊。”

陳春:“是啊,於君於國,相爺都不宜親自前往伯顏軍帳之中,而且,溫州那邊傳來消息,太夫人也日益病重。”

陳春說的太夫人正是陳宜中的親娘楊氏。

說到陳宜中的母親,他有些心動了:“是啊,當初正是太夫人接了太皇太後的信,才鼓動我重回臨安的,要是當初沒有聽她的話,現在就不會麵臨這麽被動的局麵,可那樣就會被 人恥笑為於母不孝,於君不忠,到今天竟然還要麵對這樣尷尬的情況。太夫人身體不好,我不能守在身邊盡孝,謝太皇太後與皇上麵臨被元軍羞辱的結局,我卻不能盡忠。”說著說著,竟然流出了眼淚。

陳春:“既是這樣,忠孝兩失,相爺何不取其一呢?”

陳宜中突然怔住了,沉思良久:“現在也隻能這樣了。伯顏左一個不許,右一個不許,其實都隻有一個結果,那就是以什麽樣的方式來羞辱宋室君臣,所謂的和談都不會有結果的。太皇太後還算是個清醒之人,她應該會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再說了,這是趙家的天下,由太皇太後最後拿主意才是正理。”

陳春會意:“相爺的意思是我們還回溫州?”

陳宜中點了點頭。

陳春:“那您早點休息,我明早一大早過來侍候您出行。”

陳宜中:“沒有時間了,走,現在就走!”

於是,陳宜中將相印用紅綢布包好,放於廳堂案幾之上,帶上陳春等數位家丁,騎馬而行,以巡城名義叩開臨安城的城門,坐上早先放置於錢塘江口的自家海船,從錢塘江口出海,臨開了臨安。

船行出錢塘江口,陳宜中站在船頭,望著漸漸遠去的臨安城的燈火,海邊慢慢變得死寂一般,天上的明月高掛,倒映在波光裏,閃著寒涼,如果是興致很好的春日,正是吟詩作詞的好題材,可今日此時,他全部的心緒都在想著家裏正在生病的老母,江麵的夜風寒涼,他並不知道。

此時的慈寧殿內,謝太皇太後正被一陣夜風吹著,倚門昏倒。

陳春從船艙裏走出來,手裏拿了一件長袍,讓他披在身上擋一擋夜風。

陳宜中回想起自己少年時期初到臨安的情景,當時正是理宗皇帝時期,雖然說先有史彌遠,繼之丁大全等權臣當政,但國家總體平順。作為國子監的太學生,青春年少,血氣方剛,竟然有膽量以太學生身份參奏權傾一時的權臣丁大全,雖然被革去了太學生的功名,被發配建昌軍,但贏得了“大君子”的聲譽,為自己後來的仕途發展是起了積極作用。自己曆事理宗、度宗和當今皇帝三朝,想到當年提攜自己的恩師吳潛,想到與自己時分時合的賈似道,想到跳止水以身殉國的江萬裏,更想到眼下滿朝文武之間的不同調,百感交集。

孔子說,五十而知天命,自己今年正好四十九歲,不正是朝著知天命的年輪奔去麽?

民間有關於每逢48、49會成為人生轉折點的說法,自己的人生會從此轉向何處呢?

上天弄人,為什麽讓自己碰到了這樣的時代?

他不清楚,謝太皇太後對待文天祥關於二王出鎮建議的最後態度,在陳宜中看來,文天祥在這個問題上的想法也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他很清楚,此時離開臨安,或許今生再也回不來了。

默默地在船頭回身向著臨安城拜了三拜,算是做最後的道別。

海船沿著海岸向南航行,陳宜中實在有些累了,回到船艙,便和衣入睡了。

一路上,陳宜中向同行的家臣陳春大吐苦水:“元軍原先說是因為賈似道扣留了他們派往宋朝的使臣才興師問罪,那賈似道也成了冤大頭。可把那賈似道處理了,元軍還不肯善罷甘休,這根本就是找理由要侵入大宋的。”

陳春:“是啊,如果沒有那賈似道扣留郝經這一出戲,元人一定會找另一個理由的,這叫作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從這情勢看,他們一開始就是趁宋室幼主初即皇位的亂局,趁火打劫!”

陳宜中:“政治就是那麽無情,有時候看那理由,還是有些冠冕堂皇,其實骨子裏都是無情的以強欺弱。宋朝江山雖廣,但自高宗將行在定在臨安以來,皇室一直衰微,尤其理宗朝以來,皇室的血統都被搞混亂了,朝臣們都不知為誰而戰。”

陳春:“隻是大人此一去,那朝中大事不知誰堪主持?”

陳宜中:“這個不用擔心,謝太皇太後根本不想離開臨安,要不然早就聽了賈似道的話出海避敵了。現在她定下降元之計,完全是為了保全幼主與全太後的命,不想他們被元軍殺害,這個時候,她已想不了那麽多了,這點我很清楚。那次我們本來也是建議她與幼主出海避敵的,雖然她迫於群臣意見和當時情勢,讓宮中做了準備,但她那個晚上看似因為情緒失控而拒見我們,其實那還是她在以那種方式抗拒逃離臨安的策略。”

陳春:“所以大人你感到自己沒有辦法,擔著掌朝的責任,卻無法決定謝太皇太後的意誌。”

陳宜中:“正是。再說那些大臣,在此強敵壓境之時,不想著如何配合與支持我和謝太皇太後謀劃軍國大事,卻暗中鼓動那些太學生們上書參奏我的罪過,在這個時候,我做事不做事,都有過錯,你說讓我留在臨安還有什麽用呢。”

陳春:“是啊,我也覺著大人這個時候離開是對的,咱們先回溫州家鄉,靜觀時變,也不失為一上策。”

陳宜中不辭而別,回到了自己的故鄉溫州的清澳。

陳宜中走了,在謝太皇太後這裏已經變得麻木了,繼賈似道之後,做丞相的,幾乎都沒有好下場,江萬裏做了幾個月,離職了,最後在故鄉殉國,王爚病死,留夢炎不辭而別,現在輪到陳宜中了,這一次,謝太皇太後完全沒有時間和精力理會陳宜中的離去,更不可能再給陳母寫信了,她隻能在臨安城裏數人頭。

為了很充分地授權,以便與元軍落實投降的具體事宜,謝太皇太後把文天祥招來,授予他右丞相之職,與左丞相吳堅一起前往元軍伯顏帳中全權商討降元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