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隔壁故人

(壹)

第二天一早起床的第一件事,我便打開電腦,尋找有關孟天飛與杜嬌蕊緋聞的最新進展情況。沒想到,孟天飛將自己弄到了“第一媒體”的頭版頭條,而且還是高清采訪視頻。

“我跟杜嬌蕊女士是多年以來的好朋友,你們所拍到的那些相片,是我們正在談論有關電影合作一事。況且——這次她來北京,還帶上了一位她的小朋友——也就是她的好閨蜜,所以你們拍到的那些相片完全不屬實,把我們身邊的小朋友當成是空氣,對於那麽漂亮的一個小姑娘而言,真是太傷自尊了……另外,對於國慶黃金周期間,還蹲守奮鬥在工作第一線的媒體同仁們,我在此致以最崇高的敬意。我也是從報社最基層的攝影記者,一步步走到了現在,知道做媒體有多辛苦。所以,下次還是希望各位媒體同仁們過來打聲招呼,我請大家吃飯,順便商量一下接下來的合作計劃。畢竟,我們馬上也會有新媒體電影的排期規劃即將展開,在此對大家的關心深表謝意!”

我的媽呀!這個霸道總裁用如此機智幽默的語氣,可謂是真真正正地說到我心坎裏去了:他先是嬉笑指責狗仔隊居然無視我這個美女陪同的存在,由此證明他和杜嬌蕊的碰麵絕不是什麽偷偷摸摸,兩人坦坦****談論有關電影方麵的合作事宜;後半段話不僅將他與杜嬌蕊的緋聞弱化,更是有禮有節以感同身受的姿態邀請媒體吃飯,既表達了一個過來人對同行的尊重,同時也將“第一媒體”接下來即將進行的新媒體電影計劃放風了出去,真可謂一箭三雕,實在是太高明了。

由此可見,不僅孟天飛此番說話藝術深得我心,而他為人處事的品格更是深得我心,我甘願遭受其腐蝕,隻要他肯提出要求,我就幫他在杜姐姐麵前說好話。這人心收買的,不但不露痕跡,更是做大事的將帥風範。

我也是通過各家媒體,了解到杜嬌蕊在殯儀館安樂堂內的情況。杜嬌蕊不僅在馮彪的葬禮上,第一次見到了馮彪的妻子與其年過四十的女兒,更是看到了多年未見的周旗。記者特意抓拍了杜嬌蕊向馮彪妻女行禮節哀時的畫麵。由此,有關杜嬌蕊、馮彪和周旗二十六年前在大西北拍攝電影《綠高粱》時的桃色三角往事再次被甚囂塵上。報道配以這三位當事人今昔對比的相關文字與圖片,特別是對擁有“中國版夢露”之稱的杜嬌蕊因韶華遠去,從而表達了美人遲暮的噓籲之歎。

任何事件都是一把雙刃劍,既有好的一麵,也有壞的效果。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現代社會網絡的發展除了給人們帶來便捷溝通和信息傳播的同時,更像是一片荒漠裏的墳場,因網上匯聚著海量的資料,以及搜索引擎的快捷方便,總有好事者時不時定期地將那些陳年舊事從墳墓裏挖出來鞭屍,將當事人一次次抽打得鮮血淋淋。

除了孟天飛的“第一媒體”仍舊保持著警戒的沉默態度,似乎全世界的網絡都在報道或是轉載這則原本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的三角戀緋聞。按理說,孟天飛的“第一媒體”就是做娛樂新聞起家,挖掘明星們的花邊消息和緋聞,這根本是他們的職業專長所在,但整個網頁對杜嬌蕊與馮彪和周旗三角戀的問題上卻是不僅不發表任何的意見,更是沒有任何相關的新聞出現,隻在首頁的位置放有那則澄清他與杜嬌蕊緋聞的聲明及一條補充聲明。

“剛才,我也說了,杜女士是我多年以來的好朋友,我不會做傷害朋友的任何事情,希望大家多多關注我們在影視劇方麵的合作,謝謝!”果然是個很大氣、十分紳士的男人啊!

早飯後,我把從北京帶回來的一些土特產,拿到了善德花園學府。果然,如孟天飛所言:哲哲最喜歡吃單件包裝的小冰糖葫蘆了。我則是讓大哥把那盒包裝精美的稻香村京八件拿去哄老丈人和丈母娘開心,大嫂直讚我有心了,因聽聞我借花獻佛,便詢問我們在北京遊玩時的有趣故事,我將孟天飛招待的經曆告知給了他們。

“第一媒體?”大嫂驚呼道:“那可是大網站,不比新浪與搜狐差吧?”

大哥則是一臉意外的表情:“沒想到,杜嬌蕊在北京還有這麽榮耀的朋友。”

小哥哥卻是在一旁冷嘲熱諷道:“那個孟總——不會是對杜嬌蕊有什麽企圖吧?難道是想重溫舊夢?”

“小哥哥,”我居然不由自主地幫孟天飛說起了好話:“你別總是把人家想得那麽壞嘛!”看來,這“潤物細無聲”的“賄賂效果”起到了作用,而且不用孟天飛言明,我就條件反射般,幫他說起了好話,到底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晚飯後,我幫大嫂收拾完碗筷,將貓食,放在客廳一角,小灰聞到香味,從二樓的走廊跑來。

我因見大哥坐在客廳裏看電視,便走來到他身邊,用商量的語氣道:“大哥,我想把小灰帶走。”

“為什麽呀?”

“我們家隔壁有隻小母貓,我覺得這次——小灰能成!”

大嫂正端著水果盤來到了客廳,在路過埋頭苦吃的小灰身邊時,笑言道:“真不知道,這隻貓的性子到底像誰?這麽多年,居然沒有一隻小母貓能入其法眼,它若再那麽挑三揀四,看我倒不如抱到我們醫院的生殖科,直接把它給結紮了!”

大哥高聲地大笑了起來:“你那兒又不是寵物醫院!”

小灰正在一邊埋頭吃自己的食盆,聽聞大家對它的議論紛紛,則是不滿意地回了聲貓吟。

這下把大嫂徹底地給惹笑了:“你看,它還衝我不滿呢!”

“是啊!你這小家夥,到底像誰呀?既然是小哥哥把你給揀回來的,那你的性子肯定就像小哥哥了。”我望向小哥哥,卻見他坐在一旁的單人沙發上,正抱著女兒,翻看那本全英文版的《小王子》,根本無視我刻意針對他的玩笑之心。真是一個越來越無趣的家夥!我抱起埋頭苦吃的小灰,對它警告道:“眼下,你已經五歲半了,相當於人類四十歲的壽命,知不知道?你到底清不清醒,你已經不年輕了,倘若再不找個伴兒的話,恐怕就生不出什麽小寶寶了。”

不知道是因為我打攪了它吃飯,還是因為對我的警告不滿,小灰衝我一副蔑視的眼神,仿佛是在恥笑道:你們人類——根本就不懂我作為一隻貓帥哥,一心求得靈魂伴侶的意義所在。

突然,小哥哥插話道:“但把小灰帶去你們的新房,哲哲怕是不樂意吧?”到底是當爹的人啊!小哥哥把女兒的地位,看得比我這個親妹妹還重。雖然從血緣親情上來說,小哥哥此舉合情又合理,但我的內心深處多少還是感覺到了一些失落。

豈料,那個小家夥卻是一臉成熟穩重的大氣:“小姑是要給小灰找伴兒嗎?”隨後,哲哲望向小哥哥:“爸爸,你什麽時候也有個伴啊?”

小哥哥則是微笑地回答:“我有伴兒了呀!就是我的小哲哲啊!”小哥哥抓撓著女兒的胳肢窩,逗得哲哲哈哈大笑。

晚上九點半,我抱著小灰剛從電梯裏走出,就看到鄭紅葉站在婚房門口,正在跟我丈夫說話。兩人聽到電梯門開,一起回頭朝我望來,鄭紅葉眼見我懷中抱著的那隻貓咪,麵露驚喜道:“啊!這就是你說的小灰吧?”

“是啊!”我點頭微笑地回答:“小灰,這是紅葉姐,快打聲招呼。”

小灰被我揪起右上肢,麵衝鄭紅葉打招呼,就像是一隻招財貓,喵嗚出了一聲不滿,逗得女人哈哈大笑。

“你家的貓咪真可愛!”

“小婷,這是紅葉姐給我們送來的酥餅。”崔亮的手中端著一隻盤子,裏麵裝滿了金燦燦的酥餅,不僅芳香撲鼻,看起來更是誘人可口。

鄭紅葉趕忙解釋道:“這是我做的酥餅,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就拿過來給你們嚐嚐。正好,小婷你回來了,我要特別感謝我們搬來那天,你請我進屋喝茶。”

我則是不好意思地笑言:“紅葉姐,我不過就請你喝了個茶,你居然還放在心上了。”

“大家都是鄰居嘛!禮尚往來是應該的。”

“對了!”我想起了什麽,快步走進臥室,取出那套從北京帶回的精美紅葉標本:“紅葉姐,這是我去北京旅遊,到香山看紅葉,正好想起你的名字也是紅葉,就買來了這套紅葉標本,作為送給你們的喬遷之禮。”

“哇!這紅葉標本好漂亮。”鄭紅葉驚喜地接過盒子:“小婷,真是讓你破費了。”

“沒有了!不值幾個錢,你不要嫌棄就好。”

“怎麽會嫌棄?真是太漂亮了!”隨而,鄭紅葉對我和丈夫邀請道:“這個周末,我們全家慶祝喬遷之喜,你們夫妻倆也來作客吧?”

“那怎麽好意思?!”

“我主要是想讓我丈夫認識你們夫妻倆。”鄭紅葉拉住我的手:“小婷,可是你說的,大家以後都是鄰居了,要相互照應。”

眼見盛情難卻,我也就不再假意客套,而是點頭答應:“好!我也為你們的喬遷之喜準備一份拿手好菜。”

“那就這麽說定了,我們周末見!你們也早點兒休息吧!”

目送鄭紅葉回屋,我們也走進客廳,我把小灰放在了地上,讓它熟悉一下新環境。

崔亮見我的舉動,麵露不滿的神情:“你是從你大哥那兒回來的吧?怎麽把貓也帶來了?也不跟我商量一下。”

“我想,既然紅葉姐家裏有隻小母貓,正好跟我們的小灰湊成一對。”我衝蹲趴在地上的貓咪問道:“是不是啊,小灰?你是不是也很期待這個相親對象?”

小灰正顫抖著胡須喵嗚地衝我微笑,果然很期待那隻即將相親的貓小姐,更是無比希翼對方正是其等待多年的那個靈魂伴侶。

“你也知道我工作忙,根本就沒有時間照料它。”

“放心!”我白了崔亮一眼:“我一個人照顧它,能應付得了。”

“那你準備讓它睡哪兒?”

“睡陽台呀!”

“那好吧!我還有工作要忙!”崔亮一副隨我便的表情,麵色嚴厲地走進了臥室。

我抱起小灰,把它放進衛生間的澡盆裏,給它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不想,這隻小畜生竟是不領情,猛甩了我一身的肥皂泡,惹得我哈哈大笑了起來,整個家裏才充滿了活力。這也是我第一次在這套婚房無所顧忌地放聲大笑。

洗完澡後,我用吹風機吹幹小灰身上的毛發,抱著它在沙發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貳)

早上,我還在睡夢中,就聽到貓咪的叫春聲,這該不會是我們家的小灰正在**吧?!這可是我第一次聽到平日裏那隻高冷貓帥哥居然在**,便第一時間從沙發上一躍而起,飛奔地來到了聲音的發出地點——陽台。

我們的陽台與隔壁鄭紅葉家的陽台並肩相望,小灰一躍跳到了陽台邊的欄杆上,衝向對麵的陽台發出嗚咽的召喚,似乎是在呼喚其心目中的情妹妹。果然,那隻名叫小花的貓咪,跳上自家的陽台,與小灰隔空相望,兩隻貓咪含情脈脈,簡直堪比人類的眼神還要多情,嘴角邊掛持著胡須躍動的笑意,看得出來彼此都很中意對方。

“小灰,你喜歡人家是嗎?”我抱起小灰,那隻小畜生似乎聽懂了我的問話,居然不好意思地將臉扭到了一邊。“呦呦呦!還臉紅了!”

“小花,你好!”我抓捏起小灰的前爪,衝小花揮舞著打招呼:“我家小灰好中意你啊!”我說著從電視上學來的蹩腳粵語。

“喵——”小花似乎因眼見心愛的男士被我擺布的模樣,給惹笑了,胡須躍動著愈加顫抖的笑意。

“你什麽時候看上人家小姑娘的?”我用手指戳動著小灰的腦袋:“人家可還是一歲的妙齡少女,你都已經成為一個中年大叔了,有什麽資格看得上人家?”小灰則是將臉別向一邊,似乎是在不屑我的幼稚:現在,最流行小姑娘喜歡中年大叔了,因為我的成熟穩重,具備了非凡的魅力。

“小花,誰在跟你說話呢?”可以聽聞隔壁傳出鄭紅葉的聲音。

“紅葉姐,是我!”我高聲回答:“我正在逗兩隻喵咪玩呢!”

鄭紅葉從客廳裏來到了陽台,陽光正好迎麵打在她的臉上,這令其有些蒼白的麵容多了一抹血色,仿佛正由於接受了陽光強射的溫度,促使其僵硬的身體恢複了血液流動。

鄭紅葉看到自家的貓咪趴在陽台上,正望向我懷抱中的小灰,不免開心地大笑了起來:“沒想到,它們還真是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

“是啊!我覺得他們兩個好中意啊!”

在我們的大笑聲中,小灰蔑視了我一眼,似乎是在恥笑:你們這些人類還真是奇怪,兩情相悅原本就是這個世界的自然法則,這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由於是蜜月後,上班的第一天,我見時間不早了,便趕緊漱口、洗臉、換好衣服出門。盡管我猶豫了一下,還是給小薇帶了包茯苓餅,就放在隨身攜帶的挎包裏,那是因為她在電話裏知曉我要去北京,一定讓我給她帶點當地的土特產。

來到百貨公司賣場,我換上了工作製服,眼見小薇正在專櫃裏擦抹著櫃台玻璃,也不知道該不該把帶來的那包土特產拿給她。小薇也是一副回避的眼神,知道我生氣她為了參加那個什麽富豪相親派對,居然趁我不在家,找我的丈夫借錢。

似乎為了與我緩和氣氛,小薇沒話找話地對我道:“小婷,我已經借到錢了。”

“啊!”我對她從誰哪兒借到錢,怎麽借到錢的,一點都不關心。

小薇因吃了個閉門羹,也不再對我多說什麽,眼見一個滿臉長有雀斑的顧客朝我們走來,立馬滿麵笑容地迎了過去:“請問,您需要谘詢哪方麵的護理服務?”

女人指著自己鵪鶉蛋一般的麵部皮膚:“我聽說你們這兒有款明星套裝,針對祛斑效果特別好。”

“啊!您說的是我們明星套裝美白桑葚煥膚調理係列吧?”說話的同時,小薇從櫃台上拿起那套明星產品,微笑地介紹:“其獨有的珍貴精華Toxide3+,在帶給肌膚源源不斷的水分補給同時,還能幫助改善不均勻的膚色,其美白強度是傳統維生素C的3倍,即便是頑固性色素和色斑均可起到明顯的淡化效果,其美白嫩膚的作用堪比美白針,是我們專櫃祛斑效果最好的一款產品。”

“這麽一盒,可以用多久啊?”從女人身上的服飾搭配來看,應該是一位普通的白領女性,難免會從包裝的外觀上平衡一下產品的性價比。

“可以用三個月吧!”小薇因生怕煮熟的鴨子飛走,連忙加緊著語速誇張地補充:“這是我們最好的祛斑美白產品,很多顧客買了,都說抹了之後,一個星期就見效,半個月後雀斑變淡,一個月後徹底祛斑。”

女人當即瞪大眼睛道:“真有這麽神奇?”

“親”,小薇裝模作樣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我口水說幹了也沒用,還是要您親自試試。”

小薇將產品說明書上兩個月的祛斑效果,不僅濃縮到了一個月,並且誇大了護膚療效,這素來是其拿住顧客的最佳手段。

就在小薇天花亂墜的推銷手段下,女人一下子便買了五千塊的產品,該是花費了其至少一個月的工資。可以看出,其臉上滿懷著祛斑的憧憬與割肉一般雙重複雜的情緒,但最終以憧憬占據上風,木偶般走向收銀台交費。

“國慶節後第一天上班,就看到你開門紅啊!難怪,不愁相親派對入場券的門票錢了?!”

小薇正在往出貨清單上記錄顧客所購買的產品名稱與編號,當聽到我這麽說,便放下那隻正在寫字的原子筆:“小婷,反正我都沒找你丈夫借到錢,你這麽酸牙醋齒的,有意思嗎?”

“關鍵是,你故意避開我,找我丈夫借錢的行為,這是一個好朋友、好閨蜜應該幹的事情嗎?”

“我承認,這件事我欠考慮。”

正說著話,那個滿臉雀斑的女人手拿票據返回櫃台,我連忙蹲下身子裝作整理貨櫃內的物品,是不想給外人造成內部矛盾的不良印象。

趁小薇將產品放入購物袋的同時,女人詢問:“請問,不是說購買達到了某種額度,你們就會贈送給顧客一些試用的小樣嗎?”

小薇卻是抱歉道:“對不起!我們的小樣已經送完了。”

咦?難道,我手上拿著的不是專櫃的小樣——最新款的眼霜試用裝?除此之外,貨櫃內還放滿了整盒非賣品的紅石榴水的精華液,以及十毫升裝的香水樣品,這些都是附贈給客人使用的各種小樣,以增強顧客們對品牌的信任及忠誠度。

那個滿臉雀斑的顧客卻是不死心:“麻煩你看——我一下子購買了你們這麽多的產品,就送點兒小樣吧?如果試用效果好的話,我會再來購買,還會推薦給身邊的朋友。”

“不好意思!我們的小樣真的已經送完了。你也看到——”小薇拿起櫃台上剩下的幾張節日打折促銷宣傳單:“國慶節,我們進行打折促銷活動,因而所有的小樣均已被送完。”

於是,那個滿臉雀斑的顧客接過購物袋,一臉失望地轉身,氣惱地離開。

“小薇,”我眼見顧客已經走遠,便把她叫來到貨櫃前:“你看,這櫃子裏還有這麽多的樣品,你怎麽能說送完了?”

不想,小薇生怕被來往的顧客瞧見,則是讓我趕緊塞回進了貨櫃。

“這些小樣我要帶回家,這樣,可以省多大一筆護膚費呀!”

“你這張臉就巴掌大點兒,用得了那麽多嗎?”

小薇卻是一副理所應當的神情:“不光是我,還有我家裏的那些親戚啊朋友啊什麽的,每次見麵,都讓我拿些小樣給他們。”

“你這也太囂張了吧?居然把這些小樣全都送給你的那些親戚和朋友?”

“誰讓我這麽善良呢!”

每隔一個月,迪姵化妝品(中國)國際貿易有限公司西南地區的區域主管就會來此巡查專櫃,正向我們走了過來,我與小薇趕忙站好,朝她微笑地行注目禮。

那是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名叫賈妮,外號“十三香”,意思是說其渾身上下不知噴了多少香水,就像是由幾十種香料混合塗抹在其身上,直熏得人鼻子幾乎都快要失去了嗅覺。相比起趙美雲業務能力的才幹,“十三香”就隻能算作是一個庸才,真不明白她是如何爬到了現如今的高位。

“小婷,蜜月旅行應該很愉快吧?”“十三香”的最大特點就是假意跟員工攀近乎,以此來證明自己是一個體貼職員、關心下屬的好領導。

“啊!是啊!”我點頭,裝作和丈夫一起度的蜜月旅行:“我們去的北京。啊!對了!”我將那包帶給小薇的茯苓餅順手送給了“十三香”:“這是我們從北京帶回來的土特產,賈總,您嚐嚐!”

“哎呀!那怎麽好意思!”然而,“十三香”卻是將那份隨禮十分好意思地攬入了自己的懷中。

眼見主管離去的背影,小薇對我低聲不滿道:“你還不是在‘十三香’麵前撒謊,說什麽度蜜月去了北京!”

“那是因為我不想過多解釋。再者說了,國慶期間,我是去了北京啊!隻不過,不是與崔亮。”

就這樣,新婚蜜月後的第一天上班,我與小薇是在相互排擠中度過的。

跟我和小薇之間的排擠不同,小灰與小花的進展相當神速,等我下班回到婚房,見小灰已經在隔壁的陽台,與女朋友打鬧嬉戲。從客廳透出的燈光,將那對“小情侶”照射得恩愛無比。看來,還是做一隻貓好啊!隻要吃飽喝足,有愛情的滋潤,生活便是如此無憂無慮。

“小花!”突然,我聽到從隔壁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身體竟是不自覺地一顫,像是被這聲音激活了遙遠的過去,這分明就是來自於記憶裏的音色。

我不清楚為何會產生如此奇怪的感覺,雖然之前也聽到過鄭紅葉丈夫的聲音,但沒有像今天這般身體仿佛遭到電擊,不單單渾身汗毛乍起,更是凝起了雞皮疙瘩,由此愈加對這個女鄰居的丈夫充滿了無比期待。

(叁)

星期六,我特意準備了一份拿手好菜番茄魚湯,而崔亮則是準備了一瓶上好的紅酒。下午五點多,客廳裏的座機響了,崔亮拿起來接聽,便催我趕緊過去,我則因為正將魚湯盛進一隻瓷白的湯盆中,就讓他先過去,自己隨後就到。

不知為什麽來到走廊,因聽聞隔壁的客廳傳出丈夫和另一個男人的笑聲,我的心跳竟是莫名其妙地緊張加速,端湯盆的那雙手也莫名顫抖得厲害。

“小婷呢!”我聽到鄭紅葉是在詢問我丈夫。

“她馬上就過來。”

走到隔壁的房門,我站定在門口時,深呼吸了幾口氣,是在調勻氣息平穩,放鬆心底的緊張感。

鄭紅葉走到門口,打開房門時,正好與我迎麵相遇:“小婷,我正要過去找你!”她見我手中端著的魚湯:“哎呀!你還真做了菜呀!”

“不過是一道家常菜,我是想讓紅葉姐與大哥嚐嚐我的手藝。”我這口中的“大哥”自是指鄭紅葉的丈夫。

“哎呀!端著累吧?趕緊進來!”

鄭紅葉把我領到了客廳一角的餐廳。那套我送給她的紅葉標本被釘在餐廳的牆上,與房間的裝修風格渾然一體,清雅中帶著一抹豔麗,則是搭配得恰到好處。

由於,崔亮和鄭紅葉的丈夫坐著的沙發正背衝餐廳,於是,鄭紅葉的丈夫起身麵衝向我打招呼:“你好!你就是小婷吧?我聽我愛人經常提起你。”

當時,我已經走進了餐廳,看到鄭紅葉的丈夫,心頭“咯噔”一驚,手指微微一抖,正好把湯盆放在了餐桌上。我慌忙低頭,眼淚差點滴落在了湯盆裏,完全沒想到竟會是在這種情況下,遇見了我在高廟村時的小學老師——孔默然。與曾經那個充滿了青春活力、為人十分親和的師範大學應屆大學生相比,如今的孔默然已經變得成熟穩重了許多。

“小婷,你怎麽了?”鄭紅葉察覺出我神情的異樣。

“啊!沒什麽!就是這湯盆有些重。”浮現出眼眶的淚水迅速回流至眼底,我努力強擠出笑容,並假意抖了抖手臂,進而證明這湯盆的確有些分量。

鄭紅葉衝我丈夫嗔怪:“小亮,這湯盆肯定又燙又沉,你也不過來幫忙?!”

崔亮不太好意思地回答:“剛才,我讓她一起過來,但她還在做湯,孔大哥又打來電話催,所以我就——”

鄭紅葉的丈夫則是幫我丈夫圓話:“年輕人嘛!畢竟才剛結婚,還不懂得體貼老婆,以後可要多注意了!”

“是是是!”崔亮點頭道:“孔哥和大嫂教訓的是。”

餐桌上已經擺滿了家常菜,鄭紅葉熱情地招呼我們大家先入席,她說灶台上還煲著一鍋紅菇老鴨湯,我便跟進廚房幫忙,也是為調整因突然見到孔默然時而起伏激動的心緒。

就在剛才見到孔默然的那一瞬間,我感覺整個世界變成了一片白光,仿佛鑲嵌著耀眼的金色,將我的記憶再一次紮疼。原本,我童年由於父親的蒙冤身亡,變成了一片慘淡黴暗的灰霧,我們老沈家不僅受到村鄰們的排擠,我在學校裏更是受到同學們的欺負,直到在我十歲,升至了四年級,孔默然出現在高廟村小學,我的生命才開始出現閃亮且斑斕的色彩:他不僅讓周圍的學生不要欺負我,還推薦我給看那些有意思的書籍,給我帶來了精神上的寄托。也正是從那時候開始,我便熟讀海子的詩集。

很明顯,孔默然並沒有認出我,剛才隻是麵衝我禮儀性地微笑,畢竟——我們已經有十三年沒見過麵了。這也難怪,他隻教了我們一年,不僅教語文和數學,還要擔任體育老師,可謂是一專多能。那時候,我還隻是一個十歲的孩子,與現如今的長相應該是有很大的變化。

我和鄭紅葉再次回到餐廳時,我已經調整好了波動的心緒,坐在丈夫的身邊,坦然麵對孔默然與我們的交談。

“來!”孔默然站起身,舉杯衝我們道:“我因為工作忙,都是愛人幫忙打點搬家事宜,感謝我們搬來的當天,兩位對紅葉的照顧。”

“特別是小婷,”鄭紅葉一再對我表達了謝意:“給了我不少搬家的建議呢!還送給我們喬遷之禮,真是太客氣了!”

“紅葉姐,是你太客氣了,一直掛記在嘴邊。”

“好了!”孔默然再次舉杯:“客氣的話我們就不多說了,以後大家就是好鄰居,有什麽事情需要幫忙,彼此可以相互幫襯。”

“對對對!”崔亮附和道:“遠親不如近鄰!”

於是,我們四人來了個舉杯痛飲。

豈料,就在放下酒杯的同時,孔默然則是麵向我道:“小婷,我還不知道你的全名呢!”

“啊!”我趁此機會特別強調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沈彥婷。”

但孔默然沒有任何的麵部反應,多半是把我這個隻教授一年的孩子給忘了,這讓我的心底不免流露出一股失落的情緒。

“不知道孔哥和大嫂是做什麽職業的?”崔亮適時掐斷了我沮喪的心態。

孔默然回答:“我們是人民小學的老師。我除了是一名數學教師,也擔任教導主任一職;”隨而,他望向自己的妻子:“我愛人則擔任美術老師一職。”

“難怪——”崔亮望向客廳的牆上那幅巨大的四不像油畫:“這畫風看起來像是畢加索的抽象派。”

我對繪畫本就沒什麽研究,更不清楚抽象風格等流派,所以插不上什麽話。

鄭紅葉卻是謙遜地回答:“都是無聊時,畫著玩的,讓各位見笑了。對了,小婷——”女人望向我道:“你有什麽愛好呢?”

“我喜歡詩歌。”我說這話時,目光則是始終鎖定在孔默然的身上,希望能喚起他對高廟村的一些記憶。

“詩歌啊!”孔默然滿是一臉遙望過去的表情:“詩人仿佛如一片落葉。在那個深秋的夜晚,守望在一樹最為脆弱的枝杆上,宛如最後一片欲落未墜的葉子,瑟立堅守在孤冷的枝頭,遠眺著春天的到來。”感歎了一番之後,這個曾經教過我的小學老師才望向我們大家道:“詩歌,仿佛是很久以前的一種文學題材了,似乎已經成為了過去式,不再適合於當下的創作土壤。”

“倒不如說詩歌已死!”鄭紅葉似乎有些受不了丈夫的酸腐氣。

孔默然這段將詩人比喻為落葉的感歎,就是我們之間曾經的對話,簡直令我差點便淚如雨出,我連忙低下頭裝作吃菜,就是為了避免流下眼淚。

“我怎麽不知道你的愛好是詩歌呀?”崔亮笑問我道:“那你喜歡誰的詩?”

我發出咀嚼飯菜的聲音:“海子。”

“啊!我知道!”原本,崔亮是想在人前展現自己的才華,卻是露怯道:“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我搥了一下崔亮的手臂:“那是顧城《一代人》中的詩句。”

“對!”孔默然配合我的話語點頭道:“而且,這首詩就隻有這兩句,卻是抒發了文革之後,一代人的覺醒和心聲。”

崔亮臉色通紅地不好意思:“其實,我對詩歌沒什麽研究。”

鄭紅葉則是打圓場:“都是我丈夫不好,年輕時寫過幾首詩,也算是個文藝青年,所以一聊起詩就特別興奮。”

然而,鄭紅葉的丈夫卻是一點都不興奮,而是麵目無比平靜地吃著飯和菜。

我望向麵前這個略顯滄桑老態的男人,其妻子的話語與我記憶中的老師一樣,即使隻有課間十分鍾,也總喜歡抱著個本子,在上麵寫寫畫畫。每次,十歲時的我見老師塗鴉,便悄悄湊過去一探究竟,卻是被孔默然用雙手遮住,以隱私為由,不準我拜讀。此時此刻,寂靜無聲的孔默然,就像那些被時代所拋棄、年華老去的詩人們,已經無力再向這個畸形變異了的社會奮起反抗。

聊了聊大家的興趣愛好,又談了談我和崔亮的工作,崔亮講起目前正在參與的幾起調查案件,一頓晚飯下來,已經八點過了。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孔默然夫妻倆始終沒有提起過自己的孩子,但客廳的牆上則是掛有一張全家福,兩人中間坐著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眉目棱角看起來像母親,盡管不算特別俊朗清秀,但也是個樸實可愛的孩子。

雖然這個問題徘徊猶豫在心頭,但我覺得還是不要主動說出口,以免給自己或是當事人帶來不必要的心理負擔或麻煩。

晚飯後,大家坐在客廳內吃水果,崔亮口袋裏的手機響了,是隊裏打電話讓他回去參加案情分析推進會。於是,我們夫妻倆站起身告辭,我回頭瞧了一眼孔默然,這也是我今天第二次快速觀察過他的眉眼:到底不是大學剛畢業時,那個帶我們在高廟村小學的院子裏,玩老鷹抓小雞、跳房子遊戲、活力四射的應屆畢業生了。已經三十五六的小學老師,帶著一股塵染風霜的滄桑,偶爾還能看到其鬢角邊露出的幾縷白發,灼燒得我眼睛生疼,差點再次淚如雨出。

“小婷,那湯盆我洗幹淨,再給你送過去。”鄭紅葉把我們送到了家門口。

“沒關係!”我強擠出笑容,與孔默然夫婦揮手告別。

我把崔亮送到電梯門口,眼見電梯門開,便目送他走進了電梯。

“注意安全!”

“你也早點兒休息!”

眼見電梯門關閉,我正要返回自家,隔壁的房門打開,孔默然提著一袋垃圾走了出來。抬頭時因見是我,其神情明顯一愣,隨而露出溫和的笑意:“果然是剛結婚,這麽依依不舍。”

“沒有了!”不知道為什麽,我不想在曾經愛戴的小學老師麵前,表現出自己與丈夫膩味的新婚關係,似乎是因為內心有些不太好意思:原本,孔默然離開高廟村小學時,我還隻是個十一歲的孩子;十三年後,再次和孔默然見麵,我卻是已經為人妻。

“身為刑警的妻子,應該是很辛苦了。”孔默然一邊說話的同時,一邊走到安全通道口,拉開大門,將手裏的垃圾袋扔進了垃圾桶內。

“還好!”此時此刻,其實我很想衝口而出道:老師,你真的不認識我了嗎?我是沈彥婷啊!那個總是被梁小軍為首的男孩子們欺負的沈彥婷啊!而您總是為我挺身而出,並告訴我們要相親相愛,才保全我至今。

十歲以前,我是一個脾氣古怪且陰鬱的孩子,受到高廟村大人與孩子們的白眼,村裏的長舌婦更妖言我是掃帚星:我的出生,不單單給我們老沈家帶來了厄運,更是給整個高廟村都帶來了厄運。倘若沒有老師像一縷溫暖和煦的陽光那般照耀進我的生命,給我的人生帶來了信念與希望,我想我將是一個很糟糕的孩子。說不定,我會成長為一個具有嚴重暴力傾向,甚至具備反社會型人格障礙的暴徒,正是老師於無意間阻止了這種趨勢的發生。

然而,老師教導過那麽多的學生,傳播信念和希望原本就是他的本職工作,因而他怕是已經不記得曾經有過我這樣一個學生的存在了吧?!

“那你早點兒休息!”孔默然從我的身邊經過,走進了隔壁的屋子,隻留下我獨自黯然神傷。

我回到家中,小灰居然沒有跟它的小女友約會,而是懶洋洋地趴在陽台的貓窩裏,我給它煮了一碗魚頭飯,便回到臥室打開了電腦。

電腦屏幕的桌麵上,放著一個名為“案件”的文件夾。原本,我應該感到恐懼,但我竟是點擊開了文件夾,裏麵歸檔著三份文件內容,分別是奇瑞QQ命案、無臉死者命案和銀行搶劫案。

為避免做惡夢,我沒有查看命案現場的照片,而是看到了“無臉死者”戴雄生前的相片,其麵部輪廓分明,顴骨高高地隆起,麵相方腮且大骨,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天生一副犯罪的形象。死者戴雄現年三十歲,身高一米七五,體重六十七公斤,是本市附近的農民,高中畢業後便進城務工,在各個工地上已經打工了十二年。根據其工友描述:戴雄於九月二十四日下午六點完工後離開了工地,便再也沒有返回,無人知曉其去向。這倒是跟小哥哥推測其死亡時間——九月二十四日至二十五日這期間遇害,極為吻合

目前看來,這個被認為是銀行搶劫案的犯罪嫌疑人戴英,卻是通過DNA鑒定及其供詞,被認定正是我與崔亮婚禮浮屍案中“無臉死者”的堂弟;而“無臉死者”戴雄的指紋曾經出現在奇瑞QQ命案現場的車廂內,那麽——他很有可能就是殺死了奇瑞QQ車內那名女性死者——朱翠花的凶手。

由此可見,這三起案件存有某種內在的關聯,但到底是怎樣的人物內在聯係呢?警方一直在查找戴英和戴雄這對堂兄弟,與朱翠花之間的社會關係。據戴英供述:自己從不去夜總會,根本就不認識一個名叫桃咪咪的女人,也不認識什麽朱翠花。至於,其堂哥戴雄認不認識對方,戴英就不清楚了,畢竟兄弟倆沒住在同一個工地,也沒聽堂哥提起去過歡場一事。所以這三起案件看似互為關聯,但警方還沒找到明確的突破口。這就是三起案件並案偵查,目前所能陳述的大體情況。

然而,讓我感到十分不解的是:為什麽這三起案件發生時我都在現場?就算不在命案的現場,但我也在拋屍的現場,在銀行搶劫案中更是被綁架成為了人質……難道,這僅僅是一次又一次的巧合?我跟這三起案件是存有什麽必然的聯係嗎?……

(肆)

十月十六日,按照與趙美雲的約定,杜嬌蕊帶表姐去高廟村看望越書明。

為了帶趙美雲出行方便,杜嬌蕊找我借吉利繽瑞。於是,我便要求和她們一起同行,更何況,高廟村原本就是我的故鄉,我可以順路向父母告知我與崔亮結婚的喜訊。

杜姐姐笑稱:我真是一點都不回避新婚期間的各種忌諱。

我跟崔亮剛剛結婚滿十天,我就已經參加了一個葬禮,現在居然要參加亡靈的忌日,難怪杜嬌蕊會心生此般無奈。

我則是回複對方:“反正我結婚當天,已經受到了驚嚇,早已練就了百毒不侵的金剛之心,沒那麽多忌諱。”

由於上次,杜嬌蕊主動邀請我去精神病院探望其表姐,也不知曉是不是因我起到了潤滑劑的作用,總之,趙美雲對其表妹不像之前那麽敵對,居然主動提出了祭拜越書明的要求,也沒有反對杜嬌蕊的主動安排。想必,這也是杜姐姐同意我跟隨她們一起前往的主要原因。

眼前這番帶有安慰性質的平和與生活氣息,似乎是在表明我之前看到的那些恐怖景象,隻不過是我的一場惡夢罷了。但在走近住院部的大樓時,盡管曾經留在地麵上醫護人員的血跡已經被清理幹淨,但我看到路麵上廓著一個烏黑的痕跡,正是那天熊熊大火燃燒警車時的位置,於是,那天一幕幕恐怖且現實的畫麵仿佛鐵錘般撞擊著我的顱腔,就像是撞擊在了病房門上的窗戶,先是猛力一拳擊碎了玻璃,但拳頭的主人仍舊不甘心,繼續擊打著窗戶周圍犬牙一般的玻璃碴,即便是拳頭上已經鮮血淋淋也在所不惜。

杜嬌蕊因察覺到我臉色蒼白,身體微微地發抖,連忙回過頭詢問:“小婷,你怎麽了?沒事吧?”

我穩定住呼吸,讓自己的氣息重新恢複了平穩,扭動著脖子道:“沒事!我們進去吧!”

不想,一走進住院部,就迎上了那隻鮮血淋淋之拳頭的主人——臉上刻有刀疤的男子,正在用拖把拖地,可見其手上仍然纏裹著繃帶。

因看到有影子一前一後地落到了其腳邊,刀疤男子抬起頭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就在他抬頭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一雙凜冽的眼神,放射出陰狠邪惡的目光,逼得我的身體朝後一退,但那陰冷如光速般熄滅。刀疤男子整個身體呈放鬆狀態,溫柔得如同一隻綿羊,埋頭繼續拖拭著地麵。

我們來到二樓編號為077的病房,大概是吸取了之前暴力事件的經驗,門上那塊修複好的玻璃內,則被安裝上了一道鐵絲網。

隔著玻璃,一個男人跪在病床前,抓握住了趙美雲的手:“美雲,你還記得我嗎?”

趙美雲笑了,那隻空洞的眼睛滿溢出幽暗的光澤:“我當然記得你呀!你是龔客來,外號豆芽菜,是書明的同學兼上鋪。”

“不!”龔客來搖了搖頭:“我是說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嗎?我跟你就讀於同一所小學。”

“是嗎?”趙美雲卻是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

窗外淡淡的霧光照在趙美雲那隻空洞的眼窩內,就像是射入一口深潭,竟是泛起了漣漪的光暈,**漾著深不可測的幸福和安詳。

“是啊!我——”與趙美雲臉上的安詳不同,龔客來正要著急地說明時,卻是被推門而入的我們驚擾,慌忙從跪著的姿勢站了起來。

“表姐,我都已經安排好了,還專門從小婷那兒借來了車,現在就帶你去看書明。”

趙美雲點了點頭,衝龔客來微笑道:“下次,我們再聊小學的故事。”

但趙美雲的心思根本就沒在對方的身上,而是從床頭櫃裏找出了一套外出的衣服,居然是一件大紅色的裙裝,似乎是要將自己最美的一麵展示給九泉之下的那位愛人。看來,趙美雲對越書明用情至深,直到現在都還沒能走出,其命運也真是怪可憐的。

雖然我會開車,但沒拿到駕照,所以就交由杜嬌蕊來掌舵。大概中午的樣子,我們趕到高廟村,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我們從後山的盤山土路來到了村塚。

越書明與他的父親越文軒被安葬在其母親和弟弟的身邊,一家四口於地下團聚,想想也真是夠淒涼的。杜嬌蕊將帶來的點心與水果分攤在四個人的墳頭,趙美雲則是單獨坐在越書明的墓碑前發呆,當她用手指撫摸著“越書明之墓”這五個大字時,竟是潸然淚下。特別是那隻空洞的眼睛,宛如一汪淚泉般,眼淚從深潭中噴湧而出。

杜嬌蕊作為越家兒媳,則是拜過了每位亡靈的墳頭。當她拜到丈夫的墓前時,趙美雲發出呢喃的低訴:“書明,是在六年前的今天——也就是下午十四點二十七分,你在看守所撞頭身亡的。”

“表姐,你還在恨我是嗎?”如果當年,不是因為杜嬌蕊和越書明結婚之後,同時還勾引了自己的小叔子越書華,也就不會發生這麽多——甚至無故牽扯進我們老沈家的恩怨與糾紛,從而導致越家老爺子和越家兄弟倆的先後身亡。

趙美雲則是木著一張臉沒有說話。

“正好!”我因眼見麵前的氣氛有些不太對勁,便作勢想要溜走的狀態,急於擺脫麵前的尷尬道:“既然回到了高廟村,我也想順便去祭拜一下我的雙親,如果你們覺得不方便的話,就在這裏等我好了。”

豈料,趙美雲站起身,拍了拍膝蓋上的泥土,衝我道:“不!我陪你一起去,反正這邊都已經祭拜完了。”

我們沿著清溪河逆流而上,來到了高廟村的後山坡,遠遠地可望見荒草間孤零零地墳起的兩座墓地,母親能陪伴在父親的身邊,想必這已是她最大的幸福:彼此之間再也不離不棄,終於獲得了永世的廝守。世人的閑言碎語,那都是地麵上的喧囂,不管地下多麽陰冷潮濕,他們彼此間相依相伴,就不會再感到孤獨與害怕。

我匐跪在父母們的墓碑前:“爸媽,我跟崔亮結婚了,就是春節期間,我帶來看望你們的那個男孩。你們放心,他很愛我,我們一定會很幸福的!”

“小婷,對不起!”因眼見我祭奠完我們的雙親,趙美雲對我這副抱歉的神色,弄得我有些莫名其妙,她則是繼續說道:“我不知道他讓我招你,是為了針對你們沈家。書明說他認識一個小妹妹,長得乖巧可愛,天天在勞務市場上找工作,讓我幫幫你。他還告訴我,說你的自尊心很強,不要讓我告知是他讓我幫忙,以免會傷到了你的自尊心。於是,我都照辦了。當時,我真不知道他是在針對你們沈家。”

趙美雲長長地舒了口氣,轉向杜嬌蕊道:“說到底——我們兩個都隻不過是越書明的一枚棋子,雖然我到現在依然愛他,但也從心底恨他。”

“表姐,我們兩個女人孤孤單單,姨媽的歲數也大了,以後,我們就不要再為難彼此,好好地相處吧!”

經過這番行程,趙美雲和杜嬌蕊徹底冰釋前嫌,兩人在返城的汽車上有說有笑,多是聊起了她們所共同經曆的那些童年往事。

“表姐,你還記得嗎?小時候,姨媽押著你學鋼琴,你不想學,我就在一旁幫你伴舞,這樣,你才忍耐著練習了下來。那時候,我們兩人的感情多好啊!”

“是啊!”趙美雲那隻完好的眼睛也露出了一道緬懷的亮光:“那時候,我們沒有心計,隻有姐妹之情。”

而這心計則是完全圍繞著越書明打轉,耗盡了兩個女人最為美好燦爛的青春,想來真是太不值得了。至少,在我看來如此。

“真的好懷念那時候的我們。”

人們往往在失去之後,才會意識到“曾經”的可貴之處,進而也才懂得了珍惜。這話不僅適用於愛情,也適用於親情、友情與人類的一切情感。

天黑之前,我們把趙美雲送回到了精神病院,杜嬌蕊則是把我送回了玫瑰大廈,順便把車還回我們婚房所在的地下車庫。

在臨行告別時,杜嬌蕊對我道:“孟天飛已經幫我聯係好了表演老師,我星期一就要去上課了。”

“哇噻!”我拍手驚呼:“我還沒去過美視電影學院呢!到時候,我能去看你上課嗎?”

“當然可以!”杜嬌蕊衝我揮手告別。

天空出現了一抹淡青色的霞光,鍍金般塗抹在了杜嬌蕊的身上,仿佛令這個女人脫胎換骨,徹底走出了曾經失敗的命運,開始迎接向再次輝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