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親子鑒定

(壹)

十二月一日,那天是個星期四,由此預示著南方的冬天真正來臨,而新媒體電影《重塑自我》則是舉行了規模隆重的開機儀式。

開機儀式的新聞發布會是在劇組所下榻的那家五星級酒店的宴會廳內舉行,廳內坐滿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媒體朋友,多半是倚仗著“第一媒體”孟天飛的身份,而另一小半則是來打探孟天飛與電影女主角——杜嬌蕊的私人關係。

原本,我隨意掃了一圈宴會廳的情況,眼見顧郎同正衝我揮手打招呼,但第二眼卻見一個女人挽著那個“富二代”,我以為是自己眼花,便趕忙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減肥效果顯著,再加之對方濃妝豔抹,做了個大波浪的卷發,身穿一襲低胸的禮服,我辨認了好半天,才認出那是邱薇。她什麽時候跟顧郎同好上的?那呂延怎麽辦?

我正在詫異時,鼻息嗅到了一股混合著發油的悶香,簡直立馬就要將我當場擊暈了過去。由此,我便清楚一定是“十三香”相隔我不超過十米左右的距離。果然,我回頭見“十三香”朝我走了過來:“哎呀!小婷,你也在呀!聽說——你跟這部電影的投資老板和女主角可都是朋友!”

“賈總?”我則是一臉不冷不熱的表情:“您怎麽會在這兒啊?”

“哎呀!小婷——”“十三香”故作親昵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最近,我們專櫃業績不行,你看能不能讓他們到我們專櫃拍一場戲呀?”

我當即會意道:“您是想讓人家孟總幫品牌做宣傳?”

“是啊!是啊!”“十三香”哈巴狗般地應和著回答:“小婷,你就幫幫忙吧?現在拍電影不都需要大品牌的資金讚助嘛!”

“迪姵這麽大的全球品牌,每年都請國際大牌明星前來做品牌代言,而且也讚助了不少影視劇,怎麽還勞煩賈總親自出麵,過來跑業務啊?”

“哎呀!那些都是總部的宣傳策略。我們這兩個月,業績衝不上去,這眼看不是馬上就要到聖誕節和新年了嗎?況且,離春節也不遠了!我這心裏麵不是著急上火嘛!”

我則是嘴角露出了一抹冷笑:“賈總是怕業績衝不上去,來年保不住您西南地區區域主管的位置吧?”

“小婷,也不能這麽說。”“十三香”的口氣既像是在為自己正名又像是在大倒苦水:“我們的片區不是每年都有定額的宣傳費嗎?今年的還沒有用完,不然也是給總部交還回去。你也知道總部的那些人,宣傳費省下來,是你身為下屬應盡的本分,但業績衝不上去便認定是你的無能,所以我想邀請劇組能否到我所管轄的專櫃來拍幾場戲。”

“曹路兵的確是國內最知名的大導演,孟總所率領的‘第一媒體’也是全國最知名的門戶網站,您是想讓我當說客,在這中間牽線搭橋?”

“是啊!小婷,你就幫我這個忙吧!”

我將雙臂摟抱住了胸口,擺出傲慢怨恨的神情道:“但我就是一個小女人,這小女人啊沒別的本事,最愛記仇!”

“十三香”愈加厚顏無恥:“小婷,那不過是我開玩笑嘛!你幹嗎還放在心上?”

我依然板著那副不依不饒的神態:“我做事素來認真,從來不開玩笑!”

“哎呀!小婷,你就不要斤斤計較了!對了,我已經將邱薇開了,你隨時都可以回專櫃上班。”

這倒是令我沒有想到,但我則是固執著麵色:“我已經有新的人生目標,不想回專櫃繼續站櫃台了。”

於是,“十三香”連忙衝我鼓掌道:“好好好!有新的目標好!”

我們正在說話,突然,整個宴會廳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掌聲,是孟天飛帶著主創團隊走進了大廳,入座到了舞台上的桌牌席。其兩側分別坐著導演曹路兵及男女主角杜嬌蕊和周旗,孟天飛因一眼看到我身處觀眾席,便麵衝我招了招手,竟是讓我坐在導演助理的桌牌前,這就是這位“第一媒體”的掌門人為我安排的新目標?

“啊!”我張大嘴巴,容不得拒絕,感覺背後被人猛推了一把,我回過頭居然看到了呂延。他衝我微笑,指了指舞台,我因不便與他多說什麽,便倉促地走上了舞台,坐在了曹路兵的身邊。

就在主持人宣布新聞發布會開始的當口,一個氣質不凡的中年女人走了進來,盡管年齡看似與杜嬌蕊差不太多,但因為保養得當,身穿一套金灰色的裙裝,因而比杜嬌蕊稍顯年輕。女人走到第一排的觀眾席——孟天飛的正對麵,那裏原本坐著媒體的領導,但由於眼見對方氣勢逼人,竟是不自覺地站起身讓座。女人衝對方微笑地頷首,一派王者風範地坐下身,先是盯視了一眼孟天飛,隨後又瞧了瞧坐在其右手邊的杜嬌蕊。

通過大家的議論紛紛,我知曉了這個女人是孟天飛的老婆,也正是那個被網絡上傳言畢業於北京大學法律學係,由於其作為“第一媒體”首席法律顧問的身份,因而給予了孟天飛不少事業上的幫助,其女兒就讀於英國劍橋大學藝術學院。想必在外人看來,這個女人定是一個家庭和事業雙豐收的女強人。

這恐怕不僅是我,多半也是杜嬌蕊第一次看到現實中的孟天飛的妻子,更何況,是以這般強勢的姿態空降來到了新聞發布會的現場,似乎是在向外界所傳言的這位“第三者”宣告:自己作為孟天飛法律上名正言順的妻子之地位而無可撼動。

雖然我沒有看向杜嬌蕊坐著的方位,但可以感受到自她所傳導而來的尷尬氣氛,就像是一股電流般擊打著我的心髒。

“這位不是孟總的太太嗎?”坐在孟天飛老婆身邊的那位媒體領導像是在引度仙氣,緊忙抓握住了對方的手。

孟太太微笑地回答:“我丈夫投資影視產業,而且是由曹導親自操刀,這給了我們‘第一媒體’好大的麵子,就衝著這份情義,我當然要來捧場了。”

由於,孟天飛的老婆承認了自己的身份,起先那些私底下議論紛紛的人們,將目光“呼啦”一股腦地望了過來。

“我看孟總的表情很吃驚,似乎並沒有想到您妻子會來參加今天的新聞發布會?”那位偷拍了我們、來自於《晨報》的商記者為了抓住新聞,弄得孟天飛的臉色愈加尷尬。

孟天飛的妻子抬頭望向舞台上丈夫的吃驚,似乎十分滿意自己所精心策劃的這出大戲,便裝作為丈夫解圍道:“早前,我接到了天飛的邀請,托詞說今天工作很忙,就是想給他一個意外的驚喜。看來,這現場的效果似乎不錯!”

“真——真的很驚喜!”然而,孟天飛的表情完全是一臉受到了驚嚇的慌亂。

就這樣,這場新媒體電影《重塑自我》的新聞發布會現場,變成了媒體與孟天飛妻子的麵對麵溝通,我們所身處的舞台卻是一片冷清。

就在孟天飛的妻子成功吸引了媒體目光的同時,杜嬌蕊因為臉麵無光,起身走出了宴會大廳,孟天飛急忙跟了出去,一把拉住對方:“嬌蕊,你去哪兒?”

杜嬌蕊生怕被跟來的媒體看到,則是慌忙地甩開了對方的拉扯:“我看——我還是退出電影的拍攝吧?”

與此同時,曹路兵也追出了宴會廳的門外:“什麽?你要退出?這可是我專門為你寫的角色,更是我專門為你寫的劇本,你怎麽能說退出就退出呢?”

杜嬌蕊越過孟天飛的肩膀,望向曹路兵道:“恐怕,我從來都沒有在你的心目中留下過什麽好印象吧?”

“對!”曹路兵直言不諱地回答:“你是從來都沒給我留下過任何的好印象,裏麵的男主角就是你的化身和寫照,但我也從來都沒有否認過你的表演才華,所以我特意將女主角寫給了你。”

三人正說著話,孟天飛的妻子從宴會廳內走了出來,還是那副王者的姿態來到了杜嬌蕊的麵前:“你不用退出電影的拍攝,隻要做好你自己的本分,無論是身為演員的本分,亦或是生活中的本分,我相信我們一定會相處得很好。”

媒體跟了出來,眼見孟天飛的妻子挽著杜嬌蕊,兩人麵衝鏡頭保持微笑的姿態,顯然是在向外界表演雙方從無交惡。

開機的第一場戲是在劇組所下榻的酒店天台上進行了取景拍攝。而在拍攝的外圍卻是另一番景象,“十三香”一直在跟孟天飛的妻子套近乎,顧郎同也跑上前向孟天飛迫切地自我推銷,邱薇則是如同貴婦般朝我故作優雅地走來,特別是那套低胸禮服看得我渾身感覺直打冷戰。

“小婷,好久不見啊!”

“怎麽?”我望著這個曾經最要好的閨蜜,現如今已形如陌路的虛偽女人,麵容平靜道:“你跟顧郎同好上了?”

邱薇的臉色略顯不自在:“大家都是好朋友嘛!”

“哈哈!好朋友?”我開心地大笑道:“好到了男女朋友的地步?那呂延呢?”

邱薇卻是故作正經地回答:“我跟呂延本來就沒什麽。”

“聽‘十三香’說——”我望著不遠處正在糾纏著孟天飛妻子的“十三香”:“她把你給開了?”

邱薇則是耍花招道:“什麽?那個老女人說開了我?是我自己提出的辭職,我已經有了新的人生目標,不想再繼續站櫃台了。”靠!這個虛偽的女人剛才是偷聽了我和“十三香”之間的對話嗎?居然盜用了我這番義正辭嚴的說法。

“你以為跟著顧郎同,就能在劇組裏混得一個小角色?”

“小角色?”不想,邱薇卻是一副自不量力的嗤然狂妄:“我可是要成為大明星的!”

我懶得跟這個不知廉恥的女人廢話,而是走到了杜嬌蕊的身邊,幫她整理著前額邊的碎發。

(貳)

大概是因為“十三香”正在糾纏孟天飛妻子的緣故,所以拍攝現場很順利,杜嬌蕊和周旗的表現也都得到了導演曹路兵的嘉獎與認可。

由於沒有夜戲,孟天飛招呼大家一起去吃晚飯,而我則是接到了莫如水的來電:“小婷,你在哪兒?”

“在劇組,怎麽了?”

“已經收工了嗎?”

“是啊!”我高興道:“因為今天收工早,而且天氣這麽冷,所以老板準備帶我們去吃火鍋。”

豈料,莫如水卻是邀請我道:“那到我家來吧?”

“到你家?!”這個出人意料的邀約倒是令我感到唐突及意外。

“是啊!”莫如水在電話那頭笑言:“你不是還沒來過我們家嗎?”

“但——但我好想吃火鍋啊!”我揉搓著被凍僵的雙手。

莫如水在電話那頭開心地大笑:“既然你這麽想吃火鍋,我們可以自己做啊!我今天可是買了很多燙火鍋的食材,不比你們老板請客的水準差。”

“那好吧!”我咬了咬嘴唇:“你給我發個定位,我馬上就趕過去。”

莫如水跟她父親的性格如出一轍,素來不會做毫無意義的閑散之事,她邀請我到她的家裏麵吃火鍋,肯定存有和案件相關聯的目的,我當然要接受她的邀約了,順帶可以了解案情的發展,以及崔亮被調查的情況。

我按照定位地圖的顯示,趕來到了莫如水的家中,那是一套位於市公安局附近兩室一廳的房子。莫如水正在廚房裏忙著熬製火鍋底料,因聽到敲門聲,趕緊跑來開門,滿麵火鍋湯底的辣香迎臉撲鼻。

我萬萬沒有想到,莫如水不僅身穿一套橙紅色的鮮豔衛衣,身前居然還掛著一條印有宮崎駿經典動畫形象——龍貓的卡通圍裙,跟其平日裏幹練職業的形象完全不相符,差點將我笑噴。

“你笑什麽笑啊?”莫如水看了看身前的圍裙:“怎麽?我穿這條圍裙就這麽好笑嗎?”

我轉圈打量著對方:“你平時不是黑色的西裝就是黑色的職業裝,我還是第一次看你穿這麽出挑的顏色,簡直就像是一隻可愛的大橙子。”

莫如水被我的用詞給逗笑了:“那不是為了工作方便嘛!而且,黑色耐髒。”

“你還別說,這卡通圍裙與橙色的衛衣還真是跟你很搭。”

“快進來吧!”莫如水從玄關的鞋櫃裏給我找出了一雙絨布拖鞋。

“你跟你父親一起住啊?”說話的同時,我已經換好了拖鞋。

“是啊!”莫如水點了點頭,帶我走進了客廳:“自從跟母親離婚後,父親就一直住在單位裏的職工宿舍;但因為他調來到了市局,而我又剛好從市警官職業學院畢業,所以就租了這套房子。”

客廳的白牆上掛放著一張全家福,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莫如水的母親,也就是莫直徽的妻子,可以看出是個典型的賢妻良母。所以,在她的世界裏期望與丈夫和孩子,過平靜安穩的生活也是理所應當,卻沒料到女兒還是繼承了丈夫的職業。

莫如水望著相片上的雙親,雖然中間隔著一個她,卻是露出難得柔美的笑容,幸福之態溢於言表:“這是今年春節,我們一家人在樓下小區的花園裏照的。”

“你跟你父親住在一起,又在同一個單位一起共事,你母親該是感到很寂寞吧?”

“是啊!”莫如水換臉一副淡淡的哀愁:“原本,母親認為我是一個女孩,並不希望我太過辛苦,但沒想到我還是傳承了父親的衣缽,這恐怕令她感到最為揪心,但又拿我毫無辦法。”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

“你應該說——虎父無犬女。”

“那我一定要看看虎女的閨房到底是什麽樣子。”我已經不客氣地衝進了臥室,雖然算不上粉嫩的少女風格,卻是充滿了清新淡雅的森林風情。“難怪是虎父無犬女,這根本就是田園風情的森林係呀!”

“你到底看夠了沒有?”莫如水自廚房衝我大聲道。

“沒有!”我東摸摸西看看,見床頭櫃上扣著一隻相框,便隨手翻過來一瞧,發出讚歎的驚訝聲:“哇噻!你留長頭發的時候居然這麽驚豔啊!”

相框裏是一張莫如水留長發時的寫真照:一身潔白的紗質長裙,一頭飄逸的大波浪,配以玫瑰花的發飾……美麗的女孩在春光明媚的原野裏低眉巧笑,簡直可以用“驚為天人”來形容。

“你說什麽?”

我拿著相框衝進廚房:“我一定要把這張相片拿給小哥哥看。”

“這是我媽媽因為街邊某影樓發給她的一張打折宣傳單,扔了覺得可惜,非要拉著我去拍什麽寫真集。”

莫如水放下鍋鏟,要將相片搶回去,卻是被我反手藏在了身後:“我不管,我要把這相片拿給小哥哥。”

莫如水則是拿我一臉毫無辦法的表情:“對了!我還要好好感謝你的小哥哥。”

“怎麽?”我將相框放進了隨身的挎包,見洗碗槽裏放著清好的食材,便拿到菜板上切了起來。

“賴尋的確遺傳了他父親——賴德昌的多指症。”火鍋湯底的辣香將莫如水的麵目蒸騰得像是煮熟了的基圍蝦。

“光動嘴皮子感謝——那怎麽能行?”我嬉皮笑臉道:“那你幹脆以身相許吧?”

然而,莫如水始終都不肯接招答應當我的二嫂:“我跟你小哥哥倘若真在一起,那就沒意思了。”

“哼!”我則是將對方的回答嗤之以鼻:“你們兩個現在這個樣子才是真正的沒意思,明明相互欣賞,卻又不敢承認,真是太沒意思了!”我因見莫如水沒反應,而是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鍋內翻滾了的湯底上,便著重語氣地強調道:“你們兩個真是這世界上最沒有意思的家夥了!”

突然,玄關傳來了開門聲,我本以為是莫直徽,卻沒想到是我的丈夫最先走了進來。盡管三天未見,但崔亮除了胡子沒刮,頭發看起來有點兒髒,看不出有任何的頹態,似乎並沒有受到嚴厲審訊的打擊。

崔亮因見到我,表情不免一愣,連招呼都沒打,定定地傻站著不動;卻是跟在其背後的莫直徽看到我時,開心地衝我揚了揚手:“啊!小婷,你來了!”

“是啊!”我連忙立身躬腰道:“莫警官,您好!”

莫如水正將端著湯鍋的那隻電磁爐放在客廳的茶幾上,插好了電源,招呼大家道:“爸,你們回來得正好,我和小婷已經把食材準備好了,你們趕緊洗手,就過來吃吧?”

莫直徽的女兒見到我丈夫一點都不驚奇,更何況,崔亮將銀行搶劫案的二號嫌犯當場擊斃,盡管我不知曉調查的結果究竟如何,但我們夫妻倆卻是被莫直徽父女倆,分別叫來他們的家中吃飯,果然是存有明確的目的性。

“今天吃火鍋啊!”崔亮像個沒事人似的,走進客廳聞了聞香氣,似乎並沒有擊斃賴尋的劣跡,那個傳聞隻不過是一場夢境。

四個人圍坐在茶幾的兩側,他們三人大吃又特撈,隻有我顯得格格不入,像是一個沉默而哀傷的小醜,獨獨被蒙在了鼓裏,不清楚事情的真相。終於,我打破麵前的歡笑道:“賴尋的案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被我擊斃了呀!”崔亮的回答實在是輕描淡寫,正用筷子夾食著滾燙的毛肚,蘸入了自己的油碟。

這就是警方的調查結果?這就是警方內部對我丈夫所做出的最終審訊結論?我的耳邊仍然“嗡嗡”地回響著崔亮那副寒徹如冰的詭異氣息:“我的愛人,你大可放心!我不會讓事態發展到那一步的。”我丈夫在抓捕現場用四槍擊斃了賴尋,這就是崔亮口中所避免事態“發展到那一步”的手段,進而向自己的同事遮掩與唐蓉蓉之間曾經的情侶關係?……顯然,莫直徽似乎被自己的這個學生給蒙混過關了!

我不甘心道:“那銀行搶劫案中的三名嫌犯,已經死了兩個,最後的那個呢?有什麽進展嗎?”

不想,莫直徽露出了淡淡的笑容,竟是一副神秘莫測的篤定:“我們警方已經有了最新的線索。”

“新線索?”崔亮正往嘴裏喂毛肚,神情被燙得齜牙咧嘴:“什麽新線索?”

“是啊!這幾天你在審訊室,沒參與案件的調查,這是我們最新調查的進展情況。”說話的同時,莫如水從圍裙的口袋裏掏出了一份文件,遞給我丈夫。

“這是什麽?”崔亮打開文件,臉色驟然一變:“這——這是怎麽回事?”

我從丈夫手中抓過那份文件仔細查看:居然是化名為桃咪咪的朱翠花與唐蓉蓉的DNA親子鑒定書。雖然那些基因位點數據我看不太明白,但鑒定書的結論部分我卻是看得真切,用重體字顯示為“結果解釋:母係可能性為99.9999%”。

“這個百分之九十九點幾的數據,可以證明唐蓉蓉就是朱翠花的親生女兒?”

“是啊!”莫直徽微笑地點了點頭:“這還是如水的主意呢!”

“那這麽說來——”我抬頭望向莫直徽父女倆,並且刻意地掃視過我丈夫:“唐蓉蓉是不可能繼承她的養母——呂淑芬精神分裂症的遺傳基因了?”

“是啊!”莫如水從我手中抓過那份親子鑒定書的複印件:“由此,也就更加可以確定唐蓉蓉住進精神病院是在裝病。”

這份唐蓉蓉與朱翠花的親子鑒定結果就像是一顆重磅炸彈投入沸騰著的火鍋湯底當中,濺起了一股灼燒、滾燙、疼痛的襲麵之感,特別是我看到崔亮的麵目頓時失去了血色,就如同湯鍋內原本血紅的肉片變成了灰白。

我點頭明白道:“這樣的話,唐蓉蓉就有殺死朱翠花的動機了。”

“還不僅如此!”莫如水衝我和崔亮露出愈加深意的笑容:“四年前,唐蓉蓉的父親

——唐教澤曾經以慈善的名義,捐贈過賴尋父親所在的那家老人福利院。”

也就是說,警方把我丈夫軟禁在審訊室的同時,卻是沒透露出絲毫調查的相關進展,莫直徽父女倆這幾天該是做了不少與案件密切關聯的調查工作。

(叁)

吃完火鍋,丈夫帶著我告辭,迅速離開了莫家。然而,我們來到外麵的主幹道,我正在路邊等崔亮從附近的公用停車場開來那輛吉利繽瑞,他卻是讓我先行回家。

“小婷,”崔亮從駕駛室的窗戶探出頭道:“你先回家,我去辦點兒事。”

“什麽事啊?”我拉住丈夫的手:“你這幾天沒回家,況且今天都已經這麽晚了,有什麽事不能等到明天辦嗎?”

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我死死地拖拽住丈夫的手不肯鬆開,仿佛我們的麵前是一個漆黑的深淵,一旦我撒放開雙手,崔亮便會墜入萬劫不複的人性黑洞之中。不管結婚之後,我對這個男人有諸多的不滿,但他到底是我合法的丈夫啊!

崔亮並沒有正麵回答,而是用哄孩子的口氣,試圖敷衍我道:“小婷聽話,你先回去,我隨後就到家。”

因凝視著丈夫邁向人性黑洞的那個背影,我明白與崔亮所建造的這座婚姻的大廈,原本就搖搖欲墜不太牢固,眼下在我麵前轟然地倒塌,揚起了漫天的浮塵,望不見對方的背影。

我正難過地擦拭著眼角邊溢出的淚花,莫如水宛若夜神般出現在了我的身後,衝我耳語道:“你認為你丈夫是去哪兒了?”

“啊!”盡管我被嚇了一大跳,卻是麵不改色地回答:“精神病院。”

“很聰明嘛!”

我則是一臉苦澀的無奈:“你們終於等到——我男人露出了狐狸尾巴?”

莫如水衝我麵現一副詭異的笑容:“你就不想看看這狐狸尾巴到底長啥樣?”

果然,莫如水邀請我到她家裏吃火鍋,亮出了跟案件相關的終極底牌,其目的就是在伺機等待我丈夫的慌亂、行動、盲目和自救。

崔亮被軟禁在審訊室這期間,由於被收繳了一切通訊器材,莫如水便根據其父親的交代,在崔亮的手機裏安裝了跟蹤軟件。莫如水帶我來到小區樓下的一家咖啡館,點了一杯拿鐵與摩卡,打開自己的手機,我們就可以看到崔亮通過那部被安裝了追蹤器的手機所發出的一切信息,以及可以監聽到他和外界之間的任何對話。

我用雙手捧起麵前那杯熱騰騰的拿鐵,貼放在已經被凍得有些冰冷的臉頰上:“你能告訴我——你們是如何發現我丈夫所露出的馬腳?”

莫如水微微一笑,小小地品呷了一口手邊的摩卡:“其實,我們早就知曉他跟唐蓉蓉談過戀愛。當時,他們隻談了小半年,崔亮在大四下學期,跟隨我父親實習,那時候他們就已經分手了,但沒有不透風的牆。”

的確!警方可以有很多途徑查詢崔亮與唐蓉蓉曾經的情侶關係,更何況莫如水是崔亮的校友,難免有她自己的途徑和門道。萬事迷局在破除後看似清晰明朗,但在沒有調查清楚之前,總是籠罩著層層的迷霧。

“那唐蓉蓉的母親怎麽會是朱翠花,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二十七年前,唐蓉蓉的母親因懷孕不慎流產,唐蓉蓉的父親便在家政公司請了一個保姆,貼身照顧在唐蓉蓉母親的身邊。”

我大膽猜測道:“這個保姆就是朱翠花?”

“對!”莫如水點了點頭:“那時候,朱翠花隻有十八歲,剛到城裏打工,還沒有化名成為桃咪咪,因為生性單純,便在家政公司擔任保姆。”

我順著莫如水的線索推理:“也就是說——朱翠花照顧唐蓉蓉母親的同時,與唐蓉蓉的父親產生了私情,便懷上了唐蓉蓉?”

“是!”莫如水繼續講述道:“我猜測唐蓉蓉的母親因為流產,導致無法生育;與此同時,朱翠花因為產下了唐蓉蓉,又因自己無力撫養,隻得將孩子交托給了唐蓉蓉的親生父親——唐教澤。”

原來是這樣!我還沒來得及做出相應的情緒反應,莫如水的手機傳來“呲啦呲啦”的雜音。果然,其手機屏幕顯示崔亮與唐蓉蓉正在電話聯係:

“你在哪兒?”

“精神病院。”

“好,我馬上就趕到!”

由於晚上不堵車,因而不到一小時,崔亮便駕駛著那輛吉利繽瑞趕去到了市精神衛生中心。兩人在醫院背後山坡上的那片小樹林裏見麵,由此可聽聞夜風將樹葉刮弄得“嘩啦啦”地亂響。

“難得,你會主動提出來這麽急著想要見我——”盡管我看不到唐蓉蓉本人的表情,卻是能聽出其充滿了寒意的冷笑:“想必,你們警方已經查到什麽實質性的線索了吧?”

崔亮則是答非所問:“因為當年,我拋棄了你,你就想害死我是嗎?”

唐蓉蓉卻是搖了搖頭:“害死你倒不至於,但隻有把你陷入險境,你才肯跟我亡命天涯,隨我逃往國外……這樣,你也就完完全全地屬於我了。”

“你真是個瘋子!”可以聽得出我丈夫咬牙切齒的痛恨。

“我本來就是個瘋子!”唐蓉蓉卻是一點也不氣惱崔亮的措辭:“不然,你也不會因為我是瘋子的女兒,當年把我給拋棄了!……怎麽?你怎麽不說話啊?是心虛了?”

“什麽?你說你是瘋子的女兒?”崔亮沉默了一小會兒,口氣慢吞吞道:“當你得知自己是朱翠花——桃咪咪的女兒,便假借戴雄之手,把朱翠花除掉了;又因為戴雄的敲詐,便假借賴尋之手,剝掉了戴雄的麵皮;現如今讓人感到可笑的是,你又假借我之手,把賴尋給除掉了……你可真是一個擅長借刀殺人、心腸歹毒陰狠的女人啊!”

唐蓉蓉卻是發出狂妄的大笑:“敢擋我路者,統統都得死!”

“你這個女人實在是太可怕了。”

唐蓉蓉卻是噗然冷笑道:“是你的上司——對你很可怕吧?!”

“你要幹嗎?”

顯然,唐蓉蓉一把抓過崔亮身上的那部手機:“虧你還是警察,居然連一點反偵查的戒心都沒有?你在被市局調查的這幾天,他們該是在你的手機裏——安裝了跟蹤器吧?”

“什麽?跟蹤器?”莫如水的手機傳來“呲啦呲啦”的雜音,顯示信號徹底中斷。

總之,我和莫如水這邊的線索情況,由於唐蓉蓉發現了跟蹤軟件,則是完完全全地給掐斷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家的,行屍走肉般來到衛生間的盥洗鏡前,看到的卻是崔亮的那張麵孔。我麵衝鏡子裏的自己傻笑,露出一排鮮血淋淋的牙齒,仿佛咬碎了自己的舌頭,發不出疼痛的呐喊之音。

外屋傳來了開門聲,我的神情不免一愣,這才看清楚鏡麵是自己的影像,牙齒也沒鮮血淋淋,而是一張略顯蠢笨、後知後覺的麵目。我沒有想到崔亮這麽快就回來了,慌忙將擠好牙膏的牙刷塞進嘴巴,裝作洗漱的模樣。

“你還沒睡啊?!”崔亮裹挾著一身的濕寒,從衛生間的門口經過時,隻是習慣性地問了我一聲。

是啊!我還沒睡,我在心裏對自己道:我在等我——親愛的丈夫回家。我漱完口,跟進臥室,眼見崔亮剛剛脫下外套,便從身後一把擁抱住他,我丈夫的表情有些驚訝,身子竟是不自覺地一顫。

“小婷,你怎麽了?”崔亮撫摸著我環抱住他的手臂。

“崔亮,你能陪我回趟老家嗎?”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何就脫口而出了這樣的問話。

“你是說高廟村?”崔亮的反問略顯訝意。

“是啊!”我在點頭的同時,臉頰貼靠著丈夫的後背,是在遮擋心底裏的眼淚。

“你不是很討厭高廟村嗎?”崔亮轉身,抱住了我:“說是給你的童年留下了很多不愉快的回憶。”

“但我現在想回去看看,那裏畢竟是我的故鄉。”

“你是說現在?馬上?”

“對!”我再次堅定無誤地點了點頭:“明天一早,馬上!”

“但眼下正是案件最緊要的時候!”崔亮根本沒領悟到我是在幫他逃離警方內部對他的監控和調查。

“是啊!”我注視著丈夫道:“現在正是你最要緊的關卡時刻。”

“小婷,你在說什麽呀?”崔亮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根本沒聽出我的言外之意:“忙了一天,我累了,咱們趕緊睡吧!”

話畢,崔亮閉上了眼睛,臉也不洗口也漱,悶頭倒在了**,很快就發出了震天響的呼嚕聲。看來,這幾天應付領導與同事的調查,我丈夫的確是累壞了。

床頭邊的那盞光源節能燈,仿佛被氣流搖拽的燭火,散發出的光線跌跌撞撞,燈絲的大限就如同我和崔亮之間的婚姻終結,“嘭”地一響,因隨著燈絲的熄滅,整個臥室一片漆黑,似乎是將我拋入了深海,伴隨著心事重重的窒息感,我竟是有點迷戀這種錯亂,便跌入苦惱的夢境之中。

第二天一早醒來時,崔亮已經不在房間,我輕輕地撫摸著他睡過的位置,似乎那裏還殘留著丈夫的體溫,正在呆呆地發愣時,床頭櫃上的手機鈴響,是杜嬌蕊打來的電話。

“小婷,你在哪兒?不是給你發今天的通告了嗎?你怎麽還沒到拍攝現場啊?”

“啊!不好意思!”我從**一躍而起:“我睡過頭了,馬上就到!”

我快速漱過口,洗完了臉,穿上外套,風暴一般趕往《重塑自我》的電影片場。

(肆)

“十三香”果然達到了目的,既然有人肯願意提供讚助,孟天飛的妻子身為賢內助,自是同意了對方所提供場地的要求。

我趕到拍攝現場時,專櫃一側已經架設好了機位和軌道,導演正在跟攝影師溝通機位的運行。與此同時,我眼見邱薇換好了專櫃的工作服,看來是要出演一個特約的小角色,顧郎同該是為他這個小女友的明星夢花費了不少人脈與資源。

此刻,站在櫃台外麵的“十三香”正在跟邱薇賴皮賴臉地套近乎:“小薇,行啊!找了一個款爺,難怪要離開我們的專櫃!”

邱薇卻是一副小人得誌的不屑:“不是您老人家把我給開了嗎?”

“小薇,你是鳳凰攀高枝,我們廟小盛不下你這尊大佛呀!這不——眼看你都是要嫁入豪門的人了,以後可要多多回來,惦記著我們啊!”

……

我懶得理這兩個二貨,她們這一來一往還真是臭味相投,瞧著就讓人感覺心煩。

我抬頭正在四處巡視杜嬌蕊的下落,孟天飛將一件工作服遞到了我麵前:“小婷,你也趕緊換上戲服。”

“怎麽?”我一臉的懵圈:“我也要出鏡?”

“是啊!”孟天飛理所當然地點頭:“你不是做過BA嗎?演起來肯定駕輕就熟。”

“什麽?”我望著櫃台裏那個招人討嫌的女人:“你是讓我和邱薇搭戲?”

“怎麽?有困難嗎?小婷,我知道你們有矛盾,但她男朋友非要跟我合作,我就隻能給小顧一個麵子。”

好吧!我咬了咬嘴唇,完全是看在孟天飛的麵子上,極不情願地接過了那套戲服。

我換好了工作服,從女衛生間走出,眼見顧郎同從對麵的男衛生間裏走了出來,抬頭時正巧望見了我,差點便與我迎麵相撞,慌忙閃身躲到了一旁。

“呦!顧少爺,真是大手筆呀!您這是要把女朋友捧成角兒啊?!”

“小女孩嘛!”這個“富二代”則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成天就想演戲玩,反正我也要跟孟總一起做生意,就順帶著一起招呼了!”

“看來,邱薇隻不過是您的一個玩物。”

“別說得這麽難聽嘛!她不就是想要點兒錢,這種女孩我見多了,而我也需要一個玩伴來打發時間,大家各取所需,這就是交易嘛!很公平!”

我噴出一嘴的冷笑:“顧少爺果然是生意人,把愛情居然算計得如此清晰明了!”

顧郎同完全不在意我的這番冷嘲熱諷:“你也清楚我們這根本就不是什麽他媽的愛情,我跟你朋友毫無任何感情可言,用一個好聽點兒的詞來說——就是陪伴!”

“陪伴?!”這個男人竟是用這麽一個高尚雅致的詞匯,來形容他和邱薇之間這般不堪入目的權色交易。

我回到專櫃,杜嬌蕊已經化好妝,盡管妝容淡雅清新,卻是令其恢複了往昔的卓越風采,並且配上一件線條簡潔的連衣裙,頓時顯得光彩照人且奪目。

曹路兵將一頁劇本遞給我道:“小婷,這是你的台詞,就兩句話,你趕緊記!”

“那我呢,我的呢?導演,我也要台詞!”邱薇就像是一隻直立起身子的哈巴狗般猛往導演的懷裏貼去,居然當著現任男友的麵兒,就敢向別的男人投懷送抱,我還真是沒見過比她還不要臉的女人。

邱薇一把撈起我拍按在櫃台上的那頁劇本,不滿地瞥了我一眼,便忙著背台詞去了。

這場戲講的是男主角為了獲得重要的角色,帶著話劇團團長的女兒——即女主角來到商場的化妝品專櫃,以贈送女主角護膚品為由,其意圖卻是為了討好對方。

杜嬌蕊與男主角周旗正在商場的一角對戲,邱薇也是以各種語氣倒騰著她那兩句台詞,變著花樣捏著嗓子、惺惺作態的模樣,恨不得能念出女主角的感覺,還真把自己當成個名角兒了。

“台詞背好了嗎?”二十分鍾後,演員副導走過來問我和邱薇。

“背好了,背好了!”邱薇掐到我與演員副導的中間,生怕我搶了她的風頭。

“那背給我聽聽,我看詞順不順。”

說話的同時,演員副導將左耳刻意地側向邱薇,似乎是在聆聽著一件上好的樂器,不想那樂器所奏而出的樂章卻是“叮咚”亂響:“先——先生,您——您需要什麽?……”

“你緊張什麽呀?”演員副導皺了皺眉頭:“就跟你平時向顧客講解時那般自然的表現一樣。”

邱薇不好意思地嘟了嘟嘴:“這——這是我第一次參演角色,所以有點兒不太適應。”

“這有什麽不適應的?”我一臉瞧不起對方的那副慫樣,心裏則是念叨著:就算給你邱薇當大明星的機會,你也抓不住。“我聽你反複念叨那幾句台詞,聽都聽會了——先生,需要點兒什麽?這是我們最新款的明星套裝美白桑葚煥膚調理係列,針對嫩白護膚的效果特別好,您看您要不要給您愛人賣一套?”

“哎!還是你說得順溜。”演員副導麵衝我微笑:“隻是語氣有些生硬,你畢竟是在招呼客人嘛!表情要微笑隨和。”

“導演,我行,我能行!”邱薇生怕被我搶去了她的台詞,努力表現道:“先生,您——您需要點兒什麽?這——這是我們——我們——”

演員副導實在是忍無可忍地打斷:“行了,行了!這馬上就要開拍了,就這麽兩句台詞都背不利索,還是你來。”

沒想到,這個專櫃服務員的特約小角色還是繞圈落回到了我頭上。

杜嬌蕊來到鏡頭前,大概因知曉由我來說BA的台詞,衝我麵對麵地鼓勵:“小婷,別緊張!就像你平時接待顧客時那般自然。”

我卻是一臉輕鬆的笑容:“杜姐姐,你放心!我可是一點都不緊張。不過,讓我興奮的是第一次演電影,就能跟你一起搭戲,我真是太高興了!”

在曹路兵的場麵調度下,我們出鏡的四人定好位:邱薇站在我身後,身為專櫃的組長,眼見杜嬌蕊與周旗從鏡頭的左側入畫,我便笑臉相迎地走過去,邱薇總是試圖加快步速,一再搶我的風頭。

“好的!好的!”這個“富二代”連忙點頭哈腰:“我這就去跟她說!”

顧郎同一陣小跑,快步朝我們走來:“小薇,你能不能專業點兒?你可別把我的生意給攪黃了!”

然而,邱薇一點都不珍惜其眼前出鏡的機會,則是滿嘴喋喋的不滿:“我不僅被人搶了台詞,還讓我給一個過了氣的老女人搭戲,真是太大材小用了!”

“是你自己不爭氣!”我白了對方一眼:“背不下台詞,這能怪我嗎?”

邱薇卻是一副尖牙俐齒的刁鑽:“肯定是他們給你開小灶,早就把劇本拿給你看了。”

是!我是早前看過了整個劇本,但我又沒有專門去記台詞,技不如人,卻是不從自身上查找原因,不是怪這個就是指責那個,這素來就是邱薇的一貫作派。

這麽一場簡單的戲份,由於邱薇的不斷出錯,以及機位和景別的置換與調整,竟是反反複複地拍攝了一上午。原本,我以為拍戲是一件頂好玩有趣的事情,卻是沒想到拍戲居然如此枯燥且無聊,一場戲無數次的打板、鏡次、補光、補妝、條數、景別等萬般工序……跟我所看到的那些成片了的影視劇完全是兩碼事。

(伍)

一串凜冽的高跟鞋聲像是一道利劍般闖入了拍攝現場,導演曹路兵正要發作,卻沒料到是孟天飛的妻子穿著一身裘皮大衣,富態萬分地走進賣場,臉色自然便軟了下來。

“別拍了,休息會兒吧?吃午飯了!”孟天飛的妻子來到片場,就像是劇組裏的大家長,指揮工作人員到停在賣場外的送飯車前排隊領午飯。

由於累了一上午,終於能吃上熱乎乎的午飯,大家都顯得很高興,一窩蜂地跑去排隊,整個賣場專櫃頓時空了不少。

孟天飛的妻子提著兩份單獨準備好的午飯,麵朝丈夫和導演正身處的監視器走了過來:“三十七場戲沒多少啊,怎麽拍了這麽久?”

孟天飛則是滿臉的無奈:“顧家公子帶來的那個群眾演員老是搶戲。”

曹路兵正在監視器前查看素材的回放,眼見孟天飛的妻子,趕忙站起身禮讓道:“弟妹來了,過來坐吧!”

於是,孟天飛的妻子坐在導演的監視器前一起看回放:“哈哈!我倒覺得這小丫頭的表現挺可愛。”突然,孟天飛的妻子指著出鏡的杜嬌蕊道:“這女主角是不是太老氣?跟周旗配戲,把我們的‘嶽父大人’襯得極為年輕,倒像是二三十歲的小夥子。”

當時,我陪杜嬌蕊回往劇組為主演提供的那輛保姆車,正巧路過導演的監視器,杜嬌蕊因無端遭此埋汰,麵色一紅,也不爭辯,加快腳步,朝商場外走去。

“你幹嗎?”孟天飛衝妻子低聲不滿。

但那個女人卻是雙臂抱胸:“我不過是實話實說。”

眼見杜嬌蕊離開的背影,凝帶著一份孤獨的寒氣,讓人感覺於心不忍,我便緊步跟了上去:“杜姐姐,你沒事吧?”

“沒事!”然而,杜嬌蕊始終沒有回頭。

賣場外麵飄灑著毛毛細雨,劇組的工作人員正四散在那輛送飯的長安麵包車周圍,蹲俯在可遮雨的路邊吃飯。邱薇和她的新男友則是坐在街道對麵的一家露天咖啡館的雨篷下,相互膩歪地喂飯吃,讓人直打冷戰。

杜嬌蕊沒有說話,走上路邊停著的那輛保姆車,由於眼見我正要跟入車廂,便抱歉地對我道:“小婷,對不起!能讓我單獨呆一會兒嗎?”

“好的!”我走出幾步,折回了身子:“杜姐姐,你想吃什麽?要不,我到附近的餐廳點份西點,給你換換口味?”

杜嬌蕊勉強地搖了搖頭:“我沒胃口,你就別管我了,趕緊吃飯去吧?”

“那好!你好好休息!”

我正要關上車門,回頭見孟天飛朝我走來,衝我努了努嘴巴。我指了指身後的保姆車,孟天飛明白地點了點頭,並朝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我不知道杜嬌蕊有沒有哭,但隔著車門,能聽出其略帶哭腔的笑意:“你妻子真的很能幹,也很厲害,特別給你長臉。”

“你這話是在嘲諷我嗎?”孟天飛一嘴抱歉的口吻:“不好意思,剛才讓你難堪了!”

“沒有!”杜嬌蕊則是恢複了往日裏明朗的語氣:“她隻不過是在保護一個妻子本應維護的那些東西——丈夫、家庭,以及與你同甘共苦所一起打拚下的這番事業和天下……所以,你妻子沒有任何的過錯,卻是我沒有把握好分寸,很抱歉!讓你難堪了。”

我聽見從門縫間鑽出孟天飛的聲音很低很低,幾乎低到了塵埃裏:“也許,二十四年前——我應該大膽一點。”

“是啊!”杜嬌蕊的回答音色含淚:“當時,我曾經問你——你喜歡過我嗎?”

“我知道那時候的你很難馴服。”

“所以,你就極力撮合——讓我和越書明在一起?”

“至少,在當時——我認為他是最適合你的人選。”

“哈哈!”可以聽聞杜嬌蕊笑得淚如雨出:“但是——你錯了。”

杜嬌蕊歎息道:“現在,說這些話還有用嗎?”

“嬌蕊,請讓我把話說完——”孟天飛則是毫不喘氣地高聲激訴:“當年,我隻是害怕!我害怕自己會成為肯尼迪兄弟對待夢露那樣——我不是說我會殺了你,但我害怕自己因為厭倦了彼此,我們會變成比陌生人還要可怕的敵人——除了謾罵,就是指責!”原來,有這麽一種“愛”並非占有,而是選擇甘願為愛放手,以期維持其最初、最為單純、最為原始……也是其最為美好的情狀與樣貌。

“但你沒有想到——你的自以為是讓我過得很慘吧?”

“嬌蕊,我一直對自己充滿了自信。無論是二十多年前,我作為一名攝影記者,策劃新聞也罷;還是十六年前,開辦創建了‘第一媒體’娛樂網絡自媒體平台;亦或是今天以自董事長的身份,跟別人談生意,談電影的合作,我都認為自己的眼光很準確很獨到,從未失手過——但唯獨在你的婚姻問題上,我卻是失手了。”

“哈哈!”杜嬌蕊逞強地大笑:“孟天飛,你也太自信了!嫁給越書明是我自己的選擇,跟你無關。”

“總之——嬌蕊,我真的很後悔當年放棄了你!”

杜嬌蕊卻是微微一笑:“我對感情的事一旦下定了決心,決不後悔!剛才你也說了,當年因為沒有回應我,所以我們避免成為了敵人,而現在至少成為了好朋友,這也是保存在我們心底——最美好、最純真、最原始的那份感情吧?!現如今,我們都已經到了這把年紀,該是看過了多少相戀時如膠似漆的情侶,卻都經不住光陰的洗禮和**。”

從這一點來看,杜嬌蕊倒真像是個男人,個性幹脆明朗,決不拖泥帶水。

然而,我清楚孟天飛該是比其他的所有男人都深愛著杜姐姐,而不是像其他的男人們那般——隻看重杜嬌蕊曾經的青春與美貌,隻是想將其占為己有。二十多年前,孟天飛因秉持著無法馴服杜嬌蕊的信念和固執,便一廂情願地認定隻有越書明最為適合杜姐姐,並以自己的方式極力撮合了兩人在一起,卻是促成了命運搭錯車般的一係列惡果,間接導致杜姐姐與越書明的親弟弟產生了私情,進而埋下了一切罪惡的禍根,這不僅讓杜嬌蕊眾叛親離,更是最終成為了一個寡婦;與此同時,因殃及池魚——越家的悲劇命途也將我們老沈家拖入到了地獄的邊緣。

我知道自己這樣的偷聽行為不正當,而且雨勢也是越來越密集,我便快步往賣場內走去。剛走進商場,正拍打著身上的水珠,前麵卻是出現了吵吵嚷嚷的聲響,是場工們附帶維持著現場的秩序。

“這不是現在還沒開拍嗎?”我聽到場工背後傳來唐蓉蓉那嗓囂張跋扈的聲音。

專櫃旁的燈架一側,唐蓉蓉一把推開對方的阻撓,由於看到了我,神色略顯驚訝:“沈彥婷?”

“怎麽?”我走過去奇怪道:“你不是應該呆在精神病院嗎?”

“我病好了!所以出來轉轉。”正跟我說話的同時,唐蓉蓉的手機鈴響,她慢騰騰地從外套大衣的口袋裏掏了出來,瞧了一眼屏幕,表情十分不滿,這才接聽了來電:“是啊!我是出院了,現在出來走走,但我不想回家!”由此可見,是唐蓉蓉的父親打來的電話。

“什麽?你讓我出國?”唐蓉蓉快步走到了一邊:“你是想保全你自己吧?!”之後,因唐蓉蓉故意壓低嗓門,她與其父親說了些什麽,我就聽不到了。

唐蓉蓉如此高調地出街外行,她還真不怕將自己折進局子。再者說了,眼下案情都已經發展到了此種地步,警方不應該將這個嫌犯抓捕歸案嗎?但倘若是這樣的話,想必,我丈夫也難逃法律的問責和製裁,而他到底是我的家人啊!

突然,我口袋裏的手機響了,是大哥的來電,口氣無比焦急:“小婷,你在哪兒?”

“我在拍戲,怎麽了?”

“你大嫂不見了!”大哥的聲音竟是快急哭了。

“什麽?”我的表情一愣:“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因實在來不及跟杜嬌蕊打聲招呼,便飛速往商場外走去,也不顧冰冷的雨水淋透了我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