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雨夜驚魂

那一整天賈紹康都在煎熬中,無論是坐著、站著或是躺著,總感覺有雙眼睛在盯著他,那種被人在暗中窺視的感覺讓他惶惶不可終日。至於那雙眼睛是誰的?在哪裏?他不知道,似乎並不存在,卻又似乎無處不在……

賈紹康不知道那種煎熬什麽時候才會結束,他已經被那個噩夢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可他卻對此無能為力,因為即使再強大的人也無法擺脫夢的糾纏。

那天傍晚,程昱嘉又來了,他讓賈紹康準備一下,當晚他已經在他的私人會所備下了晚宴。賈紹康依舊沒有心情去應酬,可是程昱嘉卻告訴他:今晚的客人相當重要,其中包括付大年夫婦。付明緯也上前勸說:“師哥,別讓程董為難了,你也該出去走走,整天憋在房間裏,早晚會悶出病的。”

那就……去吧。

程昱嘉的私人會所建在濱城海邊的豪華消費區——漁人碼頭。周圍的風景秀美,會所內的裝潢更是極盡奢華。參加晚宴的人不多,除了付大年夫婦,其他幾位都是濱城政府的要員和商界名流。宴會上盡是禮貌客氣的寒暄,餐後賈紹康強顏歡笑與大家合影並簽名留念,一場晚宴總算應付了過去。

送走了付大年夫婦,可賈紹康發現其他賓客仍意猶未盡,似乎並沒有就此散場的意思。程昱嘉來到他身邊,朝樓上一努嘴:“走,上麵安排了幾個娛樂節目,一起放鬆放鬆。”

賈紹康麵露難色,婉拒道:“你留下來陪客人,我就先回去吧,我真的有些不舒服。”

程昱嘉沒有強人所難,與眾人將賈紹康送出了會所,目送他上車離開。

車子沿著海濱大道行進,望著身邊恬靜的大海,賈紹康突然想去海灘上走走,於是便吩咐司機將車停到了路邊。

漫步在沙灘上,絲絲鹹甜的海風讓賈紹康的心情好了許多。身邊的大海讓他莫名地思潮起伏:已經得到了太多的盛譽和讚美,他突然對目前雜亂的生活產生了厭倦。也許對於一個畫者,那種類似於蟄伏、隱居的生活更為適宜。

在“成名”後的這一年多的時間裏,賈紹康曾有過很多反思:這真是他想要的生活嗎?每天戴著虛偽的麵具,疲於奔命地應酬著那些他不想應酬的應酬,他覺得他的那些才氣和靈性早已伴著一杯杯美酒灌進了肚子,然後化作一堆堆餿臭的醃臢被他盡數嘔吐了出去。一年多了,繪畫好像離他越來越遠,如果不是那些鮮花、掌聲以及身邊那些虛情假意的恭維在提醒他,他甚至會忘了他還是個畫家。

賈紹康很懷念在濱城任教的那段日子,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日子。那時候的他才是最真實的,每天有那麽多可愛的學生圍在他身邊;那時候的他才是最充實的,每天都會有“必須馬上拿起畫筆”的衝動;那時候的他才是最幸福的,有雨霏的溫柔、有雨霏的陪伴……

又是雨霏。兩滴眼淚從賈紹康的臉頰滑落,他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滿滿地全是大海深情的味道。下雨了,雨絲輕撫在賈紹康的臉上,如夢似幻的細雨霏霏……又是雨霏。賈紹康不知道此時淌下的眼淚是屬於懷念還是懺悔,可無論是什麽,都無法改變什麽,因為一切都已經無法回頭。

一陣微涼的海風吹過,賈紹康不由地打了個寒顫,隨之肩頭一暖。是付明緯來到了他身邊,將一件外套披在了他的肩上:“師哥,下雨了,該回去了。”

賈紹康對付明緯感激地笑了笑。

回到了車上,車窗外的雨絲密集了起來,但依舊是細雨霏霏,細雨霏霏……

奔馳轎車在“瞻海龍城”的大門前停了下來。他們不得不停下,因為小區的門前似乎發生了狀況,一群人正圍堵在那裏,與小區的保安發生了爭執。

在等待通行的過程中,賈紹康突然感覺餘光裏有一束強光閃過,他本能地扭頭朝那個方向看去。就在那個瞬間,他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心髒也好像驟然停止了跳動……

是戴雨霏!就在距離賈紹康十米左右的路邊、在一盞街燈下,戴雨霏身著那身白色的長裙,她手捧著一大束百合花,正在細雨中翹首遠望,好像在尋找什麽。突然,她看到了車裏的賈紹康。兩個人視線交匯的刹那,戴雨霏的眼神陡然變得陰冷、狠毒。賈紹康在她的逼視下瑟瑟發抖,他試圖把自己藏起來,可是他的身體卻已經僵硬;他想要大口的呼吸,可空氣仿似凝滯了一般。

潔白素雅的百合花、淺紫色的包裝紙、深紫色的束帶……那束鮮花竟然與昨晚賈紹康在花店買到的一模一樣!賈紹康瞪圓了雙眼、張大了嘴巴,他感到他即將在這恐懼的窒息中死去……

幾個黑影來到車旁,突然阻擋住了賈紹康的視線,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唰唰唰……”“哢嚓……”一片爆閃在他麵前驟然亮起。猝不及防的賈紹康因恐懼而瞪圓的雙眼被那些刺眼的光線晃得幾近失明。該死的記者!又是那些該死的記者!

萬幸,大隊保安及時趕到,推搡著記者清空了通道,奔馳轎車得以進入了小區。

賈紹康揉著眼睛恢複了一下視力,可當他回頭再朝那盞街燈望去,那裏已經空無一人。絕不是幻覺,他確定剛才所見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可是她去哪兒了?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她還會出現嗎?……

下車時賈紹康發現他的腿已經軟了,車門一開,他逃命般地衝進了別墅,一進門便吩咐隨從人員馬上關閉所有的窗戶和房門。付明緯不明就裏,追上來吃驚地問道:“師哥,你怎麽了?”

賈紹康定了定神,擠出笑臉搪塞道:“沒什麽,我累了,想早些休息。”

六神無主地回到臥室,賈紹康急不可耐地拿出電話,想將剛才發生的一切告知程昱嘉。可是一切都是那麽荒誕,程昱嘉會相信嗎?即使他相信,他又能改變什麽。賈紹康閉著眼絕望地搖了搖頭,放下了電話。

時間已經過了午夜,賈紹康靜靜地躺在**,床邊的矮櫃上有一杯水和幾粒藥,那是付明緯送來的感冒藥和安眠藥。他今晚沒吃那些藥,因為他很清楚他的病已無藥可醫,而且無論他吃不吃藥那個噩夢都在等著他,就像一場不見不散的約定。

這是一個不同於以往的夢境:沒有下雨,可戴雨霏的全身都被浸濕,她身上的那襲白紗和手裏的那束百合都在淌著水。她穿過晨霧彌漫的花園,走進了瞻海龍城,可門崗裏的保安就像被施了障眼法,對此視而不見。

戴雨霏是夢的主宰,也是夢中的魔,而魔都是有魔力的,她麵前所有緊閉的門都隨著她的靠近而緩緩開啟。她身姿縹緲、如飄似舞地走來,悄無聲息。在她的身後,留下了一排水漬的足跡。她來到了九號別墅的門前,那些門悄然為她敞開,她穿過庭院走進了別墅……

賈紹康深知戴雨霏此行的目的,驚懼中他想到了逃避,可他卻發現他就像個無助的孤兒,無處藏身,更無抗拒之力。戴雨霏已經走上了樓梯,她的腳步逐漸變得沉重,以至於每一次落腳都會發出振聾發聵的轟鳴。賈紹康在那些轟鳴聲中戰栗、顫抖,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已經到了他臥室的門前……

“啊”一聲尖叫,賈紹康很慶幸他能在這個時候醒過來。抹著滿臉的冷汗,他驚恐地環視著四周。屋子裏很安靜,隻有他“咚咚”作響的心跳。還好那隻是一場夢,他閉上眼頹廢地栽倒在**。

“嗡……嗡……”耳邊突如其來的鳴響讓本就驚魂未定的賈紹康肝膽欲裂。

又是一場虛驚,是手機的震動音。已經是後半夜了,誰會在這個時候來電話,是妻子嗎?也許吧,因為時差的緣故,法國在此時剛剛入夜。賈紹康從枕頭下摸出了手機,可他隻看了一眼屏幕,就觸電般地丟掉了手機。

“嗡……嗡……”手機持續不斷的蜂鳴聲中,賈紹康發瘋般抓扯著頭發,驚恐的雙眼卻依舊緊盯著還在震動的手機。他崩潰了,因為手機屏幕上顯示的竟是戴雨霏曾用過的手機號碼。不會錯,那號碼他曾是那樣熟記於心。

豁出去了!賈紹康一把抓起了電話,話筒裏傳來了一陣刺耳的“吱吱”聲,就是那種用塑料泡沫摩擦玻璃的聲音,那噪音讓他頭皮發麻,身上起了一層厚厚的雞皮疙瘩。接下來的聲音變得更加尖利、嘈雜,就像是有人在飛快地旋轉著收音機的調頻,搜索著電台信號。

賈紹康壯著膽子嘶吼一聲:“你是誰?快說,你他媽到底是誰?”

那些嘈雜的聲音竟戛然而止,但是另一種聲音卻響了起來,是一個女人急促而妖媚的喘息。賈紹康扯著頭發淚流滿麵,對著話筒嚎啕:“雨霏,別再糾纏我了,我求求你了!你死了,你知道嗎?你已經死了!”

謝天謝地,那些聲音仿似聽懂了賈紹康的話,整個世界又安靜了下來。可就在這時,賈紹康突然聽到臥室門外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他的心再度被揪緊:怎麽會?難道那不是夢?難道戴雨霏真的已經到了門前?

“哢噠”本已反鎖的房門突然發出了一聲開鎖的脆響。賈紹康驚恐地瞪大了眼睛,借著屋子裏微弱的光線,他看到房門的把手正在被緩緩旋轉……就在房門被開啟的刹那,他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隨即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