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今天是2009年8月24日,窗外第一場秋雨正在不緊不慢地下著。劉紅家院子廂房的服裝加工廠裏,十幾個女人正在緊張地忙碌著,趙永剛媳婦春霞懷裏抱著個深藍色羽絨服正在上領子,看得出他們這批活的成色不錯,應該是中老年男士羽絨服。
大煙鬼項紅坐在離春霞不遠的過道上,手裏正在剪線頭的剪刀好像有些不聽使喚了,兩個哈欠過後,項紅放下手裏的活,站起身,走到屋門口,將門推開一條縫,從褲兜裏掏出煙,點著,深深地吸了一口,對著門口吐出了一大口濃煙。
“項大煙鬼,又犯癮了?快點抽,關上門,怪冷的。”屋子裏不知道是誰,大聲叫著。
“唉,這以後,一場秋雨一場寒了,這批貨完工,估計也該收秋了。”
“是啊,看樣子今年又是一個豐收年,男人們又都躲清靜去了,把這一大攤子又都扔給我們了。”
“哎,你們聽說沒有,咱村北要過一條高速公路,據說還要在這附近修建高速服務區呢。”
“是嗎,難怪這兩天一直沒看見劉紅呢,準又忙著開會呢。”春霞若有所思的話音剛落,坐在角落裏剪線頭的燕山村村主任席旺財的老伴李青嬸子接著說:“這兩天鎮裏召開各村幹部會議,除了高速的事,好像還有燕山開發旅遊景點的事,據說市裏、縣裏都表示大力支持,鎮裏當然就要更重視。據說最初這個建議和規劃是劉紅提出來的,我想以後劉紅啊會更忙了。”
“忙,忙,她總是忙,可是一個人渾身是鐵,能打多少釘子呢?”春霞有點心疼地說:“這眼看就又要到秋天了,今年還不比往年,男人們都出國了,為了讓男人們沒有後顧之憂,今年的收秋幫忙隊應該辦得更好才對。”
“實在不行,就讓別人出頭組織收秋幫忙隊唄,你想這些年了,劉紅不圖名不圖利,哪年不搭個二三百元的電話費?夠意思了。”項紅扔掉煙頭,關上門,一邊往回走,一邊說。
“要不今年你試試?”春霞抬眼溜了一眼項紅笑著說:“我們大家都選你做隊長。”
“我?你們都叫我大煙鬼,到那時我們村的幫忙隊就叫大煙鬼收秋幫忙隊,大家正幹得熱火朝天呢,忽然來了煙癮,齊齊坐下,掏出煙點著,知道的說我們在抽煙,不知道的,還以為地裏失火了……”
“哈哈哈,哈哈哈……”,大家發出了一片笑聲。
“說實話,我看這個隊長春霞你可以當”,笑聲過後,不知是誰說了這麽一句。
“我?我可沒有劉紅那兩下子,就像前年秋天,我們六個人那天下午給西頭老洪家收玉米,原本說好是兩畝半地,結果到地一看,三畝地都多,依著我們大家就不幹了,可是劉紅說什麽老洪家兒女都在外地工作,隻有老兩口在家,又不會開機動車,排了這長時間的號可下輪到他們了,讓我們大家緊緊手,實在不行,讓他們每人多給點工錢。
我們幾個人埋頭苦幹,當最後一車苞米拉到家時,都已經晚上八點多了,分工錢的時候,劉紅說東家每人給我們多加十元,那時候我們每天七十元,半天三十五元,那天,我揣著四十五元回到家,飯都不想吃就睡覺了。”
春霞講到這裏,停頓了一下,接著說:“第二天上午,說什麽我也不幹了,小半天的時候,我騎著電動車去我家地裏,正好路過老洪家地,老兩口正在地裏,因為昨天貪黑了,所以老兩口到地看看有沒有落下的,見我過來,老洪頭說,原本這塊地分到他們手時,是二畝半地,後來他將旁邊的荒灘都開了出來,現在實際畝數應該有三畝多地,原本想昨天下午剩多剩少他們老兩口再慢慢收,沒想到昨天這幾個人貪大黑給他收完了。大家走後,老兩口半宿沒睡著覺,總覺得心裏過意不去,這不正打算中午的時候去劉紅家,每人再給加十元錢。老洪頭說完,從懷裏掏出六十元錢,說既然碰到了我,就讓我捎給大家,當時我真的有點懵了。
當我明白這其中的原委後,我的眼淚竟止不住流下來,洪老太太更是哭得跟淚人似的,嘴裏一個勁的誇讚劉紅”。
春霞說到這裏,停下手裏的活,騰出手擦了一把眼淚,屋子裏一點聲音也沒有,項紅好像有點蒙,隻見她左右看了看,見姐幾個眼圈都有些發紅:“啥意思?我沒聽明白,你們……?”
“這還不明白?劉紅為了讓大家心理平衡,不但將自己的工資給大家分了,還倒貼了十五元。”
項紅仰著脖、眨巴著眼睛,張著嘴過了好一會兒,忽然帶著哭腔說:“劉紅大嫂子,你咋那麽傻呢?”
“嗬嗬,是誰在背地裏說我壞話啊?”隨著聲音,劉紅推門走了進來,人們這才發現,外麵的雨已經停了,看得出,劉紅是從外麵剛回來,身上的背包還沒有摘下來。
“報告大家一個好消息,隨著北部高速和燕山高速服務區規劃建設意向的提出,開發燕山特色旅遊,市裏已經提到工作日程上來,不久的將來,我們燕山就要成為全國家喻戶曉的旅遊景點,到那時,我們燕山村家家都是農家樂園,村前屋後,到處是百花齊放,姹紫嫣紅,我們還要建學校,蓋高樓,讓我們的村莊變成現代化的居民小鎮,騰出來的大片土地,搞特色綠色種植,讓來我燕山旅遊的遊客,吃著放心的綠色蔬菜,住在透著山泉氣息的小洋樓裏,真正享受到回歸自然、心曠神怡、賞心悅目,真正做到綠水青山便是我們的金山、銀山。”劉紅興奮地說著,以致眼裏都充滿了淚水,眼前好像真的浮現出那一幅幅美麗的圖畫。
幾個女人,仰著脖,張著嘴眼睛望著劉紅,隨著劉紅的話音,眼前也出現一幅幅美麗的畫麵,這畫麵慢慢凝結成一個亮點,落到劉紅的臉上、眼裏,又從劉紅的眼裏擴散開來,變成千千萬萬這樣的亮點,千千萬萬個這樣的點凝結在一起,變成一個火紅火紅的太陽。
在斯裏蘭卡中國二十冶總部的項目部的會議室裏,吳春正在向在座的領導們匯報著兩天來的工作情況,他說:“自從18號我們正式開工以來,路基鋪墊進展緩慢,特別是近兩天來,幾乎是零進展,幾十輛大翻鬥穿梭往來,所運沙土不翼而飛,我們不得不及時組織勘測小組重新進行勘察測量,得出結論和之前的數字不相上下,究其原因隻有一點,那就是我們現在所采用的老式奠基方式需要改進。”
會議室裏除了兩個文員敲擊電腦鍵盤的聲音,偶爾有翻譯輕聲向蘭卡方英國技術總監做著解說,領導們都靜靜地聽著生產總大隊長吳春的匯報和建議。吳春接著說:“基於目前的情況,我建議我們采取第二套奠基方案,也就是去年我們在修建諾爾蓋高速時的奠基方式,利用我國國產的玻纖質的防水布,在沼澤中的暗河區域采取分層鋪墊式,使我們的沙土料成整體慢慢沉積,同時每米層的防水布都有一米的富餘,這樣下沉的沙料就成一個整體,依次反複,直到地基超出沼澤泥沼平麵,再行正常奠基。”
“恕我說一句題外話,這個方法在用於沼澤地暗河的基建中已被認定為切實可行的技術之一,據說最初是一位土行家想出來的,敢問這位土行家是你……”“嗬嗬,他是我父親。”吳春沒等李群經理的話說完,就笑著說:“家父年輕的時候也在我們盛世集團幹過。”“哦,難怪,真是虎父無犬子,同時,向老人家致敬!”
掌聲響起,表示吳春的建議得以通過。
第二天,工地旁堆起了山一樣一捆捆雪白的防水布,他們的橫斷麵一般都是八九米寬,他們交錯著在百十米寬的沼澤麵上向遠處延伸,一車車沙石堆砌在上麵,伴隨著滾滾泥漿緩緩沉浸下去,他們將集體沉入到沼澤底部,與岩石一起,撐起這舉世無雙的天路伸向遠方。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這段工程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海邊的幾台抽沙機日夜轟鳴不停,山一樣的沙土被一車車運往高速路基,兩個月後,一條百十米寬,十多公裏長的沙壩佇立在斯裏蘭卡這片茫茫沼澤之中,它高出預計路麵三十多米,形成了對整體路基的預壓之勢。
遠遠望去,這十多公裏的沙壩有時橫看像一條蜿蜒起伏的金龍,有時縱看又像一座金燦燦的金山。清晨,東邊剛剛露出魚肚白色,附近的蘭卡居民便成群結隊地來到這裏,他們登上路基的頂部,緩緩前行,初露的早晨,沼澤地裏煙霧蒙蒙,層巒疊嶂,雲霧交融,頗有一種飄飄欲仙的感覺。
在預壓的大半年時間裏,這裏成了斯裏蘭卡的一道風景線,每天清晨、傍晚,都有人們在路基上走動,他們有的是本地人,清晨或傍晚結伴在這裏散步聊天;有的是外地人,他們特地開車或步行走了幾十裏來到這裏,領略這讓人心曠神怡的風光。
一時間,斯裏蘭卡電視台還特地組織節目組到這裏采風,一段段精美的視頻,一張張美麗的圖片,載著一顆顆激動的心在報紙、雜誌及電視上飛揚,天塹變通途,這是蘭卡人的心願,也是中國人的心願。
這天傍晚,吳春他們較以往早些吃過晚飯,幾個人結伴來到路基之上,百十米的路基上,一條被千萬雙腳踏出來的人行小路筆直地伸向遠方,不遠處,在一堆微微隆起的沙堆旁,幾個蘭卡女孩正在那裏玩著倒立、彎腰,腰肢柔軟美麗,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女孩,見幾個中國老外正在不遠處笑眯眯地看著她們,幾步竄到沙堆頂部,回過頭對著吳春他們笑笑,好像在說,看好了。接著舉手彎腰,長發飄飄,在雙手著地的瞬間,腳已經在空中劃過一個圓弧落地、彈起……往返三四回合,人穩穩地立在沙堆之下,姿勢優美。
掌聲一片,趙永剛忍不住大聲說:“好好。”幾個女孩回過頭來,笑眯眯地望著吳春、趙永剛、張誌家等一行中國老外,吳春見女孩們回頭看他們,忙伸出雙手,豎起拇指表示讚揚。忽然,女孩中有人大聲說了什麽,幾個女孩回過頭去,紛紛幾步竄上沙堆,按一字型排好,有兩個將頭發盤在頭頂的女孩,伸手拉下發帶,各個長發垂腰,在微風中輕輕擺動,伴隨著夕陽的餘暉照在這金色的沙堆上,隻見她們舉手,彎腰,長發飄飄,在雙手著地的瞬間,腳已經在空中劃過一個圓弧落地、彈起……往返三四回合,幾個人穩穩地立在沙堆之下,姿勢優美、動人。
掌聲再度響起,幾個人不約而同地大聲叫著:“好好。”幾個女孩笑著,忽然捂著臉,嬉笑著向遠方跑去。
吳春他們見女孩跑遠了,這才想起剛才自己的失態。一個個笑著搖搖頭,走到沙堆旁,找個位子坐下,掏出手機,已經好幾天沒有給家裏打電話了,這些天忙著橋梁的鑽樁、灌樁,沒黑沒白的,等到閑下來一看時間,家裏已經是晚上十一二點了。
今天,可算有時間能給家裏打電話了,吳春掏出手機,翻開蓋,嗬,才六點一刻,想必家裏還沒有收拾完,還是過一會兒再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