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宋知府來訪

年紀輕輕,這酒量便也出奇的好。晌午還不怎麽醒悟的腦袋瓜兒,好睡了一個午後,他醒來時,喝了杯貼身丫鬟小翠泡好的茶水,頭腦便清醒的似是沒喝過酒一般。或許,高籬本身就天生酒量超人罷了。

還沒起身活動活動,丫鬟小翠便入房福身稟道:“二公子,老爺派人來招呼公子去後花園“華月軒”陪貴客吃酒呢,催得緊,您要不這就趕緊了去吧!”

“這就去,當然就去。”他知道父親催人來讓他去陪酒,非重要貴客是不會有他什麽事的。想起下午見著父親說過晚上宋知府會來家裏做客這一茬,敢情現在定是到了。

簡單梳整一番,趕緊出門,敏步走過桂廡,徑直去後花園的“華月軒”,至此,高籬低首減緩了速度,穩步緩走。“父親,孩兒來了。”

“嗯!還不快拜見知府大人。”父親厲目瞥了一眼兒子。

高籬與宋知府是認得的,也蒙麵不是一回了。但高家貴胄禮法甚嚴,自然與人往來少不得約束舉止。縱使私下裏能和宋知府說上幾句玩笑話,但父親在場高籬便絕無可能嘻嘻哈哈了。

“晚輩給知府大人請安。”言罷,一個抱拳,深深地鞠躬。

“哈哈哈,無須這般,好侄兒就快快入座吧!”宋知府哈哈大笑,那一張天庭飽滿、麵色紅潤的臉上堆砌著誇張的笑容。

自是得了知府大人的話,父親才點首側望了一眼兒子,亦是示意他坐下。

輕輕落座,又對宋知府身旁的一道來的師爺頷首示好。心照不宣,一對三角眼,顴骨突出,精瘦如幹的師爺那是始終微笑不止,似乎他就沒停過笑容。一捋髭須,眸光一亮。也客氣了兩句。“多日不見二公子,為今更顯俊朗,瀟灑了。”

“對對對,我這好侄兒神采奕奕,杞梓之才,往後料必要成就在高兄你我之上啊!哈哈哈!”一臉紅潤的宋知府迎合著誇讚了一番“侄兒”,而況背裏也收過“好侄兒”銀子的,自然須得與師爺做戲好好美言兩句,亦讓這對父子心裏聽著舒暢。

論及高籬的俊容本就玉麵天工,精巧細致。印堂呈明,鳳目劍眉。且年輕灑脫,疏放流走。從來就不需任何人的褒獎之詞亦渾然天成,熠熠生輝,光彩眩目照人。

然則,論及高籬的詩文才華,恐怕即令人無法高談闊論他的成就了。

父親對兒子自然了解深刻,故而對宋知府和他一道同來的師爺的讚譽隻報以搖搖頭,淺淺地笑。便道:“犬子怠惰,曠廢學業,雖說璞玉一塊,不雕亦難以成器,故而在下早就對他不寄厚望了。隻是祖上傳下來的家業不能後繼無人,這便指望著他若能收斂玩心,好好研學經商之道,將來子承父業倒是差不多。”

父親的話渾樸無華,恰到準確。也說出了做父親無可奈何的心境。

前有大兒子壯誌豪邁,偏偏不聽父親的話,偷偷跑去從軍,已下定決心不再歸來經商。留下大兒媳尚未生個一男半女的,管理胭脂坊生意,但在父親心中大兒媳終究是個女人。長久來說哪有兒子令他放心呢?

現如今隻有小兒子尚未定性,若他真個專心成才、樂道求取功名的話,那麽這麽大的家族家業又由何人來繼承?故此,不求取功名自然難以光耀門楣,而成就功名家族家業就意味著可以結束,沒人打理了。左右拿捏,皆不能順遂。

不過,剛才父親也承認了自己小兒子乃是璞玉一塊,說明在他心底小兒子算得上可塑之才。

讓兒子多與讀書人交往,一則可以令高籬間接受學感奮;二則,將來即使兒子從商,與那些立誌做官的讀書人朋友們多打交道自然會對高籬經商增添裨益。家族生意的根基就在於官商勾結,他當然深諳此道,也希望兒子能夠利用官商通同之法再造家族事業輝煌。

“高兄自謙了,好侄兒將來定然錦繡前程,不容小覷啊!”宋知府說話間,麵色更顯紅潤,似乎是天天大魚大肉,滋補的身體格外莊健。

“犬子頑鈍,不說他了。宋知府大駕光臨寒舍,實令敝府蓬蓽生輝啊!來來來,吃酒、吃酒。”言罷,父親站起寬闊高大的身子,主動敬酒。

四人各自舉杯,隨即便是歡暢吃喝。不過,高籬和師爺都不敢輕易插嘴,奈何父親剛才一番謙辭聽到師爺的耳中,他隻是低首,撇著嘴笑,擺明了官商來往都不過各自利益需求,就連吃飯都虛情假意。

高籬暫且無心顧及師爺的麵色輕挑,但凡父親的暗示他都遵照執行。一會兒敬酒宋知府、一會兒又敬酒師爺。忙得連菜都吃不得幾口,全是飲酒打頭。好在,父親已然知曉兒子的酒量遠遠在他這個父親之上,故不能怠慢了貴客,兒子衝鋒陷陣自是免不了,莫消說縱是飲得多了也得喝。

幾輪下來,父親與宋知府都不過略表意思飲了些這上等的香醪,而高籬這個陪酒官就真的喝的有些暈乎了。

宋知府老謀深算,估摸著高籬也喝的差不離了,不能令“好侄子”因他的到來而喝多了失態,那便是作為長輩的不是了。故,不停擺手示意高籬坐下也別光吃酒,更該多多用菜。

酒酣,這話匣子必然打開。但,宋知府麵色一沉,隻聽得一聲歎氣,道:“唉!想來高兄尚不知一件事吧?”

高學古眸光一閃,停罷手中的酒杯,放置桌上,凝視宋知府問他:“何事?”

“京城的四王爺來了!”幾乎是一個一個字清晰地慢慢吐出,宋知府麵上呈現出不悅的表情。

高學古右眼一個**,麵色亦越發凝重,但還是開口寬慰宋知府道:“知府大人為官清廉,造福一方,縱是京城來的王爺也該為大人治理下的玉湘城如斯富庶繁華予以稱頌,大人當高興才是啊!”

此話頗令人玩味,是恭維還是暗諷,想來聽到宋知府的耳中都不重要了。因為他與高家的勾結,常往來不幹不淨的交易多了去了,他中飽私囊的錢財更是大半來自高家。而今,官商勾結之事倒不令宋知府害怕,因為玉湘城實乃全國最富庶的地方之一,百姓粗茶淡飯,但也能衣食無憂。惟有,古員外之死才是四王爺屈尊來玉湘城的真正目的。

說起古員外與四王爺的關係,不得不說起四王爺的扶正新妻——王妃古寧瑤。正因古寧瑤乃是古員外的侄女這層關係,而古員外無緣無故便歿了,其兒子古寧昌跑去堂姐那哭訴一番,才終引得古寧瑤決心查探叔叔真實死因的決心。

如此,四王爺本就閑著無聊,陪愛妃一同屈尊富庶之地——玉湘城遊曆,古寧昌跑去稟請王妃複查他父親歿去一事便順理成章。四王爺攜王妃必然非得令宋知府重新調查,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線索也要證明其叔叔並非正常歿了,而是遭人暗害。

當然,宋知府已經命人細細調查,根本無法搞清究竟古員外是不是被人害死的,隻想著早早了事,別阻礙他為官發財便好。奈何,古家人搞出這一戳子,宋知府急的食不甘味,坐立不安。

無需贅言,宋知府這般憂慮,其實另有隱情。他在玉湘城為官一幹便是十年,而十年了,他不挪窩亦不被拔擢調離,可想而知,必是朝中關係尚未捋順,令他升遷無望。

為今,進賬無數金銀財寶,宋知府都舍不得花費疏通朝中要員,整個守財奴地更加舍不得調離玉湘城,誌要一輩子留在玉湘城,也撈他一輩子玉湘城的財富方才心滿。

然,貪的太多,這不小心若有個閃失走漏風聲,他宋知府的烏紗帽恐怕就難保了。至此,宋知府所擔心的便是四王爺來玉湘城聽了什麽流言蜚語才是宋知府懼怕的根源。

畢竟,官場混跡多年,宋知府自然不會坐待甕中捉鱉那麽愚蠢,到了生死關頭,需花費的銀子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掏出,秘密打點了四王爺隨從上下,也給四王爺送去了價值連城的字畫,期望以此借機攀附四王爺這位權貴。

實乃不幸的是,四王爺的隨從們都個個喜笑顏開,唯獨四王爺不稀罕宋知府送去的字畫,已經給退了回來。

今晚,鬱結不散的心情,帶著近乎恐懼的憂愁來高府不過就是挑明實情,期望高學古在京城的遠親盡早疏通,防備意外,到時候也好應急。

至此,宋知府才站起身,一揮長袖,負手而立,轉身背對著酒桌上的三人,抬首仰望蒼穹,望著一輪明月,歎息不止。

“高兄,聽聞督察王禦史乃是高兄家族遠親,為人高潔,深得龍顏垂青。但,他十分懼怕閨中賢妻,以愚弟之見,是不是應該走動走動了。”

此話從宋知府口中說出,可見事態的嚴重性,高學古怎能不知,怎能不曉?“大人,不會如此難以收拾了吧?”

宋知府搖搖頭依然不願轉身,或許他臉上的焦灼,驚懼,扭凝怕讓他們三人瞧了去嚇著,故才不願麵對麵接話。想來,宋知府這般的老狐狸總以微笑示人的。“也不至於,隻是多些準備,真個有事也不至於到時猝不及防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