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拜望恩師

傍晚時分,賈紹康和付明緯走出了別墅,一輛奔馳轎車駛出車庫,緩緩來到了二人麵前。賈紹康側目看了一眼車牌:應該是昨天去機場接過他、在前麵領路的那部車子。

車子平穩地駛出瞻海龍城,賈紹康警覺地朝車窗外掃了幾眼,他沒有發現那輛摩托車。他希望那輛神秘的摩托車和那個可惡的記者永遠消失,可是他似乎又很急切地盼望它出現,因為他想解開所有的謎團,還自己一份清靜。

馬上就要見到恩師了,賈紹康思潮起伏,那些心酸的往事一幕幕浮現在他眼前……

賈紹康出生在濱城一個很普通的工人家庭,父母都是濱城機床附件廠的職工。賈紹康在年幼的時候就表現出了過人的繪畫天賦,故此父母便將他送到了付大年處學畫。

當年付大年還很年輕,是濱城藝校的一名美術老師,平時去學校上班,周末休息就在家裏為那些慕名而來的小學生開辦繪畫補習班。

從第一次見到賈紹康,付大年就對這個孩子頗為關注,因為那孩子帶來的幾幅作品雖然稚嫩,卻充滿了靈氣。漸漸的,付大年發現賈紹康和其他孩子一樣頑皮,可是隻要一拿起畫筆就會馬上安靜下來。賈紹康繪畫時專注而投入的神態,令付大年大喜過望。

天有不測風雲,就在賈紹康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他父親在工廠的一次重大事故中遇難去世,賈紹康的性格也由此變得孤僻,在繪畫時經常走神,付大年甚至在他的幾幅畫作上發現了淚漬。可是家庭的變故絲毫沒有影響賈紹康學畫的興致,每個周末他都是第一個到付大年家的孩子。

付大年的授課是以小時計費:每個周日上午、下午各有兩堂課,每堂課一個半小時。其他孩子聽一個半小時課早已心不在焉,盼望著早些下課出去玩。可是賈紹康卻不同,他能聚精會神地聽老師講完,並且還會裝作幫師母掃地,繼續跟著下一堂課的孩子再聽一遍。

有一次,付大年勸賈紹康:“你上課聽得很認真,畫得也很不錯,這些課聽一遍就可以了。”

賈紹康窘迫地看著老師,怯怯地問道:“老師,您要收我兩節課的錢嗎?”

付大年一愣,趕忙解釋:“不會不會,老師隻是心疼你。你應該勞逸結合,一堂課結束也該出去放鬆一下。”賈紹康難為情地笑了。付大年突然想到一個很無趣的問題,“跟老師說說,你這麽努力學畫,你的理想是什麽?”

賈紹康低著頭沉默了片刻,抬起頭時他漲紅了臉緊咬著嘴唇,說出了這樣一句誓言:“我要成為大畫家,我要讓媽媽過上好日子!”

孩子的回答讓付大年感到詫異,這隻是一個上小學三年級的孩子,對於這個年齡段學畫的孩子來說,他的理想似乎太過於現實了。也就是從那天開始,付大年更加留意賈紹康,有一天他還去賈紹康的家裏做了一次家訪。走進賈紹康的家,付大年有些震驚,因為那個家實在太過寒酸。

原來,盡管賈紹康的母親也是濱城機床附件廠的職工,但是她卻有著很嚴重的風濕病,根本無法勝任廠子裏繁重的體力工作,所以一直拿著半數的工資病休在家。從前家裏的生活費、孩子的學費、她的醫藥費……生活的重擔都壓在了賈紹康父親的肩上,可如今賈紹康的父親不幸去世,家裏失去了主要的經濟來源。為此賈紹康的母親停了自己的藥,並開始四處打零工。賈紹康心疼母親,懂事的他曾經提出不再去讀補習班,以減輕家裏的生活負擔,但卻被母親斷然拒絕:“想都別想!媽的身體受得住,你隻管好好讀書、好好學畫,家裏的事不用你管!你要是不好好學畫,你對得起你爸爸嗎?”提起爸爸,賈紹康沉默了,因為他的畫曾經帶給爸爸太多快樂。每次爸爸疲憊地倒在**,隻要看到了賈紹康遞上去的畫,他都會露出憨憨的微笑,那笑容是那樣滿足、那樣欣慰。賈紹康覺得爸爸的快樂就是他的責任,他必須讓爸爸繼續快樂下去,即使他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

那次家訪結束後,付大年心疼不已:還隻是一個孩子,卻已過早地體會到了母親的不易和生活的艱辛。在那之後,付大年不僅免去了賈紹康所有的補習費用,而且每一次給兒子付明緯買畫筆、油彩的時候都會再買上同樣的一份送給賈紹康。每一次將那些東西交給賈紹康的時候,付大年都會編造出各種獎勵或者饋贈的理由,因為他知道那孩子的自尊心太強了。

後來賈紹康不負眾望,如願以償地考取了省內最高的繪畫學府——省城畫院。收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賈紹康的母親在欣喜之餘也在為高額的學雜費用感到無措。就在這時,付大年把錢送到了他們家,並美其名曰“助學貸款”,等賈紹康工作後這筆錢是要還的。

付大年對賈紹康恩同再造,在賈紹康的眼裏,“師恩”二字重如泰山……

“師哥,到了到了。”付明緯的一句提醒打斷了賈紹康的思緒。開門下車,眼前的一切還是那麽熟悉,觸景生情,賈紹康感慨萬千。

付大年至今仍居住在那棟藝校的舊家屬樓,當年年幼的賈紹康初來學畫時他的家就在這裏,想來已經二十餘載,濱城的建設日新月異,周圍的大廈林立更顯得這裏格外破舊。

付明緯吩咐司機先回去,就帶著賈紹康上了樓。

直到此時賈紹康才恍然發覺到自己的失禮——前來拜望恩師和師母,他竟然沒有準備任何禮物。他趕忙喚住了付明緯:“明緯,先別上樓,咱們應該去買點兒禮品。”說完他扭頭就要走。

付明緯一把拉住了賈紹康,取笑道:“又不是外人,別那麽見外。回自己家還帶什麽禮物,趕緊走吧,已經到家門口了。”

賈紹康叫苦道:“那也不能空著手回家呀,像什麽樣子。”

付明緯不由分說地拽住了賈紹康的一條胳膊,催促道:“你就快走吧,我爸媽都該等急了!”

兩個人還在爭執,房門卻在這時候開了。付大年出現在門前,怔怔地望著賈紹康,繼而露出慈愛的微笑,朝他展開了雙臂。賈紹康鼻子一酸,疾步跨上樓梯,投入到了那個久違的懷抱:“老師……”

付大年也紅了眼圈,緊摟著愛徒顫聲安慰:“回來了,回來了。”師徒深情,付大年的老伴兒見狀也是淚水漣漣。

寒暄著進了門,這個家還是老樣子,幾乎沒有什麽變化,賈紹康聞到了家的味道。童年的每個周末都是在這裏度過,他對這裏太熟悉了。小客廳的角落裏整齊地堆砌著一些小畫板和小板凳,賈紹康轉頭問道:“老師,您現在還在教學生?”

師母搶著回答:“可不嘛。你還不知道他,他可是個閑不住的人。”

付大年苦笑著歎息:“畫了半輩子、教了半輩子,退休了一閑下來就渾身難受。每天晚上給孩子們輔導一個半小時,累不著,還能增加收入,何樂而不為?”說完他湊近賈紹康狡黠地一笑,低聲炫耀,“自從他們知道了你是我的學生,我現在的輔導費可是高了很多呢。”

眾人都笑了起來,賈紹康開了個小玩笑:“老師,我今晚來沒耽誤您發財吧?”

幾個人又是一頓大笑,師母笑著解釋:“下午明緯打電話說你們要回來,可把這個老東西高興壞了,他通知了今晚有課的學生,停課一天。”說完她揮手催促,“來,咱們別站著說話,那邊的菜都該涼了。”

滿桌的美味佳肴都是師母的手藝,很熟悉的味道、很溫馨的氣氛。四個人落了座,付大年拿出了珍藏的好酒,作為一家之主他致了簡短的歡迎辭。一杯酒下肚,他關切地詢問:“康康,你媽媽過去也快一年了,她在那邊還習慣嗎?”

賈紹康苦笑著歎了一口氣:“怎麽會習慣呢。要說氣候和環境,其實加拿大跟咱這裏的差別也不大,可是我們都不在她身邊,我媽的語言又不通,所以每天守在家裏哪兒也去不了。她嘴上雖然不說,可我知道她很悶。最近這段時間,我正準備結束掉在馬賽的工作室,安心去加拿大陪她。”

付大年點了點頭,提醒道:“這事兒和愛人商量過了?”

賈紹康笑著回答:“欣欣當然同意,再說了,她父母也在加拿大那邊,我們回去照顧起來也更方便。”

付大年試探著問了一句:“你們就沒打算回來生活?”

賈紹康猶豫了一下,應道:“也……也不是沒想過,我和欣欣也商量過這件事,她的意思是等我們有了孩子再說。其實在國外去了那麽多地方,到最後才發現,哪兒也沒有咱濱城待著舒服。”

付大年一拍大腿:“就是嘛,當初送你媽過去的時候我就不同意!你們這些年輕人無所謂,接受新生事物的能力強,在哪兒都一樣!可像我們這些上了歲數的人,去了國外能做什麽?還不得活活悶死!”

賈紹康瞄了付大年一眼,訕笑著問道:“可我們回來了住哪兒?還去住那棟老房子?”

付大年哈哈一笑:“開什麽玩笑,以你現在的身價和收入,條件那麽好,還會缺了房子?你可以置辦一套好一些的新房,好好讓你媽享享清福。”

賈紹康陰陽怪氣地說道:“唉,本來我們也是這麽打算的,想買套好一些、大一些的房子,把你們老兩口也接過去,讓我們這些晚輩好好盡盡孝心。可某些人就是不同意,還說什麽‘無功不受祿’!老師,您說氣人不?”

付大年指著賈紹康大笑:“好小子,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說罷他歎著氣感慨,“其實我倒也不是推辭,隻是那房子離這裏太遠,門外又是崗哨又是巡邏,孩子們去學畫不方便。”這個桃李滿天下的老先生,到哪兒都忘不了他的學生。

付大年又想到了一個他很關心的話題:“康康,你們打算什麽時候要孩子?”

賈紹康羞澀地笑了笑,正欲開口,付明緯搶著說道:“爸,這就不勞咱操心了,我嫂子已經懷孕了,有……有三四個月了吧?”

三個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賈紹康的臉上,賈紹康羞笑著點了點頭。

“哎呀,這可是大喜事!”付大年驚喜地端起了酒杯,“來來來,這個應該慶祝一下!哦不,不是應該,是必須!咱們必須慶祝一下,幹一杯!”

喝完了杯中酒,老先生埋怨道:“你們兩個臭小子,這麽大的喜事也不知道提前告訴一聲!還有這次,你們就這麽偷偷摸摸地回來,我還是看了報紙才知道的!你們自己說,該不該罰?”

賈紹康恭敬地端起了酒杯:“老師教育的是,該罰該罰,我認罰!”

付明緯卻狡辯:“什麽該罰?不告訴你那是想給你一個驚喜,是吧師哥?”

付大年虎著臉教訓起了兒子:“少囉嗦,你師哥都認罰了,你還在這裏胡攪蠻纏,快喝了!”

幾個人說笑著,回憶著那些往事,不知不覺喝了不少酒。付大年放下了酒杯,很關切地詢問:“康康,這次突然回來,是有什麽急事?”

賈紹康支支吾吾地回答:“其實……也……也沒什麽急事,主要就是想家了,回來看看。”

付大年點著頭思忖了一下,試探著問道:“還沒有雨霏的消息?”賈紹康的神色黯淡了下來,默默地搖了搖頭。付大年一聲歎息,“唉,那孩子到底是怎麽了?跟你說句心裏話,我當初覺得你和她最般配,沒想到最後竟會出了那樣的事。”抿了一口酒,他繼續感慨,“她失蹤後不久,她父母又出了意外,真是禍不單行啊。”

賈紹康的眼角已經濕潤,點著頭哽咽道:“我都聽說了。”

大家都在沉默,氣氛有些凝重。師母及時岔開了話題,嗔怪道:“這個糟老頭子,康康和兒子好容易回來一次,正是高興的時候,別總提那些不開心的事。來,你們喝酒,還想吃什麽,我過去給你們做!”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見時候不早,賈紹康讓付明緯在家好好陪陪老人,就起身告辭了。付明緯趕忙幫師哥聯係了司機。沒有多久,司機來了電話:車已到樓下。

與恩師和師母依依不舍地道別之後,賈紹康讓付明緯把他送到了樓下。臨上車,付明緯叮囑道:“師哥,那我今晚就不回去了,藥我放在我床頭櫃的抽屜裏,你回去後早些休息。”說完他又刻意補充了一句,“兩粒,可千萬別多吃。”

賈紹康應道:“放心,快回去吧,很久沒有回家了,陪他們好好說說話,咱們隨時電話聯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