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老來得子1
小花聽盟盟和黃斌念叨說花園中可能有狐狸,她就疑惑起來,她有點迷信,認為狐狸會成精,迷上了人,人會生病,怕弄出什麽事,見盟盟和黃斌在家中待著,閑來無事,就讓二人和秋月清理花園中的雜草,沒了草,狐狸便沒了藏身之地。盟盟滿心不願意,說:“有隻狐狸不是很好玩嗎?萬一它在這兒生兒育女就更可愛了。”小花說她是胡說八道,說:“你們不收拾,我讓公司裏的清潔工來收拾。”盟盟見此,便說,“好吧。”
已是秋天了,樹葉子有的開始下落,紅的、黃的,剛落下的是肥的,早落的是萎的,草也泛了黃,秋月讓紋紋、繡繡和寶寶也幫著幹,紋紋、繡繡、寶寶便捉螞蚱,螞蚱被她們掐了翅,拔了腿,斷了頭,受盡了臨死前的折磨。盟盟渾身起雞皮疙瘩,說:“你們真恐怖。”她是最怕見死動物的。在牆角的草叢中竟然發現了一窩鳥蛋,大概是麻雀蛋,黃斌說也有可能是蛇蛋,盟盟說:“你見過蛇蛋嗎?別嚇人。”,秋月對盟盟說:“還是留著吧,這塊地方別收拾了,怕驚了鳥。”盟盟說:“千萬不能讓寶寶他們看見,否則就完了。”她們就把寶寶他們趕到遠處去。他們幾個就去了水池邊玩水。
盟盟看著石榴樹枝頭向陽的地方結的石榴都熟了,就說:“我們把頂上那些熟了的石榴摘下來,要不,我們走了,沒人摘了。”於是,黃斌找來一個小梯子,爬上去,腦袋鑽到枝杈裏,撥拉著葉子摘上麵的石榴,他的眼鏡頂了大用,否則會有樹渣樹塵等髒物迷了眼,他又怕枝葉掛掉摔碎他的眼鏡,因此小心翼翼。摘一個,就朝盟盟懷裏扔,盟盟就接住了。
盟盟說:“一看你就是幹不了活的,磨磨蹭蹭,一點不利索。”黃斌說:“你行,你來呀,你不是連梯子都不敢上嗎?”說著就逗她,故意砸她,石榴打了盟盟的肩,掉地上。盟盟說:“別亂扔,會摔壞的。”黃斌說:“瞧這上麵的看著都很甜的。偏晚上我們摘了兩個酸的吃。”盟盟說:“那是天意。”黃斌說:“狐狸告訴你的嗎?”盟盟說:“狐狸昨天不是找你談心去了嗎?”二人說著逗著。秋月就說:“原來,黃大哥這麽愛說,也挺逗人,我還以為你是個深沉的人呢。”盟盟說:“這叫深藏不露。”黃斌說:“別叫我黃大哥,我聽著極不順耳,我們小時聽故事,黃鼬給雞拜年時,雞總是給黃鼬叫黃大哥。你一叫我,就好像叫黃鼬一樣。直接叫名字就行了。”
秋月生氣了說:“你這話真難聽。我聽著更不順耳。你真狡猾,拐了彎地罵人,盟盟你可小心了,別上了這小子的當。”
盟盟沒反應過來,見秋月生氣的樣,她細一想,才悟出來,她覺得這秋月心中的溝壑還挺多,黃斌隨口說出來的,是不會感覺出裏麵的意思的,就說:“秋月別跟他一樣,說著說著,他的傻勁就上來了。”
黃斌摸不著頭腦,說:“怎麽了?不跟你們一般見識。真是不如和軍強在一塊痛快,說什麽都行,你們女孩子就是……唉,明天我就走。”
秋月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盟盟,說:“可沒人趕你走,你走了有人賴我,我怎麽辦?”
這時,小花衝著這裏喊:“盟盟——電話——”
秋月說:“盟盟,電話。”
盟盟心想,誰來的電話?就開始往屋裏跑,她是早就不帶手機了。
小花說:“沒掛,你去接吧,他說等一會兒。”
盟盟對著話筒說:“喂,你好?”
“是我,魏輝,你過得好嗎?”
“啊,是經理,有事嗎?”原來,是盟盟單位的總經理魏輝。
“打擾你休假了,不好意思,是這麽回事,咱們公司新來了一份緊急訂單,可職工們大部分都休假去了,我這兒忙不過來,想請你早天回來,你離這比較近,平常回家也方便,所以才想到了你,你看怎麽樣?有困難嗎?”
盟盟遲疑了一下,說:“這——”她不想這麽快就回去,又一想,給人打工就得服從安排,就得為公司的利益考慮,於是就說“好吧,我明天回去。”
“太感謝你了,我多給你加班費。再見。”魏輝高興地說。
放了電話,小花問怎麽回事,盟盟就說了,她有些不悅,回來時,魏輝就問她的電話,說公司裏每個人都有手機,可隨時聯係,而盟盟沒有,讓盟盟給他留了家裏電話,沒想到真有事。要知這樣,她當時幹脆說家裏電話壞了,不就可以痛痛快快歇到假期結束了嗎。
小花說:“你們經理也是,不會叫別人嗎?”
“別人都離家好遠的,好不容易歇一次,就我近,去就去唄。”
“你們經理是個什麽樣的人啊?”
“三十來歲,長得不錯,前些年電腦剛興起時掙了許多錢。”
“他結婚了嗎?”
“結了,你問這幹嗎?”
小花說:“我是讓你出門小心。”
“知道,好人壞人我還分得出來。”
盟盟站起身,來到花園。一看,已經摘了幾十個,放草地上挺好看的,那些石榴一個個紅著臉,張著嘴,像滾了滿地的娃娃。她彎下腰擺弄這些石榴。秋月問:“什麽事啊?”
盟盟說:“別提了,公司讓我回去,說有一批緊急訂單,要這幾天把活趕出來。”
黃斌問:“今天就走?”
盟盟說:“明天。”
黃斌說:“那我明早也回去。”
秋月咯咯笑著說:“你回去,小心那隻狐狸跟你去,盟盟你可小心了,野地裏狐狸多,別迷上這黃大……這隻大黃鼬。”
盟盟笑著說:“就他這樣的,連耗子都會離他遠遠的。”
秋月繼續逗她:“人不可貌相,盟盟你可防著他點。”
黃斌氣得把個石榴朝秋月扔去,說:“幹嗎挑撥我們之間關係,哪天盟盟不要我了,我可找你算賬。”
秋月向後退著說:“別,我承擔不起那責任。”說完,笑個沒完。
小花見摘的多了,衝她們喊:“留著點,長樹上好看。都摘下來,吃不了。”
盟盟說:“樹上還有好多呢。好,不摘了,黃斌,下來吧。”
幾個人收拾了石榴,盟盟說:“咱們走時,一人拿點,我拿幾個,黃斌也拿幾個,秋月回家時也帶些回去。”(過兩天紋紋和繡繡開了學,秋月也要回家休息幾天。)
黃斌說:“我不喜歡吃這個,麻煩,都是籽,吃半天肚裏不見東西。”
秋月說:“你帶幾個給狐狸吃吧。見麵禮。”
黃斌說:“有完沒完?真貧嘴。”
秋月說:“誰讓你先說我來著。我算認識你了。”
幾個人打打鬧鬧地往屋裏來,秋月喊著繡繡寶寶紋紋,一看這幾個孩子,渾身又是泥又是水,嚇了一跳,暗想,真糟糕,弄了這麽髒,活兒又來了,得給她們洗衣服。
秋月領著孩子們去換衣服,洗臉。
盟盟暗問黃斌:“我要提前走了,你沒生氣吧?”
黃斌說:“生什麽氣,我也正想回去呢,這一歇,我直感覺空虛。心中沒底。還是畫畫踏實。”
“你得畫畫病了。”
黃斌不接她的話,說:“你說那狐狸跑哪裏去了?還會不會回來?”
“我哪裏知道。”
“白色的狐狸像夢。”
“喲,還挺詩意。”
“你做首詩吧。”
“我哪有那麽酸。”一想到要回去上班,盟盟就有些憂鬱。“我們還有半天相聚的時間,下午,我們去河邊玩吧,我們村,以至我們縣就那一個好玩的地方。”
黃斌說好。
吃了午飯,黃斌和盟盟步行著到河邊來,離河邊有二十分鍾的路。路上,有村裏人和盟盟打招呼,盟盟說:“你看,這些年讀書讀的,村裏這些人我都不怎麽認識。也不知怎麽稱呼人家。”
“關鍵是來往得少。”
“也是,小時候有些一起玩的朋友,大都出嫁了,村裏人出嫁早,現在,她們都生了孩子了。有的小孩兒都上學了。再遇著,我和她們也沒什麽共同語言了。”
正說著,有人喊盟盟,盟盟回頭一看,見一個女的騎著車子來到他們身邊,仔細一看,是本村的小學同學李淑樺,她熱情地打了招呼,她比盟盟大兩歲,但已是兩個孩子的媽了,一副很幹練的家庭主婦樣子,幾句寒暄過後,她就進入了正題,她說:“我是想求你事的,咱們小時是最要好的同學了,希望你能幫忙。”
“啥事?你說吧。”
李淑樺歎口氣說:“你知道,我和丈夫平日裏是靠給各個公司倒賣一些原材料掙錢養家,去年你父親的公司拖欠了我們近20萬的料錢,我們要過好多次了,總也沒結清賬,還欠著幾萬,現在,我們都沒辦法進料了,我們是小本生意,料錢都是借來的,有利息的,希望你跟你父親或哥哥說說,把錢盡快給我們,我們好用來周轉,一家人靠這點收入生活呢,沒了周轉資金,便沒了生活來源。我們小時不錯,你幫幫忙吧。”
盟盟吃驚地說:“是嗎?我給你問問。但我是做不了主的,我對裏麵的情況也不了解,萬一幫不了忙,希望你能理解。”
“你們是大公司,那點錢不算什麽,以前總是貨錢兩清,從去年開始一波壓一波地算,到今年就成了拖欠了。你們沒事,我們這小本生意拖拖就垮了,你給他們說說吧。”
盟盟點點頭,說:“好,我會盡力。你這是幹什麽去啊?”
李淑樺不好意思地說:“本來要去你們公司要賬的,沒想到看見了你,先給你說說,我知道我今天去了也要不了,你先跟他們通通氣,我過幾天再要,沒準就要出來了。”
盟盟笑了笑。李淑樺說:“你們玩去吧,我先回去了,別忘了呀。”
盟盟和黃斌轉身繼續往前走,黃斌說:“我聽軍強說,你們公司不如以前了,是不是遇到什麽困難?”
“去年把錢蓋了新廠房,上了新設備,可是今年美國和歐盟限製中國紡織品出口,設置了門檻,導致產品銷路不好,利潤也一味地下降,工人也招得少,廠房和設備閑置著,占了好大一部分資金,我父親這著棋走得不好,太盲目,盲目地擴大了固定資產,使公司周轉出現了困難。”
“做生意也不容易啊。我不懂生意裏麵的事,幫不上忙,希望你父親能峰回路轉。我看他一天到晚可辛苦了。”
“可不是嗎,不賺錢哪行,養著那麽多工人呢。工人們還得靠那錢養家呢,我聽父親說,別的公司都開始拖欠工人工資,我們公司還沒那樣做,每月都是按時發給他們。”
二人一路走來,盟盟穿了雙平底鞋,長褲,一件普通的T恤,盟盟看著黃斌說:“我給你買的這件襯衣還挺合身的。”
黃斌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這件淺藍色襯衣說:“我穿什麽都行,我不是好打扮的人,長得又不好,穿什麽都一樣,以後,別買了。”
“我是讓你也顯精神點。我可怕有人笑話我。”
“你看,我這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是你買的,我哪裏好意思。等我賣了畫,加倍補償你。”
“賣得了嗎?”
“過幾天你去看看吧。”
盟盟思緒有點不集中,老想著魏輝那個電話,真的有事嗎?她心底有些懷疑,她總感覺魏輝平日裏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對,每偶一回頭時,他正定定地望著她,若有所思的樣子。那眼神,不像一個老板看一個職工的眼神。明天回去了,會是怎樣一個場景,她有些忐忑。她沒把她的不安告訴黃斌,怕他會有什麽想法。但,魏輝的眼神總是揮之不去。
穿過了一個很小的小村,這個小村也就有十來戶人家,依河而住,河堤便是他們的一側院牆,虧了這許多年河水總是不多,若像幾十年前,河水洶湧,這幾戶人家早搬家了。來到了河沿上,河水是綠色的,河邊的淺灘上蘆葦茂密,隻是已經半枯了,不遠處有一片荷花,已經沒了花,隻一些團團的荷葉挺出水麵,也已經是老葉子了。盟盟摘了一片幹淨的荷葉鋪地上,坐下來,黃斌說:“會給你的褲子蹭上綠色。”
“不怕,葉子老了,沒多少綠了,再說,我這衣服也該洗了,上午幹了那麽多活,早髒了。不怕。”
黃斌也並肩坐下來,有風徐徐吹來,飄來水麵的涼意,格外清爽。水麵上偶爾會有一個水泡閃現,或許下麵有小魚在遊戲。
盟盟用手撫著黃斌的膝蓋說:“你怎麽從沒對我發過什麽誓言,比如古人說的‘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等。”
“需要嗎?我想不出那麽好的詞,怕給人比下去,你想一句,我來說。”
“那怎能顯出你的誠意?”盟盟把一小土塊扔水裏去,一聲脆響,水紋**開去。
流水緩緩地向東流去。有時會在有水草的地方打個旋。
“我們今天的人除了會說我愛你,再沒更好的詞了。千人萬人一句話,沒意思。”
“古人交通不便,戰爭不斷,感情沒法維係,隻能靠誓言。那時的感情才叫真感情,一諾定情,終身不悔。今天的人則不同,即使相隔天涯,電話,電腦,這麽方便,沒辦法檢驗感情,虛的假的淺的淡的都查不出來。”
“我現在對電腦可精通了,從硬件到軟件,都了如指掌,真沒白去上班,起碼學了點知識。”說這話時,她腦子裏顯出在公司與同事們一起安裝電腦的場景。
“是嗎?有機會我見識見識你的本事,不過,我是對機器不感興趣的,動手能力也差。”
“其實這也沒什麽深奧的,你安心作畫吧,你若想學時,幾天就會了,看著好像高深,其實,也沒什麽意思,你就老實待著吧,我會就等於你會。哪天我在網上開個畫店,給你賣畫。”
“難以想象。”
“簡單極了。”
“我在網上寫過幾篇文章,反響還不錯。”
“有稿費嗎?”
“沒有。”
“那為的什麽?”
“開心啊,你又不能陪著我,我找點開心啦,感情總得有個釋放的地方吧。”
遠處,有幾個釣魚的,蹲地上,半日沒動一動。
黃斌遙望著那幾個漁翁,懷疑地說:“釣得上來嗎?”
“能釣上來,這水裏的魚可好吃了,比從市上買來的好吃。我們小時候,魚多時,我們就拿網來撈,有時能撈不少呢,現在少了。”又指著葦葉說:“可以包粽子,回去時,我們摘點葉子回去,我包粽子給你吃。”
“可惜我沒帶筆來,這地方景色美,很適合寫生,改天,我一定來這裏。”
“自己來呀?”
“自己來唄。冬天沒農事,不知軍強還回不回來,他要結婚了,可能明年開春再回來。”
盟盟想到了黃斌獨自的孤單,心下傷感,恨不得讓他一夜成名。
一圈水打著旋,拖了片荷葉轉,黃斌扶了扶眼鏡,說:“看,上麵寫著字,看看。”說著,跑前麵去,伸手夠不著,他反身拔下一棵葦子,用杆撥拉過來,撈上來。
“親愛的芬,你是我今生要找的人,愛你的小濤。”
盟盟興奮地說:“呀,不知是哪個多情的人,哈哈,太好玩了。”
黃斌說:“不知是哪個小毛孩子幹的,扔下去吧,別壞了人家的情致。”
盟盟握著那葉柄,端詳著那不漂亮的紅墨水字:“這是寫著玩的,你以為真能飄到那個芬那兒啊?我拿回家去吧。好玩,讓秋月看看。”
“別,扔下去,拿回去不道德。”
“唉,好吧,扔下去。”盟盟於是小心放在水麵上,葉子隨了水打了個旋緩緩流走了。
正說著,順著河沿來了一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十五六歲的樣子,男孩子說:“漂到哪了?哪去了?芬,快找啊,找不到了。”二人嘻嘻哈哈地從盟盟黃斌身邊過去,一邊朝水中張望著。到了前邊,隻聽女孩子喊:“在那,在那。看見了,並拍了手高興地跳。”男孩兒說:“呀,真能漂到你們家的,太好玩了。”女孩子說:“四天才到我家,比寄信都慢了。”二人停下來,手拉手朝河中望著,女孩子說:“你看,又不走了,又給水草擋住了,要不要幫助它?”“不用,水流大時就衝過去了,幫助它就不算了。”“那就得五天了。”“五天也未必。”
盟盟和黃斌聽著他們的對話,盟盟笑得喘不過氣來,胸口都疼了,說:“太好玩了,好玩死了,現在的孩子們,真太好玩了。”
“虧了讓你扔下去了吧,否則,你拿在手上,讓他們看見,算怎麽回事?”
“要知這樣,我當時給他們添上兩句話,再扔下去,逗他們一逗。”
“別拿孩子們開心,雖然他們小,可是看樣子還挺認真的。”
“哎,十五六歲,情竇初開,浪漫是浪漫,成不了真。”
“賈寶玉和林黛玉不是十幾歲嗎?羅密歐與朱麗葉不是十幾歲嗎?隻有那十幾歲的感情是沒有雜質的,沒有任何功利的誘因在裏麵,喜歡就是喜歡,是純精神的,沒有物質因素。”
“你說我們之間的雜質是什麽?”
“不知道,我們是另類,不能用平常的標準來衡量。”
“我去剝點葦葉,回家包粽子。”說著,盟盟站起身鑽到葦叢中,劈劈啪啪地剝葦葉。
黃斌見她去得遠了,衝她喊:“別往裏麵走了,隻往邊上吧,小心陷泥裏去。”
“我陷下去,你再救我,也來一次英雄救美。”
“我從小沒下過水,哪裏救得了你,你還是老實點吧。離水邊遠點。”
“沒事,我從小會遊泳的。這點水我還不怕。”
“你真的會遊泳嗎?”
“當然,我們弟兄三個都會,隻是現在不好意思了。遊得最好的是大哥,最差的是二哥,大哥能一個猛子下去從100米的地方再鑽出來。”
“是嗎?我不會遊泳,不知這一個猛子下去能鑽多遠。”
“我大哥樣樣出色,從小就與眾不同,他還從這兒救過一個小女孩兒呢。”
“是嗎?”
“多大的事?”
“記不清了,七八歲吧。”
“編的吧?”
“哪能呢,據他講是揪住了小女孩兒的頭發提上來的。”
“救得誰啊?是你們村的嗎?”
“他說不認識。完了後,他就又鑽水底下去了。再出來時,說看見一個男人把女孩兒領走了。”
“等我問問大哥。”
“你還不信呢?不用問,小時候的事了,大哥早忘了,隻是我記得大哥的一點一滴的生活,我從小崇拜他。”
“我嫉妒。”黃斌扶扶眼鏡嘻嘻笑著說。
“真小肚雞腸,他是我哥,你嫉妒什麽。”盟盟甩過一枝葦杆來打黃斌。沒想到腳下泥軟,一隻腳開始下陷,她“啊——”地叫一聲:“快拉我一把。”
黃斌笑著跑上前去拽她,盟盟使勁把腳拔出來,弄了一腳的泥,她臉上寫了恐怖,嘴上卻說:“我得去水邊涮涮。”
黃斌說:“別逞能了,再往前走,我可不拽你了,你掉下去,喂了蝦米?”說著,往邊上幹燥的地方拉盟盟,盟盟懷中還抱了一捆的葦葉,不情願地隨了他上來。
紫煙走後,袁橋把自己填進沙發裏,閉著眼,頭往後仰著,一動不動,桂枝以為他睡著了,拿過一條毛巾搭在他的肚子上。他睜睜眼,又長出一口氣,繼續著他的思緒。走了,這屋中又恢複了以往的寂靜,空,空,什麽都沒有,就有兩個老了的人。桂枝想說點什麽,張了張嘴,又咽回去了,想說點關於女兒的事,可是女兒大了總要飛走的,說是傷心,不說也是傷心。她眼前蹦著紫煙的娃娃們,終於說:“紫煙沒把孩子們帶回來。”說完,把手搭在袁橋的膝蓋上,袁橋握住了她的手,又睜了睜眼,這兩雙手都老了,蜷曲著,有著褐色的老年斑。
多快呀,人生原來是這樣短暫,三十年就像翻過了一頁書,想來隻有簡單的幾件事,一切的細節都在記憶中省略了。人生原來隻寫了幾件事。
袁橋握緊了桂枝的手,心中發緊,握疼了桂枝,桂枝說:“使這麽大勁幹嗎?”把自己的手抽回去。袁橋微微一笑,說:“走就走了吧,孩子們大了都這樣。”
紫煙把那幅畫帶走了,袁橋環顧室內,他保存了快三十年的那幅畫,給了紫煙,也許是對的,與那幅畫有關的往事,從這個臥室中徹底消失得幹幹淨淨了。在以後的有限的歲月裏,他要握緊眼前這雙手,他的老伴,也是他的表妹。這麽多年了,他厭惡過她,恨過她,可是,他從沒有想過拋棄她,親的,有血緣關係的,他怎麽會拋棄她呢。
而在他的生命中,有另一個女人的臉他到死都忘不了,她畫了那幅畫給他,把一枚她自己刻的印拿出來,蓋上。給了他。她燦爛地笑著,沒有人知道那笑容背後的悲涼,他改變了她的人生的軌跡,卻再也不管她了。不是不想管,是她看透了他,永遠和他絕了關係。
那是上世紀七十年代初,他在湖南當兵的時候,他是個連長,認識了當地那個女人,並讓她生了孩子,他抱走她的孩子,並迅速轉業回老家了……估計,她後來應該嫁了人,現在,應該是做了奶奶吧?
那時……她躺在**,室內很冷,慘白的臉,絕望而冰冷的眼神,無力地伸著手臂。
她低聲而有力地說:“我白認識你了。你是在利用我吧?”
他低著頭,不敢抬起頭來,重複著:“我怎麽能不要她呢,她是我妹呀,她身體不好,又不能生育了,我怎麽能不要她呢,那樣,怎麽對得起我的姑姑呢。”
她知道,他們之間從此完了,她的嘴唇哆嗦著,說:“那好,像我以前說的,你永遠不要來了,走吧。”說完,別過臉,不再看他。
他懷中抱著一個包裹,看著她,他的淚一滴一滴地流下來,騰出一隻手來,給她理順耳邊的發。
她打掉他的手,厭惡地說:“走吧,我討厭你。你再待一刻,我就自殺。”說完,她順手拿出一把剪刀,他一驚,站起身,站到門口,紅著眼說:“我對不起你,你多保重,保重。”說完,他抱著那東西,出了門,外麵的風更冷。
他抱的那個小東西,就是長大了的紫煙。
“我白認識你了,我白認識你了。”那麽清晰的一句話,他怎麽會忘了呢……
桂枝說:“你當時抱她回來時,她那麽小,才三斤。是吧?”
袁橋抬起頭來說:“噢?喔,是吧,三斤不到,包著小被子是三斤。”說完,用手往後掠一掠那稀薄的頭發。拿起一根煙來點上。
桂枝曾不止一次地向紫煙描述過生她的艱苦,一個好冷好冷的天啊,下了大雪,她是一個小不點,隻3斤多重,活下來不容易啊。仿佛紫煙真是她親生的一樣。總這樣說了,有時桂枝都自己拿不準了:她就是我生的吧?
紫煙有一次買來一隻整三斤重的小兔子,她看著它,都仿佛能看到自己出生時的樣子了。
“又抽上了?不是說不抽了嗎?戒一輩子了,還是戒不了。”
“沒事,昨天我看報紙了,適當地吸點還是有好處的,你看那些得感冒的,大部分都不吸煙,吸煙的得不了感冒。”
桂枝不屑地說:“哪呀,歪理邪說,這不是真理,誰聽你這一套。”
“你說不吸幹什麽呢?看書眼累,電視沒好節目,要不,咱們還到老年活動中心去?”
桂枝看看表說:“晚了,去了就該回來了,明天吧。”
停片刻,桂枝又說:“三斤的小孩兒,像隻大點的老鼠,你說那年月缺衣少食,咱們還真把她養大了。現在想來還挺奇怪的。”
“那時有心氣,現在,再給你弄個來,你都不知該怎麽養了。兩天就讓你給餓死了。”
桂枝笑笑,臉上的紋路展開一些,說:“你說她媽現在會不會想起她?”
“不會吧,都這麽多年了,想她幹嗎?當時就不想要她,現在更不想她了。”袁橋吐出一口煙圈說。
“那晚那麽冷,你若不把她撿回來,她早凍死了吧?”
“那當然,零下十幾度呢。風裏還夾著雪粒。”
“你當真沒看見個人影?”
“沒有,我抱著她在原地等了半天,把我的腳都凍麻了。”
桂枝歎口氣說:“不過,估計也是剛扔下就被你拾了來,也算她命大,她媽怎麽那麽狠心呢?也許是覺得養不活才扔了吧。”桂枝心裏想著,這是上天給她的一個孩子。
袁橋重又閉了眼,陷入了沉思,她還好嗎?不知道。她怎麽會好呢?一個姑娘,懷了男人孩子,又被拋棄了,她能再嫁給好男人嗎?自從抱走了紫煙,他就再也沒去看過她,一晃三十年了,紫煙真像她。
現在老了,他越發感覺自己罪孽深重,但無處訴說,也沒法贖罪。
桂枝看了看他,繼續著手裏的毛活,她反複地用手量著小襪子,估算著寶寶腳丫的尺寸,雖然知道寶寶穿不著,她也要織。她戴著一副老花鏡,低頭時間長了會有些暈,撿來的紫煙,與從她身上掉下的肉沒什麽區別,她視若生命,是紫煙支撐著她的生活,把她從無味的婚姻中解救出來。她的生活是蒼白的,如她的臉,沒有血色,這麽多年了,表哥還是表哥,一切並不像老戲裏唱的。
紫煙那天回到家,把車放好,無精打采地進了臥室,剛把包放好,她的手機就響了,她以為是玉緣打來的,一看來電顯示,不認得,一聽,原來是大森,她的神經馬上繃緊了,她問:“你怎麽會知道我的手機號?”
“我昨天在你們家,看到桌子上有一個電話簿,隨手翻了一下,第一個就是你。我就記住了。你別生氣。”
“我明天就換掉手機號。請你以後少打擾我,我們沒有任何關係了。知道嗎?”
“紫煙,你聽我說,我沒有任何惡意,隻是關心你,很惦記你,畢竟我們認識這麽多年了,我沒有什麽親人,你打我,罵我,我都不惱你,我把你當作我的親姐姐來看,如果你不理我,我就感覺生活一片灰暗,你高興地衝我笑一下,我就好長時間心情舒暢,我對你沒有什麽過分的要求,你就是我的精神世界,你告訴我,你不生我的氣,這樣,我就不再打擾你,你告訴我,你不生我的氣,好不好?”
紫煙在腦子裏措著最激烈的詞,可是一片空白,說出來的話總覺沒火力,他給她造成的惡果,讓他死都不足惜。她的生活被他毀了。她隻能說:“我一輩子都恨你,到死都恨你。”說完,她關了機,兀自生著氣,她沉到深淵裏,怎麽也出不來,可怕呀,可惡呀,讓人惡心的生活。
“你就是我的精神世界,我沒有什麽親人……”大森的話在她耳邊回響。如果是十年以前,她會對他充滿同情,可是,現在不同了,她隻有恐懼,一種對人性拿不準的恐懼。如果沒有那件事,大森在紫煙眼裏真的是個不壞的人,別管別人怎麽看他,別管社會如何看他,他對紫煙真的是好,紫煙承認,他有的,他會傾其所有給她,甚至他的命,她若要,他也會毫不吝惜地拿來,但,關鍵是紫煙不愛他,那隻是她年輕時一個江湖上的哥們而已,年少的紫煙講究哥們義氣,他是她逝去的青春歲月裏的一個符號,卻粘住了,揮不掉。在她厭惡了那種生活後,他還保留著那份義氣,他就是錯的,人是要成長的,這是規矩。
年少時,他曾咬破手指給紫煙寫過情書,讓紫煙一看那鮮血淋漓的字就想吐,但她當時讚賞他的勇氣,和他成為哥們是必然的,雖然他窮,他孤苦無依,但紫煙不計較別人的出身與貴賤,紫煙認為自己心裏有大平等。
他的那次傷人事件是不是因為她,她一直不想問,事已出了,問有什麽用,他願意爭風吃醋去打架那是他的事,關紫煙屁事,就事論事她應幫助他,因此,她積極籌劃著給他打官司,請律師,對父母則說,他是個沒有親人的人,沒人幫助他,她應該幫助他。
他入了獄,她嫁了人,嫁了一個她愛的人,她仍然記得大森,打聽他啥時出獄,還去看過他一次,鼓勵他早點出來,她覺得這是她應該做的。三年前,他提前出來了。
他是怎樣地感激她?她永遠也弄不清楚,在監獄那個黑暗的地方,她是他心中一點光明,她看了他一次,一次就足以慰藉他的心靈,他把她當成了女神,她傻,她相信男女之間的友誼,她太不清楚男人的占有欲,男女之間是不可能成為朋友的。
她請他吃飯,慶祝他出來,重見天日。
她問玉緣:“你能不能陪我去啊?”
玉緣沉著臉說:“你們已經決定了一起吃飯,沒決定以前怎麽不問問我,現在讓我來陪你去,是真心還是假意啊?”
紫煙皺著眉說:“我這不是和你商量嗎?”
“我不去,我也不同意你去,不是我存了偏見,他在那兒待了好幾年,他變成什麽樣了,你怎麽知道。我是為你考慮。”
紫煙坐下來說:“他這人本質不壞,他犯的事主要是年少衝動,他不是那種打家劫舍的人,他又沒什麽親人,我覺得還是關心他一下為好。怎麽說我們也是年少時的朋友。”
玉緣怪異地看著紫煙,說:“他若是打家劫舍的人,就好說了,他若是為了你去打架,你就不應該去了,他不恨你嗎?人變化是很大的,在你弄不清現在的他之前,你別去。”
紫煙來氣了,也許是賭氣,說:“怎麽了?不就吃頓飯嗎?你怎麽這麽當回事?”
玉緣正色道:“紫煙,你不再是小孩子了,我告訴你,你不能去,我是你丈夫,你想清楚了。”
紫煙別過臉去,說:“別把人想得那麽壞。天底下不隻汪玉緣是好人。現在你說是我丈夫,可你什麽時候眼中有我了?”
“我心中怎麽沒你了?無聊。”
紫煙撇撇嘴,輕輕哼了一聲。
玉緣壓一壓心中的怒火說:“要不,這樣吧,改天我代你去見見他,看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我的眼一向很準的,和人打交道也多了。我去幫你看看他,也算你盡心了。”
紫煙賭氣說:“不去就不去,有什麽大不了的。”
玉緣歪著頭看著她,頓了片刻說:“我太了解你了,你不會不去的,去的時侯叫上我,我答應陪你去了,我可是為你好,怕你吃虧。”
紫煙轉過身去,堅決地說:“好情緒都讓你破壞了,我還去幹什麽,就當沒他這個人,沒這回事吧。”嘴上雖是這麽說,心中可沒這麽想,也許當時想的卻是,你不讓我去,我偏去。
玉緣冷笑一笑,走了,走時還說著:“記著叫上我。我不和你計較。”
見玉緣走了,紫煙繃緊的情緒落下來,前思後想,紫煙心中猶豫了,真叫上他嗎?算了,萬一兩人見麵一言不合打一架多不好。還是不讓玉緣去吧,真不該讓玉緣知道這回事。
……
她終於偷偷去了,人在成年後交的朋友,因有了許多的社會因素,便真相模糊,不可推心置腹,少年時的朋友是一生值得信賴的,她怎能不去看看他呢?
她打扮了打扮,試了幾件衣裳,不知為什麽她有一種想讓大森看看的心理,看看紫煙雖有兩個孩子了,還是那麽年輕漂亮。人是需要被崇拜的。那天天氣不錯,她從家裏出來,心裏頭有一絲對不起玉緣的內疚。可是,誰知玉緣在哪兒呢,或許在某個酒吧裏吧,想了這些,又有一種報複玉緣的快感。
她看到了他眼中的亮色,那目光中的崇拜,讓她陶醉。她問他出來後的打算,他說以前的哥們想給他安排一個司機的位置。是給一個公司領導當司機,其實也是兼職保鏢。她祝賀他。
他說,其實那個同學也就是沾父親的光,現在都混到科長了。上學時還不如他呢。
紫煙說:“你若不出事,混得會比他好,當官有啥好的?這個社會,有錢才是好。”
他說:“是嗎?將來我也要掙些錢試試,我是做不了官了。”
紫煙說:“你現在缺不缺錢?我先借給你點,你掙了錢再還我。我是把你當親弟弟看的。”
他看著她,搖了搖頭,說:“我出來後,給一個材料廠當搬運工,掙得夠自己花,還加班考了個駕駛證,下個月,我就要去給那個公司老總當司機了,那是個體麵的工作,我高興。紫煙你將來遇到什麽困難,還是那句話,我一定幫你,我進去這幾年,有些地方變了,有些地方沒變。”
大森聽了,喝了口酒,不說話,隻是看著紫煙,紫煙能看到他心裏什麽東西在動,她有些警覺。紫煙說:“咱們到外麵轉轉去,我開車呢。”
大森搖搖頭,紫煙站起來,她經不住他的目光,那目光太灼熱,她有點承受不了,愈躲閃他越跟得緊。紫煙站起來看外麵的景色,騎自行車的行人嘩嘩地從立交橋下穿梭。
大森也站起來,從後麵攬住她的腰。紫煙奮力掙脫,說:“你怎麽能這樣!”可他的力量太大了。
多年的渴慕,決了堤,借了酒勁,他強暴了她,她悔恨交加,她的世界瞬間崩潰了,她仇視地望著他,眼淚都憤怒地飛起來,恨不得把他磨成粉,燒成灰,紫煙是什麽樣的人,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什麽樣的感情就是什麽樣的感情,朋友就是朋友,她思想裏涇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