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戀時光2
肖易榮在孩子滿月的那天,在飯店請幾個四川小姐妹吃飯。席間,大家很是羨慕她。她穿的衣裳,她做的頭發,都讓她們嘖嘖稱讚。
……
玉緣覺得出來進去都氣兒不順,他對爹的恨簡直就要入骨了。但那是他的父親,他能怎麽辦?他骨子裏是孝的,他有他作為長子的責任。他厭惡了這個家,但他不能走,他還得在這個家裏待下去。他沒能跟雪寧私奔,他就永遠沒有離開這個家的勇氣了。他總覺得這個家是腐爛的,有黴菌,他扛不住。他覺得他就像一棵玉米秸稈,由青翠到爛到這個家裏。爛了也同他們在一起。
他想跟弟妹們商量這事,可是跟誰商量合適呢?盟盟不適合知道這事,她太單純了。他覺得也不能去跟娘探討這事。太難堪而心痛了。跟玉靜說?玉靜那嘴是又利落又快,一點不沉穩。想了想,還是跟玉潤說吧,他是男子漢。
他給玉潤打電話:“公司裏有一個女工生了個孩子,大家都說是爹的,我看爹那個意思,雖不承認,但也不是極力否認,他不把她趕走,那不是他的是誰的?”玉緣邊說著,那氣就往上漲。
“啊?……”那玉潤一下子蒙了。
“你說怎麽辦?”
“這,唉,娘知道嗎?”
“我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
“這能怎麽辦……唉,我們能怎麽辦?這是爹的事,他自己處理吧。我們怎麽著都不合適。如果娘不知道,先這麽待著吧,看看情況再說吧……人們都知道啦?”
“我覺得是人們都知道了。紫煙說人們都這麽傳呢。”
“噢,那我還有什麽臉回村,我更不想回去了。”玉潤心中說不出地難過。
“你說我怎麽麵對?我還得天天在這公司裏待著。”
“哥啊,你先別衝動,你先忍著。看看形勢再說吧。如果那女的不說什麽,不硬當人麵說那孩子是爹的,就先這麽糊弄著吧。我也沒辦法,也不知怎麽做。爹老了老了幹這麽沒臉的事。這真是他的嗎?還是別人栽贓啊?”
“看爹那意思,大概是真的。”
“你跟他明談過?”
“我說讓他把那女的辭掉,他舍不得。她又不工作,養個孩子,不辭掉她,還讓她住在這辦公樓上,明擺著是有問題。”
“噢,爹承認過嗎?”
“沒承認。”
“那就先這樣下去吧。哥你受委屈了。你盡量處理好跟爹的關係吧,別鬧得太僵,太僵了,可能把爹逼到那女的那邊去,對娘不好。先看看形勢再說吧。”
“那好吧,真氣死我啦。”玉緣放下電話,兀自生氣。
玉潤一下子呆坐在沙發裏,沒麵子,丟人,難過,為娘難過……娘生下他們四個多不容易啊,老了老了,爹還這樣對不起她。玉潤的眼淚嘩嘩地流下來。又是氣又是恨又無處發泄。
“怎麽啦?娘病啦?”巧蔭問。
“沒什麽。”
“沒什麽你這是幹什麽呢?”
玉潤都沒臉說出這到底是為什麽。
“你別問了。”
“你為什麽有事瞞著我呢?”
“噢,是爹說了,永遠不讓我回去了。我跟爹在電話裏吵了幾句。”
“噢,那我們就不回去了。也值得哭?你是越來越軟弱了。”巧蔭心裏不痛快。“你跟大哥差遠了,大哥幹什麽都雷厲風行,我就見過他多次跟爹吵。你就沒那個膽量。你就這麽個蔫脾氣,該說什麽的時候說不出來。你什麽也幹不成了,你就是個窩囊廢。不讓回去,我還不想回去呢,他以為誰想回去啊。好說,永遠不回去了。”
紫煙的娘家住在市裏,她把車放在樓下的車位,她家住在二樓一個單元,她身上有家裏的鑰匙,因為父母退休後經常到老年活動場所去玩,很少在家裏閑著,家中可能沒人。有一個認識她的大媽正好從樓上下來,跟她打了招呼,二人還拉了幾句家常,走到自家的樓道上,生活的氣息與在婆家就不一樣,紫煙家住在這已有些年頭了,從她讀高中時就在這,那種親切像水一樣包圍了她,這裏的笑容與痛苦都是與婆家不一樣的。
她是下嫁給玉緣的,一般人會這麽認為。她本可以找個市裏的,條件也不一定比玉緣家差。誰讓她鬼迷心竅呢。
果然,爸爸媽媽都沒在家,紫煙不提前電話通知他們,是怕他們惦記她獨自開著車,他們一直不喜歡紫煙開車。
她開了門,在父母的屋裏轉一圈,**有媽媽洗淨熨平的衣服,她拿起一件來看了看,還是幾年前那件,她想,媽媽怎麽也不買件新的?煙灰缸裏有爸爸的幾隻煙蒂,她在爸爸經常坐的那個沙發上坐了下來,手放在扶手上。每次她回家室內都沒什麽變化,自從父親退休後,就沒什麽變化了,父親退休以前,有時會有一些新的擺件擺在屋裏,那時經常有客人來,退休後,冷落了好多,父親也就沒什麽心思擺東西了,甚至把以前的許多東西收了起來,也不知是賣了還是藏起來了。她默默地看著這室內的一切,呼吸著那種熟悉的淡淡的薄荷香水味,她忽然明白,她已經做不回以前的紫煙了。走進汪家大門,生兒育女之後,以前驕橫、淘氣的紫煙就死了,是一點一點被婚姻給淹死的。
她站起來,走到自己的房間,室內整潔而幹淨,一看就知道是媽媽精心收拾過的,自己前次來還是三個月以前,鞋架上放著她的一雙拖鞋,孤零零地躺在那兒,上麵有一個小貓的圖案,似乎在看著她。母親永遠不記得紫煙的年紀,還給紫煙買這種玩具式的拖鞋,雖然紫煙不常在家住了,但紫煙屋內的東西還是按紫煙的愛好擺著,一大盆金橘茂盛地伸展著枝葉,白色的小花開了密密的一層,香味和甜味彌了滿室,紫煙打開窗戶,想讓這甜味清淡些,有的花落了,結了小的雛形的橘子,紫煙在花旁俯下身看了會兒,出了會神,這盆花已經有十幾年了,還是她讀書時買的,沒想到它的生命力這麽強,多虧了媽的精心嗬護,她從窗戶往樓下望去,停車棚旁邊有一個小小的小區花園,有個少年男孩兒在單杠上晃來晃去,紫煙沒結婚時也在上麵晃過,如今,十年過去了,裏麵的健身器材也沒添多少,她轉過身,在她的**躺下,躺在這張**的感覺與躺在玉緣家的感覺也是不一樣的,在玉緣家心無時無刻都是懸著的,雖然睡了,耳朵也是警醒的,因此,雖然不幹什麽活,也總感覺累。
她剛躺好,閉了眼,想休息片刻,這時,門鈴響了,她想,不知是誰?若母親回來,她是有鑰匙的,這按鈴的是誰呢?她來到門前,猶豫了一下,門鈴繼續響著,她提高聲音問:“誰呀?”在城裏住與在鎮上住就是不一樣,不知是誰還不能開門,隻聽門外有一個聲音驚喜地說:“麗麗,是我。”是一個男人的聲音,紫煙激靈靈打個冷戰,血液都成了涼的,渾身每個神經都緊張起來,她停了片刻沒言語。來人說:“我剛才從這過,看到了你停在樓下的車,就想上樓來看看你在不在,你果然在,太巧了。”紫煙沒好氣地說:“我累了,正在休息,你改天再來吧。”來人說:“我就想看看你,沒別的意思,前些日子在一個服裝店門前見了你,你都裝作不認得我,我就那麽讓你厭惡嗎?你原諒我吧。”
紫煙惡狠狠地說:“我永遠也不能原諒你。你走吧。”來人正是在巧蔭服裝店前遇到紫煙的大森,瘦削而挺拔的身材,穿了一身灰色西裝,靈活的細長眼。
大森央求著:“麗麗你開開門吧,我們已經好幾年不見了,你還沒原諒我嗎?”
紫煙怒聲道:“我永遠不能原諒你,你還敢提以前的事,我恨不得殺了你,你快走吧,我永遠不想見你。”
大森正要說什麽,這時袁橋夫婦回來了,紫煙的媽媽桂枝看見大森在門外,就熱情地說:“大森,你在那兒幹什麽呢?”
大森靦腆地笑了笑說:“阿姨,紫煙回來了,我來看看她。”
袁橋和桂枝喜笑顏開地說:“是嗎?我們還不知道呢,進去吧。”
桂枝是個60多歲的婦女,齊耳短發,微微燙了點卷,細長臉,臉上已有了許多細密的皺紋,走起路來給人一種虛弱的感覺,總像大病初愈的樣子,她也沒什麽大病,無非就是腰痛、腰酸等這類早年就留下來的病根,跟了她一輩子了,她說話的聲音很柔和,很慢。袁橋個子不是很高,有點胖,這幾年肚子也起來了,頭發掉了不少,兩人總是一同出去,一同回來,在外人眼裏很恩愛。
大森看了看門,沒說什麽。紫煙聽到父母的聲音,沒了辦法,打開了門,衝父母說:“爸,媽,我回來了。”又假意笑吟吟衝大森說:“進來吧。多年不見,客氣什麽?”桂枝進了門,換了拖鞋,說:“怎麽也不打個電話,打個電話我就不出去了。”
袁橋說:“又是開車回來的吧?你是有了車癮了。坐公交車不是也挺方便的嗎?”
“開車方便,我開車的技術可好了,比玉緣還好呢。”
桂枝問:“怎麽不帶孩子們來?”
“我若開車帶他們回來,你更不放心了。算了,反正,她們也還是一群沒感情的小動物,回來隻有添亂。”
紫煙給大森端來一杯茶,當了父母,她不想顯出什麽來,但她心中非常氣惱。桂枝沒感到她們之間有什麽不對勁,她熱情地對大森說:“吃了飯再走吧。你和紫煙也好久不見了。”紫煙看了媽媽一眼,心中深怪媽媽說了這句話
大森用眼瞟了紫煙一下,說:“不了,我晚上還有事,李總說晚上有任務,給人家當差,不自由啊。”
袁橋坐在沙發上,對大森說:“工作怎麽樣,還順心吧?”
大森喝著茶說:“還可以,李總那人不錯,對我挺好的。”
紫煙見大森喝了她倒的茶,心中的氣一湧一湧地往上冒,他怎麽配喝她倒的茶?這更是對她的侮辱,她看著他那副嘴臉,心中冒出許多類似無恥、卑鄙、齷齪、肮髒之類的詞,直氣得她的腦袋嗡嗡地響,眼睛都有些痛。她微閉了眼養神,桂枝端了一碟紫煙愛吃的糖果放在紫煙的手邊,並抓了些放在大森那裏。大森連聲說:“謝謝。”他看了紫煙一眼,並沒吃那糖。紫煙伸手拿起一顆巧克力,剝了皮放在嘴裏,她慢慢地咀嚼著,一言不發。
大森覺出了紫煙的冷落,但他還是想多待會兒,就和袁橋聊著袁橋的字畫。他說:“叔,前些日子,你托我賣的那幾幅畫我放到我一個朋友的畫店裏,朋友問,那幅《八驢圖》10萬塊錢賣不賣,有人打聽那幅畫呢。”
袁橋坐在大森近前的一個椅子上,探過身來說:“是嗎?差不多,我們估計了12萬,比我們預想的少一點,少一點就少一點吧,不過,不能低於10萬了,你讓他看著辦吧。”
大森說:“好吧,我一兩天給他回個話。”
紫煙驚奇地問父親:“你在賣畫啊?什麽畫?”
袁橋看了看紫煙:“就咱家祖傳的那幾幅畫,想賣出去,否則招了賊怎麽辦?我和你媽常不在家,前些日子,咱家的陽台上就進來過賊,偷了幾十塊錢走了,你看我把門也換了,陽台也封死了,我想,幹脆賣了痛快。擱著不放心。咱家值錢的東西,我都給賣了。”
紫煙這才明白,為什麽家中擺的那些看似古董的盆盆罐罐都不見了,原來是賣了,紫煙知道,那些東西不是什麽祖傳的,是他從地攤上淘來的,他退休後迷上了倒騰古董。
袁橋見女兒臉色不好,覺出女兒有心事,以為紫煙是在婆家遇到了什麽麻煩,他心中沉重,他就這麽一個寶貝女兒,他心疼她,見她臉上不高興,他就心疼。
大森說:“叔叔,我剛買了輛白色帕薩特,證件都上齊了。”
“是嗎?那車怎麽樣?”
大森高興之情溢於言表,說:“車型還可以,就停在樓下,您看看。”
說著,他走到陽台那,袁橋也跟去看了,紫煙坐著不動,心想,他也就是在我麵前臭顯擺。袁橋望了望說:“看上去不錯。你有錢了。”
大森笑著說:“有兩年和朋友合夥做生意,掙了點錢。買輛車過過癮。”
紫煙撇著嘴說:“不義之財吧。”
大森低頭笑笑:“哪敢啊,我們倒賣寵物賺的,我們有朋友從外國進口了些稀奇古怪的小動物,我們弄到市裏的花鳥魚藝市場去賣,什麽美洲豬、古巴蟾、南美洲的蟑螂、印度洋的蟹、南美洲的龜、澳洲變色龍等等,銷路非常好,並且可謂暴利。”
紫煙聽著這些稀奇古怪的名字,也不知他叨嘮的是什麽,不屑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心想:你也就適合和那些怪物為伍。
袁橋問:“生意那麽好?”
大森麵露嘚瑟地說:“就是這些小動物的進口手續相當繁瑣,到海關後還要經過動植物檢疫部門的十分嚴格的檢疫才能上岸。……不過,我不管那些,我隻管賣。”
袁橋點點頭說:“做買賣都不容易,小心了,別幹違法的事,你們這個年齡正是幹事的時候,千萬別往歪道上走。”
“我已經不是那個路見不平,拔刀就上的愣頭青了。”大森紅了臉。
“我怎麽覺得倒騰那些東西就是犯法的事兒呢?”紫煙的臉也漲得發紫,心中暗恨。
“嗨,犯不了法。那些珍貴動物我們也不弄。”
桂枝轉移話題說:“攢錢多了,找個女朋友吧,也該成家了,我們紫煙都有三個孩子了。”
大森說:“不忙,不忙。”
紫煙見大森總沒要走的意思,就站起身往自己屋裏去。不再去聽他說話。
大森見此情景,於是站起來說:“叔,我先走了,改天再談。”
桂枝連聲說:“忙什麽,吃了飯再走吧,我蒸米飯呢,一會兒就好。”
“不了。”大森說完,起身往外走。桂枝衝裏屋喊:“紫煙,大森要走了。”
紫煙出來,說:“著什麽急。慢走。”而心裏頓時輕鬆起來。
大森說:“我還有事呢。”
紫煙並沒站住腳,而是跟了大森出來,約莫快到樓外邊了,紫煙低聲而硬邦邦地說:“我告訴你,往後少往我們家來,我永遠恨你,你是個豬狗不如的東西。少拿甜言蜜語哄我媽。”
大森委屈地說:“我對你父母可沒任何惡意,對你也沒有,你看我都30歲了,還光棍一個,我為了誰呀,你心中清楚。我拚命掙錢,是想給你看啊。”
紫煙生氣地說:“我說過了,我今生不會再與你有任何關係,也永遠不想再看見你。走吧。”說完,紫煙怒衝衝往回走,上了樓,大森望著她的背影,直到沒了影,才轉身去開他的車,他的車就並排和紫煙的車放在一起。紫煙的車是黑的,他的車是白的。他來到紫煙的車前,透過玻璃往紫煙的車裏望,車座上有一個小的基尼熊,藍色的。看到那個小熊,做著頑皮的鬼臉,他有些發愣,迷迷糊糊仿佛又回到了十幾年前,一群沒考上大學,又沒職業的男男女女,騎了摩托車在大街上飆車,紫煙的長發飄起來,酷酷的牛仔裝,戴了墨鏡——瘋了的紫煙,他緊隨其後,風馳電掣地滑翔在都市的夜色裏,警察對她們這夥人都沒了辦法,該打也打了,該罰也罰了,她們依然故我。大森就這麽愣著神,看著那個小熊,然後,慢慢轉過身,上了他的車,緩緩地開走了。
此時,紫煙正躲在陽台玻璃後麵,見大森真的走了,她才憤憤地轉了身,把一副笑掛在臉上說:“媽媽,我幫你做飯。”桂枝圍了圍裙,兩手上還粘著魚腥,謙和地笑著說:“小麗,不用了,我快做好了,歇著吧。”
“唉,媽,別做這麽費事的,隨便吃點就行了。”
“這還是前天買的,養在魚缸裏,我猜你這兩天會來。”
紫煙歎口氣,跟媽是最沒辦法的。
“孩子們好嗎?”
“都挺好。”
“你要累,我幫你帶一個,我挺喜歡繡繡的。省得你們找保姆了。”
紫煙看著媽媽切那條魚,去了頭,尾,鰓,切成一塊一塊的,就像是一刀一刀地切著生活,越切越少了,她頭上的白發雖然染黑了,但隱隱又露了些白根出來,她比佟小花歲數大,紫煙還記得媽媽年輕時的樣子,挺漂亮的一個女人,現在,背微微有些駝了。
紫煙說:“媽,不了,他們家有那麽多人呢,閑著也是閑著。再說了,外孫就是外孫,養大了也是白眼狼。你少牽掛她們吧。”
桂枝聽了這話心中一痛,她不由抬頭看了看紫煙,說:“小麗……”然後沒了話,低下頭去。
紫煙笑笑說:“媽,以後叫我紫煙,我不喜歡那個名字。”
桂枝連聲說:“我忘了,忘了,我想起你的時候,總想著是小麗這個名字。記性越來越差了。”
紫煙笑笑:“也沒什麽,年輕時候的事了。現在,我對叫什麽都無所謂了。”其實紫煙是因為大森剛才叫她小麗而對那個名字非常厭惡,仿佛經了大森的口那名字髒了。
紫煙小時叫小麗,後來讀了書,覺得這個名字特俗,一點詩意沒有,就自己取了名字叫紫煙。
袁橋戴著老花鏡看一本書,一隻耳朵聽著母女二人的對話,問:“玉緣怎麽沒來呀?”
“他忙啊。整天在公司裏,現在公司就靠他了。老二兩口在市裏經營服裝,已經不進家了。他父親又上了點年紀。我看是想把公司交給玉緣了。”
“噢……不過,也得經常帶他回來看看。”
“行,過幾天,他若不忙時,我們一起回來。現在生意不好做,我聽他說,今年可能賺不了錢,不賠錢就是好的了。利潤下滑得厲害,美國和歐盟又限製中國紡織品的出口,產品的銷路也不是很好。”
袁橋聽了,很鄭重地說:“你得讓他好好把握,這幾年遇到點風浪垮了的企業不少。”
“不至於那樣慘吧?”
“那可沒準兒,經營要得法,要時刻注意國際市場行情,大生意怕賠,賠了就受不了。”
“我是不管他們那些事,我隻管我的孩子們。”
“你也不能總這麽待著吧?沒事也往公司裏轉轉,給玉緣幫幫忙。將來這公司成了你們的,你總得知道點裏麵的事吧?”
紫煙不耐煩地說:“知道了。別說了,你不了解他們。”
袁橋見紫煙不高興了,就不說下去了。桂枝連忙說:“你知道什麽呀?別念雜經,即使賠了,也不至於去要飯吧,剩點家底就夠他們吃了。”
“你這不是念雜經是幹什麽,我也是為他們好。”二位老人眼看要抬杠。
紫煙說:“行了行了,煩不煩?你們真是瞎操心。”
桂枝問:“紫煙,放糖不放?”
“別放了,我在他們家吃慣了不放糖的了。”
桂枝於是把拿在手裏準備往鍋裏倒的糖又放下,又舉起一袋鹽說:“紫煙,鹹點還是淡點?”
“你看著放吧,你們平時怎麽吃就還怎麽做。”
“我先少放點,一會兒你覺得沒味,你再放點。放鹽多了就沒辦法了。”
隔了片刻,桂枝又問:“紫煙,放不放辣椒?”她手中正舉著一枝小辣椒。
紫煙聞著滿室的魚香,忽然勾起了食欲,說:“放點吧。我倒想吃點刺激的東西,再多放點醋。”
紫煙看著媽媽在那裏忙活,忙活中的媽媽是幸福的,紫煙每次回家,都不做飯,媽不讓她做,紫煙也就心安理得的飯來張口,桂枝已經為紫煙忙了近三十年了,她還希望繼續忙下去,隻是她這種忙活的機會越來越少了,紫煙回家的次數越來越稀,一方麵是她有了三個孩子,三個孩子牽著她的腿,最主要的原因是紫煙心情不好,如果生活得痛快,她回家的時間有的是,她整天生活在雲裏霧裏,她不想讓父母知道她的糟糕的婚姻,可是父母也是有耳聞的,她就更不願見到她們,就像一個人不能衣錦還鄉一樣,她覺得她沒有美滿的婚姻,便有一種無臉見父母的感覺,一個女人給父母爭光的不是事業,而是婚姻。
紫煙問父親:“爸,什麽時候又和大森這家夥聯係上了?”
“前些日子,我一出門正好碰上他,就聊了起來,後來在一個畫店又見到了他,他陪他們李總選畫,恰好我有幅畫在那兒賣,他就推薦給了他的領導。這麽著,就認識了,他說那個畫店老板是他的朋友,我就經常讓他幫我打聽畫。”
“我越來越討厭他,你以後少跟他有聯係吧。”
“我看他現在挺穩當的,那些年他追過你,你沒同意,也不能就成了仇人吧?你看你剛才那麽涼的態度,還像在耍小孩子脾氣。你現在是大人了。”
“有些事你不知道,不讓你理他你就別理他唄,人是變化的,這麽好幾年不見,你知他是好人壞人?”
袁橋嘿嘿笑了笑,見紫煙生氣了,便停住不說了。
紫煙又大聲而撒著嬌說:“聽到了嗎,爸爸,我說過不讓你理他。你聽到了嗎?”
袁橋連聲說:“聽到了,聽到了,也不能說不理就不理吧,也得有個過程。等賣完了那兩幅畫,就跟他沒聯係了。”
“這才像我爸爸。”
袁橋想了想又說:“他問過我你的手機號,我說忘了,沒告訴他,我也怕他給你找麻煩。”
紫煙心中一驚:這小子還是賊心不死,就對爸爸說:“你這麽做就對了,千萬別告訴他我的手機號。我不想再見他。”
桂枝聽著二人說話,不時伸進頭來看看紫煙,覺得女兒還是那麽漂亮,越看越喜歡。同時,對玉緣隱隱地恨著,有一次,袁橋親眼看見玉緣挽著一個妹子從酒吧出來,袁橋上去對玉緣就是一頓批評,弄得玉緣麵紅耳赤,玉緣從那之後,就很少到紫煙家來,桂枝為此非常埋怨袁橋,說:“年輕人哪有不犯錯誤的,你那麽不給他台階下,他沒了麵子,怎麽好再來?”
“一個農家出身的孩子,也學會了這個,對得起我嗎?對得起紫煙嗎?”袁橋氣憤地說,直氣得兩天沒睡好覺。
“社會風氣如此,好人也得變壞了,他又是個必須得去交際的人,他可能是陪別人去的,做生意,哪有不去那種場合的。”桂枝勸著。
袁橋更加生氣了,說:“狗屁邏輯,做生意幹嗎得去那種場合?照你這麽說,當初,還不如給紫煙找個窮光蛋呢,讓他們去吃苦,可是恩恩愛愛。”
桂枝說:“當初,紫煙可是看上了玉緣,這是紫煙的事,你讓她嫁窮光蛋,她嫁嗎?”
袁橋不言語。桂枝又說:“當初,可是通過你,紫煙才認識的玉緣,紫煙婚姻不好,你有一半的責任,當初若嫁了大森也行,你看他多癡情啊,雖說他是個無爹疼無娘愛的孩子,可他更知道愛紫煙啊,直到現在還沒結婚呢,並且也發展得不錯。你們都是勢力鬼。”
袁橋便說:“大森再有錢也不行,我看不上他,有人被錢充起來,就像一個皮球打足了氣,像個人,隻能是像,若沒了錢,就醜陋得像鬼,大森從小沒家教,上學時隻知打架,不學無術,不知什麽時候,他就會翻了船。玉緣的父親汪木生我是了解的,為人正派,你看他教育的幾個孩子,都讀了大學,從這一點看,玉緣壞也壞不到哪去,或許那天真的是陪客戶去的,他自己並沒幹什麽。但願如此。”
桂枝氣得笑了說:“這又向著他了。”桂枝想著這回事,心中總是疙疙瘩瘩的,其實她也聽到過玉緣的風聲,她替紫煙擔心。
桂枝問:“老二他們是不是就生一個就不生了?”
“可能是吧,巧蔭有主意著呢,誰像我呀,傻乎乎的,生了這麽多。”
“孩子多了是福,你瞧我們就你一個孩子多孤單。巧蔭不生是她傻。”其實桂枝心中想的是,巧蔭不生才好呢,紫煙在汪家的地位不可動搖了,紫煙給他們生下了寶寶,一棵金苗。
“媽,你這都是老思想了,跟不上時代了,你看現在城裏這些年輕人,都不生孩子了,也不結婚了,或者不結婚而生個孩子自己養著,多痛快,像我這樣,公婆小叔小姑都齊全,想簡單也簡單不了,其實是很煩人。”
“那是社會的退化,我看不順眼,你說那個明星誰誰是不是個時髦人物?她嫁到了香港大戶,她已經生了兩個孩子了,那個唱歌的歌星不是生了三個孩子嗎?”
紫煙無可奈何地笑了笑,說:“環境的原因吧,我當初要留在城裏,可能也就生一個就不生了。誰知為什麽我去了那,就變了一個人呢,竟然生孩子生上了癮。”說完,哈哈笑了起來,笑中夾了一絲悲涼。
夜裏,袁橋翻開他的床,從床的夾縫裏拿出一卷卷的東西,說:“紫煙,我還剩這點家底,你揀幾幅吧,我把剩下的都處理掉。”
紫煙打開來,是幾幅名家字畫,問:“都是真跡嗎?”
“不見得。不過,都看著不錯。”
“我不感興趣。”
袁橋拿起一幅明朝人的《紅梅》,說:“送給玉緣他爸爸吧。掛客廳很好看的。”
“算了,他們家現養著一個大畫家,想掛什麽就可以畫一個出來,別送給他了。”說完,向袁橋和桂枝簡介了一下黃斌。桂枝嘖嘖稱奇,說:“盟盟那孩子我見過,人長得漂亮,也挺懂事的,怎麽找了個那樣的人啊,是不是有精神病啊?”
紫煙笑了說:“精神病倒不見得有。或許搞藝術的就那樣吧。搞不出真正的藝術作品來,還可以稱自己的行為為行為藝術。這詞是我從報上剛看來的。”
“你婆婆滿意不?”
“不滿意也沒辦法,丈母娘疼女婿,現在不說什麽了。好像認可了。”
紫煙打開一卷畫,是一幅荷花的水墨畫,她不由得來了興致,那畫麵上的荷花露著粉臉,喜滋滋地開著,有幾分嬌羞,又有幾分招搖,她看得出了神,仿佛聞到了怡人的花香。她問:“這幅畫看著好看,我要了吧。”
袁橋看了看紫煙,又仔細看了看這幅畫,說:“這畫我保存好多年了,是我一個老朋友送我的,你喜歡,拿去吧,不要損壞了,不喜歡了就拿回來,我繼續存著,但是,別賣,我這朋友還在世呢,我不能拿這畫來賣錢。”
“是個有名的畫家嗎?”
“不,隻是一個喜歡畫畫的朋友。”
“噢,那這畫值不了多少錢。我要了吧。”紫煙把畫卷起來,袁橋叮囑:“輕點,輕點。”紫煙嗖嗖地就卷好了,心中想著:玉緣你有一幅荷花的畫,可是你不敢明目張膽地掛起來,我如今也有這樣一幅畫了,我要掛起來,讓你天天看著,或許你就麻木了,玉緣是對荷花過敏的,前些年,玉緣家後院的噴水池要種荷花,玉緣便不讓種,至今那池中除了幾尾金魚外,就隻有幾棵水草,空****的,他越是這麽神經,紫煙越不高興,她偏要掛幅荷花在臥室中不可,她倒要看看他的表情,他不是睡中都喊雪寧嗎,讓他喊去吧,她不在乎。
袁橋不懂紫煙的心思,他隻一味地叮嚀,“別損壞了,別損壞了。”
桂枝給紫煙鋪好了被子,說:“我經常給你曬被子呢,昨天還曬來著,你聞聞,還有點陽光味呢。”說著,在紫煙床頭坐下來,紫煙洗了澡出來,梳著她的頭發,說:“有沒有以前的朋友們打聽過我啊?”
桂枝說:“我沒遇到過,除了大森打聽過你,別的女同學們,我大都沒見過,就前些日子,我坐公車,遇到了你高中時的同學美玲,說了兩句話,她說她還在玉華路那個銀行上班,說讓你有空找她玩,她人長胖了,可不是原先細瘦的模樣,女人一結了婚,生了孩子,就走了樣。”
紫煙說:“是嗎?沒想到,不過,我也沒心思找她們玩了,沒共同語言了。”
“可不是唄,這麽多年不聯係,就生疏了,都這樣。對了,你那個叫小玉的同學可能是離婚了,我前些日子在商場碰到她和一個男的相依相傍地走,不是她結婚時的丈夫。”
“啊?是嗎?是個新丈夫還是個情人?”
“看不出來。”
紫煙邊往臉上抹著粉邊說:“沒準是個情人吧,凡是結了婚的,就不再相依相傍了,就有距離了。”
桂枝笑了,眼中泛著一種柔和的光,許多陳年舊事,在那光波中一閃而散了。她或許想到了她曾經有過的青春歲月,有個叫雲生的小夥子整天到桂枝家來,找她的哥哥,其實大概是想看看她,她明白他的意思,她至今記得他的眼神,令人神往。可是,她不,她要嫁給她的大表哥,一個軍人,那樣,她就可以農轉非,可以隨軍了,脫離了農門。於是,她真的嫁給了他——袁橋。錯了嗎?錯了。無法修改的錯誤。誤了一生。一生走到這,似乎又是很短的,無所謂了。
沒辦法,她無法忘記她夭折的兒子,長到9歲了呢,讀二年級了,但天生的體質弱,竟得白血病死了。這悲劇是她一手釀成的。他死前的眼神是那麽無助,那麽孤獨。
後來,紫煙讀書了,會問:“媽,你們是近親結婚,我為什麽是健康的,也不笨?”
桂枝會說:“你是個例外,是天助我。”說完,就看著紫煙笑,不,那時她還叫小麗,水汪汪的大眼睛,真漂亮。她笑著時,眼底有淚光閃過,她永遠忘不了她的兒子,他是孤獨的。
今天的紫煙依然漂亮,她一手養大的女兒。從那麽一個小兔子樣大的娃娃養成了今天這麽大的紫煙,快三十年了。
紫煙說:“唉,媽,紋紋上學可笨了,十以內的加減法似乎都很困難,是智力開發的晚呢?還是隔代遺傳呢?是不是我身上的壞基因,在我這是隱性,到了她那兒是顯性,讓她成了這麽一個笨孩子?”
桂枝一聽,連忙說:“不可能,不可能是遺傳,你沒問題,她更沒問題,你和玉緣又都是聰明人,孩子們不會笨的。可能是小的時候沒注意智力開發,你生的孩子多,顧不上她,慢慢來,好好教教她,別打別罵她,會好起來的。再說了,才上一年級,看不出笨不笨來,孩子們變化大。”
“但願如此吧,我這兩個月可發愁了,我還得重新學一遍一年級的課本,每天她放了學,我還得輔導她。唉……”
“你是當媽的,就得多操心,你以為媽是好當的?”
“玉緣可是一點時間都沒有。這幾個孩子都是我管。到時候成績不好,還得說是我的原因。我冤不冤?”
“一家子,不說那個冤不冤,你盡心就是了。百人百性,紋紋若真的學不成,還可以往別的方麵發展啊。並不是所有的人都適合讀書。你小時,我們就沒注重培養你的特長,你從小喜歡歌舞,我們覺得那是沒出息的活,不讓你練,現在我都有些後悔了,你看那些大明星,王菲啦,孫燕姿啦,多風光。你若往那方麵發展,不會比她們差。”
紫煙連連搖頭:“我不是那樣的料。成不了人家那樣。我幹什麽都幹不出個樣來的。”
“誰說的,你小時六一兒童節跳的舞,不是還得個市一等獎嗎,那張獎狀我一直藏著呢。”
紫煙哧地笑了說:“值得嗎?”
“你小時可聽話了,就上高中那會兒,不知為什麽變了性情,脾氣大了,個性非常強,經常和一群男生女生混,沒能考上大學。可惜。”
“我不認為讀大學有什麽好,玉緣不是讀到一半還退了嗎。可見大學不好。”
桂枝沒言語。她是知道玉緣退學的真正原因的。她走到櫃子前,打開,從中拿出一件外套來,說:“紫煙,我前幾天在商場看見這件衣裳,很喜歡,覺得你穿上非常好看,你看看。”說著,殷勤地遞過來,紫煙一看那顏色,紅色的,就說:“唉呀,媽,哪適合我穿呀,你淨瞎買,不是說過不讓你買了嗎?你前日子給我買的裙子我也是一次沒穿過。往後,你別買了,我自己買就行了。你看我帶回來那些衣裳,是裝了滿滿一後備廂,是讓你當破爛賣的。”
桂枝拿著那件衣裳,笑依然在臉上,說:“沒關係,不喜歡就放著。”說完又放了回去。依然笑著。紫煙忽然覺得那笑很讓她悲傷,她禁不住紅了眼圈。她轉過身去,看著那盆花說:“這花好香呀,開了這麽多。”桂枝說:“我天天伺候它,看它長得多好。”
二人又閑聊了會,看看鍾表,已經晚上12點了,袁橋已經聽著收音機睡著了。桂枝不舍地說:“睡吧,早晨吃什麽?”
“隨便,喝點奶就行了。我經常不吃早飯呢。”
“不吃早飯可不行,久之身體就壞了。”
紫煙說:“知道了,知道了,你去睡吧。”
紫煙本來想住個兩三天,可是,第二天早晨起來,她就開始想回去了,晚上,她夢見寶寶喊媽媽,一聲聲地,真的是寶寶,把她喊醒了,側耳傾聽,四周寂然無聲,隻有橘子花飄著它的幽香,她真的會惦記寶寶?他在她眼前時,她不怎麽在乎他,一旦離開,他的小小的身影便總在眼前晃。單薄的,一個小男孩兒的身影。
桂枝聽到紫煙的電話,急促地問:“有事嗎?今天就回去啊?”
“也沒什麽事,可能下午就回去,過幾天我再回來吧。”桂枝有點傷感,紫煙能感覺出來,但是,不知為什麽,離開玉緣家,她真的放不下。
桂枝說:“下午就回去吧,寶寶還小呢,你不該放下他。下次帶他來吧。”
“好,下次帶他來。”
停了片刻,紫煙又說:“寶寶能從1數到100了。”
桂枝笑著說:“小家夥一看就聰明,你瞧那眼那個機靈,裏麵都是事。”說著時,她又想起了她夭折了的兒子,也是有那麽一雙靈活的眼睛。
紫煙也笑了,說:“壞極了,趁紋紋和繡繡不注意,他就放個餅幹渣在她們脖子裏,然後咯咯地笑。真猴。”
吃了早飯,桂枝又開始準備午飯,她知道紫煙愛吃小雞燉蘑菇,就開始燉給她吃。並不停地圍著紫煙轉來轉去,也不是為了說點什麽,隻是想和她多待會兒。紫煙更心煩了。袁橋又叮囑了紫煙那幅畫,紫煙說知道了,然後說:“爸,你頭上的頭發越來越少了,戴個假發套吧。”
袁橋擺擺手:“不弄那個,不弄那個,禿就禿吧,幹嗎弄個假的。”
自從結婚之後,紫煙就沒和父母爭執過,結婚前的紫煙可沒這麽溫順,她在父母麵前就像一個乖張的小牲畜。
那時,紫煙高考沒考上,又不想回學校複讀,便結識了一群社會上的小青年,男男女女,整天混跡於歌廳、酒吧。她不想找工作,也不想受任何束縛,袁橋當時是市長,紫煙也認為自己的工作不成問題,先痛快幾年再說,年輕貌美的紫煙不乏追求者,真的假的,總是跟了幾個人,大森便是其中之一,呼之即來,揮之即去,他沒有錢,缺錢花了,他就去賣幾天苦力,多累的活他也幹的,有時甚至替別人打架掙錢,有了錢他就陪了紫煙花,她是他心目中的天使和公主,隻可惜他不是王子。但他會幾套拳腳,一般知道的都有點懼他,圍在紫煙身邊的那幾個男的背後沒少吃過大森的虧,後來都不敢接近紫煙了。
紫煙見朋友們都冷落了她,玩起來沒勁,一天在舞廳裏便問大森:“尖刀,怎麽螃蟹、盲果、田鼠他們都不來了?”紫煙給大森叫尖刀。
大森便說:“小麗,你想找他們嗎?好說。”說完,他就一一打電話過去,半個小時後,這幫人便都來了,一群人又是烏煙瘴氣吃喝玩樂。
紫煙說:“他們怎麽都聽你的啊?”
終於有一天,大森打架出了亂子,被捕了,判了三年,紫煙還給他請了律師,幫他打官司,袁橋覺得女兒太過分,說:“你和他有什麽關係?你為什麽幫他?你一個女孩子家,說出去不好聽。不許你再管他的事。”紫煙說:“朋友一場,他落難了,他又沒錢,我不幫他,太不義氣了吧?”袁橋厲聲說:“哥們義氣是女孩子講的嗎?丟人。”紫煙感覺萬分委屈,平日裏一向護著她的媽媽也沒為她說好話,隻是一個勁地抹眼淚。袁橋看了看哭哭啼啼的桂枝,訓斥道:“都是你慣得她!”桂枝一言不發,仍舊抹眼淚,紫煙大聲說:“哭什麽,我知道你們嫌我吃了你們的飯,花了你們的錢,心疼了,好,我以後自己掙錢,然後再把自己嫁出去,也少讓你們看著不順眼。”
袁橋聽了氣得發抖,把她關在屋裏,不讓她出去,嚴肅地訓斥了她,讓她好好反省。可暗地裏卻積極地給她安排工作,想讓她自食其力,總這樣不是辦法。
後來,給她找了個在報社的工作,讓她在裏麵校對文字,以磨煉她的性情。桂枝耐心地勸她說:“你就去吧,掙得不夠花我還添錢給你,那裏都是文化人,可以提高素質,加強修養。”
紫煙哼了一聲,不情願地去上班,那種工作很枯燥,紫煙文化根底淺,自己經常念錯寫錯字,如何去給別人校對。報社領導對她的工作不放心,可也是睜隻眼閉隻眼,讓另外兩個人幫助她,紫煙也看得出來,索性把工作推出去,讓別人幹,自己聊聊天打發時光。後來,她說:“雖然我做不好校對,但我適合當主編,我看得出文章的好壞。”同事們一笑了之。沒人和她認真,誰都知她是市長的千金。而紫煙有她不屈的一麵,她不願幹這種類似接受施舍的工作,她自己辭職了。
袁橋一見,說:“那你說你適合幹什麽工作吧?”
紫煙說:“我更適合當明星,我到電台當主持人吧,你去給我跑跑關係。”
袁橋一聽,生氣地說:“當主持人也是需要文化修養的,不隻是長得漂亮就能當得了的。再說,你以為我當了市長,這電台啊,報社啊,各個單位都是咱家的,說去哪就去哪,就你這高中畢業,我把你安排到報社已經是礙於麵子了,現在有多少大學生想去還去不了呢。你不知珍惜,不會可以學嗎,一點不思進取。”
紫煙兩眼望著天花板,臉上寫滿了不屑和反叛,她沉悶地問:“你們說,我是你們親生的嗎?”
桂枝一哆嗦,心中像打了個霹雷,渾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呆呆地看著紫煙,袁橋也是一驚,說:“為什麽這麽問啊?”
父母的表情讓紫煙深感錯愕,她本是說著玩想氣氣他們的,紫煙歪著脖子說:“你們是近親結婚,為什麽我一點毛病沒有?為什麽?”
紫煙嘴角輕輕一撇,說:“我寧願自己也早早地就夭折了的好,也少受別人的歧視。”
袁橋莫名其妙地問:“誰歧視你了?”
“誰歧視我了?整個社會都歧視我,你看看這都什麽年代了,竟然還有近親結婚的,說出來讓朋友們笑話我,我讀書時,同學們也笑話我,將來我找對象,人家也會瞧不起我,這不是受歧視是什麽?我倒更希望我是你們要來的,揀來的,那樣就和你們扯不上關係了,可是我偏偏是你們親生的,還沒有盡早地夭折。讓我在這個社會上受罪。”
桂枝聽了早已淚如泉湧,傷心欲絕。在**嗚嗚大哭,袁橋順手拿起掃地的掃帚,朝紫煙就打過來,邊打邊說:“你這個畜生,白養你了,你想氣死我們啊。”
見真的動了手,桂枝連忙爬起來,說:“你這個老畜生,不許你打她,你打死我吧。”
紫煙順勢從父親的掃帚底下掙脫出來,咚咚地下了樓。逃走了。
桂枝見紫煙跑走了,坐在沙發上繼續哭。
袁橋連聲說:“氣死我了,都是你把她慣壞了,慣得不像個人樣。”
桂枝還在說:“你幹嗎打她呀,她是個女孩子,你打她幹嗎?”
袁橋一生氣就上班去了,桂枝獨自在家中傷心,她身體一直不太好,早早地就退了。哭夠了,她找出紫煙小時候的照片,一張一張地仔細地看,坐在浴盆中的小紫煙,紮了小辮的小紫煙,與小猴玩耍的小紫煙……每一張都是一個生活的畫麵,一躍一躍地在她眼前跳——她的孩子,永遠是她的孩子。
晚上,桂枝做了紫煙最愛吃的小雞燉蘑菇,可是紫煙沒回來,她打電話到她知道的紫煙的朋友家,沒有,紫煙一夜未歸,桂枝兩口也一夜未曾合眼。
紫煙正在舞廳中瘋。
紫煙一個星期沒回來,桂枝一個朋友一個朋友家地找,一個歌廳一個歌廳地找,紫煙看到她就躲起來,她走了,紫煙照舊瘋狂地跳,唱。
幾天下來,桂枝明顯地老了許多,她的腰痛病又犯了,血壓也升高,住進了醫院。
紫煙派自己一個朋友美玲去家中打探情況。美玲回來報告說:“你還是回去吧,你媽病了,住院了。”
紫煙這才蔫蔫地回來。袁橋沒再訓她,而是讓她去醫院照顧桂枝。
紫煙低著頭坐在母親的床前,一言不發,她瞧不起自己的母親,為什麽要嫁給自己的表哥呢——多麽不正常的關係,想起這個問題她就要發瘋。自從她明白了近親不能結婚以來,她就為父母的關係感到難過,甚至感到惡心。小時候,母親說起紫煙有個小哥哥死了,紫煙會更傷心,想象著那是怎麽樣一個小生命,母親早把他的照片藏起來了,不讓紫煙看,怕不吉利,紫煙就到處亂翻,從沒翻著過,後來,紫煙大了,讀了初中,又讀了高中,明白了許多道理,她就感到自卑,高傲的自卑,對父母由愛及恨,她也變得脾氣暴躁,性情古怪,成績下降,她不再同情那個死去的哥哥,他是幸福的,她也不再同情父母,他們是自找的。她開始厭惡自己的母親,一個為了能過上城市人的生活,而甘願嫁給表哥的虛榮的女人。她不再感激她們,她們為她勞作是應該的,是在贖罪,向人類贖罪。這就是十七歲的紫煙的全部的思想——對父母充滿仇視。
大森事件之後,桂枝和袁橋開始商量紫煙的婚事。前前後後也介紹過幾個,可是一個也不成功。
一天,桂枝又在為紫煙的婚事發愁,紫煙笑笑說,有一個人我看很好,不知人家願意不願意。
桂枝忙問:“誰?我見過嗎?”桂枝很怕她會說出大森這個名字。
紫煙沉吟片刻,笑著說:“你們都見過的,他叫汪玉緣,隨他父親汪木生來過我們家。”
桂枝一聽,樂了,說:“隻不過不知他有沒有女朋友,那真是個出息的小夥子,長得好,看著也老實。聽說正念大學呢。”
紫煙紅了臉。
桂枝向袁橋透露了這個消息。
袁橋高興地說:“市裏這些紈絝子弟,我一個也看不上,而那些有學識的又未必滿意紫煙,汪木生的兒子,人倒好,紫煙眼光不錯,他隻來過咱家一次,紫煙也隻見過他一麵,她就看上他了?”
桂枝說:“她滿意就好。”
袁橋思尋一下說:“汪木生這人我了解,打交道這麽多年了,我也給他辦過幾件大事。他是個幹事業的人。你看,他有錢了,可從不胡來,他本分,他的兒子也應差不了。”
袁橋便找人去說媒。
在靜候佳音的日子裏,紫煙對新的生活充滿了幻想,一種她想要的,浪漫的愛情生活。
她想象著那次玉緣隨他父親到自己家裏來,紫煙見過幾次汪木生,汪木生很有錢的樣子,每年都會給紫煙送壓歲錢,往往就夠紫煙一年的零花錢了。她沒想到他會有那麽一個風姿英偉,氣質不凡的兒子,他是清新的,與大森他們完全不同的,就像雨後的晴天,而大森他們是悶熱天,是陰雨天,是沙塵暴天。
那天,紫煙玩完了一個通宵,疲憊不堪地哼著歌回到家,在客廳裏,父親與汪木生正閑談,她沒正眼看,隻胡亂地說了聲:“叔叔好。”抬眼時,見沙發上還坐著一個小夥子,眼光剛想滑過去,裝沒看見,也省了打招呼,卻又沒滑過去,收了回來,她睇視著他,他友好地笑了笑,算打招呼,她沒有笑,而是一臉的嚴肅,不禁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束,轉身回了自己房間,她照了鏡子,看見了自己的黑眼圈,蓬鬆的發。她洗了臉,整理了頭發,又換了件衣服,她沒有像往日一樣睡覺,而是珊珊走出來,此時的她已是嫋嫋娜娜,大大方方,重新給汪叔叔打了招呼。袁橋介紹說:“這是汪叔的兒子,叫玉緣,你們認識一下。”紫煙嫣然一笑,說:“你好。”小夥子站起來說:“你好。”
這是紫煙第一次見到玉緣。
後來,桂枝說:“嫁給他家也好,他們這些年賺了不少錢,你過去之後就不用上班了,正合了你喜歡待著的意。”
紫煙卻不滿地說:“媽,我若嫁給他,可不是看上他家的錢,我覺得我小時候見過他。”
“喲,從何說起呀,不會吧?做夢吧?”
紫煙說:“你不記得了,我7歲那年,爸爸帶著我,去看我奶奶,(當時,紫煙的奶奶還在世,袁橋的老家和玉緣家是一個縣,袁橋也曾在本縣做過副縣長,後升遷到市。)半路上,爸爸到河邊葦叢中解手,我從車上下來,看到淺水處有一朵荷花從水中冒出來,就去采,沒想到,陷到水裏,差點要了命,是一個會水的正在遊泳的小男孩揪著我的頭發,把我從水中拉出來了,見我嚇壞了,他把一片大荷葉蓋在我頭上逗我。等爸爸從葦叢中鑽出來,看到水淋淋的我,想感謝那個小男孩,他卻鑽到水裏跑了。你記得這回事吧?”
桂枝想想說:“好像有這麽回事。”
“什麽好像啊,真有這麽回事,那個小男孩是腦袋上頂著個大荷葉的,我一直沒忘,我覺得他就是玉緣,玉緣就是長大了的那個小男孩。”
桂枝哈哈大笑,笑得喘不上氣來,說:“沒有的事。”
紫煙生氣了,說:“一點想象力沒有,不跟你說了,反正你也沒見過那個小孩。我可是印象深刻,這輩子忘不了那對眼睛。”
後來,紫煙嫁到玉緣家,問過玉緣幾次這事,玉緣總是大笑著否認,說紫煙是神經病。紫煙可是靠了這條信念,支撐著她衝破重重阻礙,死皮賴臉地嫁給了玉緣,若差了,紫煙豈不冤枉,不過,她自己情願相信有那麽回事,嫁給玉緣可不能後悔。
如今,已是三個孩子媽媽的紫煙,正收拾車要走了,桂枝和袁橋下樓來送她,紫煙的心情是沉重的,她能盡的孝心太少了,而父母的愛心又太重了。
“對啦,媽,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我公公竟然找了個相好的,還生了一個兒子。雖然他不說,但整個村子都知道了。”
“啊?有這事?”桂枝詫異了。
“真的,都這麽說,那女的就在他們公司上班,我是沒見過,也不想去看那人長什麽樣。人是會變的,我爸還說他們汪家人老實,老實個屁!”
“你說的是真的嗎?千萬不能瞎說。”袁橋難以置信。
“當然是真的,他們家裏都為這事不像個家了。我婆婆整天連飯也不做也不吃了,一家子看不見個笑臉了。就除了寶寶整天笑嗬嗬的。”
“噢……”袁橋氣得說不出話。
“人是會變的,有錢了,變壞了,難免的。你別管吧,沒你的事,他愛生多少生多少,你婆婆不說,你們裝不知道。”桂枝囑咐。
“唉,你裝啞巴,別多嘴。沒你的事。”
“噢,我氣急了我就瞎嚷。”
“你傻啊你?你千萬不能提這事。”
“我估計玉緣將來也好不到哪去。”紫煙歎口氣,說這話是為了給媽打個預防針。
“少瞎說。”桂枝皺皺眉,很擔心。
“噢,我走了。”
紫煙揮手告別。車開動了,老兩口站在車棚那兒望著。袁橋想著紫煙剛才的話,心中氣憤,為汪木生的事生氣。袁橋雖當過官,但他自認品行還是好的。
“汪木生怎麽這樣?這成什麽人啦?”桂枝見紫煙走了,跟袁橋說。
“哼!”袁橋依然沒說出什麽,但明顯是生氣了——他看人看走了眼。
……
紫煙開著車穿行在市區的公路上,她本想到巧蔭那去轉一圈,看看她的店有什麽變化,從反光鏡裏,她看到有一輛白色轎車緊緊地盯著她,她嚇了一跳,立即緊張起來,不由得加快了車速,左轉右突,試圖甩掉後麵那輛車。可那輛車不放,紫煙想到了是誰,恨從心頭起,開始向市外開,到了外環路上,那輛車斜插到紫煙前麵,迫使紫煙的車停下來,白色車的車窗搖開,露出了大森的笑容滿麵的臉,喊著:“你開車的技術真好。”他下了車,來到紫煙的車前,說:“下來吧,我請你吃飯。”紫煙從車窗探出頭說:“我惡心。”
大森笑嘻嘻地說:“我一直守在你們樓附近,看我這份苦心的分上,我請你吃飯還不行?”
“我看見你就飽了。起來,我要開車了,別軋死你!”
“我不走,你軋死我也不走,你軋吧。”
紫煙氣得別過臉去不看他。
大森說:“我們哪有什麽深仇大恨啊?你怎麽就不能原諒我?你知道我是出於感激才一時糊塗那樣做的。再說也過去好幾年了,別生氣了。”
紫煙臉色緋紅,怒道:“呸,別說了,當初怎麽沒讓你在獄裏死啊!我永遠不想看見你。”說完,她真的打方向盤,車開動了。
大森趴在車窗上,隨了車往後退,一連聲地說:“紫煙,紫煙……”紫煙不理他,轟地加大油門,向前方開去。大森迅速滑到一邊去。
看紫煙走了,大森自己慢慢回到車上,他開得很慢,他想:她不能原諒他的,那就算了吧。再好的朋友,也終有個不好的時候。從此後,他真的要過自己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