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謝氏稱製

賈似道此時也有61歲,他對宋室的情況最為清楚,認為立太子這樣的事,度宗皇帝自己不拿主意的話,還必須有皇家能主事的人出麵。

畢竟這江山社稷姓趙不姓賈。

度宗皇後全皇後尚年輕,雖然當初理宗把全皇後配給度宗時,被她那心懷江山社稷的情懷所感動,希望她能輔佐度宗皇帝治理國家,但她自嫁入皇家之後,一直以謝太後為榜樣,從不幹預朝政,而且她剛生孩子不久,是一個虛齡4歲皇子的母親,按照舊時禮製,全皇後的兒子是度宗的嫡子,在立太子這個問題上,有優先權,或者可以說,全皇後生的第一個男孩就是當然的太子,盡管是這樣,也還是要經過在位皇帝的正式冊立,才具有法定的皇位繼承權。

由於度宗皇帝尚在壯年,加上朝政和邊疆事務繁雜,冊立太子的事一直沒有人有精力或時間提及,因而全皇後生的孩子一直沒有被正式冊立為太子。

這個時候,度宗皇帝實際生了三個男孩,第一個男孩並不是全皇後生的虛齡4歲的趙顯,而是楊貴妃生的虛齡6歲的趙昰,另外還有一個比趙顯小一歲的虛齡3歲的趙昺,是俞貴妃所生。

諸大臣議論,認為要立皇長子趙昰,冊立老大好些,但是賈似道一個人堅持認為,還是要立嫡子趙顯,大家都知道賈似道的意見是最重要的,也還是討論了一會兒。

賈似道說:“沒有想到在國家遭此危難之時,皇上龍體久安。立太子之事,茲事體大,既是國家之事,也是趙家之事,我等還是要聽聽皇家的意見。”

有人說:“要問問全皇後的意見?”

有人反問:“全皇後的意見還要問嗎?難道她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是嫡子?而且朝廷上下,都視趙顯為太子。”

賈似道:“這個事,全皇後也拿不了主意,我看主要還是當今皇上和謝太後的意見。皇上那邊等我們有了一致意見再去奏報,問題不大,我想還是先問問謝太後吧。”

於是,賈似道帶著這三四個大臣來到謝太後所在的慈寧殿。

太監唱過名之後,賈似道等入到殿內,跪倒在謝太後麵前:“臣賈似道等拜見皇太後!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謝太後:“太師不必多禮,平身!”

賈似道等依次站起身,躬身站在謝太後麵前。

謝太後:“皇上情況不是很好,我剛去看過了,看來時日不多,他剛才向我提起,要爾等商定立太子之事,你們可有所議。”

賈似道:“稍早,我等應詔前往皇帝前問疾,提到立太子之事,主要是為了早安人心,以免生出一些不必要的紛擾。”

謝太後:“你們的意見如何?”

賈似道:“也是上天佑我大宋,皇上育有三位皇子,大臣們感到這是可喜的事情,剛才我們在都府堂也議了一下,大家還是覺得宜立嫡子,這樣符合禮製,也不給外界議論留什麽話柄。”

這涉及到趙家的家事,作為後宮家長的謝太後就是再不怎麽想管事,但在這個問題上,她必須有個態度,一聽賈似道這樣說,也正符合她的想法,於是說道:“皇長子雖然年長兩歲,但也還是要待時日才能成年,現嫡子隻相差兩歲,如果我們因為皇長子年長而不考慮立嫡的話,將會授人以話柄,即使那蒙古人也可以說我們破壞了禮製。而且全皇後端莊大方,做事從不逾規,我們沒有理由廢嫡立長,我同意諸大臣之意見。”

太後發話了,這就形成了立嫡子趙顯為太子的共識,於是由賈似道到度宗病床前報告,並代度宗擬旨,宣布正式冊立趙顯為皇太子。

立太子是一件大事,自然要舉辦各種禮儀,昭告列祖列宗和諸神靈,朝廷很是熱鬧了一番,謝太後也正希望借這個機會一掃近期宮中的沉悶氣氛。

可是,無論怎麽喜慶,還是沒有留住度宗皇帝的性命,在冊立太子後的第三天,他便命歸西天,內朝、外朝照例也都是要哀傷一番,尤其宮中那些被度宗皇帝巡幸過的妃嬪,一個個哭得死去活來,全皇後暗自傷心。

度宗皇帝的去世,終於把一直居於幕後的謝太後推到了大宋朝廷的前台。

新立的太子實齡隻有3歲,虛齡為4歲,是個乳臭未幹的兒童,身上還帶著奶香味呢。

而全皇後尚且年輕,雖曾隨其父駐守邊城,但畢竟是個大家閨秀,從小就沒有學習過軍政事務,加上入宮以來,也一直謹守分際,從不插手朝政,深得謝太後之真傳,無法承擔起單獨垂簾聽政的重任。

於是經諸大臣商議,請出已經64歲的謝太後。

度宗死後,謝太後便是太皇太後了,而全皇後則年紀輕輕成了名副其實的皇太後,由太皇太後與全皇太後共同垂簾聽政。

史稱謝太皇太後臨朝稱製。

謝氏從來沒有管理過朝政,全氏更是一門心思用在撫養小皇帝健康成長方麵,因而,朝中一切事務,全部交由賈似道總攬。

作為三朝元老的賈太師,這個時候倒是打起精神來,決心大幹一番,勵精圖治,效法上古賢臣周公,準備好好輔佐這趙家的孤兒寡母了。

建立大宋朝的宋太祖趙匡胤大概想不到,即使他將帝位讓自己的弟弟繼承,而不是選擇自己的子孫,而到了這個朝代要結束的時候,大宋政權的謝幕還是由他這一支血脈來完成。

度宗皇帝的駕崩,當然給正麵臨著內憂外患的臨安朝廷帶來巨大的打擊,無疑是雪上加霜。

對賈似道來說,喪母之後又喪君,那種心中的悲苦自不待言,但他更知道,越是在這樣變局中,自己越處於危險的境地,因而變得格外小心,處處防著自己被人暗算。

對於謝太後的臨朝稱製,他不是沒有想過要提防,可是,到了這個時候,雖然整個朝堂之上都由他一人說了算,但國家大事畢竟不能唱獨角戲呀,他有時比皇帝還有那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在此危局之下,他哪裏還敢生篡奪的野心。

有些膽小的朝臣甚至擔心他仿效宋太祖,從趙家的孤兒寡母手中奪走皇位,其實這是大可不必的,賈似道比誰都清楚,這大宋朝的氣數已走到盡頭,即使要行篡奪之事,首先是自己的年事已高,子侄中也無成器者,再有滿朝文武礙於兩代皇帝對自己的信任,也都是表現尊重自己,無人抗衡,但沒有真正的心腹之人,不似那建立晉朝的司馬懿和大宋朝的奠基者宋太祖趙匡胤,他們從前朝的孤兒寡母手中奪取皇位,那都是屬於國家處於走向強盛而皇室走向衰微的一種特殊曆史時期進行的。

現在情況完全不一樣,宋室雖是幼弱的皇室,但人心還是歸於趙家的,而且北方蒙元帝國正對這個弱小的朝廷虎視眈眈,大宋朝正在走著下坡路呢,誰接這個盤誰倒黴。

一想到這些,賈似道心裏就打個寒顫,心想自己怎麽這麽生不逢時,生活在這麽個不幸的時代。

那葛嶺的半閑堂雖然也還是燈紅酒綠,總歸不如從前了。

對於謝太皇太後,賈似道顯然要小心得多,他很清楚,作為理宗的皇後,謝太皇太後可是一位很有威望的人,她統領後宮數十年,沒有出過什麽差錯,理宗皇帝不管寵幸他姐姐賈貴妃也好,還是後來寵幸別的妃子,這謝皇後的地位都沒有動搖過。

度宗皇帝以理宗侄子的身份被立為皇太子和登上帝位,謝太皇太後也一直謹守分際,從不幹預外朝之事,現在,全太後抱著幼小的太子趙顯登上帝位,整個皇室隻有謝太皇太後能鎮得住腳。

本來對於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婦人來說,應該到了頤養天年的時候,現在卻被曆史殘酷地推向了國家政權的中心舞台,這是謝太皇太後自己做夢也沒有想到的。

度宗皇帝駕崩,宮中自是要哭鬧一番,那麽,小皇帝登位當然也少不得要慶祝的,真可以說,悲喜交集呢。

謝太皇太後對賈似道在朝中的根基之深,了如指掌,因而處處加著小心,與全皇太後垂簾坐於趙顯身後,一般都不會出聲。

登上帝位那一天,全皇太後給趙顯穿上代表皇權的黃袍,在群臣到來之前,先安坐於龍椅之上,這龍椅實在太大,趙顯開始還聽母親的話,安靜地坐在椅子的中間,可是,當宮女將趙顯身後的簾子放下來,謝太皇太後和全皇太後就被簾子隔開,趙顯一看,祖母和媽媽被攔在了簾子那邊,隻能看到身影,而看不到臉,嚇得一臉驚慌,試圖用小手去抓龍椅的邊沿,竟然抓不到,一時慌亂,從龍椅上跑了下來,並哭著跑向全皇太後的懷中。

當時其他朝臣還沒有到,隻有賈似道等少數幾個核心的大臣在場,賈似道看到這一幕,也很感辛酸,他很清楚,他的曾孫子與這趙顯一般年齡,此時正在葛嶺的半閑堂開心做著遊戲呢,把萬裏江山的安危和天下百姓的幸福讓這樣一個幼小的生命來承擔,真不知道當初老祖宗設計的這一套皇位繼承製度是出於何種想法。

謝太皇太後雖然自己沒有生育,但對孩子還是充滿著溫情,她靠近全皇太後,一起安慰著趙顯。

全皇太後一時心急,幫著趙顯擦眼淚,輕聲地安慰道:“寶貝聽話,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等會兒大臣們都來向你道賀,你靜靜坐在這龍椅之上,不要亂動,時間不長,等大臣們拜完,你就可以下來了。”

這本來是一句母親安慰兒子的正常話,可在此時,聽在謝太皇太後的耳裏,聽在站在不遠處的賈似道的耳朵裏,那可真是揪心地痛啊!

“時間不長”“可以下來”,在這個時候聽來,那可是別有一番滋味,但他們都沒有出聲,都在自我消化著。

太皇太後和皇太後極力安慰著即將登位的趙顯,試了幾次,如果簾子全拉下來,趙顯一定會有不安的感覺,於是賈似道與謝太皇太後商量,謝太皇太後和全太後由原來並坐在趙顯身後,改為坐在趙顯兩側,兩位太後前麵的簾子拉下來時,站在台階下的大臣看不到兩位太後的臉,而趙顯還可以看到。

這樣擺弄一番,謝太皇太後傳下話來:“諸位愛卿,入朝致賀!”

作為總司禮官的賈似道傳語殿外:“太皇太後有旨,請諸大臣入殿朝賀!”

朝臣們早列班於崇政殿外,許久都沒有聽到殿內的聲音,一個個都在擔心,誰都不知道在這節骨眼上發生什麽意外,因為在皇帝登位的時候發生政變的事可是史不絕書啊,群臣們這個時候擔心的倒不是今天是不是由太子登位,或者宮廷內發生了什麽內鬥,由誰登位不在他們的擔心範圍內,他們更多的是在想,今天會不會發生意外。

如果發生意外的話,有兩種可能,那就是原來有人主張皇長子繼位的人發生政變,廢太子,立皇長子,然後挾新皇帝以自重,把賈似道幹掉,出現另一個權臣,另一種可能,賈似道會不會趁宋室現在孱弱而自己篡奪皇位。

對於後一種猜測的多是隻指望依著賈似道飛黃騰達的人,這些人極為少數,成不了氣候。

大多數人幹脆什麽都不想,設想著等真的發生什麽變化再來尋求對策,一切以自己和家族的安全和利益為思考點,至於這宋室皇位的事,誰愛怎的就怎的,隻要是姓趙就行,萬一不姓趙,反正有人會出來收拾,用不著自己操這份閑心。

正在疑慮間,由賈似道傳出太皇太後宣大家進殿朝賀的話來,大家心中懸著的石頭終於落地,輕鬆而開心,分兩列魚貫而入,跪拜於龍座之下,由賈似道領喊:“龍登大寶,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那趙顯坐在龍椅之上,看到一下子進來這麽多大人,由於官位不同,穿著各色圖案的官袍入殿,然後一齊跪在自己麵前,由起初的陌然轉為感到有趣,眼睛睜得大大的,臉上竟然露出了充滿童稚的笑容,他向左右看看自己的奶奶和母親,那謝太皇太後向他溫情地笑著點頭,那全皇太後笑著向他努努嘴,示意他看台階下那些大臣。

趙顯坐在那兒,確實不知做什麽好,也學著他母親,向台階下跪倒在地的群臣努努嘴,做了個鬼臉,笑著看那賈似道,在他看來,這滿朝的老人家,他隻熟悉賈似道,覺得這老人家還是蠻慈祥的。

謝太皇太後看到禮已行畢,立即說道:“眾愛卿平身!”

賈似道趁機應道:“禮畢!”

大臣們又魚貫而出,謝太皇太後與全太後走到龍椅旁,全皇太後把趙顯抱在懷中,親了親,謝太皇太後摸了摸趙顯的臉,拉了拉他的小手,跟在全皇太後身後,在宮女和太監們的簇擁下回到後宮。

一般而言,賈似道最後應該說:“禮成”,也不知什麽原因,他卻說了句“禮畢”,有些朝臣在退朝的路上與同僚聊到這個詞,覺得賈似道用詞不妥,哈哈,這真可以說,在時機敏感的時候,常常是做什麽錯什麽,說什麽錯什麽呢。而在時機好的時候,那確實也就亂做亂說都是好的呢。

新皇帝登位,照例是要大赦天下,給朝野諸臣、邊城將士升職褒揚一番,賈似道等人,各有封贈,賈似道繼續以太師兼丞相的身份總攬朝綱,其餘各大臣,都獲不同程度的褒獎或封贈,臨安城裏,到處都是相互慶賀的氣象。

本來還應討論新皇帝登位之後的新一年改元的事,可是,謝太皇太後還來不及與諸臣商議,就收到了元朝皇帝忽必烈擬大舉進攻臨安的戰報,正是屋漏偏遭連夜雨,破船又遇頂頭風,那感覺真如五雷轟頂,於是急急宣賈似道等大臣入宮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