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銀行打劫

(壹)

那具從湖裏打撈起來的屍體,經警方查實,竟是偷了唐蓉蓉奇瑞QQ轎車的那個盜匪。

四年前的那個秋天,我與小薇因為報警,被警方帶到市公安分局做詢問筆錄。與此同時,警方通過車牌號,找到了奇瑞QQ的車主,唐蓉蓉被叫到市公安分局,就車況進行了詢問和調查。

唐蓉蓉向警方反映道:其所居住的那個小區名為“新城奇遇”,以全智能化著稱,車庫內沒有值班人員,而是由自動道閘機把守。三天前下班後,跟往常一樣,她將那輛奇瑞QQ停在了小區的地下停車庫。第二天一早準備上班,來到車庫時,卻發現停車位是空的。於是,她立馬來到了小區的監控管理辦公室。由於那個停車位是個死角,監控視頻並沒有拍攝到盜匪的外貌,即使在通過停車庫進出口的自動道閘機時,那個盜匪搖下車窗玻璃,不僅戴上了一隻棒球帽,更一直始終埋垂著腦袋,顯然是在躲避監控鏡頭。盜匪掏出了一張IC卡,掃過道閘機的感應口,順利離開了小區車庫。那張IC卡是唐蓉蓉的進出卡,每次使用完畢後,她就順手放在駕駛室的手刹盒內,這使得盜匪居然順利逃離了小區。通過視頻資料,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在當天夜裏的四點鍾左右,也就是夜間執勤保安最困乏的時候,唐蓉蓉的那輛奇瑞QQ轎車被盜走了。

當時,警方有一個疑惑:車庫裏停著那麽多高檔的轎車,盜匪為何單單挑選了那輛不值錢的奇瑞QQ下手,難道僅僅是因為唐蓉蓉的停車位是個監控死角。但也由此從一個側麵證實:盜匪對小區內的監控攝像頭的位置應該是了如指掌。

沒想到三天後,唐蓉蓉的那輛奇瑞QQ卻是發生了命案。車內除了唐蓉蓉的指紋,還有一個陌生人的痕跡,這很可能就是那名盜匪的指紋。但奇怪的是車內並沒有那名女性死者的任何指紋,因而警方推測凶手很有可能是在殺害了死者之後,才將屍體搬上了後車座。

通過排查中央公園及其附近道路的監控視頻,警方發現就在我等小薇的同時,也就是二零一二年九月二十二日的下午三點左右,那天不僅是周六,而且還是秋分。偷走了奇瑞QQ的那個盜匪,依然戴著那隻黑色的棒球帽,將車開進了中央公園,行駛到我所在的小路,眼見前方是個彎道口,便下車,將汽車控製為無人駕駛的狀態,奇瑞QQ自動朝前滑行。

五分鍾後,公園後門的攝像頭顯示盜匪離開。這也就愈加坐實了:這個盜匪很可能就是殺死了那名女性死者的幕後真凶。至於,為何會拋屍到那座中央公園,恰巧被我和小薇撞見,警方也是不得而知。

經過警方的走訪和調查:車上那名女性死者名叫“桃咪咪”,是麗都夜總會的一位媽咪,桃咪咪這個名字當然是假的,真名叫作“朱翠花”,是來自南方一座小縣城的村姑。由於向往大都市裏的生活,便投身進燈紅酒綠的歡場,這樣的女人難免水性楊花或是因為金錢等關係而結上仇家,所以被人殺害也不足為奇。警方通過調查死者的社會關係,死者與唐蓉蓉沒有任何的關聯,也找不到那個盜匪的任何行蹤,案件一度陷入了僵局。

在調查取證過之後,警方便將那輛奇瑞QQ,歸還給了唐蓉蓉。唐蓉蓉因為覺得那車子實在晦氣,則是轉手賣給了二手車交易市場,換了一輛敞篷寶馬。

我與唐蓉蓉的相識,也是通過這個案件。在發生奇瑞QQ命案的當天,我從市公安分局的審訊室裏出來,按照正常流程,我需要對詢問筆錄進行簽字和按手印,還要留下身份證複印件,以進行相關身份的核實。盡管我與莫直徽和崔亮是老朋友了,但既然身在司法機關,必要流程還是要走的。

崔亮將我領進一間放有複印機的辦公室。當時,唐蓉蓉也在裏麵辦理詢問的相關流程和手續。我從錢包裏抽出身份證,因為用力過大,錢包掉落在地,是唐蓉蓉幫我撿了起來。

撿起來遞還給我時,由於那隻錢包張開,唐蓉蓉看到錢包裏的相片,那是一張小哥哥抱著剛出生時的哲哲的合影,便立馬認出了小哥哥:“咦?這相片上的男人我認識。”

“怎麽?”我望著麵前這個尚且陌生的女孩道:“你認識我小哥哥?”

“啊!他是你小哥哥?”唐蓉蓉露出一臉的驚喜:“他抱的這個孩子,就是那天晚上出生的寶寶吧?”

“怎麽?”我也是一副驚喜的神態:“半年前,是你把我小哥哥和薛姐姐送去醫院的?”

“是啊!是啊!”唐蓉蓉興奮地點頭道:“他們母子平安吧?”

“平安平安,而且還是一對龍鳳胎呢!”我高興地抓握住唐蓉蓉的手:“真是要特別感謝你那天晚上正好路過我們家,把薛姐姐送去了醫院。要不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薛麗娜臨盆那天的情形,清晰地印在我的腦海裏:當天因為是個周末,大哥隨同方晴姐回往女方的家中探望未來的老丈人與丈母娘,順帶商量結婚一事。於是,善德花園學府的家中就隻剩下了我、小哥哥和薛麗娜。當時,薛麗娜在廚房內幫我摘菜做晚飯,我們兩個正在說說笑笑。

“薛姐姐,你的預產期還有半個月,你已經做好當媽媽的準備了嗎?聽說生孩子很疼的。”說話的同時,我則是不自覺地打了個寒顫。

薛麗娜卻是一臉隨遇而安的平靜:“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你真樂觀!”我將菜油倒進了熱鍋之中,準備炒雞蛋:“你就那麽想要個——與我小哥哥的孩子?”

薛麗娜笑了起來:“我這都快要生了,總不可能讓我現在去打掉吧?”

“當然不能打掉了,我還是蠻期待的。況且,現在這個小家夥已經完全成型,如果把他打掉了的話,簡直太殘忍,根本就是殺人犯!”

薛麗娜靠在櫥櫃邊,撫摸著高高隆起的肚子,一臉幸福的表情,顯然對這個即將出生的嬰兒,也是充滿了期待。

“對了!薛姐姐,你做了這麽多次產檢,到底是男孩還是女孩啊?”

“醫生不跟我說。”

我開玩笑道:“該不會是一對雙胞胎吧?”

“你又不是沒看過B超圖。”

然而,我沒想到為了給我們老沈家一個驚喜,特別是給小哥哥一個出人意料的驚喜,每次——包學盛讓薛麗娜拿給我們看的那張B超圖都是假的。

突然,薛麗娜捂護住肚子,彎下了臃腫的身體,發出疼痛的呻吟聲。

“薛姐姐,你不要緊吧?”我趕緊放下鍋鏟,快步走過去,攙扶住對方。

薛麗娜痛苦地搖了搖頭,用後背帖抵著櫥櫃,慢慢地坐在了地上。突然,我感覺雙手濕漉漉的,抬起攙扶著的那隻手,發現濕噠噠的;我連忙望向薛麗娜的褲子,眼見其雙腿間濕透了,這可把我給嚇壞了,我沒有任何接生的經驗。當即,我趕緊衝出了廚房,大叫小哥哥來幫忙。

小哥哥抱著薛麗娜,幸虧在小區的門前,遇見了唐蓉蓉開著她那輛奇瑞QQ,及時把他們送到了醫科大學的附屬醫院。等我跟大哥與大嫂趕到醫院時,唐蓉蓉已經悄悄地離開了醫院,這可真是“做好事不留名”啊!萬萬沒想到半年後,我與蓉蓉竟是在市公安分局裏相遇,而且我們居然還成為了一對好閨蜜。

那一年的秋天,小哥哥以托福第一的成績考上了美國斯坦福大學醫學院的博士研究生站。我把跟唐蓉蓉相遇的事情,通過遠程視頻對話的方式告訴了小哥哥,他便一再叮囑我一定要好好感謝唐蓉蓉。

讓我們沒有想到的是,因為我和崔亮婚禮上出現的那具屍體,四年前的那起奇瑞QQ懸案再次浮出水麵,回到了警方的視線。

盡管那個“無臉死者”在湖水中泡了這麽幾天,但警方通過屍體指紋脊線的幾處重點信息,與警方數據庫裏唐蓉蓉那輛奇瑞QQ所遺留下的那個陌生人的指紋匹配成功,進而證實了“無臉死者”正是那個盜匪。此外,根據從中央公園留檔視頻的資料顯示,參照周圍物體的情況,可以推測盜匪的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體重大概在六十五公斤上下,這些都與“無臉死者”的體貌特征相吻合。

但這個盜匪為何會遭到殺害?是被什麽人因為什麽原由而將其如此殘忍地殺害?是因為仇殺、情殺,亦或金錢方麵的糾紛?為什麽他會被剝去麵皮?又為何會被拋屍到了那片湖域?以及“無臉死者”與奇瑞QQ懸案中的那位女性死者——桃咪咪或者說朱翠花——到底存在著什麽關係?……這一係列所有的疑問,警方必須走訪查找到這個“無臉死者”的確實身份,由此,並案偵查的這兩起案件才可能有進一步的推展。

(貳)

國慶節第二天的一大早,我還正沉浸在睡夢之中,就被小薇發來的微信給吵醒了:“親愛的,我穿這條裙子漂亮嗎?”文字下方則是配有小薇發來的相關圖片:梳著少女氣息爆棚的丸子頭,額前是飄逸清新的空氣劉海,身上著一條粉嫩的荷葉連衣裙,整體的搭配效果還算清新自然。

我當即清醒了過來,可見為了跟“伴郎”莫如水約會,我的這位閨蜜花了不少心思。但恐怕,對方的性別是要讓小薇失望了。

我慌忙給閨蜜打去了電話:“小薇,你還真要去赴約啊?”

“那當然了!”小薇一嘴的洋洋得意:“剛才,我接到你老公的伴郎發來的短信,讓我在市中心的那家國際影城與他見麵,我這顆小心髒噗嗵噗嗵跳得好厲害,讓人好期待啊!”

“那你還是別去了,我擔心你這麽激動,萬一跟人家對上眼,還不當場氣絕身亡?我可沒辦法飛身過去救你,給你做人工呼吸。”其實,我是想說:小薇,我怕你知曉了對方的真實性別,會當場氣絕身亡。

“所以,這才是真正戀愛的感覺呀!”小薇已經單方麵地墜入了愛河,濺得我一臉盡是幸福快樂的水花:“小婷,你不知道昨天我被他工作時那副帥氣的模樣給電暈了。我有種預感,我一定會跟他有良好的發展。親愛的,你就等著我的好消息吧!”

跟小薇做了整整六年的朋友,我怎麽會不知曉我這個閨蜜那副花癡的模樣會是何種狀態?!

“小薇,她可是警察,工作性質太危險。”

但小薇根本聽不進去:“你老公崔亮——還不是一個警察?”

“可是——”

我正試圖繼續阻攔,卻聽聞對方著急道:“哎呀!我快來不及了,小婷,我就不跟你多說了。”

我聽到小薇提包,關門離去的聲響,她租的房子就在市中心,距離那家國際影城很近,我必須前去阻止我最要好的閨蜜頭撞南牆。

小哥哥已經起床,在客廳裏吃早飯,正將手裏的香腸喂給小灰。那小畜生趴在茶幾上,翹起屁股,“吧嗒吧嗒”地吃得很歡。

因眼見我穿好衣服,一副要出門的樣子,小哥哥不免奇怪道:“小婷,你不吃早飯就出門嗎?”

“啊!”我走到玄關處,一邊換鞋,一邊回答:“我這邊有急事。”

“你這麽著急,是要去哪兒?”

“要去市中心。”

“正好!”小哥哥站起身道:“我在家呆著也無聊,也去市中心走走。”

“那哲哲呢?”

“還在睡覺。”

我一臉的吃驚:“你跟我出去了,那孩子怎麽辦?”

正說著話,大哥和大嫂恰巧回來了,小哥哥一副得意之色道:“這不,有人幫忙照看。大嫂,把你車鑰匙借我用一下。”

大哥則是一臉不悅的表情,將小哥哥伸過來的手打開:“借車就借車,說什麽借車鑰匙,難道你還隻當開門使啊?”

“平凡,你弟弟一回來,你們兩個就吵架。平治一年到頭難得回來一次,你就不能讓著他點兒。”大嫂一邊說著,一邊從口袋裏掏出了車鑰匙,遞給了小哥哥:“早點兒回來吃晚飯!”

“謝謝大嫂!”小哥哥衝方晴姐送去了個飛吻,兩人原本就是研究所時的同事,小哥哥素來對這位自己親手牽線搭橋的大嫂沒大沒小,再加之兩人中間隔著艾姐姐,因清楚失去愛人的那份心痛,大嫂也就對小哥哥格外寬容。

然而,我倒是覺得大哥與小哥哥吵架挺好,仿佛又回到了從前生龍活虎的日子。

於是,我和小哥哥坐著大嫂的那輛大眾甲殼蟲,來到了那座市中心商業街上的國際影城。我讓小哥哥在車內等我,我一辦完事就趕緊出來。

當即,我便三步並作兩步,乘坐電梯來到了三樓的國際影城,看見莫直徽的女兒——莫如水身穿一件圓點的中性襯衫,搭配筆挺的職業長褲,額邊別有一枚素雅的發卡,應該能看出其女性的身份。還好,小薇沒有出現在約會的地點。

我深呼吸一口氣,便朝莫如水走去,對方扭頭時,正好看見我,麵露一副驚訝的神態:“沈彥婷?你也來看電影嗎?”她望了一眼我身後,卻是沒有瞧到崔亮:“就你一個人嗎?”

“不!”我搖了搖頭:“我是來找你的。”

“找我?”莫如水愈加一臉的吃驚,指著自己的胸口。

我冷下麵色,逼前了一步:“我知道你是莫警官的女兒,但你不能因為自己好這口,就拉我們小薇下水吧?”

莫如水則是不急不躁,微笑地望向我道:“我好哪口了?”

雖然麵前這個外貌幹練的女性是我所尊敬的莫直徽的女兒,但既然她非讓我將話挑明,我便直起了性子不客氣道:“我們的小薇是正正經經的好女孩,不玩什麽拉拉、蕾絲啊那一套。”

莫如水愈加感到好笑:“拉拉、蕾絲……那是什麽呀?”

“少給我裝糊塗,你知道我的意思!”

“哈哈!”莫如水平複了笑容:“我來,就是想告訴你閨蜜,我們兩個不可能。昨天因為是你婚禮,我不想讓她難過。況且,昨天發生了這麽大的案件,我也沒心思約會,因而知會你閨蜜一聲,我就要去四處查訪‘無臉死者’的身份。”

眼下,當聽聞莫如水要直接告知小薇其女性的身份,我又不忍心讓她傷害到小薇的心,特別是剛才小薇在電話裏表現出異常興奮的狀態,我就已經聽到我這閨蜜心碎的聲音;但如果撮合她們兩人假戲真做,到頭來還是會傷害到小薇的心,這真是讓我感到矛盾與為難啊!

我該怎麽辦呢?但容不得我多加自責,身後傳來小薇的聲音:“小婷,你怎麽會在這兒?”

“啊!我——”

我還沒能來得及回答,卻見小薇轉向莫如水:“這位是——”拖長的語態令其麵色一驚,顯然是認出了對方的性別:“你——你就是昨天的那個伴郎?”

“既然小薇你來赴約,我就不打攪你們約會了。”我可不想讓小薇當著我的麵兒失聲痛哭,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偷溜出其失戀的現場。

小哥哥見我從影城裏走了出來,坐進了副駕駛室:“怎麽?事情辦完了?”

“辦完了!”我靠在椅背上,長舒出一口氣。

“那沒有其他事了吧?”

“沒了!”

“那就陪小哥哥轉轉吧!”小哥哥發動汽車,行駛出了商業街。

“好啊!”我望向小哥哥道:“那現在我們去哪兒?”

“隨便去哪兒,就當是兜風!對了!”小哥哥想起了什麽:“之前你不是說,婚禮邀請杜嬌蕊了嗎?但昨天婚宴,她似乎沒來,該不是對我揭發他丈夫與我們老沈家恩怨一事還耿耿於懷?”

“應該不會吧!都過去這麽幾年了,況且,她遭受這麽多年的家庭暴力,小哥哥將她的丈夫繩之以法,對杜姐姐而言也是一種解脫。說不定,杜姐姐有什麽事呢!”

我們正說著話,口袋裏的手機響了,我連忙掏出來一看,屏幕顯示是小薇的來電,我知道自己肯定有麻煩了。

果然,我剛按下接聽鍵,就聽聞我的好閨蜜在電話那頭,發出了水閘決堤一般的哭泣聲:“小婷,我失戀了,我們第一次約會,我就失戀了。”

我裝糊塗道:“為什麽呀?”

“因為——”小薇痛哭得撕心裂肺:“她告訴我,她是個女的。她長得那麽帥,工作時的樣子迷死人了,她怎麽能是個女的呢?她簡直就是為我小薇所定製打造存在的另一半啊!她怎麽能是個女的呢?!”

“小薇——”我別過了臉,望向車窗外,是不想讓小哥哥聽到我這個閨蜜的哭訴:“她都已經說自己是個女的了,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

“小婷,你在哪兒?你快過來安慰我,我知道你就在這兒附近。”

不行!我現在千萬不能和小薇見麵,不然,她那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的哭功,一定能把我活活地給淹死。

“不行啊!小薇,我這裏正在忙,有什麽話,我們晚上電話聊,我就不跟你多說了。”

眼見我掛斷電話,小哥哥回頭問道:“怎麽了?”

“啊!沒什麽!小哥哥,我們繼續兜風。”

隨後,小薇打來了幾個電話我都沒敢接,突然屏幕顯示著一個陌生的號碼,該不是小薇拿別人的手機給我打來的吧?

小哥哥眼瞅我望向手機發愣的神情:“怎麽?因為我在旁邊,所以不方便接聽?”

“啊!不是!”我在心裏麵反複地祈禱,可千萬別是小薇的來電,卻沒料到電話那頭傳來了杜嬌蕊的聲音:“小婷,對不起!謝謝你不記前嫌,給我送來了結婚請柬。本來昨天,我是準備給你送上婚禮祝福的,而且份子錢都準備好了,但寶玲突然生病了,所以就——”

我嘴裏則是嘀咕道:“幸虧,你沒帶著寶玲來參加我們的婚禮。”我是擔心婚禮上出現的那具“無臉死者”會嚇到孩子。

“你說什麽?”

“啊!沒什麽,寶玲現在沒事了吧?”

“沒事了,燒已經退了。”

“你們現在在哪兒?”

放下電話,小哥哥因聽聞寶玲生病的情況,便帶著我,開車來到了醫科大學附屬醫院門診部的兒科室。

果然,病**即將年滿十歲的寶玲不僅長高了一大截,也是愈加出落得就像是年輕時的杜嬌蕊:盡管眼睛不大,卻是標準的丹鳳眼,鼻子高挺而小巧,嘴唇紅潤且飽滿,頭發栗色柔順。因為發燒,正在吊輸液瓶,孩子的臉色有些潮紅。

杜嬌蕊問孩子要不要喝水,抬頭時正好望見了我們:“呀!你們怎麽來了?”

“當然——是來看寶玲啊!”我麵衝病**的孩子微笑道:“寶玲,還記得我嗎?”

孩子點頭回答:“我記得,你是小婷阿姨。”

“一聽說寶玲生病了,我跟小哥哥就趕了過來。”

寶玲四歲那年的夏天,我曾教過她寫字算數,雖然沒能夠持續多久,這份平靜就被高廟村的梁家小兒子——梁小軍給破壞了,但我很喜歡這個孩子。

杜嬌蕊望向小哥哥道:“平治也回國了呀?”

“是啊!我就這麽一個妹妹,她結婚這麽大的事,我怎麽可能不回來?!”說話的同時,小哥哥將我們從路上買來的水果籃放在了床頭櫃上。

杜嬌蕊不好意思道:“來了就好,幹嗎還買水果呀?”

“這是買給寶玲的。”我衝小哥哥不滿地抱怨:“你整天說你實驗忙,還不是我好說歹說地懇求你,你才肯回國的。”

杜嬌蕊開心地笑了起來:“你們兄妹倆啊——一見麵就鬥嘴。”

“不鬥了!”小哥哥望向寶玲道:“那寶玲還認識我嗎?”

“我知道你是平治叔叔,還帶我去過遊樂園。”

“寶玲的記性真好!”別看小哥哥平日裏沒個正形,自己就像是個孩子,卻是真心喜歡孩子,對待親生女兒——沈愛哲亦是如此。

趁小哥哥與女兒說話的當口,杜嬌蕊把我單獨帶出了病房:“小婷,明天,能陪我去個地方嗎?”

“可以啊!什麽地方?”

“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當時,我嚇了一大跳:原來,杜嬌蕊是想讓我陪她去探望其表姐——趙美雲。

(叁)

杜嬌蕊的表姐——趙美雲曾經是我的上司——迪姵化妝品(中國)國際貿易有限公司西南地區的區域主管,也是她把我招入化妝品專櫃工作的負責人。雖說她當時招聘我,是受越書明的指使,目的不純,但她讓我進城這麽快就找到了工作,而且也是我這第一份工作的領路人,這多少讓我對她懷有一份複雜的感激之情。

盡管我對越書明與杜嬌蕊和趙美雲之間的三角戀關係不是特別了解,但多少也有一些耳聞:越書明的初戀是趙美雲,兩人在大學時便是校友,一次,趙美雲帶越書明去看表妹的話劇首演,沒想到,自己的男朋友居然跟自己的表妹好上了,兩人還結了婚。不管婚後,越書明與杜嬌蕊的日子過得如何,但自己的表妹是自己的初戀名正言順的老婆,這曾經是趙美雲夢寐以求的身份。這恐怕也是我這位曾經的上司最後悔、最遺憾終身的往事。

六年前,自從越書明以死贖罪後,趙美雲整個人就魔怔了。想想也是,一個人守在另一個人身邊整整二十年,已經守成了習慣,無所謂這是不是愛情,亦或這個人還愛不愛自己,習慣即是慣性。由於心存愧疚之情,杜嬌蕊幾乎每個月都會去精神病院看望自己的表姐。

這次,杜嬌蕊之所以叫上我,大概也是考慮到我和趙美雲之間多少也算有些交情。

雖然被稱為精神病院,卻是掛著市精神衛生中心的牌子。其位於市中心附近一片風景秀美的後山上。盡管在受邀出發前,我對於那個未知的領域想象過多次,腦海中也多是影視劇所留下的印象,以及對高廟村梁家大女兒的深刻記憶,心中不免由恐懼占據了上風。

就這樣,帶著滿心的惶恐與不安,我跟隨杜嬌蕊坐上輕軌,來到了那座充滿了神秘猜測的精神病醫院。在值班室登記了身份證號碼,杜嬌蕊便領著我穿過綠化帶。草坪上散落著正在鍛煉,或是由護工推著輪椅的病人,既有老者,也有年輕人。雖然那些病人的精神麵貌看起來與常人不太一樣,但不像影視劇中所反應的那般充滿了暴力的傾向,這裏更像是一座綠化良好的療養院,由於綠樹掩映、鳥語花香、植被蔥榮,竟是一股遠離世俗的安詳之態。

我們來到住院部,住院部每一層的樓梯口,都安裝有一道鐵門,可見這裏看護森嚴。由此,才讓我切實感受到這裏的確是一家精神病院,住在這裏的患者都是一些需要治療的精神病人。

小護士將我們帶來到趙美雲的病房,我特地望了一眼門上的那個編號——077。透過門上的玻璃,可見一個女人身穿病號服,正麵朝窗戶,背衝向我們,而窗戶外則是圍著鐵焊的柵欄。我感覺心跳逐漸加速,是害怕正背衝我們的那張臉慢慢地轉過來時,就像是從婚禮現場打撈上岸的那具“無臉死者”,臉上的五官一片空白,辨別不出病人的身份。

杜嬌蕊推門入內,坐在床邊的那個病人卻是毫無任何的反應,就像是一株枯死了的植物,甚至連一點呼吸都感覺不到,就那麽麵衝向窗戶外的陽光,仿佛是在靜靜地等待著春暖花開,枯死僵硬的身體重獲生機的時刻。

杜嬌蕊坐在病床的另一邊,大概由於來過多次,兩人也不噓寒問暖,而是保持著靜止的坐姿,猶如一對多年的老朋友,雙雙沉沒進了時間之河。盡管看不到趙美雲的正臉,但因為我站在她的左側麵,可以瞧出她由於素顏,氣質顯得溫婉而柔和,與當初我所認識的那個能幹的區域主管毫不搭調。

因我所擔心的事情都沒有發生,加之麵前的氣氛令人昏昏欲睡,我的緊張之感徹底放鬆了下來。突然,我聽到趙美雲最先開口道:“你今天——還帶來了新朋友啊!”雖然其話語提到了我,但我這位曾經的上司並沒回頭望向我,目光依然平視向前方。

“是啊!”杜嬌蕊回頭看向我:“沈彥婷,你應該認識吧?她曾經是你的下屬。”

我趕忙走過去,走到趙美雲的正麵,抓住她的手親切道:“趙總,您還認識我嗎?我是小婷,沈彥婷啊!”

就在我抬頭,正式望向趙美雲的麵目時,手指驀然一抖,發現其右側臉頰的那隻眼睛是空的,眼窩宛如一隻黑漆漆的深淵。她的右眼什麽時候不在的,我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怎麽?被嚇到了吧!”趙美雲仍舊沒看向我,而是越過了我的肩膀,望向窗外的秋日陽光,但她察覺到了我的顫栗。

“對不起,美雲姐!”杜嬌蕊竟是衝她的表姐懺悔道:“那時候,我太年輕了,以為自己青春貌美,就擁有了全世界。如果當年不是因為我的虛榮心作祟,我就不會想著占有越書明,從而拆散了表姐的愛情,也就不會發生這之後的一係列災難,最終促成了這一串連鎖反應的悲劇。”

但我們的人生不正是因為這些無法預料的蝴蝶效應,進而產生了一係列翻天覆地的命運掙紮和生命驚喜?也正是由於這一係列的人生意外,我才認識了崔亮,並與他結為夫妻。

“小婷,聽說你結婚了。”這樣,趙美雲才抬頭望向我,用她僅剩的那隻眼睛,麵含微笑地望向我,根本無視其表妹的懺悔。

盡管失去了一隻眼睛,但趙美雲的樣子看起來不像是精神異常,況且她還清楚地記得我的名字,我們相處同事不過才兩三個月的時間,越書明就在看守所內自殺身亡,所以我想她之所以住進精神病院,多半是懷有逃避現實的悲哀心境,不肯相信自己深愛著這麽多年的男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啊!是啊!”我微笑地點了點頭。

“祝你幸福!”趙美雲的笑容無比溫和,竟是柔情似水地衝我道:“真好啊!不像我,已經到了這把年紀,還是孑然一身,什麽都沒有指望了。”即使我們作為上下屬時,趙美雲都沒有對我這般溫柔過,眼下卻是溫柔得讓人不敢靠近。

“謝謝趙總的祝福!”

話語完畢,趙美雲整個人又回到最初那株枯死了的植物狀態,麵衝向窗戶外的陽光,靜靜等待著春暖花開。

杜嬌蕊見談話到此為止,也聊不出什麽新鮮花樣,便招呼我道:“小婷,我們走吧!”

“那趙總——”我衝趙美雲告別:“我們就先走了,有空再來看您!”

於是,我起身跟在杜嬌蕊的身後,我們走到病房門口,杜嬌蕊打開了房門,正要離去之時,趙美雲卻衝自己的表妹道:“還有半個月,就是書明的忌日,我想去看看他。”

也就是說,越家大兒子於二零一零年十月十六日,在其所羈押的看守所內撞牆伏法。

“好!”杜嬌蕊點了點頭:“我去安排,到時候,我來接你。”

我們從趙美雲的病房離開時,看到一個小護士領著一個年近五十、大腹便便的男子走了過來。男子與我們擦肩而過,走入趙美雲的房間。

就在我奇怪的當口,明顯看到杜嬌蕊的臉色恍惚一愣,望向那個走進病房的男子的背影,一副發怔的模樣。

“杜姐姐,你怎麽了?”

杜嬌蕊則是喃喃自語道:“原來,他也經常來看望表姐啊!”

“他是誰?”當即,我反應過來杜嬌蕊說的是剛才那個被小護士領入趙美雲病房的男子,便連忙返回腿腳,透過門上的玻璃,見那個男子正拉住趙美雲的手說話,那個隨行的小護士則是站在病床邊。

“美雲,我來看你了,你還記得我嗎?我是客來呀!龔客來。我這已經是第三次來看你了,你還沒想起我嗎?我是龔客來呀!”

然而,趙美雲依舊像是一株枯死了的植物,毫無任何神態的表示及情緒的反應。想必前兩次,這個叫龔客來的男人來此探望趙美雲,多半是受到了開門卻盡遭冷遇的狀況。

我跟上仍然在發呆思索的杜嬌蕊:“杜姐姐,你怎麽了?”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是越書明讀大學時的室友,就住在他的上鋪。我忘記了他真實的姓名,隻知道他的外號叫豆芽菜,人如其名,腦袋奇大,身材弱小,一臉的菜青色,真像是一棵豆芽,怎麽二十多年沒見,變得這麽胖了?”

“你說的那個人是不是叫龔客來?”

“對對對!”杜嬌蕊點頭望向我道:“他是叫龔客來,姓龔的龔,客人的客,到來的來。”

“杜姐姐,如果真像你說的那樣,你們二十幾年沒見麵,他的樣子由一棵豆芽菜變成了現在的模樣,這你都能認出來,真是不簡單啊!”

杜嬌蕊則是一臉自嘲的笑容:“那是因為在他的左耳處有一顆誰都沒有注意到的黑痣。”杜嬌蕊想起與龔客來第一次見麵時的情景:一九八九年的某一天,她與越書明在越書明所就讀的大學電影院觀看那部曾經轟動一時的墨西哥電影《葉塞尼婭》。兩個男生坐在他們的前麵,其中一個男生回頭時,從放映室射出的一束追光打到其耳尖上,可見對方的左耳朵處有一顆小小的黑痣,那人便是龔客來。

“剛才,我們擦肩而過時,我無意間看到了那顆黑痣。更重要的是,雖然他的外表變胖了,但小心懦弱的氣質卻是一點都沒變。”

我好奇道:“這個龔客來到底是什麽人啊?他為什麽來探望趙總?”

杜嬌蕊歎氣地回答:“他跟我表姐是校友,分屬不同的係科,我表姐讀大學時,他就已經暗戀我表姐了。”

“啊!”我一臉驚訝的神情:“你是說他喜歡趙總?!而且,還默默地暗戀了二十多年?!”

難怪這個男人如此執著,就算他已經來過了兩次,就算被趙美雲那副冷若冰霜的氣息拒之千裏,卻是仍舊鍥而不舍。

我和杜嬌蕊走出了住院部,前麵是一個老人坐在輪椅裏。起初我沒注意,但我們從那位老人的身邊走過時,杜嬌蕊再次現出那副發怔的模樣,回頭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向對方,嘴裏則是喃喃自語道:“原來,他躲在這兒啊!”

“他?他是誰?”

“他叫閻剛。”

我回頭,眼見那個坐在輪椅裏的老人八十多歲,盡管頭發全白,卻是精神矍鑠,很有幹部的氣度與風範。

我沒想到,這一天裏,在這座精神病院,杜嬌蕊竟是碰到了那麽多的老熟人。後來,我才知曉這個名叫閻剛的老者,曾經是市規劃局分管人事的副局長,是他親自把越書明招聘到自己身邊,擔任其行政秘書一職。

(肆)

盡管已經入秋,但明晃晃的太陽依然有些辣眼睛。

走出精神病院,沿著山間的林蔭小路朝山腳下直行,杜嬌蕊對我道:“小婷,我去銀行取點兒錢,今天請你吃晚飯,感謝你陪我過來。你也看到了,我來探望表姐,她總是對我愛理不理,我知道她恨我,所以我就想也許帶個她的朋友一起來探望她,說不定表姐的心情會好點兒,所以我就把你給領來了。”

原來,杜嬌蕊邀請我一起來探望其表姐——趙美雲是這個目的呀!

“這有什麽好感謝的!況且,趙總是我的老領導,她這些年身體狀況不佳,我早就應該過來看看她了。”

“你來看她是你的心意,我請來你是我的意願。更何況,你前兩天結婚,寶玲因為生病,我都沒有給你送去新婚的祝福,這也算是我的一個小小的補償吧!”

“那好吧!”我不忍心繼續拒絕:“杜姐姐,如果這樣做,你覺得安心。”

我們來到山腳下的一家銀行,坐在等候區的座椅上,由於正在排號,實在閑著無聊,我便跟杜嬌蕊聊起天來。

“對了!杜姐姐,剛才因為當著趙總的麵兒,我不方便問,她那右眼是怎麽回事啊?”

“那是她自殘。”

啊!我張大嘴巴,沒想到趙美雲對越書明如此癡情,正想接下來詢問到底是怎麽回事,眼角餘光卻是看到兩個全身黑衣、頭戴麵罩之人,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我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就聽聞耳邊炸響了一聲高喝:“通通不許動!錢是國家的,命可是自己的!”

悍匪一共兩名,領頭的那個劫匪一米八幾的個頭,而尾隨在他身後的則是個小個子,大概一米七不到,身上挎著一個帆布的背包。大個子說話的同時,一邊高舉起了手中的衝鋒槍,對準牆角的監視器就是一擊,撞擊出火星四射的耀光,驚得我臉色瞬時刷白,慌忙望向身旁的杜嬌蕊,但奇怪的是她並沒有看向我,而是將目光越過了我的肩膀,但眼神不是盯向悍匪,而是望向莫名的虛空。

“不要看我的眼睛!”杜嬌蕊的眼球則是一動未動。

當即,我便感受到其緊張的心緒,由於銀行玻璃門外的夕陽,正貼地照在了她的耳朵上,將杜嬌蕊衝向我的那隻耳朵照得透明宛如蟬翼,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其耳邊的汗毛不僅乍起,更因為劇烈的內心緊張而微微驚栗地顫抖。可以說,我們在場每一個被卷入銀行搶劫的無辜者,都已經緊張到了纖毫畢現的地步。

隨而,我便明白杜嬌蕊是一名話劇演員,她之所以眼球一動不動,表現出一個盲人的狀態,是在為我們探尋一線求生的機會。

櫃台前,兩名正在辦理業務的顧客早就嚇得尖叫出聲,但櫃台內的銀行職員因為隔著一麵鋼化玻璃,暫時沒有性命之憂。雖然被領頭的那個悍匪用槍指著,但其中一名銀行櫃員還是按下了辦公桌上的按鈕報警器,該係統一鍵式聯網報警,可迅速通知110出事銀行的具體位置,便於警方第一時間做出判斷,迅速派出相關警力。

這可把領頭的悍匪激怒了,從麵罩內露出的一雙眼睛,迸射出凶狠的目光,按下扳機,掃射的子彈撞擊在防彈玻璃上,盡管沒有擊穿,卻是將玻璃轟擊得四分五裂,隨時都有可能垮塌下來的危險。

兩個女人被嚇壞了,尖叫聲不斷,並捂著耳朵,朝向櫃台外跑去,但剛打開防盜門,卻退了回來。原來,第三名悍匪正比劃著一把手槍,將兩位女職員逼退回了櫃台房間,也是全身黑衣,頭上戴著麵罩,隻露出了一雙眼睛。

眼下,距離銀行櫃員報警已經過了兩分鍾,可聽聞從街道上傳來的警車鳴笛聲。於是,在領頭悍匪的示意下,第二位劫匪將自動卷簾門拉下。由此,這間十幾平方米的小銀行仿佛成為了這座城市深處、不被人問津的一座孤島。

“快!”櫃台內的劫匪凶神惡煞地比劃著手中的槍械:“馬上打開銀行保險櫃,不然我要了你們的命!”可以聽得出劫匪的嘴巴鑲嵌有微型變聲器,雖然聲音已經被改造變形,但仍然可以聽出是個女人。況且,結合這第三名劫匪的身體與體形,這些都印證了對方必是一位女性。

“裏麵的劫匪聽著,不要再做無謂的抵抗,你們已經被我們警方包圍,隻有乖乖地繳械投降,才是你們唯一的出路!”我聽出這是崔亮正拿著高音喇叭衝銀行內的悍匪談判的聲音。

盡管卷簾門被拉了下來,這麽小的銀行沒有窗戶,我們看不到外麵的情況,但可以感受得到警戒圍攏的氣息,外麵應該是站滿了刑警和特警。

“快把保險櫃的鑰匙拿出來!”

那第三名女性劫匪,語氣顯得很不耐煩,用槍抵著其中一位女職員的太陽穴,嚇得對方大聲叫道:“別殺我,別殺我!我家裏還有一個剛滿周歲的孩子。”

於是,女櫃員拉開自己辦公桌第一格抽屜,戰戰兢兢地拿出了一把鑰匙。

在領頭悍匪的點頭示意下,第二名劫匪繞過一側走廊,來到了櫃台房間,在銀行櫃員的手勢示意下,他到外麵的走廊尋找放有保險櫃的房間。等到那個小個子劫匪返回時,其身上的背包已是鼓鼓囊囊,應該是收獲不小,以致其扛著十分吃力。但眼下,他們已經被警察包圍了,當務之急是如何逃出去。

為了進行統一的威脅和管理,悍匪將我、杜嬌蕊、兩名銀行櫃員和兩名正在辦理業務的顧客,一共是五女一男,拉來到銀行大廳。由於馬上到了下班時間,所以辦理業務的人不多,不然——還不知道將會引起怎樣的恐慌和**?!

又是綁架!我們老沈家還真是跟這綁架案杠上了,這已是我人生中所經曆的第五次綁架:小哥哥綁架寶玲,是為了救薛麗娜;我被越書明綁架,以此要挾小哥哥;王裕貴綁架其前妻梁小蘭,是為了敲詐五十萬的贖金;這次,我和杜嬌蕊雙雙運氣不好,兩人在錯誤的時間和錯誤的地點,一同踏入了這家銀行,不僅遭遇到了搶劫,還不幸成為了人質,成為了這三人組的“綁匪集團”向政府叫囂逃逸的最大籌碼。

在劫匪推推搡搡中,杜嬌蕊始終目視向前方,將自己想象成一個瞎子,完全融入自身所設置的情景狀態裏。不想,因一枚子彈殼溜滑到杜嬌蕊的腳邊,其腳下一個踉蹌,我連忙攙扶住她。那個女悍匪眼神一驚,似乎擔心我們有什麽預謀,當即用槍孔抵住我的腦袋。隨著周圍人質們的一聲籲歎,杜嬌蕊的眼神甫然一亮,是被悍匪的樣子嚇壞了,但她是一個“瞎子”啊,怎麽能看到我被槍抵住了頭?

於是,在與我目光的對視中,杜嬌蕊迅速鎮定心情,並且不動聲色地抹去了驚恐之態,恢複了瞎子那雙空洞無物的眼神,呆呆地定視著前方。

那是我第一次接觸到冰冷的槍械,按壓在我後腦勺處的皮膚表麵,那管槍孔如同一個宇宙的黑洞,從一個未知且看不見底的深淵吹來了徐徐的涼風,將我的腦袋用力地擊穿,似乎正回**著風的氣息。

“別——別開槍!這是我表姐。”雖然我十分害怕,卻是拉握住了杜嬌蕊的手,就像是杜嬌蕊的一根拐杖,無論是她的手亦或我的手,我們兩人的體溫都寒徹如冰。但我堅持哆嗦著口齒將話說完,這樣,我們兩人才可能求得一線生機:“你——你也看到了,她——她是個盲人,你別傷害她,別傷害我們!”

“真是瞎子?”那個女悍匪顯然不太肯相信,用手在杜嬌蕊的眼前晃了晃。我的心跳幾乎躍到了嗓眼處:表姐,你的眼睛可千萬別眨呀!果然,“我表姐”神情呆滯,目光裏空洞無物,沒有絲毫的反應。

盡管杜嬌蕊的眼珠子一動未動,但我看到一珠汗水從她的鬢發邊,流淌到了其耳後的發絲之間。可想而知,杜嬌蕊與我一樣,都因緊張得心率失控,差點暴露其內在本色。不過,杜嬌蕊到底是一個專業的演員,暗暗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至少外表沒給人露出破綻,將瞎子扮演得出神入化,從而令悍匪放鬆了警惕。

豈料,一波剛平,再起波瀾!突然,我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就像是在充滿了恐懼與緊張的高濃度氣氛裏投入一顆重磅炸彈,弄不好便將銀行裏的所有人炸得粉身碎骨:麵對悍匪的槍口,我們六個人質已是魂飛魄散;悍匪也因為外麵警察的包圍,一個個如驚弓之鳥,聽到我的手機鈴聲,麵露緊張地望向我。

我不知道該不該將手機從隨身的挎包裏掏出,我擔心自己的任何舉動,會令悍匪產生懷疑,進而導致情緒失控,最終令自己無故喪命,所以不敢輕舉妄動。

“把包拿給我!”那個女悍匪一把抓過我遞給她的那隻挎包,掏出我的手機,看了看屏幕上的顯示:“崔亮是誰?”

看來,我丈夫肯定是通過銀行的監控視頻,知道我就在這裏,遭到悍匪的綁架。

“一個朋友!”

“是男朋友?”我能感覺得到藏匿在麵罩背後的那張臉似乎正在詭笑。

“不是!”我努力控製住嘴角反射性的抽搐:“就是一個普通朋友。”

“看起來似乎不像是普通朋友啊!——”

“但的確是普通朋友。”

不知道這個女悍匪是不是故意在試探我:“那你這個普通朋友該不會是個警察吧?”

當即,我察覺自己因無意識而攥緊的掌心已是滿手的汗水,心髒也仿佛停止了躍動,整個身體幾乎失去知覺。

(伍)

我感覺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困難,眼見女悍匪正拿著我的手機,那鈴聲像是沒辦法停止下來,以致我的氣息也是越來越急促。終於,那鈴聲戛然而止,我先是微微一愣,便大呼出一口氣,感覺肺葉回暖,再次活了過來。

與此同時,銀行外麵傳來警方的喊話聲:“裏麵的人聽著,快快繳械投降,把人質放出來,這是你們唯一的出路!”可以聽出是崔亮的聲音,雖然保持著警察冷靜的職業素質,但他一定很擔心我的安危。

“想讓我們放人質可以,但我們有交換條件。”看來,領頭的悍匪是想跟警方談判用人質換得其逃逸的籌碼。

外麵先是一片沉默,但很快門口附近服務台上的那部座機電話響了起來,很可能是警方的來電。

果然,領頭的悍匪拿起聽筒,竟向警方提出要求道:“你們馬上準備一輛商務轎車。……不行!我最多給你十分鍾的時間。……你們還想不想要人質活命?!……”

當即,其他人質都嚇得不敢說話,甚至連一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稍有差池,會殃及自身。

“聽到了嗎?”領頭的悍匪舉槍對準天花板便猛豁了一串子彈,嚇得整個大廳發出尖叫聲,他則是哈哈大笑地衝電話那頭的警察凶神惡煞道:“聽到了嗎?如果你們不按照我說的去做,我就殺死我手頭上——”他看了一眼銀行櫃員胸口上的那塊工作牌:“這個編號為237的銀行職員就會去見她的祖宗,這裏一共有六個人質,十分鍾殺死一個,足夠我開心一小時了!”

“別殺我,別殺我,千萬別殺我呀!不然,我的孩子該怎麽辦?”那個編號為237的銀行櫃員嚇得一個勁兒地鬼哭狼嚎。

當時,我們所有人質全都蹲在大廳,高舉起著雙手,背在後腦勺處,因聽到237的求饒聲,一個個不免心驚肉跳。杜嬌蕊由於蹲下身子,埋垂下腦袋,背衝向匪徒,抬起眼睛時,小心翼翼地看向我。我生怕被人瞧出杜嬌蕊的異樣,正抬眼觀察,恰巧與那個女悍匪對上了眼神,卻是不敢多看,忙埋下了腦袋。

“好!我就給你們半個小時的時間,”那個領頭的悍匪看了一眼牆上掛著的一隻電子鍾:“現在是十七點二十分二十七秒,多一秒鍾,我都不會客氣,你們就等著收屍吧!”那個悍匪叫囂的同時,則是已經砸下了電話。

從三名悍匪闖進銀行,已經過去半個多小時,經過一番心驚肉跳,不管是悍匪或人質,看得出來大家都有些鬆懈和疲倦。

突然,杜嬌蕊站了起來,像是還不太清楚眼前的危險狀況,摸索著張望道:“我要去廁所,我憋不住了。”果然,杜嬌蕊一副尿急且失禁了的表情,似乎連一分鍾一秒鍾都不能多等。

我急忙走了過去,雙手攀作拐杖般,攙扶住了我的“表姐”:“表姐,你怎麽了?”

“我要上廁所,我剛才喝了太多水,所以我要上廁所。”杜嬌蕊不僅表演出了盲人的狀態,也表現出一副大腦有問題的樣子,並且結合這山上就有一座精神病院,我還可以將“我表姐”的故事擴展,說她就是那醫院裏的一名病人。

其中,一個銀行櫃員戰戰兢兢地指了指走廊的方向:“衛生間在裏麵。”

於是,我假意攙扶著“表姐”要去上廁所,卻是被那個小個子劫匪打開道:“不用你,我來!”

當即,我著急道:“你是個男的。”

“怎麽?”那個匪徒則是一嘴不屑的語氣:“你還以為我對這麽一個又瞎又傻的瘋老太婆感興趣呀?!”

“不行!我快憋不住了!”杜嬌蕊佯裝一臉毫無戒備的神態,雙手摸索向聲音,抓住了對方的衣袖。

“老人家,你放心!”那個劫匪拍了拍杜嬌蕊抓住他的手背:“我現在就帶你去衛生間。”

“好好好!你帶我去!”杜嬌蕊裝出一副興高采烈的模樣,從劫匪那雙輕蔑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是真把“我表姐”當成了一個傻子。

我卻是不放心地叮囑道:“表姐,你小心!”但我又沒辦法一起跟她去往衛生間。

不知過了多久,衛生間的方向傳來了手機鈴聲,走廊如同擴聲器般,放大了鈴聲的音量,驚得眾人嚇了一跳,麵麵相覷地望向對方的口袋,那串尖叫的鈴聲就如同鬼怪,不知被誰藏進了口袋。

豈料,走廊盡頭卻是傳來小個子接聽電話的動靜,而且還是無所顧忌的哈哈大笑。這讓那個領頭的悍匪不禁火冒三丈,“哢哢”轉身沒入走廊,隨後便是“劈啪”兩響大嘴巴子:“我們是在工作,你小子居然還敢接聽電話,能不能專心點兒?有沒有點兒職業素質?”

“對不起,大哥,我錯了!”

這是我們被綁架做人質的過程中,第一次感受到了輕鬆愉悅的氣氛:這群悍匪打劫銀行,居然將這稱之為工作,而且還講究職業素質。因為有人笑出了聲,那個女劫匪一雙凜冽的目光寒射過來,嚇得眾人噤若寒蟬。

就在悍匪等待警方的回話,我焦慮不安地等待著杜嬌蕊回來的同時,猶如世界末日一般漫長的十分鍾過去了。我見杜嬌蕊抓扶著為首悍匪的衣擺回到了銀行大廳,連忙衝過去,抓扶住對方:“表姐,你沒事吧?”

“我沒事!”杜嬌蕊按了按我的手背,飛快遞來了一雙對視的眼神,似乎表明她有了什麽新發現,但礙於悍匪就在我們的身邊,我又不能追問那是什麽。

那個小個子劫匪捂著半邊被扇摑了的臉頰,不好意思地回到大廳,也不清楚其麵罩下的臉皮是不是被臊紅了。這樣,那個唯一的男性人質偷捂著嘴巴,則是奮力壓製著心底的笑聲。

就在十七點五十分整,警方準時打來了電話:“你要的商務轎車——我們已經準備好了。”

“好!將車停放在銀行正麵的大門口。”

很快,我們聽到一輛商務轎車被開到銀行大門外的聲響。看來,我的人質生涯即將要結束了,我在心底裏暗暗地鬆了口氣,可千萬別在這個節骨眼上出什麽岔子,進而斷送了自己的性命。

不想,那個領頭的悍匪卻是出岔子道:“我們要帶個逃命的人質,以保證自己的人生安全。”說這話時,他似乎是在跟兩個屬下眼神商量。

於是,那個小個子劫匪一把將我抓了起來,用槍比劃著我的腦袋,領頭的悍匪則是摁下了牆上那枚自動卷簾門的電子按鈕。

“小婷——”由於事發突然,杜嬌蕊本能地站起身,差點忘記自己的表演,幸虧被我用目光製止,她慌忙恢複了那雙空洞的眼神:“你在哪兒?”

“表姐,你放心!我去去就回。”我努力保持一臉微笑著的神態,就算是死,我也不希望自己死得太過難看,我可是一名警嫂,不能給自己的丈夫或其單位抹黑。

我不是沒有感到害怕,也不是沒想過各種死亡的可能性,而眼下最有可能意外身亡的情景:就是我一旦走出了這道銀行大門,就很可能萬彈穿心,死在警方與悍匪交火的亂槍之下。

“那你可是要早點兒回來呀!我在這兒等你!”盡管杜嬌蕊試圖克製其心底的害怕,但她的眼神卻是閃爍出恐懼的不安。

“放心,表姐!”

我就像是一塊人肉盾牌,被悍匪推推搡搡地懟出了門外,銀行大門五米開外的位置停著那輛警方所提供的商務轎車。與此同時,四麵八方錯落著刑警和特警的任務車輛,崔亮與莫直徽正站在最前方的那輛警車,是在嚴密控製著整個綁架案現場的解救行動。眼見悍匪帶著人質走出了銀行,所有警察全部一副舉槍警戒的防備,隻有莫直徽不僅沒手握有任何武器,並且將雙手背在了身後,整個人看起來器宇不凡。

“不許動!”崔亮端著槍,麵衝悍匪道:“不許傷害人質!”雖然相隔著七八米遠的距離,但我看得出來我丈夫的手指微微發抖,他是在擔心我的安全問題。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丈夫執行任務時的情景,卻沒料到居然是在這種我被當作了人質的情況下,被悍匪用槍抵住了我的腦袋。

“車,我們已經提供給你們了。”莫直徽上前一步道:“現在,可以放了人質吧?”

“我們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會放她走!”領頭的悍匪打開車門,那個小個子把我塞進了後車廂,而那個女悍匪則是坐進駕駛室,開車離開。看來,這個三人悍匪集團倒也是分工明確。

為了避免傷及無辜,在莫直徽的指示下,警方隻得閃出了一條車道。豈料,那個女劫匪加滿油速,居然朝精神病院開去,那可是唯一的一條山道,根本毫無退路可言,他們這是在找死嗎?還是想絕地逢生?亦或另有其他的計劃?……但眼下,我因為自身難保,跟著三名悍匪亡命天涯,隻希望他們不要傷及我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