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普氏原羚——青藏高原動物傳奇之七

8月,是青藏高原最美麗的季節。

晴空萬裏,陽光燦爛,牧草青青,百花盛開,到處是流光溢彩,到處是花香襲人。

此刻的大自然,就像一位剛剛步入新婚殿堂的少婦,盡情地向人們展示出她的千姿百態、萬種風情。

迎著高原8月沁人心脾的熏風,我和野生動物學家張大水,策馬行進在青海湖畔的草原上。

我的左邊,傳說中文成公主狠心摔碎思念故鄉長安、思念父母親人鏡子的日月山,向遠方逶迤;我的右邊,青海湖如同一匹巨大的藍色段子,在天地間緩緩展開,一直鋪向天際。

近一個星期了,我們倆風餐露宿,以青海湖為中心,走天峻草原,過茶卡鹽湖,翻日月山,跨倒淌河,在茫茫的高原上四處奔波,尋找普氏原羚。

普氏原羚,是它的學名。另外,它的別名叫灘原羚、灘黃羊,1875年,由俄羅斯博物學家普熱瓦爾斯基發現並命名,曾經廣泛分布於內蒙古、寧夏、甘肅及青海等地。

由於人為無節製的捕殺、草原退化、棲息地環境惡化及人類活動的影響,普氏原羚的數量迅速下降,分布區域銳減。據考察,目前普氏原羚隻分布於我國的青海省天峻縣、共和縣以及青海湖周圍等一小片狹窄的區域內,而且數量極少,隨時都有頻臨滅絕的危險。

“過去這一帶普氏原羚漫山遍野都是,”張大水騎在馬上指著眼前的草地,十分惋惜地對我說,“真是多如繁星,跑起來就如同刮風一樣,可現在連個影子都難以看到了。”

說到這裏,張大水禁不住大喊起來:

“普氏原羚啊,你在哪裏?!”

他一米八的個子,鐵塔一般的漢子,幾天來因找不到普氏原羚,急得內火上升,眼睛紅了,嗓子啞了,說話的聲音都明顯有些變調了,裏麵夾雜帶有一些說不出的悲憤和哭腔。

“在我國所有的野生動物中,”張大水說,“應該說普氏羚羊——也就是人們常說的灘黃羊,是救過人命最多的野生動物之一。我個人首先就得感謝黃羊的救命之恩。上世紀60年代初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如果不是黃羊,我即使不被餓死,也可能會得營養不良症而死去。

“那時,我在青海西寧市的一個國營工廠裏當工人。因為國家遭災糧食供應緊張,每人每天定量是一斤糧食。如果全部是純糧食還好些,可在這每天一斤的口糧裏,還得節省出四兩來‘支援世界革命’。然後,用玉米皮、玉米芯、玉米杆、高粱杆、麥秸稈及薯類葉莖根熬製出來的澱粉,做成的發糕當替代口糧。這種用玉米皮、玉米芯、玉米杆、高粱杆、麥秸稈及薯類葉莖根熬製出來的澱粉做成的發糕,沒有營養不說,關鍵是吃下去後,拉不出來。憋得人肚子脹得像鼓一樣,難受的恨不得自己動手開腸破肚,把吃進去的東西直接掏出來。

“你想想,我當時十八九、二十郎當歲,正是長身體的年齡段,這每天的六兩糧食還不夠塞牙縫的,餓得眼睛發綠,見了石頭都恨不得啃兩口。人餓極了,真是什麽都不顧、什麽事都可以幹出來。

“當時人們愛護環境、保護野生動物的覺悟和意識,遠沒有現在這樣高、這樣強烈。聽說兄弟單位的一些人餓得支持不住了,偷偷到青海湖邊的草原上打黃羊吃。我們廠裏職工得到信息後,也立即積極行動起來。好在當時的廠礦企業都建立有基幹民兵連,槍支彈藥現成,而且齊全充足。盡管廠裏領導不同意讓我們去,可我們不聽,還是偷偷去了,因為當時對於人來說,饑餓比什麽都難受,吃飽肚子比什麽都重要。我們幾個膽子大的年輕職工,也顧不了那麽多了,動腦筋想計謀,以外出拉材料為名,把廠裏唯一的一輛嘎斯車偷偷開出來,到天峻縣、共和縣和青海湖邊等草原上打黃羊。好在西寧離這些地方都不遠,踩幾腳油門,兩三個小時就到了。

“現在說起來也真奇怪。三年自然災害,仿佛是老天爺專門懲罰我們人類似的。天澇,到處發洪水,地裏莊稼受淹、絕收。可對草原、對野生的動物們一點傷害都沒有。青海湖邊、天峻草原、哈爾蓋草原、日月山上、倒淌河兩岸,草長得很是茂密,普氏原羚一個個吃得膘肥體壯,而且數量多的不多了,就像雲一樣,在草原上飄來飄去。按我們一起打獵同伴的話來說,‘隨便往草地裏扔一塊石頭,都能打著一隻黃羊。’

“我們過去一直稱普氏原羚為‘黃羊’。現在當地人還是這樣稱普氏原羚。

“普氏原羚善跑,而且速度快,最高時速能達到90千米。白天別說用槍能打著它,開車攆都攆不上,隻有晚上好打。晚上,普氏原羚特別喜歡有光亮的地方,汽車前麵的大燈一開,它們那兒都不去,專喜歡在汽車燈前紮堆,傻乎乎地站著看稀奇,趕都趕不走;要不,就集中順著兩個前車燈的光柱朝前跑。

“我們打普氏原羚都不用瞄準,也顧不上瞄準,機槍、衝鋒槍、步槍,盡管朝著車燈前麵跑著的普氏原羚群開槍。我們總是太陽落山時從西寧出發,半夜前趕到狩獵地,後半夜開始打,天亮時停止。然後,沿著來時的車轍往回找,一晚上打一兩百隻普氏原羚,手到擒拿,不成什麽問題。回去後,把所打到的普氏原羚全部上交給職工食堂,給全廠職工改善生活。在那缺糧少吃、肚子都難以填飽‘瓜菜代’的年代,這可是天底下難以找到的美食佳肴。

“可以說,我這條命都是用普氏原羚的肉換回來的。當時,我和廠裏的許多人一樣,餓得心慌、眼前冒金花、經常吐酸水、全身浮腫,腿上一按一個坑。自從吃了黃羊肉後,沒有吃一粒藥,所有毛病都奇跡般地自然痊愈了。後來,醫生告訴我,我原來的那些病,都是餓出來的,現在營養跟上了,自然就好了。”

命運,真是一個作弄人的怪物。張大水過去獵殺普氏原羚,吃普氏原羚肉,可他後來考大學,讀研究生,攻讀的是動物學,研究的主要對象,就是普氏原羚——灘黃羊。

現在,他是全國普氏原羚知名的研究學者和鐵杆保護者。

當初,我剛開始熱愛上山野旅遊考察和加入野生動物保護誌願者隊伍的時候,先是對藏原羚(俗稱“西藏黃羊”)與藏羚羊分不清楚。後來,我的忘年交好朋友——哈薩克獵人霍加庫勒老爹告訴我,藏羚羊的個頭比藏原羚大,另外,藏原羚與藏羚羊最大區別在尾巴,誰長著“白尾巴”,誰就是藏原羚。

後來,我又常常把普氏原羚與藏原羚分不清。我在野外旅遊考察中結識的好朋友、野生動物學家張大水告訴我,在體型上,普氏原羚要比藏原羚要略大一些;另外,普氏原羚人稱“灘黃羊”,棲息地一般不超過海拔3500米,而藏原羚棲息地的海拔高度可達6000米以上,甚至更高。

功夫不負有心人,我們經過幾天的努力,終於在青海湖邊的一片草地上,看到一小群普氏原羚。

這群普氏原羚共有6隻,1隻雄性,4隻成年雌性和1隻當年生的小原羚。

成年的雄性普氏原羚體長大約在110厘米左右,肩高約50厘米,雌性普氏原羚比雄獸在身材上要略小一些。

雄性普氏原羚長有一對具有環棱的黑色硬角,角尖相向內彎,角長約30厘米,角的下半段粗壯,近角尖處內彎而稍向上,末端形成相對鉤;嘴唇黑色,頜下白色。成年雄性普氏原羚體重約27千克左右,雌性個體重約23千克左右。

夏季,普氏原羚的毛短而光亮,呈沙黃色並略帶楮石色。和高原上所有的有蹄類食草動物一樣,普氏原羚也是秋末換毛。它冬季的毛色較淺,略呈棕黃色或乳白色,四肢內側和腹部的毛為白色,全身的毛被厚實,能抵禦高原冬天的極端嚴寒。

普氏原羚是一種反芻性動物。在植物充足的生長季節,普氏原羚非常挑食,僅選擇啃食禾草、苔草的柔嫩部分和雜類草。高原的牧民們反映說,可能是普氏原羚身體的需求,有時,它們還專門喜歡尋吃披針葉黃華、狼毒花等一些有毒的草和植物。這些有毒的草和植物,飼養的家羊碰都不敢碰,一不小心吃下去後,立刻就會中毒倒地,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如果搶救不及時,常常中毒而死;而普氏原羚吃下去,活蹦亂跳,一點事都沒有。

有多年放牧經驗的老牧民們說,那是因為普氏原羚的體內,有一種特殊的解毒酶和解毒功能。

據曆史上記載,過去,普氏原羚在我國分部的區域很廣闊:青海省的日月山、昆侖山、天峻草原、柴達木盆地、可可西裏無人區,西藏的昌都、那曲地區,新疆的天山、阿爾金山,甘肅省的祁連山、武威、肅南、肅北地區,寧夏的銀川、賀蘭山,內蒙古的包頭、鄂爾多斯、額濟納等地,都生活有大量的普氏原羚,而且是盛極一時,“黃羊如雲”。

“祖上老輩給我們這兒取名叫‘黃羊鎮’,”我們在甘肅河西走廊烏鞘嶺下的黃羊鎮野外調查,一位長須飄飄,80多歲,身板硬朗、仍能頂風冒雪在野外放牧的趙老漢向我介紹說,“那可不是隨便亂叫的。咱遠的不說,我小時候,野地裏的黃羊就像刮風一樣,漫山遍野到處都是。可現在連一隻都見不著了,像風一樣又全都刮走了。”

說到這兒,趙羊倌望著蒼茫而空****的原野,又說不出的惆悵和惋惜。

據查,河西走廊的黃羊大都來源於祁連山區,應該屬於普氏原羚種群。

每年11月底,當高原上凜冽的北風勁吹,滴水成冰時,普氏原羚就進入了每年一度的****季節。

平時,普氏原羚以數頭或數十頭小群活動、覓食。隻有到了冬季****期間才結成上百隻、甚至上千隻的大群。這時,雄性普氏原羚群和雌性普氏原羚群合群形成較大的繁殖群體。一些年老體弱的雄性普氏原羚,會暫時被驅出繁殖群外,但繁殖期一過,它們又會重新合群一起生活。

雄性普氏原羚的求愛別具一格,特別有意思。

進入****期的雄性普氏原羚,在體內雄性激素的燃燒和催情下,顯得格外的焦躁不安和情緒十分亢奮。它們在雌性普氏原羚吃草、喝水必經的路旁或草地、沙地上,圈占出一個個麵積大小不等的“求偶場”。雄性普氏原羚不停地沿著“求偶場”的邊界穿梭巡視,並不斷地發出陣陣高昂的求偶叫聲,召喚和引誘雌性原羚前來幽會。但決不讓其他雄性原羚進入。

一旦雌性原羚聽到召喚,受到**,進入或經過“求偶場”時,占據“求偶場”的雄性普氏原羚,會趁機向其示愛,千般溫柔、萬般纏綿,與其**。

和其它有蹄類食草動物一樣,在****期內,雄性普查原羚之間也會為爭配偶發生決鬥現象。但它們的決鬥,遠沒有野犛牛、藏野驢、藏羚羊等,那樣血腥激烈、殘酷無情、你死我活和不共戴天。

在爭偶決鬥中,取勝的雄性普氏原羚,恥高氣揚帶領自己的戰利品——10餘隻或20餘隻雌性普氏原羚一起覓食、生活、**。失敗者往往不被趕走和拋棄,仍可尾隨著原來的群體一起覓食、活動,有時還可伺機偷偷和過去相好的雌性原羚幽會和**。

普氏原羚的懷孕期一般是6個月左右,每年的7月產羔。產羔期間群體暫時解散。雄性普氏原羚結成小的團體或單獨活動,懷孕的雌性普氏原羚,則單獨到山凹的高草叢或灌木叢密集等較為僻靜安全的地方,進行分娩。

雌性普氏原羚通常每胎生1羔,也有生2羔的,但很是少見。小原羚出生後幾分鍾即能站立,在草叢中躲藏兩日後,就能跟隨母原羚一塊活動、奔跑、直至成年。雄原羚不參予哺育幼原羚。

同藏原羚一樣,普氏原羚也長有一個令人喜愛、非常有特色的“白屁股”。每當遇到危險或受到驚嚇奔跑時,它臀部的白毛會豎起向外翻,那雪白的屁股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顯得格外耀眼和醒目。它們就是用這種方法,給同伴們發信號,警示同伴——危險來了,趕快隱蔽和逃跑。

普氏原羚、藏原羚、蒙古原羚,都是屬於羚羊族群,總的俗稱為——黃羊。

據動物學和地理地質學研究表明,遠古時期,在青藏高原和黃土高原未形成之前,地球處在較溫暖的地質年代裏,草原和森林交替分布,在我們中國遼闊的大西北荒野中,羚羊是盛極一時的優勢動物種類。距今一億多年前,當地球的東亞板塊與印度洋板塊發生猛烈碰撞,隨著青藏高原的隆升,黃土高原也逐步形成,環境的變化,使羚羊族群也產生了種的分化,形成了蒙古原羚、普氏原羚和藏原羚等亞種。

普氏原羚和藏原羚,是青藏高原兩個特有的羚羊族群。

1875年,俄羅斯博物學家普熱瓦爾斯基(Przewalski)在中國內蒙古鄂爾多斯草原上,發現了普氏原羚這一中國特有的動物。起初,人們一直把普氏原羚誤認為是藏原羚。直到13年後,經過多方考察和反複論證,方才正式命名為“普氏原羚”

普氏原羚是一種較典型的荒漠與半荒漠的有蹄類動物。它習慣棲息在比較平坦的長有麻黃、芨芨草、苔草、沙鞭、沙生針茅、狼毒和蒿屬等植被類型的半荒漠地帶。它們喜歡在半荒漠的沙丘間遊玩嬉戲,把沙丘當成它們的隱蔽所。在草地上吃飽後,它們在沙丘的避風處臥息或反芻。

普氏原羚活動區域的海拔高度,一般不超過3000多米,很少到更高的山巒,也不到純戈壁地帶活動,所以被人們稱其為“灘黃羊”

普氏原羚的嗅覺較差,但視覺和聽覺非常發達。它生性機警,行動快速敏捷,能夠在大範圍地域內活動覓食。普氏原羚具有相對固定的活動區域。它遭受天敵的追殺受驚後,雖會逃至遠處,但是待危險過後,又會回到原來住慣了的、對周圍環境熟悉的棲息地。

普氏原羚的天敵主要是狼、猞猁和狐狸。一般來說,這些食肉猛獸所獵殺的動物大都是老年和幼年的個體。野生動物學家在對普氏原羚跟蹤調查中,經過對普氏原羚棲息地以及周邊狼、猞猁和和狐狸糞便的化驗,發現在被這些食肉猛獸捕食的普氏原羚殘骸中,80%為普氏原羚幼體。專家分析,這些食肉猛獸對普氏原羚幼體的獵殺,將會嚴重危害普氏原羚種群的生存和繁衍。

目前,在世界上有蹄類野生動物中,普氏原羚是最瀕危的一個物種。據國家有關部門調查統計,如今甘肅省的祁連山、河西走廊、肅南、肅北,青海省的可可西裏自然保護區,西藏的昌都、那曲地區、新疆的阿爾金山、內蒙古的包頭、鄂爾多斯等地,普氏原羚已經基本銷聲匿跡,成為傳說。

現在,隻在青海的天峻草原、青海湖周邊仍殘存有幾小群普氏原羚,據統計,總數量不超過200隻。

當然,造成這種局麵有客觀的自然災害,如冬季罕見的暴風雪,幾米厚的積雪蓋住了山野,普氏原羚找不到食物,大批的餓死、凍死;另外還有狼、猞猁等猛獸的戕害,再加上長期幹旱,草原沙化嚴重,食物短缺等。同時,也有我們人類無節製的大肆偷獵、過度放牧、墾荒造田等,侵占擠壓、縮小了普氏原羚的生存空間等原因。

在某些程度上來說,人禍比自然災害,對普氏原羚的傷害更大、更厲害。

其它的不說,就拿我們在普查尋找普氏原羚中,在草原上經常見到的鐵絲網圍擋來說。因架設鐵絲網圍擋,阻礙了普氏原羚的自由遷徙,隔斷了普氏原羚種群之間的交流,它們隻得近親繁殖,造成種群嚴重退化。特別是在普氏原羚遇到狼、猞猁等天敵獵殺的時候,由於鐵絲網阻擋了逃生的線路,很容易被捕殺。

專家們預言,在狼、猞猁、狐狸等肉食動物捕食壓力下,在草原圍欄、不斷蠶食壓縮普氏原羚生存空間,還有個別利益熏心、見利忘義不法之徒的偷獵,生活在野外的普氏原羚,將會在50——100年內徹底滅絕。

從現在起,我們人類應該驚醒,應該反省自己,應立即行動起來,伸出多方援手,采取各種措施,積極搶救和防止同住地球村、我們人類的鄰居和朋友——普氏原羚的滅絕。如果見死不救,任其自生自滅。否側,將來的某一天,我們會為自己所犯下的錯誤,付出慘重的代價。

這決不是危言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