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襄陽陷落

樊城與襄陽本來就是互為依靠,是兩座生死與共的城市,樊城被攻破,襄陽守軍深感大勢已去,坐困愁城,無計可施,四周全是蒙古軍隊,攻無可攻,樊城的城毀人亡之情景,就在眼下,襄陽這座孤立無援的城池,又是守無可守。

樊城失守,襄陽告急,賈似道又吵著要親上前線,一樁樁事情,都堆到了度宗皇帝的案頭,以往,指望著賈似道處理,現在賈似道又以帶兵上前線的名義撂攤子了,度宗皇帝不知如何處置,他曾想過到慈寧殿請示謝太後,但他清楚,這樣的軍國大事,謝太後一定不會親自拿主意,而是會與往常一樣,要他與賈似道和朝中大臣們商定,想了想,度宗皇帝隻得一個人在崇政殿發呆。

正在這時,台諫官送上一道奏章來,是關於賈似道的。

度宗展開奏章一看,開篇見到賈似道的名字,以為是彈劾賈似道的,嚇了一跳,因為往日,凡是彈劾賈似道的奏章,不管出自誰之手,都會由賈似道親手轉給度宗。

度宗繼續往下看,心裏長長舒了口氣,原來這台諫官的奏章並不是彈劾賈似道的,而是告訴皇帝,賈似道總攬朝綱,需要留在臨安城裏協助皇帝處理政務。

這正合度宗心意,度宗皇帝可高興了,沒想到台諫官在這個節骨眼竟是如此醒目,大大地誇讚了一通,度宗皇帝決不會想到,這是台諫官奉賈似道之意特地給他上的一道奏章。

於是,度宗皇帝在早朝時將台諫官的奏章當堂宣讀,賈似道裝作很是驚訝,其他諸臣則同聲附和,其實大家心裏都猜到了是怎麽回事,既然站在這朝堂上,那就配合演出一下也無妨。

度宗皇帝頒下旨來:“師臣身係國家安危,無人可以代替,宜留臨安,助朕總理軍國大事,襄陽救圍之事,另擇賢能者擔之。”

這樣,賈似道既表現了自己心憂天下的態度,又達到了留在臨安安享生活的目的。

最為要緊者,深諳曆代宮鬥慘烈故事的賈似道更加清楚,在這多事之秋,自己一旦離開皇帝身邊,三兩日或許沒有問題,而時日長久,便可能禍生肘腋,度宗皇帝為他人挾持,那就禍事臨頭了。

那麽由誰解襄陽之圍呢?

諸大臣想到一個人,那就是高達。

高達是一位立有戰功的猛將,是呂文煥任襄陽知府的前任,曾任湖北安撫使,鄂州知州。當年可能是得罪了兩湖安撫使呂文德,與呂文煥之間也產生過矛盾,一度辭職回鄉。

有些朝臣隻知高達是一位有勇有謀的戰將,曾長期經營湖北,對襄陽情況熟悉,是一位堪當解襄陽之圍大任的合適人選,但並不清楚高達與呂氏兄弟之間的恩怨,而這一點,賈似道卻非常清楚。

這樣重要的人事安排,那是一定要經過賈似道的,諸大臣推薦禦史李旺到葛嶺半閑堂向賈似道推薦高達。

聽完李旺的匯報,賈似道隻說了一句話:“我如果在這個時候再啟用高達,如何對得起堅守襄陽多年的呂文煥和他已經去世的哥哥呂文德?”

李旺離開賈府,見到同僚,感歎道:“因為高呂二氏的個人恩怨,卻將事關江山社稷安危的事放在一邊,呂氏倒是安全了,趙氏恐怕就危險了。”

有明白事理的人,一聽,就知道這賈似道為了維護呂氏兄弟的麵子,是不會啟用高達的,當然,從這一點也可以看出來,呂氏家族與賈似道的關係非同一般。

朝中諸大臣人人自危,每個人都在想著自己如何自保的事。

賈似道想了想,又提出自己前往邊城,親率將領抗敵,麵對生死關頭,度宗皇帝也感覺到讓賈似道前往邊城前線,也許是一步活棋,不再如以前那樣,堅持要賈似道留在朝中,以他的認知,可能覺得前線那麽多困局,隻有賈似道才有能力解決,準備下旨派賈似道前往湖北救援日已危困的襄陽。

這個時候,監察禦史陳堅站出來向度宗皇帝奏明:“啟奏陛下,如果把師臣派到襄陽去解圍,萬一蒙古人同時在淮河沿線發動對我的侵擾,到時怎麽辦?師臣遠在湖北,一定是顧不了淮河這邊的,臣以為,不如讓師臣留在臨安,這樣,如果淮河或其他地方有難於預料的事,師臣可以居中調度。”

度宗一聽,又覺得有道理,於是命賈似道留在臨安。

臨安城裏的君臣為賈似道是否帶兵巡邊而爭論不休的時候,襄陽局勢卻是越來越不利於宋軍。

駐守襄陽的守將呂文煥是一個很有勢力的人,他整個家族因他的哥哥呂文德的原因,在朝在野為官者甚眾,與其家族有各種關係,包括兒女姻親者,在朝野盤根錯節,賈似道之所以不想因為一個與呂文煥曾有過不和的人在這個時候冒出來,就是這個原因。

關於有人建議高達援襄陽的消息還是傳到了呂文煥這兒來了,呂文煥本來就對高達不爽,聽到這個消息,感到很別扭,不希望解襄陽之圍的功勞落到高達手中,問他的幕僚張偉說:“聽說高達要來救援襄陽,計將安出?”

張偉跟隨呂文煥多年,對呂文煥與高達之間的個人恩怨很了解,知道呂文煥對朝中派高達救援感到不安,因而順著呂文煥的意思說:“朝廷派高達來,主要是我們上書告急,如果襄陽不危急,高達也就不會被派過來了。”

呂文煥畢竟是起於草莽,在國家存亡和個人恩怨的問題上,私情戰勝了公義,首先還是考慮到他與高達之間的私怨,對張偉說:“以公之見,該如何應對?”

蒙古軍剛攻下樊城,正在調兵準備對襄陽進行總攻,因而,這幾日暫緩了對襄陽的攻城,張偉說:“看這兩日的情形,也許蒙古人內部又有紛爭,說不定如以前那樣撤兵北返也有可能,這幾日不是有所平息嗎?你派快馬送信出城,上書朝廷,就說這蒙古軍打下樊城後,內部出了問題,我軍民正大力反擊,而且取得了局部勝利。這樣,朝廷在現在人手不足的情況下就不會派高達前來救援襄陽了。”

呂文煥:“此計甚妙!”

於是按張偉的建議,立即給臨安朝堂上書,告知襄陽不僅已解圍,而且因蒙古人自己內亂,宋軍還打了幾個勝仗。

呂文煥每日早上和傍晚都要親自登上城樓巡城一次,一是鼓舞守城將士士氣,二是觀察城外蒙古軍的布陣變化。

有一天,呂文煥正在城樓巡城,忽聽得城外有人高聲喊他:“呂六兄,呂六兄!”

呂六是呂文煥的小名,因為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六,故在他隨兄呂文德參軍初期,人們都叫他呂六,隨著時間的推移,加之呂文煥身份的變化,已很少有人知道他這個小名了。

呂文煥聽著很耳熟,急忙向城外循聲望去,不是別人,正是蒙古軍攻打襄陽城的先鋒劉整。

呂文煥與劉整年輕時曾一同抗擊過金兵,後來劉整經營陝南和四川,呂氏兄弟經營兩湖,區域相連,有時也互通消息。蒙古人從西進入四川,劉整因對賈似道專權不滿而向蒙古人納土投降,呂文煥也是知道一些內情的,但千不該萬不該,劉整不應給蒙古人出這個攻打襄陽的餿主意。

呂文煥心生怒火,正想對著劉整大罵一頓,但他忍住了,站在那兒靜聽劉整會說什麽。

劉整大聲喊道:“呂將軍,襄陽城周邊已全為我大元朝大軍占領,你一個人獨守這麽多年,也算對得起大宋朝廷了,你看看這樊城,戰火慘烈,守將圖了個忠貞虛名,但老百姓卻遭災啊。大元朝廷,主上智勇英明,胸懷天下,我等降附以來,不僅沒有論罪,反委以重任,這與賈似道把持的那個臨安朝廷相比,不可同日而語啊。自古有言,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公不為自己後半生著想,也為這襄陽城裏數十萬軍民的生命著想啊。”

呂文煥一聽,聽說過無恥的,還真沒有見過這麽無恥的,自己投降了敵國,還敢來勸昔日的同事投降,氣不打一處來,心怒膽裂,也不搭話,命一在城牆上的弓箭手猛然射下一箭。

劉整哪裏想到呂文煥會來這一招,他原想呂文煥如沒有投降之意,最多罵他幾句,躲閃不及,被那帶毒的利箭射中右肩,好在穿在身上的鎧甲堅硬,那箭沒有刺入劉整體內,劉整嚇得立即驅馬,轉身逃走,但心中對呂文煥這一箭痛恨不已。

在蒙古軍中,有一個叫阿裏海牙的戰將,來自西域,是畏吾兒人,他掌握了一種新式製造火炮的技術,樊城的城門就是被這阿裏海牙的火炮攻破的,現在阿裏海牙又把這火炮轉過來攻打襄陽的城門。

他看到劉整被呂文煥命人射中一箭,命炮手向襄陽城裏猛烈開炮,隻聽一聲巨響,火炮擊中了城裏的鼓樓,襄陽城被打開一個缺口,守在那處的宋軍紛紛跑出城外向蒙古軍投降。劉整正氣得咬牙切齒,表示要親率軍隊攻入城內,生擒呂文煥,對他扒皮抽筋,報那一箭之仇。

阿裏海牙怕劉整在這樣的情緒下進城濫殺無辜,攔住劉整說:“劉將軍且慢!待我前去招降,如果他能為城裏的百姓著想,在這樣的局勢下,我想他不至以自毀毀人,我們也就沒有必要多害生靈。阿術元帥不是說了嗎?我們攻占城池,要這裏的土地,也要這裏的人民,如果隻是攻下一座空城,那我們攻下這座城也沒有意義啊。這就是為什麽我們這麽多年圍著襄陽而沒有強攻的原因。現在勝敗已定,難道呂文煥就不為城裏百姓的生命著想,而隻一心想成就他那忠君報國的個人形象!中國有識時務為俊傑的古訓,我想呂文煥到這個時候應有自知之明。再說劉將軍您作為攻城先鋒官,忠於大元朝遷國,盡職盡責,呂文煥作為宋室臣子,堅守城池,從職責上講,也是盡自己的責任,您沒有必要為剛才他射您的那一箭而記恨於懷,畢竟大家各為其主罷了。”

劉整被阿裏海牙教訓了一番,心中平複了一些,說道:“那您就試試看吧。您說得也對,這呂文煥其實是一個有影響的戰將,他哥哥呂文德憑戰功得宋室高位,而且與當朝主政的賈似道關係不同一般,呂氏家族有很多人現在在宋室江山的不同地方帶兵和當官,而且有一些人還在朝中掌權,他可是個指標性人物,能爭得他的投降,那我們後麵攻打宋朝的城池也就不必似樊城這麽艱難了。”

阿術在旁邊聽得分明,當即對阿裏海牙說:“這鼓樓已被我擊潰,襄陽城裏一片慌亂,他們應清楚,隻要我們此時揮大軍入城,那樊城就是他們的下場。阿裏海牙將軍說得對,我們暫時不要急於入城。盡量爭取他們投降,劉將軍說得也對,我們不僅要爭取少對襄陽城裏的無辜百姓造成傷害,而且要爭取呂文煥這個人的投誠。阿裏海牙將軍,這勸降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阿裏海牙得令,一個人輕騎來到城門之下,宋軍正要向他射箭,呂文煥說:“且慢,他一個人不穿鎧甲,單身前來,難道不知道兩軍對陣這樣做是什麽結局麽,我們先聽他怎麽說。”

阿裏海牙向著呂文煥喊話:“呂將軍,你們堅守襄陽這麽多年,也算對得起宋朝的皇帝了,可是,你看看現在的情勢,臨安城裏,全都是賈似道一個人說了算,那皇帝根本不知道你們這些守城將士是誰,襄陽城外都被我們大元軍占領了,城已攻破,我們隻要隨便派一支軍隊入城,就可以將你們消滅在城內,你說對不對?”

呂文煥聽到這裏,默不作聲,他身邊一位副將還想如法炮製對待劉整的方法,準備讓弓箭手射殺阿裏海牙,呂文煥用手攔住:“這個阿裏海牙也算是一位勇士,現在我城門被擊破一角,他們不急著入城,尤其這阿裏海牙,冒著這麽大的危險來到陣前,置個人生死於度外,是一位值得致敬的對手,他與劉整不一樣,而且連鎧甲都沒有穿,射殺他顯得我們喪心病狂,倒不如再聽他會說什麽,到時候再決定是否射殺他也不遲。”

阿裏海牙繼續喊話:“呂將軍,不要拿自己和全城將士的性命當兒戲了,開城納降吧,隻要你願意歸順我大元朝廷,我保證我們的軍隊不再入城,由你維護城內秩序,負責城內將士和百姓的安定。我們阿術元帥讓我轉達忽必烈皇帝的旨意,隻要你真心歸降,你們全城軍民都能得到赦免,而且還可以給你本人加封官爵。你聽清楚了麽?”

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戰將,當然明白自己所處的狀況,呂文煥一聽,這確實有些道理,尤其想到樊城城內激戰的慘烈,他也認識到自己再怎樣進行抗爭,也無法阻止蒙古人占領襄陽。靜靜地聽著,也不知道怎麽回話。

阿裏海牙感覺有戲了,於是進一步走上前,在衣袋裏取出一支箭頭,雙手用力一折,斷為兩截,發誓道:“我說的話如果欺騙了你,就如這支箭一樣,碎屍兩段!”

兩軍對陣,這可是毒誓。

呂文煥聽得明白,守城將士也聽得明白,勝敗已經成為定局的情況下,阿裏海牙這樣勸降,也顯得足夠真誠。

於是,呂文煥派了一個人走下城門,站在離阿裏海牙三丈遠的地方回話道:“將軍稍安忽躁,呂將軍正在修書,馬上就送過來。”

阿裏海牙一聽,很高興,笑著對傳話宋軍點了點頭。

不一會兒,襄陽城裏一人騎馬而出,來到阿裏海牙麵前,將一封信函交給他。

阿裏海牙拆開一看,是呂文煥表示可以投降的信,在信中,呂文煥說,他隻希望蒙古軍能保城中將士和百姓的平安,自己原意解甲歸田,回到宋朝當一個普通百姓。

阿裏海牙當即帶了一些隨從進到城內,宋軍也沒有抗擊,來到知府衙門,與呂文煥敘禮而坐。

阿裏海牙說:“阿術元帥是我們這次南巡的主帥,本來是要隨我一起入城的,擔心引起呂將軍和諸將領的誤會,讓我先入城與呂將軍溝通,他現在已在城外等著入城,將軍既已開城歡迎我進來,那咱們一起到城門迎接阿術元帥吧。”

到了這個時候,呂文煥還能說什麽呢,跟著阿裏海牙來到城門,迎接阿術的儀仗入城,劉整也隨軍進入城內。

阿術登帳而坐,一邊站著劉整、阿裏海牙等蒙古諸將,一邊站著呂文煥等堅守襄陽的宋軍諸將,受降儀式便這樣開始了。

呂文煥命幕僚交出襄陽城的地圖、人口、土地登記冊,親手交給阿術,說道:“敗軍之將呂文煥率襄陽守城將士叩拜大元元帥。”

阿術走下座位,接過呂文煥捧著的賬冊、圖表,轉身交給副將,扶起呂文煥:“呂將軍免禮。”

阿裏海牙、劉整等諸將皆拱手道賀,這便算是完成了交城納降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