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獨立女性2

(11)

巧蔭讀書後,暗自把自己的生日定在陰曆的5月5日,因為那天是屈原投江的日子,是個讓人傷心的日子,巧蔭常為自己的生日傷心,仿佛自己是揀來的,她在填寫自己簡曆時也填5月5日,久而久之,倒仿佛自己確是那天生的一樣。

巧蔭在人們心目中地位的改變,是從她讀了大學,又嫁給玉潤開始的,一隻醜小鴨變成了美天鵝,這不是奇跡嗎?因此,王萍常對人誇這個女兒,巧蔭就聽不慣,有時甚至氣惱,覺得自己還是被冷落地好。倘自己有一天一無所有了,不知別人又是怎樣的麵目。

然而,巧蔭卻是對這個家有著真摯的感情。夢中常夢見四姐妹擠在一堆睡覺,或者共爭一隻蘋果的事情,比較起來,她倒樂意永遠待在這個家裏,待在這個有著她童年淚水和笑臉的家裏。

她現在的家是哪裏呢?婆家是不是她的家?她時常自問,沒有答案。女人結了婚有時便沒了家。

女人為什麽要結婚呢?每次她回到家,一桌一椅都會引發她這種思考。做女人其實是悲哀的。她常這樣想。男人就沒必要走到另一家庭中去,去適應公婆的臉色,去適應陌生的環境。

女人長大了,便被移植出去,有好多人水土不服呢。曆來如此。

巧蔭見二姐又歪在**歇著,忙問:“二姐又怎麽了?”

巧蒙慘白著臉,從齒縫中擠出絲笑,說:“隻覺肚子不好受,終究是那不爭氣的胃唄,沒完沒了的。”巧蒙自小有胃病,吃生的冷的硬的都不行,這病折磨她好些年了,因此她長得瘦弱纖細,風吹就倒的樣子,自從生了兒子小藝,身體狀況更差了。

母親說:“你大姐夫給她看過多少次了,守著這麽好的醫生,這麽方便的條件,可她的身體就是不見好轉,真是沒辦法。”說完,歎口氣,她的頭發又見白了,明顯地有了老態,讓巧蔭心中頓生不能盡孝的愧疚和憐憫。

巧蔭沒提開服裝店的事,她怕母親有什麽顧慮,母親問:“這個司機咋沒見過?是不是又換了?”巧蔭胡亂嗯了兩聲。

巧蔭勸二姐:“還是到大醫院去看看吧,別有什麽別的病吧。”

巧蒙說:“久病能成醫,時好時壞,也就這樣了。慢性病,到哪兒也治不好。”

“你還是到市裏去看看吧,我陪你去,總這樣下去也不行啊。”

“再說吧。”

巧蓮是四個姐妹中最高大的,留著不加修飾的短發,走起路來虎虎生風,頗有男子漢氣概。她搭腔說:“天生的這個命吧,偏偏那個又不爭氣,弄得家也不像個家。”她說這話時,巧蔭連忙向外看,怕被二姐夫馬壯聽見。巧蓮笑笑說:“我不怕他聽見,當了他的麵,我也是這麽說他。他心中非常沒路數,不懂得過日子。”

巧蒙辯白道:“他對我也挺好的。”

巧蔭的父親李金多,不善言語,但看幾個孩子都在,挨個看去,心中便很高興,他是看哪個喜歡哪個。他的腰比原先更彎了。

吃飯時,幾個女婿一桌,女兒母親們一桌,父親樂得兩邊張羅,這是他最高興的事了。

吃著吃著,母親便說:“巧蔭哪,找個有錢的小子,把巧玲嫁出去吧。”

巧玲先是一愣,隨即用手掩了耳朵,皺了眉,大聲嚷著:“媽——!少說我兩句,我又沒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你想煩死我啊。”說罷,把筷子一摔,就往外走,剛出了門,又轉回來,氣鼓鼓地拿走了她的書包。

母親喊著:“不是星期六嗎?你又去哪裏瘋去?”

沒有回答,巧玲走遠了,母親氣得嘴角哆嗦,手發抖。

巧蔭不滿地衝母親說:“她才17歲,正讀書呢,你怎麽向她灌輸這種思想。”母親不平地說:“她哪裏安心讀書啊,是個不爭氣的,前天,班主任找家來了,說她總跟幾個男生攪和在一起,差點把我氣死。”

巧蔭說:“你得問問她具體是怎麽回事,不能那麽粗暴,她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巧蓮說:“媽,都是你慣得她,我去追她,好好教訓教訓她。”

巧蔭說:“算了,讓她去吧,你去追她,她更會跑得遠了。”

母親說:“沒用,管不了了。”

巧蒙說:“她什麽時候改了脾氣,她不是一向挺文靜的嗎?”

巧蔭說:“女大十八變,有點脾氣也不是壞事。”

幾個孩子一會鑽進來,一會又從人叢中鑽出去,地上滿是糖果紙屑。

巧蓮訓斥臣臣:“你最大了,就你鬧得歡。”

臣臣聽了媽媽的訓斥,停下來,說:“她們幾個總麻煩我。”正說著,小藝,娜娜,小櫻又來撕扯他。巧蓮心煩,說:“去去去,出去玩吧。離遠點,別在這搗亂。”

(12)

巧蒙看著小櫻一跌一撞地跟出去,說:“小蔭你看著點小櫻,別摔著。”

巧蔭說:“別管她,她平日裏可寂寞了,沒小孩子跟她玩,她若是在咱家裏,肯定早跑結實了,整天跟我們在一起,不行,你瞧,像個小豆芽。”

母親說:“她越來越像你了。瞧這眉眼。”

巧蒙說:“最好像玉潤,玉潤好看。”

巧蔭又問了母親這一年家裏的收成,母親說那畝瓜賣了3000元,棉花還沒賣,都說棉花要降價,反正種地是越來越不掙錢了,糧食也就自種自吃吧。

過了會兒,她又在惦記巧玲,就說:“你們也別說我慣壞了巧玲,你們都走了,家裏的活兒還是巧玲幹得多,我和你們父親都上了年紀,一年不如一年了。”

幾個姐妹互相望了一眼,每個人心中都不好受,巧蔭心中一酸,自己上學花的家裏的錢最多了,自己又能為這個家幹些什麽呢?

臨走,背了幾個姐妹,巧蔭掏出1000元錢,說:“媽,這點錢你先拿著。”

母親沒有推辭,說:“你們姐幾個,你是最讓我放心的一個了。”巧蔭不再言語,心情卻分外沉重。

離開家時,天漸黑了,巧蔭心中不是滋味,看著母親頭上的華發,忽覺得母親什麽都好,唯獨自己最不孝了,倘若自己多掙些錢,讓母親離開那累死累活的土地,過幾年舒心的日子該多好。她咬了咬牙,那要掙到錢的心更勝了,誰讓自己有一窮家呢,自己是最有文化的,自己不去為它擋風遮雨,指望誰呢?

小櫻一坐上車就睡得爛熟。

玉潤說:“亂了一天,你累了吧,明天還要去進一天貨,後天還要到我家去,回去早點休息。”

“你媽打電話了嗎?”

“吃飯時,媽打我手機,讓咱們十五那天回去,讓司機接咱們來,什麽也不用買,都準備好了。”

“我頭好疼啊。”

玉潤往巧蔭身邊湊湊,並接過巧蔭抱的孩子,說:“你在我肩上靠一靠,養養神,是不是感冒了?”

“我這是昨晚上沒睡好,不是病。”

“你大姐夫不但會看病,還會算命呢,吃飯時他給我們幾個人每個人看了一次手相。”說著,他拍了拍司機的後背:“不是說你兩個老婆的命嗎?”司機哼著小曲說:“我倒希望自己有十個八個的老婆,我就不用風裏來雨裏去了,每個老婆一個月給我一百塊錢,夠生活了,多美,可惜,我現在還是光棍呢。”

巧蔭迷迷糊糊地問玉潤:“他說你有幾個老婆啊?”

巧蔭對大姐夫的醫術不敢恭維,她認為,一個沒多少文化根底的人,靠讀了兩年民辦醫校而成為醫生,也就糊弄糊弄老百姓罷了,巧蔭見二姐更不如以前了,心內一抽一緊的,很不安寧。

“沒說這個,倒說我會有兩個兒子。”

巧蔭一陣惱火,怪這個大姐夫不懂事,她陰陰地說:“那,不可能了,一個也不可能了。”巧蔭是早絕了再生孩子的打算了。

玉潤怪道:“誰說讓你生孩子了?別自作多情了。”

巧蔭就頂一句:“是說跟你生不可能了,我又沒說跟別人生不可能,誰知道是誰自作多情了。”

聽得司機咯咯地笑了。玉潤說:“看見了沒有?這就是有個老婆的好處。”

回到家,小櫻醒了,卻直著脖子吐起來,玉潤說:“喲,這是暈車呢,還是病了?”

巧蔭一邊讓小櫻趴過來,頭朝地,地上接了痰盂,一邊皺了眉說:“大概是吃東西吃的,我見她同幾個孩子一刻不停地往嘴裏塞東西。”

玉潤輕輕拍著小櫻的背,心痛地說:“她每次回家就要生次病的,這次也不例外了。”

“你又抱怨什麽,隻要她不發燒就沒大事,吐出來就好了,我本來回家換了換心情挺高興的,你又抱怨得我心煩。我們家不好是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嗎,我是說小櫻受罪我也難受啊。”玉潤急切地。

兩個人折騰到半夜,小櫻安穩地睡了,也沒有發燒,玉潤就問收拾東西的巧蔭:“你收拾東西幹什麽,還進貨去啊?要不別去了,你不是頭疼嗎,你再病了,更麻煩了。”

巧蔭整理著一個小包說:“小櫻沒事的,我還是去吧,要不,一過節正是買賣好的時候,不能耽擱,過兩天還得往你們家去,就沒空了。”

“錢夠不夠?”

“有多少花多少。”她把手中一疊錢點了點,說:“夠了。”她收拾妥當,走到近前又看了看小櫻,見她睡相安穩,對小鳳說:“鳳,你看好她,我要走了。”

“行,你走吧,我一會再給她試試體溫吧。”

“不用試了,沒事,你們插好門安心睡就是了。”

玉潤送巧蔭出來,從門外又把門仔細抻了抻,見沒動靜,知是牢固了,便送巧蔭去車站趕車,此時是淩晨2點了,風有點涼,巧蔭打了個激靈,起了身雞皮疙瘩,玉潤說:“忘了給你拿件衣裳,要不回去拿件吧。”

“挺挺就過了,別浪費時間了,走吧。”她拉了玉潤的手,匆匆往車站趕去,坐了夜裏的火車,天蒙蒙亮時,就到了進貨的地方了。第二天晚上便可以再坐車趕回來,巧蔭眼光好,進貨一直是她去,她對玉潤花錢不放心,怕他買貴了。

(13)

八月十五這天,月亮掛在天上,仿佛一塊蛋黃壓扁了貼在那兒,那是人們把親情貼在了月亮上,它不堪重負了,它的邊緣模糊起來,吐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汪家的廚師張師傅從昨天就開始忙,廚房裏香氣四溢,到此時已差不多一疊一盤的準備停當,他看著那花團錦簇的兩桌子,用抹布擦著手上的油,臉上泛著紅光,這是他在汪家待的第三個中秋了,他是個單身,年輕時沒娶上媳婦,有幾個侄子經常來看看他,他沒家可想,在哪哪是家,他的左腳有些跛,但不影響他的一流廚師的水準,中國的老百姓就是這樣,什麽叫過節過得好,吃得好就是過得好,就像春節早晨那頓餃子,餃子吃著香,一年都痛快,所以,張師傅對過節的飯菜格外用心。他還特製了些月餅,這是紫煙要求的,她怕孩子們吃了買來的月餅要拉肚子,每年都讓張師傅製作一些,讓佟小花把那些你送我我送你的月餅沒地方送了就扔掉,紫煙給張師傅做的月餅叫衛生月餅,材料都是紫煙提供的,做法也是經過紫煙指點的,紫煙是理論,張師傅是實踐,紫煙特叮囑他放糖少一點,糖多了孩子吃了要壞牙,大人吃了要長胖。

汪家的小霸王寶寶把裝了糖果的盒子扔了滿地,還大聲喊著:“誰也不許吃,誰也不許吃。”好一會兒才消停了,繡繡、紋紋、小櫻像幾隻花蝴蝶,嗡嗡地在屋內轉著,飛著。

孩子多有孩子多的好處,大人的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化解了眾人諸多心事,掩去了許多尷尬。

小花對盟盟說:“你去把黃斌叫來吧,這傻家夥整天悶在那要真變成和尚了,讓他父母知道了我們也沒法交待,讓他在家住兩天,改善改善夥食。”

盟盟剝著一隻香蕉吃,二嫂二哥都到了,這熱烘烘的景象惹得她心中癢癢的,她又看到了一個和睦美滿的大家庭,此時把黃斌叫來,會不會大煞風景?他極不喜歡這樣熱鬧淩亂的氣氛,他肯定會冷冰冰地說:“有什麽意思?不去。”

的確,這景象於他來講有什麽意思呢,沒準還打擾了他畫畫的心境呢。人生的聚與散,都是生活中的人的體驗,黃斌應該生活到死人墓中去,他的世界已經死了,他活在一個死了的世界裏,他的繪畫便是在與幽靈對話,與幽靈對話產生不了摩擦和衝突。

小花說:“他那兒我們也沒去過,我真是嫌他丟人,你多照顧他點吧,看他缺什麽帶上點。”

盟盟委屈地說:“我不去了吧,來了讓哥哥嫂子們當大熊貓看,再說他也是圖清靜的人,不喜歡熱鬧。”

小花一聽,生氣了,催她:“快去呀,飯都要好了,他今天若不來,以後永遠別來。”

盟盟怕母親嚷起來,嫂子們聽著不好,這才嘟著嘴去騎她的車子。

汪木生與玉緣父子倆不在,越是過節越是他們忙的時候,不是忙公司,而是忙公司外的事,有那麽多需要供著、敬著的神仙,趁了過節不去燒燒香,臨時抱佛腳就難了,效益好的企業是塊肥肉,有權的粘邊的誰都想吃一口,這在中國是很普遍的,在這個大環境裏,誰也逃不了。

木生和玉緣不在,便有了缺憾,尤其是紫煙,雖然,玉緣正兒八經好好看看她的時候不多,但她還是記掛他的,過節了他不在,她便會覺得有他在眼前晃還是滿好的,她還是需要他來填充她空虛的心,家裏雖有這麽多人,於她又有什麽意義?雖然玉緣在時她照樣寂寞得發抖,但他不在時她便存了一分希望,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強吧,那一點點希望起碼是她內心的一件物事,出來進去懷了這希望便好像是個有了心的人,他來了時,那希望不在了,是徹底了的空虛與寂靜,她便成了一個空空的殼子,透明的空殼子,幾乎要飄起來。

此時,正是她懷了那希望的時候,過節了,過節了,她也抬了頭看了那輪昏昏的月亮,低了頭她走進了廚房,來拿她要求做的那些衛生月餅。她從那些別人送的月餅盒子裏拿出些美麗的包裝紙,同了張師傅把月餅一塊塊包好,又裝了盒子,這樣一來,有了這麽美麗的包裝,孩子們就充滿了好奇心,就愛吃了。

她又拿了些沒包的,那是專供大人食用的,端了一盤子,來給巧蔭她們吃。

“快嚐嚐,快嚐嚐,我的配方,營養豐富,還能減肥,包大家滿意。”

巧蔭把脖子伸過來瞧著那花色,說:“你今年又弄了這些啊,我可吃過你的秘方月餅,去年你說吃了那些月餅能減肥,我就多吃了些,倒好,吃一塊長二兩肉,還鹹乎乎甜乎乎的,白糟蹋了麵。”

“今年配方又改進了,口感很好的,嚐嚐。”紫煙停了片刻又說:“要不你去吃孩子們那些個吧,那才是地道的月餅。”

(14)

巧蔭拿過一塊她推薦的減肥月餅來,咬了一小口,細細地嚼了,說:“還湊合,不過呢,我隻吃這一塊,你留著慢慢享用吧,這麽苦不拉擦的,我可享受不了。”

紫煙滿意地端詳著一塊月餅說:“哎,別那麽不賞臉,這月餅采用了宮廷偏方,趙飛燕就吃過,特能減肥,每天吃一塊就勝過吃減肥藥,社會上那些減肥藥可不能亂吃,沒準會有副作用。”

巧蔭嚼了半天卻不往下咽,說:“每天吃一塊是不是就不用吃別的飯了?那到能減肥,如果還需要吃別的飯,我看還得和去年一樣,每天長二兩肉。”

“飯當然要少吃一點了。”

“我知道就不靈,要靈驗的話,我們賣你這減肥月餅就發財了。”

“你就知道發財發財,沒別的。你的經濟頭腦見長,我跟你越發沒共同語言了。”紫煙假裝生氣了。

巧蔭沒反駁,她笑了笑,要是幾個月前,沒準她還聽不進這樣的話呢,現在不一樣了,她從這個家走出去,就像一條換過水的魚,每個汗毛孔都充滿了生機,生活的某些細節,已引不起她熱烈的愛和恨了。

原先的巧蔭也是這樣閑在家裏,沒事了就看紫煙不順眼,有時也會為了一點小事與紫煙賭氣,有時也鬧小小的不愉快,紫煙隻知道吃,吃了減肥,雖然她並不肥,甚至連微胖都夠不上。隻知道穿,隻知道沒事了對著鏡子照臉。巧蔭是自打結婚後極少照鏡子了,她不想讓時間在鏡子前滑過去,她有過痛苦的掙紮,這安逸的生活有時很能害人,害得人思想懶惰,體弱無力,她終於從這種幾乎要成為紫煙第二的生活中掙紮了出來,再回想從前,再看眼前的紫煙,她認為自己是對的,吃喝享受其實並不是生活的目的,生活的目的就是去生活,不能去生活便是死了,因此,她忽然同情眼前的紫煙,也原諒了她從前的那些不好。

巧蔭與紫煙坐下來嗑瓜子,幾個孩子像幾隻小獸,隨便鬧去。

紫煙說:“瓜子這東西也就適合女人們吃,女人有纖巧的手,有靈活的牙,可以把瓜子香香甜甜用舌尖卷到喉嚨裏去,要是換個大男人,拙嘴笨腮,一個瓜子在嘴中倒騰了半天,沒吐出皮來,倒把籽吐出來,而把皮咽肚子裏了,不好笑麽。”

巧蔭聽了笑著說:“男人並不是那麽笨吧?那樣笨的少。”

紫煙說:“聽小敏說他男人就是那樣,他男人從不吃西瓜,因為不會吐籽。”

巧蔭不屑地笑了,心想:還有那樣的人。

巧蔭平日裏對瓜子沒什麽研究,她也很少吃這東西,如今卻順大嫂說下去,為的是不掃她的興,她說:“是呀,瓜子應是女人的專利食品,古人對瓜子與女人就非常有研究,他們形容女人的臉是瓜子臉,而從來不用瓜子臉來形容男人。瓜子是不是減肥食品啊?會不會把圓臉吃成瓜子臉啊?”

紫煙說:“瓜子不該算是能減肥,估計還能增肥,這東西吃起來上癮,吃得帶勁時會欲罷不能,直到舌尖都發了疼,嗓子也腫了才罷休,無聊時吃起來可以解悶。”

巧蔭有誠意地說:“大嫂,你若悶了,就找點事幹吧,其實有許多事適合你做,你對美容啊,美發啊,減肥啊,都非常有研究,人又長得漂亮,這些也是當今賺錢最多最時髦的行業,你為什麽不找點事做呢,那樣生活起來會很有意義的。”

紫煙聽巧蔭這樣一說,心中一軟,她是個俠義的人,知道哪些話是真心的,她是個滴水之恩湧泉相報的人,為了別人的一句真心話會感動,而巧蔭這句話又正觸動了她的心思,她拿了瓜子的手再也放不到嘴裏,有淚在眼中轉了個圈又悶回去了,她穩定了一下情緒,說:“我何嚐不知道這些,但是,你是知道的,我把握不住生活(其實就是把握不住玉緣),總是過了今天不知明天是什麽,似乎也沒有生活目標,我找不到我要的方向。隻能過了一天算一天,或許,哪天我和玉緣離婚了,我才會振奮起來,才會警醒一些,我的痛苦,你是不懂的,你和玉潤感情好,不會理解我的。”

巧蔭聽了紫煙說出這樣的話來,一下子也沒了話說,她們幾乎沒說過什麽知心話,偶聽紫煙說出來,巧蔭有些吃驚。她說:“你想哪去了,你們不會離婚的,三個孩子都有了,好好過日子吧,夫妻之間吵吵架是正常的,我和玉潤也是三天吵兩天鬧的,大哥不是不負責的人,我看得出來,雖然有的人說他不好,但你自己要有判斷力,我看他是個心重的人,是個敢挑擔子的男人,玉潤軟弱,玉緣相對來說是很有男子漢氣概的,你應該和他多找些共同的事做,好培養感情。”

紫煙聽巧蔭這麽說,心情好了點,玉緣或許是個有責任感的人吧,她剛認識他時也是這麽認為的,所以選了他。她又有了一點希望。她太在乎別人讚美玉緣的話了,一高興,話也多起來。她小聲說:“如今,你們好了,不用在這兒住了,省了多少事啊,我是逃也逃不了,跑也跑不掉了,這幾個孩子就拴住我了,年輕輕的,誰願意和婆婆總住在一起,我就像一個犯人,要在這兒禁一輩子了嗎?估計哪天我就得崩潰。”

“別這麽說,我知道她不喜歡我,我還是離遠點好,眼不見,心不煩。”

“她喜歡的能有幾個人呢?除了她的孩子,她誰都不喜歡。要不是早些年沾過我爸的光,她心虛,否則也早和我翻臉了。”

(15)

“成了一家人,湊合過吧,當媳婦就是這樣子。”

“你那邊生意怎麽樣?”

巧蔭模棱地說:“一般吧,我們正想開個小內衣廠呢。”

“越幹越大了,你真行。”

二人嘰嘰呱呱地說,盟盟回來了,一進屋見她們親密的樣子,感到很納悶,心想:還是隔開點好,大嫂二嫂如今隔得遠了,反倒更親了。

紫煙看著幾個孩子嘀嘀咕咕地在牆角擺弄什麽東西,過去一看,是在擺弄貼畫,他們貼在寶寶的腦門上,小櫻的鼻子上,紫煙衝紋紋說:“喂,都是你弄來的這些東西吧?”

紋紋說:“幼兒園小朋友給的。多好看啊。哪吒和老妖婆。”

紫煙說:“不許亂粘,粘臉上會過敏的,會長小紅點,又癢又痛,弄下來。”說著,去給寶寶和小櫻往下揭,寶寶不讓揭,說:“不,好看。”扭頭就跑,找佟小花去了。

紫煙說:“小櫻真乖,大媽給你揭下來。好啦,跟姐姐們玩去吧。”

繡繡要搶紋紋手中的貼畫,紋紋舉起來說:“分了,我要分了,一人一份。”說著,把畫分給繡繡和小櫻,一轉眼,繡繡又把小櫻手中的哄了去。

紫煙走回來,眼睛仍望著孩子們,對巧蔭說:“小櫻一看就聰明。”

巧蔭謙虛地說:“哪兒呢,這麽小的人,看不出來。”

紫煙看看巧蔭的臉色,說:“巧蔭,你再生個兒子吧,將來,寶寶長大了也有個伴兒,農村裏講究這個。”

巧蔭沒看紫煙,說:“嫂子啊,我不是你,別說這個,一個就夠煩了。”

紫煙像個老太太一樣展開她的說教:“一個孩子太孤單了,老了怎麽辦?”

“人生隻一瞬,我不能把時間都浪費在孩子身上,老了以後的事我不去想,老了之後吃不香,睡不好,有多少孩子伺候著,也是一塊朽了的木頭,我倒想像張愛玲那樣的老和死,那是自己的事情,不是別人的事情,可是,我有了小櫻,不能那樣了。”

“我們好像在這個問題上沒有共同語言,不說這個了。”紫煙怕惹巧蔭不高興。

“汪家有寶寶這根苗繁衍下去就行了,我不嫉妒你的。”巧蔭打趣紫煙。

紫煙皺著眉擺擺手:“哪裏話,我哪是那個意思。”

巧蔭忽地想起件事,就問:“嫂子,有個男的經常到我服裝店打聽你,那個男的好像叫大森,你認識這個人嗎?你那次去我那兒,你一出門他正好看見了你,他說你叫麗麗,我估計他是認錯人了,不過,那人去我那好幾次了,每次去了就買點東西,順便就問問你,你在娘家是不是有個名字叫麗麗啊?”

紫煙心下暗自惱恨,臉上笑吟吟地說:“我不認識那麽一個人啊,他肯定認錯人了,我以後可不敢到你那去了,萬一碰到他,或許他又有精神病,把我當成了什麽人,賴上我,我可受不了,你還是少搭理他吧。”

巧蔭想了想說:“也是,他可別神經有問題。”

盟盟聽她們談起那回事,她還有記憶,就說:“那人不是好東西,一看就是大色鬼,你們都躲他遠點。”

巧蔭和紫煙都笑了,說:“就是,就是。”

盟盟心情格外好起來,黃斌來了,她去找他時,他正煩呢,他畫畫進入了一個自我否定時期,看哪哪不好,心中很是頹廢,失望,自卑。軍強回老家和未婚妻結婚去了。他擲下畫筆,冥思苦想地在**躺著,他覺得找不到畫畫的出口,往哪個方向走都是死路一條,不覺渾身冒了冷汗。有一幅《月》的畫剛畫了一半,便畫不下去了,自己覺得畫技笨拙,畫意浮薄,心情灰暗。

盟盟推門進來,她看了看胡子拉碴的黃斌正躺在**,無聲無息,她走到他身邊,俯下身看他,才把神遊天外的黃斌拉回來,他坐起來,說:“你怎麽來了?”

盟盟嗔怪地說:“嗬,我不能來嗎?”

黃斌訥訥地:“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都沒注意你進來。”

“你在這修煉,我已經兩個星期不來了,廟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今天都是八月十五了,唉,親愛的,我是該可憐你呢,還是該可憐我自己呢。”說完,她憂鬱地坐在黃斌身邊。

黃斌愣愣地:“八月十五,八月十五又怎麽了?”

盟盟生氣起來:“中秋節呀,你這大傻子。”

“噢,知道了。想起來了,剛才我腦子沒轉過彎來,你別生氣啊,你這些天沒來看我,我挺想你的,我畫畫畫得順利的時候,會忘乎所以,畫得鬱悶時,就會非常想你。”

“你也知道悶嗎,那是人才有的感覺。你也會有嗎?”

“你別罵我了,我又沒有不愛你,你罵我就是你不愛我了。”

盟盟憤憤地說:“我是不愛你了,你離開這吧,愛到哪去到哪去吧,大丈夫蜷居一室之中,不難為情嗎?”

黃斌被她說的眼圈紅了,哽著不作聲,二人沉默了好長時間,盟盟心軟了,不知剛才為什麽這麽激憤,他往這兒來不正是她的主意嗎,怎麽倒打一耙了?她轉過身來,輕輕摟住他的頭,以示和好。黃斌說:“我明白你的意思。”

(16)

“我沒什麽別的意思,你洗洗臉,理理胡子,跟我回家過中秋吧。”

“我不想去,人太多了我會不知所措。”

“是我媽讓我請你來的,你以為是我來請你嗎?你若不去,以後永遠別去。”

黃斌見她言辭厲害,想想反正也畫不好畫,不如去換換腦筋,也許就有了靈感呢。於是他下了地,開始收拾自己。

盟盟抬起頭來,看到了那未完成的《月》,畫麵上一個晚歸的村婦,一手荷了一把鋤頭,抬頭看著冉冉升起的一輪圓月,一手撫摸著幼子的頭,幼兒摟著她的腿,臉上有難掩的倦意,微風吹拂著小腳邊的小草,似有陣陣涼意沁入肌膚,男孩兒緊緊地縮在自己寬大的衣袖和褲管裏。婦人的表情安寧而博大,她麵對著月亮,轉過身便是她的村莊。

盟盟看了會說:“這幅畫不錯啊,你真是長進了。”心下暗暗驚歎。

黃斌抹著滿臉的肥皂泡,甕聲甕氣地說:“是嗎?我越看越不好,都不想畫下去了。”

“你還是接著畫吧,挺好的。你畫人物比較成熟了,你不是說過人物畫是最難畫的嗎?這幅畫中的小孩子和婦人表情自然流暢,似神來之筆,很好。”

黃斌用毛巾擦著臉,也重新審視自己的畫,聽了盟盟的說法,自己倒也真的看著好了,他不覺笑了,說:“我現在也看著像那麽回事了。”

黃斌便有了喜色,盟盟看著他說:“誇你兩句你就找不著北了,看高興的。”

黃斌嘿嘿地笑著說:“這是我的心血嗎,當然希望得到你的認可。”

他們倆高高興興地回來,佟小花看了看黃斌,一個多月不見,黃斌的臉更瘦了,眼鏡框似乎更大了,她又不免心疼起來,暗暗數落著盟盟:“不是讓你多給他帶點好吃的麽?你看他變成什麽樣了?”

“他哪有心思吃啊,我給他拿去的那些吃的大部分未動,都發黴了,他畫畫時想不起什麽來。別管他,就那樣的人。”

佟小花生氣地看著盟盟,盟盟嘻嘻笑著趕緊走開了。

玉潤與黃斌坐在小茶幾前,他們倆還沒見過麵,見了麵倒很投緣的樣子,玉潤就是個很和藹寬厚的性格,玉潤向黃斌打聽學校裏的一些事,因為他離開學校畢竟好幾年了,世界變化快,不知現在的情況。

黃斌說:“玩,談戀愛,就這麽兩件事,重點大學學習風氣或許還好點,像我們那樣的一般本科,也就是考試時抄抄完事。”

玉潤歎息道:“難道比我們那時還不如了?”

“應該是吧,現在的學生都是成雙成對地在外麵住。你們那會兒還不時興這個吧。”

玉潤笑笑說:“沒這樣的。真是不一樣了。離開學校,又想學校了,沒準哪天我考研究生呢。”

“有用嗎?我現在非常不看重文憑,我都後悔去讀了幾年書,你看古代那些畫家,哪個是讀過美術學校的。”

“我不是為了那文憑,也不知是為的什麽。”

“守著嫂子好好過日子吧,有再高的文憑也是過日子。”

盟盟驚奇地說:“喲,你嘴裏怎麽倒能吐出這樣的話來?”

黃斌看了看她說:“我其實是個什麽都懂的人,你以為我是傻子啊?”

盟盟說:“我看著就是缺心眼。”

玉潤對著天花板說:“也是啊,我為了什麽目的去上研究生呢?我又不想要那紙文憑,又不想找什麽工作,又是個不虛榮的人。我為什麽去呢?”

盟盟說:“聽你說的,倒好像真考去了一樣,你就當是為了增長學問吧。”

玉潤像在問大家,又像在自言自語:“什麽樣的學問才有用?學什麽東西才不是浪費生命?”

黃斌讚同地說:“你我有同感。就生命的迷惘這一點你我感覺相似。”

巧蔭一邊和紫煙嘮著家常,一邊一隻耳朵聽玉潤他們的談話,心下思索:如果玉潤真的想逃離現在的生活,躲到校園裏去不失為一個好的借口。

巧蔭明白,玉潤雖結婚了,有女兒了,但他似乎許多方麵都不成熟,也許是從小不愁吃穿的環境造就了他的性格,在許多方麵,自己是他的大姐,在直麵現實時,自己都可以當他的老師。

他的確是塊讀書的好料,聽了他一席話,仿佛他真的離開她了,去讀書了,她不由得看了看他,心中有些悲涼。

晚餐時,張姨對小花說:“小花啊,你如今不缺金不少銀,又兒孫滿堂,該知足了。”

小花說:“可惜就寶寶一棵苗,將來呀,若分家的話,我不按兒分,我要按孫子分,幾個孫子就分成幾份。”

此話一出,她雖然覺著聲音小,可還是有好幾個人聽到了,隨後又被孩子們的爭鬧聲蓋過去了。

紫煙捏了一把汗,趕緊大聲說著笑話。

巧蔭是一根魚骨頭哽在喉嚨裏,上不來下不去,一肚子的氣,本來打算住一晚的,卻偏要回市裏去,她沒有正麵地去指責小花,卻擋不住她把氣撒在玉潤身上,回家的路上便問玉潤:“汪家的財產到底有誰喜歡?我說過分你家財產嗎?”

“一句玩笑話,你別認真,她是四十年代的人,沒讀過書,你是七十年代的人,大學畢業,你能和她一般見識嗎?”

巧蔭氣得不理他,說:“再也不回去了,氣死我了。”

(17)

盟盟和黃斌在樓後的小花園中,夜露上來了,薄薄的涼意,幾入骨髓,盟盟加了一件外套,又在石條凳上鋪了個棉墊,方才坐下,初時,尚有幾片雲彩從月亮上掠過,夜色漸濃,雲彩沒了,瓦藍瓦藍的天空中淨剩了那個孤零零的大月亮,一點不熱鬧,空****的。滿牆的爬山虎葉子到了秋季粉紅粉紅的像染了色似的,白天才看得見,比楓葉還紅,像滿牆的火燃燒到牆外去,它的蔓細長細長的使著勁兒瘋長,充斥著野心和霸氣,一種柔軟的霸氣。

靠北麵,那些石榴樹,已紅紅綠綠的結了果子,像一個個小人躲在葉後笑。

盟盟說:“你今天就別回你那廟裏去了吧,二哥他們走了,媽有點不高興,你再走了,更顯冷清,我現在有些後悔了,你說你這是幹什麽呢,住在那裏,這是過的什麽日子,我現在想著都有些可笑了。”

“我爸喜歡塌下心來幹點事的人,有沒有成績倒是次要的,他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我知道,可我的畫也不知有沒有長進,我很懷疑我的才智了,或許,經過了許多努力,而我並不是畫畫的料呢。”

“怎麽這樣說呢,我一直認為你是出類拔萃的,你不要心太切,你看奧運會上那些運動員,有一顆平常心的往往能像黑馬一樣殺出來,而那些功名心太重的名將往往會飲恨終身。所以呢,你應該平淡一點。用一顆平常心來畫畫。”

“怕有負你的希望呀,你總說你看中了我的才氣,有一天我江郎才盡,仍然毫無建樹,在畫界永遠是個無聞的小輩,且又沒有什麽謀生的能力,你不後悔麽?所以,我總想,你也好,你們家裏人也好,不要對我有任何指望,就當沒我這個人吧。”

“放心,你在我眼裏永遠是最好的。”

黃斌輕歎了口氣。盟盟想了想說:“我從報紙上看來一段話,說畫畫的人有三種,一種是畫社會認為好的畫,一種是畫自己認為好的畫,一種是置好壞於度外的畫家,那才是大家。你不願意做第一種人,你現在是做著第二種人,我希望你做第三種人,那樣,你才會快樂,我希望你快樂。”

“這幾句話說得好。此中有畫畫和生活的真諦,隻有我們中國人才能總結這麽有禪意的話。說此話的當是中國的一位大畫家吧?”

“我忘記是誰了,好像是……想不起來了,不過,遠的不說,你像範增啊,張大千啊,齊白石啊等等大家當都是此類人吧?”

“應當是吧。我能達到那種境界嗎?我有那樣的畫技,沒有那種境界又有什麽用?置好壞於度外,隻有大家才能談這種境界,一個初學者,連筆都拿不穩,何談置好壞於度外。”

一陣冷風吹來,盟盟縮縮肩,往黃斌身上靠靠說:“咱不說這個了,你的腦袋換換內容吧,好不容易一起待會兒,咱不說這麽沉重的東西了,費神。”

黃斌笑了笑,盟盟的身子柔軟而溫熱地貼在他身上,他不禁心潮**漾,緊緊地摟住她,深情地吻了起來。

石凳旁邊有一個小噴水池,汪汪的一泓清水襯在月色下,有一條小魚一跳,“嘩”地擾亂了水中那輪明月,盟盟不禁抬頭看看天,天上的月亮並沒有亂。

蟋蟀的叫聲格外喧囂起來,吱吱啦吱吱啦,還不時跳到人的腳上,身上,有一隻正好蹦到了盟盟的手上,她把它扣住,說:“握住了,握住了,看你在手中還叫不叫?”那東西左衝右突,盟盟的手癢,稍一活動,“嗖”地它就跳回草裏去了,繼續吱吱啦吱吱啦地唱著。

“著急了?打算結婚了嗎?有三年之約呢。”盟盟故意揶揄地說。

黃斌心下一沉,有些羞愧,說:“我隨便問問,你不是說三年之後麽?我哪敢不堅持。”

盟盟怕他不高興就說:“我說了算唄,我說什麽時候就什麽時候。我是不要彩禮的,放心,沒準爸爸高興了還有一大筆嫁妝呢。”

“不能要,一分也不能要。”

“錢多了不好麽?起碼可以改善你家人的生活。”

“不用,我這點骨氣還是有的,你二嫂有沒有拿你家的錢去改善她的娘家?”

“嫁姑娘與娶媳婦是不一樣的,二嫂本沒什麽嫁妝,她結婚時都是我爸出錢,婚後,她上班掙的錢有限,她又從不伸手給我媽要,後來她們搬出去了,我覺得她手頭沒寬裕過,她是有骨氣的人。”

“二嫂這麽有骨氣,我更不能讓你要家裏一分錢了。你若嫁給我,就做好過苦日子的打算吧。”

盟盟嬌嗔地說:“真是傻瓜,連錢一塊嫁到你家去都不高興,我是逗你玩呢,我哪是那樣的人啊,我們靠自己吧。”

……

(18)

過了片刻,盟盟說:“我家的情況你也看到了,與其他人家沒啥區別,有矛盾,有摩擦,有時也很讓人傷心。你看二嫂走時的臉色就知道了,唉。”

“你媽說話也太沒個準了。哪有那麽說話的。”

“我媽是不見她們就想她們,見了她們就恨她們,她們婆媳之間實在難處,唉,沒辦法,我跟我媽也沒辦法了,她那個歲數的人都那樣,不知你媽什麽樣。”

“我媽見了你還不得倒過來給你當媳婦,把你伺候到天上去,她那人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從不會惡聲惡氣地說話。倒是我爸有些脾氣。”

“不信。”

黃斌舉目望著天上的一片流雲,說:“舉個例子,我媽有不對的地方時,總會對我爸說,我改,我錯了,我改。你見過這樣的嗎?”

“喲,她這麽怕你爸啊。”

“那不叫怕,那叫善良。”

“那叫軟弱吧?”

“別管叫什麽,肯定不會像你媽那樣尖刻,你放心好了。”

“你幹嗎說我媽壞話?”

黃斌擺擺手說:“不是那個意思,她好壞其實跟我沒關係的,婆媳更多的是利益衝突,丈母娘和女婿又是另一回事。”

“我媽挺疼你的,總說讓我給你弄點好吃的去,我爸就不一樣了,我爸說明年你種出糧食來要自給自足,不讓家裏再管你的。”

黃斌說:“你爸是對的,其實我現在就該自食其力。等我賣了畫,我就不吃你家的飯了,我前些日子讓你放到市裏畫店裏去的畫有沒有消息啊?”

“過了節我去問問,我這幾天上班忙。沒往那去。你要想給父母寄錢,我可以給你啊,我掙工資了,我給你1000塊錢,沒人敢說什麽的,我自己掙的嗎。”

“這可是第一種畫家的做法,畫社會喜歡的畫,你的畫社會喜歡嗎?”

“無論哪種畫都應該有個知音吧。那兩幅畫還看得過去。”

“這是第二種畫家的心思,畫自己喜歡的畫,別人喜歡嗎?”

“你別套我了,我永遠成不了第三種畫家了。”

盟盟笑了:“畫店的老板說很看好那兩幅畫,過兩天我給你問問,若賣錢多了,我可得要回扣。”

“不見得能不能賣呢,行,得了錢都歸你。”

盟盟往北牆望了望說:“我去摘幾個石榴來,我們嚐嚐。”她站起來說:“今天的月亮可真亮,你看,都不用燈了,這麽清楚,看書都能看得見,是吧?”說著,伸出手掌來在眼前看,邊看邊說:“肯定看得見字。”

“我和你一起去。”

二人拂花度柳,來到北牆那片石榴樹下,盟盟拉著黃斌的手說:“到這邊來,這棵是甜的,你吃甜的還是吃酸的?”

“甜的吧,我怕溜牙。”

“我一樣摘一個。”盟盟於是從這棵樹上摸下一個來,又從另一棵樹上摸下一個。有一個的枝條鉤住了她的發,她往外伸頭時不禁哎呀了一聲,黃斌說:“怎麽了?”

“掛住頭發了,快過來幫我弄弄。”

黃斌撥拉開枝條,走過去幫她摘頭發,說:“這地方的樹太密了,會不會有怪物呀?”

“哪有什麽怪物,頂多鑽出隻老鼠來,你還以為有鬼啊?”

黃斌嚇唬她:“據說是有鬼的。”

“胡說。”盟盟雖這樣說,而心下很是驚疑,於是接著說:“有鬼也是善良的鬼,不會嚇人的。”正說著,一隻動物噌地從她們身下鑽出去,盟盟啊了一聲緊緊地抱住了黃斌,黃斌也一陣驚心,定定地看了會兒,那東西鑽入薔薇叢中不見了。

“一隻狐狸。”黃斌肯定地說

“不知是野狐狸還是哪家養的跑出一隻來。狐狸是可愛的動物,從九尾狐變妲姬那個傳說它就成了可愛的動物,再加上蒲鬆齡讓它變各種美女,它就更可愛了。”盟盟無限向往。

“家養的狐狸也那麽可愛麽?還是野生的可愛吧。家養的感了人氣肯定就失了靈氣,就成了一堆皮毛和肉。我希望剛才那隻是野生的,你看它的動作是多麽輕盈曼妙啊,無聲無息,一閃即逝。”

“怎麽?想入非非了?它聽了你的讚美,今晚要變美女了。你警醒些,別貪睡。”

“美女在我懷裏,它都害羞了,哪還敢賣弄著變啊。變也是東施效顰。”

盟盟笑著擰他,說:“你怎麽也變成了油嘴了。肯定是跟軍強學的,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了不得了你。”

二人依偎著回到他們坐的石凳那,黃斌說:“你怕了?”

“你自己住在野地裏都不怕,我怕什麽,這是家裏。”盟盟說著舉起兩個石榴在射過來的燈光下看,“這兩個石榴一個甜的一個酸的,象征我們倆今後的日子,你挑一個吧。看看運氣如何。”

黃斌伸手便拿了一個,盟盟掰開來,用舌頭卷起幾個籽,嚐了嚐說:“好酸,我們就過這種日子啊?”

黃斌也吃了幾粒,直酸得腮幫子痛,但他說:“先酸後甜,這是沒長熟呢,長熟了就甜了。”

盟盟歎了口氣,心想,酸的再怎麽長也是酸的,本質這樣。

“怎麽?你也會歎氣啊?”

“我沒這個權力嗎?”

“不,你歎氣的聲音很好聽,一個女孩子懂得了歎息,她也就慢慢懂得了生活。”

“沒聽說過。”

黃斌說:“你看那春天裏的梨花,雪白而純潔,卻不免有失輕浮,人們對它的讚美於心中不落痕跡,倘若是雨後,濕濕地掛了淚痕,給人一種沉甸甸的憐惜之感,這梨花便有了內容,有了深蘊,讓人動情了。”

“我覺得你真變了,與原先判若兩人。”

“唉,人非草木,你對我的好,我再傻也感覺的出來啊。”

盟盟呢喃著說:“知道就好。”

這時,前院汽車響,盟盟說:“肯定是大哥回來了。”

“我要不要去打聲招呼?”

“算了,沒那麽多禮數,讓他早點休息吧,大嫂沒準早等急了。”

“我從軍強那裏聽到關於你大哥的好多話,我看你大哥做得很過分,你父母也不管管他,大嫂哪些地方不好,也是數得上的美人呢。”

“我父母插手了大哥的婚事,於是就造了這孽緣,就像查爾斯王子和黛安娜王妃,人人都看好的金童玉女,卻是最不幸的。”

“為什麽,她們為什麽合不來呢?感情是可以培養的。我看還是你哥哥人品有問題,長期和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難免要變壞。社會風氣如此,有了錢就變壞。”

盟盟聽他這麽說,心中很不受用,盡管她暗地對自己的哥哥也是頗不滿意,但畢竟是疼自己愛自己的哥哥,她自己說他壞可以,別人說則不可以。於是她直起身子說:“有句話你忘了,疏不間親,你不要挑撥我們兄妹的關係。”

黃斌趕緊說:“噢,知道了,和你哥比起來,我是那疏的。”

“你跟著他來著嗎?你親眼看見了嗎?沒憑沒據的話哪能亂說,你也成長舌婦了?”盟盟繼續搶白他。

黃斌吱吾著:“軍強說盡人皆知呢。”

盟盟氣呼呼地說:“哼,沒良心的,種了我家這麽多年的地,一點錢沒要他的,還說這些沒良心的話。明年不讓他種了。”

黃斌笑著,壓低聲音:“喲,別那麽大聲,小心讓別人聽見,你怎麽這麽野蠻啊,他不種,你們那地也得荒著,暴殄天物。再說,他還免費給我當模特了呢。”

黃斌趕緊退縮:“算了,我不跟你爭了,反正又不關我的事,我也是好心。”

“好心?好心就該當麵反駁他,還拿這話來跟我說,記著,你永遠不能超越我哥哥在我心中的位置。”

“知道了。我家中沒有妹妹,我有時不能體味這種兄妹之情,我要嫉妒了。”

“你是不知道,我小時候,大哥最護著我了,我跟在他和二哥後麵,凡是我哭的時候,他定會打二哥一頓,認為是二哥的錯,二哥從小吃慣了大哥的苦頭,可他從不敢告狀,倘若告訴我媽,大哥會再偷偷地打他一頓。”

黃斌臉上掛著笑,說:“他那麽厲害啊,那我可不敢得罪他,我怕挨打,我再不說他壞話了,再說我是狗,行不行?”

盟盟也笑了,說:“他從小喜歡當護花使者,不過,他小時自己長得倒像一朵花,眉清目秀,比我們都好看。”

“他的確是個美男子,要不怎麽有那麽多女人喜歡他呢,你像我這相貌,麵目猙獰,能嚇跑一大片。”

“唉,如今都大了,兄弟之間說話也不能不講分寸,不能像小時那樣無顧忌了,我也是對大哥的行為有心沒力。不過,我始終不能從心裏認可大哥是個不負責的人。”

盟盟輕歎一口氣,把頭枕在黃斌的膝上,誰也不講話了,這個月光融融的夜晚,盟盟仿佛又看到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與一個文文靜靜的女孩子同樣是坐了這條石凳子玩,女孩子齊耳短發,一身白色棉布短裙,男孩兒從石榴樹上摘了一朵火紅的石榴花給她。那個女孩子不是現在的紫煙,她叫雪寧。當時,自己在樓上寫作業,一拉窗簾正好看到了她們。

盟盟不願再想下去,鬥轉星移,一切恍如隔世,他們前世沒修來緣分,今生就要為情所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