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逝者未亡

(壹)

我一身寒氣地趕來到了醫科大學的附屬醫院。大哥等在醫院的大門口,因為眼見我走下出租車,便撐著雨傘走了過來。

“大哥,到底是怎麽回事?大嫂怎麽會不見了?”

“我也不知道啊!昨天,你大嫂值夜班——”

“什麽?”我也不清楚自己為何會發那麽大的脾氣,炸聲道:“大嫂不是懷孕了嗎?怎麽還在值夜班?”

大哥則是一臉為難的表情:“我也說過你大嫂很多次,但你嫂子非要來上夜班,還說懷孕初期,不想耽誤工作。”

“大嫂也真是,這麽不顧惜身體!”

“哎呀!”大哥早已是急得臉紅脖子粗:“現在不是追究這個問題的時候,關鍵是眼下她人不知去向。”

“具體是怎麽回事?”

今天上午,大哥趕來到了醫院,正準備接大嫂下班,卻被告知上午十點鍾左右,方晴姐在處理完工作事宜,因接到了一個電話,便離開醫院,不見了蹤跡。

“也就是說——下班後,大嫂就不知去向?”

“是啊!是啊!”大哥急得不知所措:“我打你大嫂的手機,但被告知關機,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因一想起小晴之前被龔客來綁架,我就覺得特別害怕。”

“大哥,龔客來已經死了。那小哥哥呢?小哥哥的主意多,你沒把大嫂失蹤的消息打電話告訴給他?”

大哥則是搖了搖頭:“哲哲生病,昨天晚上,平治陪護在孩子的床邊,一夜沒睡,我不想讓他煩心。”

“什麽?哲哲生病了?”

“小婷,你別著急!那孩子受了涼,就是有點兒發燒。平治已經給哲哲吃過了感冒藥,今天早上,燒已經退了。”

“那就好!”我用手掌平複著略有些激動的心口。

“那現在該怎麽辦?”大哥從小就膽怯怕事,眼下大嫂人不知所蹤,他就更拿不出什麽有主見的好想法了。

“這個問題——你們應該來問我啊!”

不知何時,唐蓉蓉來到了附屬醫院,距離我們不過一米開外,弄得我臉色愈加陰沉。

“怎麽哪兒都有你呀?”

唐蓉蓉則是麵目和顏悅色地淡淡一笑:“你們不是在找你大嫂嗎?”

“怎麽?”大哥連忙上前一步:“你知道小晴在哪兒?”

正說著話,大哥口袋裏的手機響了,屏幕顯示是大嫂的來電,大哥趕緊接聽:“小晴,你在哪兒?你怎麽沒在醫院啊?”

豈料,電話那頭卻是傳來大嫂略顯嗔怪及甜蜜的語態道:“平凡,你不記得今天是什麽日子了嗎?”

“什麽日子?”大哥則是一臉的茫然。

唐蓉蓉一把抓過大哥的手機,卻是麵衝我神情詭異地笑言:“今天——十二月二日,是你大哥和你嫂子結婚四周年的紀念日,恐怕連你大哥自己都忘了吧?所以,我就特意在我們‘中國結’總店的豪華包廂,為他們準備了浪漫二人世界的燭光午餐。”

“好像還真是!”大哥猛地拍腦袋,一副抱歉的模樣:“今天——今天是我跟你大嫂舉辦婚宴,結婚四周年的紀念日。”

我依然用目光斜睨向唐蓉蓉,因不明白她安排此舉的目的,便跨前了一步:“我大哥跟我大嫂的結婚紀念日,你怎麽記得這麽清楚?”這言下之意,我是在質詢:我哥哥與嫂子的結婚紀念日跟你有什麽關係?

“小婷,因為你是我最好的閨蜜呀!你忘了,當時——你還邀請我參加你大哥和大嫂的婚禮,但因為我有事沒去,”唐蓉蓉一臉虛情假意的親熱勁兒:“所以這心裏麵啊一直存有愧疚,想做補償。況且,你嫂子如今懷有身孕,不應該好好地慶祝一下嗎?”

那是因為我早前並不知曉你的本性,由於奇瑞QQ命案,我與唐蓉蓉在市公安分局的“意外相遇”,讓我把她當成了救薛麗娜的背後恩人,卻沒料到那隻不過都是假象罷了!

“我警告你——”我和唐蓉蓉麵抵著麵,忍不住攥握緊了拳頭:“你可別打我嫂子的任何主意!不然——”

“小婷,你幹嗎對我這麽敵視啊?”唐蓉蓉卻是用輕笑的姿態挑開了我一臉的怒氣衝衝。

“對!小婷,找你嫂子要緊!”大哥掐入我與唐蓉蓉的戰火之間,語氣迫切道:“蓉蓉,還請你告訴我小晴在哪兒?”

“那就請吧!”唐蓉蓉躬身退後了一大步,衝我們做了個邀請的手勢。

我們走出附屬醫院主大樓的門診部,門外居然停著一輛紅色的瑪莎拉蒂,在唐蓉蓉的示意下,我也就不假意客套,而是率領大哥坐上了那輛曾經接我前往婚禮現場的婚車。

沒想到,唐蓉蓉坐進了駕駛室,竟是親自為我們開車,我實在弄不明白這個女人的心中到底打著什麽壞主意。大哥的臉色很焦急,屁股更是長滿了釘子般坐立不安,他給大嫂打去了電話,但不清楚為何原因,方晴姐的手機無人接聽。

為保險起見,我用手機給莫如水發去了微信:請速來“中國結”總店!

收到!對方的信息回複之堅決果斷,特別是無以倫比的快速反應,讓我以為莫如水就藏身在我這部手機裏。

半個小時後,我和大哥來到了“中國結”總店,唐蓉蓉把我們領進了一間VIP包廂,我有些不太適應房間內湧出的光芒,因為大嫂實在是太過華麗及閃耀了,似乎舉行婚禮那天都沒有如今天這般華服隆重。

大哥則是一副目瞪口呆的驚豔神情,大嫂就宛如出嫁那天一樣美麗高貴,身穿一套潔白的高腰禮服,並將頭發俏皮地挽了起來,配上一圈斑斕的蝴蝶發飾,麵衝我們一臉溫婉的笑意,宛如仙女下凡。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大哥完全是一副被驚懵了的傻樣。

“我不是說了嗎?”唐蓉蓉從我們的身後站進了包廂:“今天——是兩位結婚四周年的紀念日,當然要好好地慶祝一番。”

“蓉蓉,謝謝你!”大嫂還沒搞清楚狀況,上前一步,親熱地抓握住了唐蓉蓉的手,是把對方當成了知己與朋友。

因大嫂有孕在身,我也不便打擊她,便擠出笑容,麵衝嫌犯道:“真是讓你費心了!”

“小婷,你怎麽總是這麽客氣呀?!”唐蓉蓉抓挽住了我的手腕:“我們不是好姐妹、好閨蜜嗎?”

“是啊!是好姐妹、好閨蜜!”我將唐蓉蓉拉到了一邊,小聲地耳語道:“你該不會是打算在菜裏下毒吧?”

“哈哈!小婷,你還真會說笑。”唐蓉蓉側身,用雙手擊掌,等候在門外的服務員便端著各類精美的菜品魚貫而入,很快就擺滿了一桌子。

麵對這麽多的美味佳肴,大哥徹徹底底地傻眼了:“啊!這麽多的菜品呀?該不會很貴吧?”

“平凡哥,你放心!”唐蓉蓉就像是在叫自己的親哥哥般那麽親熱:“今天,我們‘中國結’總店——為您和大嫂免單,這些服務都是我派送的!”

“為什麽?”我可不想欠麵前的嫌犯任何人情。

唐蓉蓉則是親昵地挽摟住了我的肩膀:“剛才,我都已經說過很多次了——因為我是你的閨蜜呀!”

我躲開對方的故作親熱,正見莫如水站在包廂門外,居然跟唐蓉蓉揮手示好。

“這麽熱鬧啊!”莫如水一眼望見我大嫂身上那件漂亮的禮服:“哇噻!嫂子,你今天可真漂亮!”

大哥連忙回應莫如水道:“今天,是我和小晴結婚四周年的紀念日,這些——都是蓉蓉為我們準備的,如水,你也一起來慶祝吧?”

“好啊!”敢情,我叫她是來占唐蓉蓉便宜的。

“等等!”我則是將莫如水推出了包廂:“我跟莫姐姐還有點兒事要談,你們先吃,不用管我們。”

這樣,我看到崔亮的那兩個屬下小江與小木正站在包廂門外的走廊,但我沒心思回應他們二人的揮手招呼,而是將莫如水帶到了走廊一側的露台。

“已經有那麽多的證據顯示唐蓉蓉跟那三起案件有關,你們為什麽不逮捕她?”

莫如水卻是一副風輕雲淡的表情:“這樣——會牽連到你丈夫崔亮,你也不在乎嗎?”

不僅莫如水的反問刺得我心口一疼,迎麵來的寒風也吹得我身體一哆嗦,但我卻是緊咬住下嘴唇道:“既然——他選擇和唐蓉蓉狼狽為奸,沆瀣一氣,我為什麽要在乎?”

“那我現在就把嫌犯提往市局警隊的審訊室?”

我的嘴角一疼,當即硬起心腸,將身體背衝向莫如水:“那是你們警方該幹的事,不必找我商量。”

“那好!”莫如水從口袋裏掏出那張早就已經準備好的拘留證,在我麵前抖了抖:“我現在就去將犯罪嫌疑人——唐蓉蓉拘捕歸案。”

原來,警方早就有所準備,這根本是我多心了。

我強硬地錯開了身子,讓出前往包廂的通道:“請便!”

莫如水來到包廂門口,跟小江和小許遞了個眼色,三個人正準備推門入內時,唐蓉蓉的父親唐教澤來到了我們的麵前。相比之前在精神病院的見麵,此時此刻的唐教澤精神抖擻,看起來頗具企業家的不俗英氣。

“幾位是蓉蓉的好朋友吧?我聽說蓉蓉今天為一對好友在這包廂裏慶祝他們的結婚紀念日,所以就過來看看,沾沾喜慶!”

“我們跟唐蓉蓉可不單單是朋友那麽簡單。”莫如水露出一臉意味深長的笑容,手中變魔術般亮出了那張拘留證。

唐教澤滿臉狐疑,將拘留證接過去,眼見犯罪嫌疑人一欄裏居然寫著女兒唐蓉蓉的名字,神情不免一愣:“怎麽?你們要拘捕我的女兒?”

莫如水微笑地回答:“唐總,我們隻是把您女兒當作銀行搶劫案的知情人來看待,而並非犯罪嫌疑人,所以將她帶回市局,以方便配合我們警方的調查。”

唐教澤則是冷下臉道:“你們有什麽證據能證明——我女兒跟那起案件有關?”

“還不僅如此!”莫如水頓了一頓:“我們有證據顯示您女兒與奇瑞QQ命案及兩個月前的那起無臉死者命案都存有莫大的內在關聯。”

“胡說!”唐教澤態度強硬道:“我就這麽一個女兒,在沒有確切證據的情況下,我是不會把女兒交給你們警方的。”

莫如水則是依然保持著微笑:“那就讓我們調查清楚,好還您女兒一個清白。”

“怎麽這麽吵啊?!”唐蓉蓉從包廂內走了出來,因迎麵差點撞上了莫如水,表情不免一愣:“莫警官,你怎麽會在這兒?”

莫如水亮了亮其手中的那張拘留證:“唐小姐,勞煩請您跟我們到市局走一趟。”

唐蓉蓉看了看其父親,似乎有意作對,居然沒有拒絕,整理了一下衣擺,更是昂首挺胸,帶有挑釁的意味,便領頭朝店外走去。

“蓉蓉——”唐教澤一臉的著急和惱怒,試圖拉住一意孤行的女兒,卻是被小江與小木擋在了身後。

望著唐蓉蓉遠去的背影,我竟是產生了一種錯覺:似乎犯罪嫌疑人並非接受警方的審訊,則是因拒絕敵人的威逼利誘而慷慨就義,以致唐蓉蓉的背影看起來那麽大義凜然,甚至有些高風亮節的味道。這讓我認定自己肯定是頭腦有些發懵的緣故,多半是因為心底正擔憂著崔亮,才會產生如此合不適宜的假象。

果然這天晚上,我的丈夫沒有回家,多半跟唐蓉蓉一起,接受警方的內部審訊吧!

(貳)

就在電影拍攝的第三天,我一來到劇組所下榻的那家五星級酒店,就聽聞孟天飛的妻子要返回北京的消息,並正跟杜嬌蕊在酒店的露天花園裏告別。

什麽?她跟杜嬌蕊在一起?我因為擔心孟天飛妻子的敵對情緒,很有可能找杜嬌蕊的麻煩,便折身往花園的方向跑去,卻是無意中聽到了雙方之間的對話。

“我要回北京了,這兩天我肯定讓你覺得很煩吧?”露天花園位於酒店裙樓的天台上,兩人站在天台的欄杆邊,正憑欄眺望遠處的風景。

杜嬌蕊卻是搖了搖頭:“我很高興認識了你這麽一位朋友。”

孟天飛的妻子露出一副苦澀的笑容:“其實——我這麽做,是因為嫉妒。”

“嫉妒?”這個回答令杜嬌蕊感到有些意外。

原本,應該是自己嫉妒麵前這個氣質如同王者一般的女人啊!孟天飛的妻子不僅畢業於名校的法律學係,能力上也是一個十分能幹的女強人,給予丈夫不少事業上的支持和幫助,更讓人羨慕的是——兩人還擁有一個十分乖巧漂亮的女兒,也是英國劍橋大學藝術學院的高材生,真可謂婚姻幸福,家庭美滿;而自己則因為年少時所播種下的種種惡果及禍根,不僅導致丈夫早亡,事業也是一塌糊塗,更是千辛萬苦才有了女兒,可以說是此生一事無成,有什麽好值得嫉妒的呢?

我躲在一棵巨大的槐花樹背後,探頭悄悄地朝護欄的方向望去,眼見孟天飛的妻子掏出了一張相片:“因為這個。”

杜嬌蕊接過相片,麵露一臉的吃驚,似乎有些不太敢相信眼前的發生,這不免讓我愈加好奇那相片上有什麽。

一陣冷風吹過,我不自覺地緊了緊大衣外套,杜嬌蕊沒有握住手中的相片,那張小紙片在半空中打了個旋兒,便朝我藏身的方向飛來,被我幸運地抓握在手中。當即,我的表情一愣:那是一張杜嬌蕊還在市話劇團作為當家花旦,飾演四鳳時的劇照。相片上的杜嬌蕊俏麗天真,青春逼人,一顰一笑,皆是純真,滿是風情,讓人心懷無限的愛憐。

“當年,無論你是在舞台上演出,還是在鏡頭前拍攝電影,天飛給你拍的那些劇照和工作照一直保存至今,愛護備至,這就是我嫉妒的根源。”孟天飛的妻子停了下來,往空氣中呼出一團白霧,似乎是在控製其內在激動的心情,這才繼續說道:“畢竟,我才是一直陪伴在他身邊的愛人與妻子。”

“對不起!”杜嬌蕊的臉色顯得十分惶恐,沒想到事情的發展竟是這樣。

“我知道天飛對你一直念念不忘,我也很清楚天飛是個正人君子,我和他已經結婚多年,身為丈夫的道德與責任感,他不會和你做出任何越軌的行徑,這是他尊重我,愛護你的行為。但我們的感情僅限於此,我們的生活太過彬彬有禮,以致於平淡如水,毫無任何的波紋或是漣漪……甚至每次爭執,我都想與他大吵一架,轟轟烈烈地大吵一架,但每次都是天飛做出了讓步,不想跟我過多計較。這麽多年來積壓的情感,實在讓我感覺到憋屈,所以——這也導致了我不甘心,我實在是不甘心啊!”

我沒想到,這個如同王者一般的女人,更宛如女皇一般的女強人,居然會放下自己這顆高傲的頭顱,與情敵杜嬌蕊進行了這麽一場推心置腹的談話。

杜嬌蕊則是連連抱歉道:“如果——如果我讓你感到這麽痛苦,這麽難過,如此悲傷……我自願退出電影的拍攝,不讓你和你丈夫感到為難。”

“不!”孟天飛的妻子卻是成熟地搖了搖頭:“這不是你的問題,是我自身的問題,不該擁有嫉妒之心。畢竟,選擇成為孟天飛的妻子,我就應該心懷有這樣的覺悟。”

“怎麽?”杜嬌蕊流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你是說——”

“對!”孟天飛的妻子點了點頭:“我跟天飛在一起,就已經知道你的存在。每次,當電視台播放你所主演的那部《綠高粱》,天飛就會放下手頭所有的工作——無論是多麽重要或是要緊的事情,都會目不轉睛地欣賞觀看,而且是不厭其煩地欣賞觀看。他做過攝影記者,來自與你一樣的城市,寫過有關你的專訪報道……因而,我清楚自己很難入住進他的心中。”

“你對天飛的愛實在是太偉大了。”

在此之前,杜嬌蕊毫無辦法從女性的角度理解愛情單方麵的付出,更無法理解得不到對方同等回應的愛情會是什麽樣子;畢竟在其年輕的時候,都是男人們對她死纏爛打、追求和付出。

“但也很卑微!”孟天飛的妻子露出一抹苦澀的笑意:“外表看來,我給外人一種很強悍、很成功的感覺,但你不會料到我在情感麵前,也會如此無能為力吧?”

杜嬌蕊搖了搖頭,從心底裏佩服道:“你的勇敢——恰恰是我所不具備的。”

當下,兩人將所有矛盾和問題說透,這也算是化幹戈為玉帛了吧?!這天下午,孟天飛的妻子坐飛機回往北京,代替丈夫處理“第一媒體”的一切相關事務。

由於劇組收工比較早,我來到市局的審訊室,是想打探一下案件的進展情況。剛走進市局刑警總隊第一支隊的辦公區域,就見莫如水提著一袋盒飯,往大會議室的方向走去。

我趕緊走過去幫忙,幾次欲言又止,卻是莫如水問我道:“你是想問崔亮昨天怎麽沒有回家?”

我沉默著沒有說話,是不知道該說什麽,我的擔心不僅如此,便與莫如水走入了大會議室,幫忙將飯盒與筷子碼放在會議桌上。

我的動作輕巧緩慢,從而顯得心事重重,突然我下定了決心,抬頭詢問:“我能單獨跟唐蓉蓉聊聊嗎?”

莫如水先是一臉吃驚的神情,換而一副略顯為難的表情道:“這要跟我父親請示一下。”

“向我請示什麽呀?”莫直徽笑嗬嗬地走入大會議室,完全沒有正在審理大案要案時的緊迫感,因一眼看到我,自是愈加開心:“怎麽?小婷也在呀!”

“是啊!莫警官您好!”我特意瞧了一眼莫直徽身後的隨行人員,心頭不免“咯噔”一驚,因為我沒看到崔亮,但我則是保持著表麵上的平靜。

“隊長——”莫如水適時向其父親報告了我的要求:“沈彥婷作為這三起案件的目擊證人及被害人,她提出想要見見唐蓉蓉。”

莫直徽沒有回複女兒,而是轉過臉望向我道:“唐蓉蓉——也算是你的好朋友吧?”

“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特別是當我知曉了唐蓉蓉曾經是我丈夫的前女友,為了奪回崔亮,竟是居心叵測、有目的地接近我,我便不再把她當作是我的朋友。

“正好!”沒想到,莫直徽居然如此輕易地答應了我的要求:“你去審訊室,把正在審訊的那名工作人員叫來吃飯。”

莫直徽的這個措辭很奇怪,沒有直接說明是誰在審訊唐蓉蓉,明顯是在刻意回避審訊者的身份,但我因為見唐蓉蓉心切,所以當時也就沒去多想。

“這位朋友——莫警官叫你去吃飯。”沒想到拉開審訊室大門,我眼見崔亮與唐蓉蓉正麵對麵地坐著,顯然我丈夫坐在警方審訊者的位置上,而唐蓉蓉則是坐在被審訊者的位置上,其腕端戴有手銬。

這是怎麽回事?警方不是應該將崔亮作為唐蓉蓉協同作案的犯罪嫌疑人而抓捕歸案嗎?為什麽讓他親自審訊唐蓉蓉?……他們可是曾經的戀人關係,因為協同案件,兩人已經多次有過私底下的接觸,包括了在古峰嶺的那次私自會晤。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通宵審訊唐蓉蓉的緣故,我丈夫的眼睛有很濃重的黑眼圈,唐蓉蓉卻是一臉瀟灑自在的神情。

崔亮抬頭,因見是我,表情明顯十分吃驚:“小婷,你怎麽來了?”

我則是答非所問:“莫警官讓你去大會議室吃晚飯。”

我丈夫看了看我,又瞧了瞧唐蓉蓉,什麽話也沒說,便將審訊室一旁、麵對犯罪嫌疑人的那架DV機關滅,走出了審訊室。

房間裏就剩下了我和唐蓉蓉兩人,我不確定與我們一窗之隔的那個監控室內是否有人,但這些都不重要,我坐在崔亮之前坐過的那把審訊椅上。

“你們夫妻倆倒是配合默契,輪流審訊我呀?!”唐蓉蓉的嘴角流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似乎我與其身份相互反轉,變成了她正在看我和崔亮之間的夫妻笑話。

我卻是麵不改色,平穩著語氣反問:“你這麽針對我,就是因為崔亮選擇了我?”

“是的!”唐蓉蓉的表情滿是一副不知悔改的模樣。

“這麽說來——四年前,薛麗娜生產那天,你唐蓉蓉根本就不是碰巧出現在善德花園學府,而是想找我的麻煩。不想,因小哥哥帶著薛麗娜的出現,竟是成全了你接近我的目的?”

“是!”唐蓉蓉居然痛快承認地回答:“為了避免接近你太過刻意,我花了整整一年的時間,製造了那起奇瑞QQ命案,反正那個無胸無腦的蠢女人我也早就想除掉了。”

我則是一臉的冷靜:“因為——她暗地裏是你父親的情婦?”

豈料,唐蓉蓉卻是嘴角流露出一抹邪笑地搖了搖頭:“她不配做我父親的情婦,隻不過就是一發泄性欲的工具而已。”

“你父親能將與桃咪咪之間的關係隱藏得如此隱秘,沒有讓警方早前嗅到一丁點的蛛絲馬跡,這還真是很有一套啊!”

唐蓉蓉依然保持著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那是因為他們之間的關係並非發生在命案之前,而是更早。”

“更早?”疑惑隻持續了一秒鍾,進而我便恍然大悟道:“對啊!桃咪咪才是你的親生母親。”

當即,我回想起莫如水幾天前所提供的那條重要的線索:二十七年前,唐蓉蓉的母親呂淑芬因懷孕不慎流產,唐教澤便在家政公司請了一個保姆,而這個保姆正是之後在麗都夜總會化名為桃咪咪的朱翠花。

唐蓉蓉難受地閉上眼睛,似乎不肯承認這個事實:“從小,我要什麽,父親就給我什麽。”

“是啊!”我點頭承認道:“你生活在衣食無憂的蜜罐當中,不像我們老沈家兄弟妹三人,從小與我們不幸的母親相依為命。盡管經曆了苦難的童年,但我覺得我的家庭依然單純幸福,大家不僅相互扶持,彼此也是相親相愛,而你卻是唯獨求不來一個相親相愛、幸福完整的家庭。”這也是我在這個女人麵前最為重要的優越感。

“的確!”唐蓉蓉再次閉上了眼睛,是為避免淚水噴湧而出:“就算我從小要什麽有什麽,也無法阻止父親由於擁有越來越多的財富,最終對母親的冷漠和疏遠。”

四年前,在唐蓉蓉二十二歲的生日那天,唐教澤選在麗都夜總會為女兒舉辦生日Party,卻沒想到竟是在那裏意外遇見了朱翠華,也就是化名為桃咪咪的那個老鴇。

“那天——我去衛生間,不想在路過夜總會的休息室時,聽到了她與我父親之間的一番談話——”

麗都夜總會衛生間的旁側,是一間可供客人們吸煙的休息室,裏麵放有幾束可淨化空氣的鮮花。當時,桃咪咪就坐在一隻琺琅彩花瓶所布置的梳妝台前,正麵衝鏡子精心地補妝,但無法遮擋其滿麵皺紋。

“她是我女兒嗎?”

原本,唐蓉蓉正走向衛生間,雖然聽聞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但並沒有放在心上,卻不料同時聽到了父親的回答。

唐教澤笑言:“這怎麽可能?”

“是嗎?”想來,從一位進城打工、不諳世故的十七八歲少女,一路成長為夜總會的老鴇,桃咪咪必是經曆了不少這人世間的滄桑,女人麵衝鏡子裏年老色衰的自己微笑道:“我懷胎十月,產下的那個女嬰,抱給了你,仔細算算,今天也應該滿二十二歲了。”顯然,桃咪咪是在提醒對方:自己不僅記得孩子的性別,更是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個女嬰的出生年月日。

站在休息室門外的唐蓉蓉其心頭“咯噔”一驚:怎麽?難道,自己不是母親呂淑芬的親生女兒?

唐教澤卻是麵不改色地強詞狡辯:“她是我和呂淑芬的女兒。”

這樣,桃咪咪才慢慢地抬起了頭來,用一雙輕蔑的眼神望向對方:“二十二年前,你妻子流產,不是被醫生告知不能生育了嗎?那一年,還是我負責她小產月子的飲食起居。”

唐教澤的嘴角抽搐得厲害,顯然是被女人戳到了痛楚,卻又無力反駁真實的情況,因為事實的真相的確如此。

“怎麽?”桃咪咪繼續刺激對方道:“你覺得你跟一個坐台老鴇所生的孩子丟了你的臉麵?唐教澤——你現在可是著名餐飲企業家,花了不少錢來做慈善,抬高自己的聲望。如果你想保住自己這份得之不易的名譽,不讓我把我們之間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情史捅破給媒體,你就必須支付給我封口費,不然的話,我朱翠花——必定會讓你身敗名裂!”

唐教澤的麵容早就已經被其胸口所噴湧而出的那股滿腔憤怒給燒變了形:“朱翠花,你狠心讓自己的親生女兒——被外界戳戳點點是個坐台小姐嗎?”

通過門縫,正朝內窺視的唐蓉蓉因聽到父親如此反問,差點背氣過去,並且跌坐在地。

“怎麽?”桃咪咪盡顯其老鴇的本色道:“你終於肯承認她是我的親生女兒了?”

“你想要多少封口費?”唐教澤壓製著滿心的怒火。

桃咪咪數起了五根手指頭。

“五百萬?”這個數字已經令唐教澤大吃一驚。

但女人卻是微笑地搖了搖頭。

唐教澤愈加吃驚的神情:“五千萬?你一張口就是五千萬,你還真是獅子大開口,貪得無厭啊!”

“這對您唐總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吧?”

桃咪咪坐在梳妝台的鏡子前,由於已經補好妝,便慢慢地站起身,甩出一臉讓對方看著辦的狂妄與得意。

當即,唐蓉蓉慌忙閃身進衛生間,眼見桃咪咪走出了休息室,麵朝包廂的方向妖嬈走去,雙眼陰鷙出滿目的凶光。

“所以,你就殺了她?”我訊問此時此刻正坐在被審訊席上的唐蓉蓉。

“像桃咪咪那種自甘墮落的女人素來貪得無厭,就算我父親支付給她五千萬的封口費,她也不會就此收手,倒不如來個一了百了,以絕後患!”

唐蓉蓉在說這話時,表情完全沒有任何的悔恨之意,而是在強調桃咪咪的罪有應得。原來,人心可以醜陋得這般肆無忌憚!

(叁)

崔亮又是一夜未歸,反正我也已經習慣,作為警嫂,覺悟第一,感情生活則是退居到第二的位置。

不知道為什麽,蜷縮躺在**,如同一個嬰兒,我竟是為我和崔亮所結晶的那個小生命的流產而感到慶幸。

直到現在,我也沒弄明白我丈夫到底是什麽身份:犯罪嫌疑人、唐蓉蓉的同案犯、亦或警方鑒於兩人曾經的情侶關係,特意把他放在審訊唐蓉蓉的位置上,這既是對其警察身份忠誠度的考驗,也是對我們婚姻與愛情的雙重測試……然而,我沒有心力去思索他在這一係列案件中到底扮演著一個什麽樣的角色,而是回到家裏,倒在**,就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還在睡夢中,我就被小哥哥的來電給吵醒了。

我將腦袋伸出被子,閉上眼睛,摸索了好半天,才在床頭櫃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機:“喂?誰呀?”

“小懶蟲,快起床了!我帶去你片場。”小哥哥的聲音聽起來神清氣爽。

“片場?”我從**坐了起來,口齒清醒道:“你為什麽要帶我去片場?”

“哎呀,別說了!”小哥哥大聲催促:“我已經開車,現在就在玫瑰大廈的樓下,你趕緊洗漱完畢下樓來,哲哲可是帶來了她親手為你點的愛心早餐。”

“那好吧!給我十分鍾。”強迫自己起床的同時,我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十分鍾之內,我不僅刷牙洗臉,並且換好了衣服,一溜煙乘坐電梯下樓,一眼望見小哥哥開著大嫂的那輛大眾墨橘版的甲殼蟲,正等在小區的路邊。

“小哥哥,你怎麽把大嫂的車給開出來了?”說話的同時,我已經坐上了副駕駛座。

小哥哥則是一臉傲嬌的表情:“我怎麽就不能開大嫂的車,帶著我的哲哲出來兜兜風啊?!是吧,哲哲?”小哥哥將喇叭摁得“啪啪”作響,愛女開心地發出歡快的笑聲。

“好吧!哲哲開心,我就開心,我們全家人都開心。”

“小姑,這個給你!”坐在後車座的哲哲將一份油條和豆漿遞給了我。

“哎呀!哲哲真乖!你怎麽知道小姑喜歡吃豆漿和油條呢?”

孩子衝我露出一副宛如小太陽般純真的笑容:“因為哲哲喜歡吃啊!”

“啊!對了!哲哲喜歡吃的東西,小姑也喜歡吃。”我一邊吃著孩子拿給我的愛心早餐,一邊問小哥哥道:“對了!你為什麽送我去片場?”

“我被杜嬌蕊叫去客串個醫生,而且還可以帶著哲哲一起上鏡,我當然不會放棄跟孩子一起經曆的這個美好時光。”

“拍戲好無聊的,一場戲往往要拍無數遍,像你這麽猴急的脾氣,能受得了嗎?”

小哥哥卻是微微一笑:“隻要哲哲能體驗得開心就好!”並通過後視鏡望了一眼自己的女兒,父女倆竟是默契十足地相視著一笑,小哥哥的表情充滿了甜美而溫柔的寵溺之態,簡直是沒有比他更加讓人感覺心動的父愛了。

“哎呀!我的媽呀!”我裝出一臉無法忍受的模樣:“你對你這個女兒真是太寵溺了!”

“怎麽?”小哥哥衝我微笑道:“如今我們老沈家,你不是最小的了,因為失寵了,所以心裏不平衡?”

我被小哥哥這副淘氣的模樣給惹笑了:“好歹我也是差點當媽媽的人,怎麽會那麽小家子氣,有什麽不平衡的?!”

“對了!我正想問你——”小哥哥認真地望向我道:“你跟崔亮不想趕緊要個孩子,以彌補上一個孩子的遺憾?”

“我也不知道!”不明白為什麽,談起這個話題,我竟是感覺無喜無悲,仿佛墜入一種將自己淹沒在雲霧之中的虛無狀態。

畢竟還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那個小小的生命還隻是以胎囊的形式存在,還沒來得及分裂成為一個稍顯人形的實體,我因為懷孕的跡象也不是特別明顯,因而對那個失去並沒有太大的感知。

“怎麽?你和崔亮吵架了?”

“也算不上吵架,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隻是覺得我們之間的關係難以捉摸。”

“你們結婚才剛剛兩個多月啊!”

“也許婚姻真的是愛情的墳墓吧!”隻是我沒有想到我們會這麽快陷入墓穴當中,至少,我以為愛情的甜蜜應該稍微持久一點,但顯然我被自己的這番妄想給欺騙了。

小哥哥沉默著沒有說話,似乎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對於我與崔亮目前的狀況顯然也在他的預料之中,但他不便插手多嘴。

“對了!小哥哥,我給你看樣東西!”我想起從莫直徽家中帶走的那個相框,便一臉壞笑的模樣,從挎包裏掏出莫如水的寫真照:“當當當——怎麽樣?這相片上的女人漂亮吧?”

小哥哥因為正在開車,便匆匆地掃過了一眼:“還行吧!這誰呀?”

“莫如水,莫姐姐呀!”我誇張地聲討道:“這都看不出來?!”

“什麽?”小哥哥仿佛瞧到了鬼似地望向我:“這是莫如水?莫直徽的女兒?”

“小哥哥,我跟你說啊!”我愈加一副認真的表情:“我聽崔亮說,莫如水可是他們市警官職業學院的高材生,更是萬人迷,一多半的男生都追求過她,我還親眼看到有送她路虎豪車的,你可要抓緊了!”

小哥哥卻是一臉完全不上心的神情:“有人追那是好事啊!我提前預祝那個路虎豪車一路順風,盡快抱得美人歸。”

“小哥哥,你怎麽能胳膊肘往外拐呢?”

“我怎麽往外拐了?”

“你應該胳膊肘朝內——”我著急地比劃道:“把莫姐姐拽進我們老沈家,怎麽還推給別人了?”

“哎呀!”小哥哥抬起一對握住方向盤的手:“我這不胳膊肘朝內,正在開車呢!”

我跟這家夥根本就沒辦法溝通,一時不免氣得肝疼,哲哲卻是捂嘴偷笑。

“哲哲,”我隻得將孩子拉來作為援軍,將相框遞給了我們的“小可愛”:“相片上的這個阿姨漂亮嗎?”

我因覺得有門,連忙乘勝追擊:“那讓這個相片上的阿姨,當你的媽媽好嗎?”

哲哲先是看了我一眼,又望了望駕駛室的父親,則是奶聲奶氣地回答:“隻要爸爸喜歡,哲哲就喜歡。”

“怎麽樣?”小哥哥一副洋洋得意的張狂:“還是我說了算!”

“真是親閨女呀!”我不滿地白了小哥哥一眼:“你們父女倆還真是同心!”

“父女同心,其利斷金!”小哥哥發出愈加誇張的笑聲。

看來,此番援軍計劃隻得徹底失敗了。

(肆)

今天是拍攝醫院的戲,拍攝地點選擇在了附屬醫院的外科住院部,大意講電影中的男主角在女主角的教導下,最終進化成為了一個真正的演員,多年後在其臨終時,躺在醫院的病**,他懇請與女主角再表演一段《羅密歐與朱麗葉》的話劇經典片段。

小哥哥在電影裏飾演男主角的主治醫師,哲哲則是本色出演,飾演主治醫師的女兒,其天真可愛的個性將打開男主角封閉已久的心扉,向女主角吐露這麽多年以來的真實愛意,而不是年輕時那種急功近利的傲慢態度。

小哥哥實在是太聰明了,雖是第一次演戲上鏡頭,但很快便習慣了拍攝的現場環境,並且迅速領悟導演對人物的要求,令曹路兵與孟天飛都感到很滿意。

“你小哥哥如果不是醫生,我倒真建議讓他成為一名演員。”我回頭,見杜嬌蕊畫好了老年妝出現在我麵前,我差點沒認出來。

“杜姐姐?”我瞪大眼睛道:“你是杜姐姐?”

“怎麽?沒認出來吧?”杜嬌蕊麵衝我微笑,嘴角因擠出了更多的皺紋,像是趴著一隻螃蟹。

我點頭承認:“要不是你主動跟我打招呼,我還真沒認出來。”

“我還從來沒畫過老年妝,一會兒你如果看我表演得不好,可一定不要取笑我呦!”

“怎麽會!”

通過導演監視器看到杜嬌蕊的感覺,跟現實中見到她的感受完全不一樣,特別是她在老年妝的扮相下,那顫顫巍巍、細致入微、經曆了人世滄桑、麵對人生情感的那副淡然姿態,以及當知曉了對方默默深愛著自己的那份豁達和平靜……種種人物內在的情感,仿佛雕刻般絲絲入扣進我的胸膛,被塑形成了一件精美的藝術珍品。

杜嬌蕊是個真正的演員,一旦沉浸在了角色之中,就會散發出光彩照人的魅力與風采。我這裏所說的“光彩照人”不是指一個女人的漂亮,而是指身為一個演員在表演技藝上的酣暢淋漓,為其所飾演的角色注入生命的溫度及靈魂的深度。

“小婷,你哭了?!”孟天飛在一旁笑問我時,我才感覺到臉上的冰涼,我居然感動得淚如雨出,差點便擊掌並大聲喝彩。

孟天飛也發出感慨的讚歎:“我也沒想到——盡管這麽多年過去了,但嬌蕊的演技還是那麽精彩。”

“當年,在您還是報社記者的時候,肯定記錄下了杜姐姐在舞台上的那些美麗動人、最為美好的一個個瞬間吧?”

“是啊!那時候,她多是扮演四鳳啊、朱麗葉啊那種天真無邪的少女角色,我也是第一次見她飾演年齡如此跨度之大的人物,早前還有些擔心,畢竟,她也擱淺了這麽多年的表演,但事實證明我的那些擔憂是多餘的。”

“這說明杜姐姐天生就是一個好演員。”

孟天飛聽到我如此之高的評價自是感到十分滿意,目光愈加專注地欣賞杜嬌蕊那番收放自如的表演。

“過!”曹路兵在監視器前也是看得如癡如醉,終於想起了該場戲結束。

導演正在安排下一個機位的定點時,一個正在現場維護秩序的場工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人的側影看起來很像賴尋。盡管我沒有見過賴尋的真實麵目,但見過犯罪嫌疑人的資料和相片。然而,這怎麽可能?賴尋不是早在一個星期前,於東郊墓園被崔亮擊斃了嗎?而且,這個消息還是莫如水親口告訴我的,他怎麽會出現在這兒?難道,是賴尋的鬼魂找我的麻煩?

我向那個疑似賴尋的男子望去,對方似乎意識到我發現了他,便快步朝住院部的電梯走去。我緊步跟上,但來不及了,電梯門關閉的那一瞬間,我看清楚了男子的正麵,果然那是一張賴尋的臉。

因眼見電梯下行,我無心多作思考,慌忙奔下了安全通道口,所幸拍攝地點是在三樓,我快速來到住院部的大廳,正左右張望時,一眼看到已經穿過人群、往大樓門外快速離開的賴尋。

顯然為了擺脫我,賴尋在醫院的院內七繞八拐,帶我來到了一棟七八十年代的老舊建築物。對方像是沒注意到我,神情沒有絲毫的猶豫,便急匆匆地沒入了門洞。我趕忙大步跑了過去,發現一溜下行的梯子。走下樓梯,一股陰冷的氣息迎麵撲來,仿佛是走入了陰曹地府,我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冷戰。

我發現自己身處的位置燈光昏暗,環顧四周充滿了詭譎壓抑的氛圍,空氣裏似乎彌漫著各種看不見身體形態的魑魅魍魎,這不僅嚇得我四肢冰冷,步子也逐漸放緩了下來,很快就望不見賴尋的身影。我猛地抬頭,由於眼見前方的牆上貼有通往太平間的指示牌,心頭像是轟隆隆地碾過了一列衝往地獄的火車,那個疑似賴尋的男子該不會是什麽鬼魂,故意把我引來到此處的吧?!

我因心裏麵著急,趕緊加快了步速,正在拐彎的同時,感覺麵前一暗,急忙刹停步態,令我萬萬沒想到的是眼前壓來的那撇黑影居然是莫如水。

“因為你在這兒啊!”莫如水的那雙眼睛漾如春波,與這陰森森的環境格格不入,像是從漣漪的湖麵升騰起了兩簇鬼火。“你呢?你怎麽也在這兒?”

“啊!今天,小哥哥客串個角色,飾演一名醫生。”

“什麽?”莫如水滿臉意外的表情:“哈哈!平治居然被請來演戲,這倒是新鮮,趕緊帶我去看看。”

莫如水拉著我,就朝太平間所在的建築外走去,卻是被我一把拖住:“莫姐姐,我剛才看到了賴尋,才一路跟來到這兒。”

“這怎麽可能?”莫如水先是一副吃驚的神態,隨而一本正經,不像是在撒謊:“我可是親眼看到你丈夫將賴尋數槍擊斃,送到我們市局的法醫鑒定中心進行的屍檢。”

“難道,是我看錯了?亦或他有一個雙胞胎的兄弟?”我愈加一臉疑惑的表情,堅信自己看得真真切切,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賴尋有雙胞胎的兄弟這不可能,我們已經到他家裏調查過,他家中就他這麽一個獨子,因而隻有一個解釋,肯定是你看花了眼。走!快帶我去看看你小哥哥拍戲到底是啥樣。”

當我們趕回到了片場時,小哥哥的戲份已經結束,這讓莫如水多少有些遺憾。雖然沒有看到小哥哥演戲,但莫如水見到哲哲很高興,摟著孩子又親又抱,疼愛得像是自己的親生骨肉。我倒真希望她能嫁給小哥哥,不僅成為我二嫂,更是哲哲的母親。

(伍)

這天收工得很晚,在劇組吃過晚飯,小哥哥便帶著哲哲返回了善德花園學府。

我也不知道我和莫如水為何會那麽高興,居然跑到醫院住院部的天台上,兩人吹著寒冷的夜風聊天。

“真可惜!沒看到你小哥哥演戲。”

“怎麽?很失望嗎?”我卻是開心地回答:“但你看到了哲哲啊!”

“嗯!”莫如水流露出一臉清淺的笑意,宛如被夜風吹皺**漾起的漣漪,這樣才讓我注意到她是有酒窩的,盡管那梨渦的形態似有若無,仿佛被平靜的水麵所封存住的渦漩,氣泡般冒出了如鏡的湖心:“那小家夥好像長高了。”

“小孩子嘛!一天一個樣兒,總是長得很快。”我極目遠眺著頭頂處那片望不見星光、遙遠如夢境一般的夜空。

莫如水則是一副沉思的模樣:“剛才,我看到你小哥哥抱起哲哲時的畫麵,讓我聯想起了一部電影。”

“什麽?”

“Léon——《這個殺手不太冷》。”

“哈哈!”我仰天大笑道:“但電影裏的娜塔麗·波特曼(NataliePortman)可是比哲哲成熟多了。”

“那畢竟是個愛情故事嘛!”莫如水將手臂支撐著天台的欄杆:“不是都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小情人,我覺得你小哥哥對哲哲的愛,那可真是比小情人還要濃烈數百倍!”

“是你自己在吃醋吧?!”莫如水笑著白了我一眼:“原來,你是你們老沈家兄弟妹三人當中最小的那個,眼下因為有了哲哲,你失寵了,所以這心裏麵不平衡!”

“哈哈!”我先是一愣神,隨而滿麵笑容:“你還說跟我小哥哥沒默契,這話簡直跟他一模一樣!”

莫如水卻是沉默著沒有搭腔。

“莫姐姐——”我回頭凝視著對方的眼睛:“你真的就從來沒想過——跟我的小哥哥在一起生活?”

“怎麽又扯到這話題上了?”莫如水一臉無奈的表情,既說不上討厭,也說不上喜歡,而是一副恍惚的曖昧。

我卻是真心實意地表態:“因為我覺得你們很登對,而且情投意合,專業上也有很多共同的語言,對了對了!還有上次——你們就心理學和催眠術討論得那麽熱絡,根本就沒有我插話的餘地。”

“但這跟過日子是兩碼事。對了!”莫如水岔開話題道:“唐蓉蓉供認不諱,承認了其犯下的所有罪行。”

對方的這個轉折令我感到猝不及防:“唐蓉蓉——她承認了所有的罪行?”

“是啊!”莫如水點了點頭:“QQ奇瑞命案、無臉死者命案,以及銀行搶劫案——她承認是這三起案件的主謀。”

“等等——”我也不知曉自己想說些什麽,腦袋則是明顯感覺反應遲鈍,是沒料到那個平日裏高傲的女人,居然會這麽痛快地承認了自己的種種罪行,心裏不免覺得哪兒似乎不太對勁,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我該回警隊了!”莫如水也不等我說完,微笑地衝我揮手告別,似乎是為專門跑來告訴我此事。

一個小時後,我回到玫瑰大廈,剛打開房門,走進了客廳,小灰與它的媳婦——小花便圍繞著我“喵喵”直叫。小花懷孕有一個月了,已經能瞧出其肚子顯懷,我便脫下外套,來到廚房,從冰箱裏拿出了一盒魚罐頭,打開放在陽台的地板上。這對貓夫婦便立馬撲了過來,一頓狼吞虎咽,可見是餓壞了。

小灰居然一點也不心疼小花,以及媳婦肚子裏的貓咪寶寶,隻顧自己吃得高興。於是,我將罐頭往小花的嘴邊挪了挪,小灰抬頭不滿意地看了我一眼,由於胡須沾滿了亮汪汪的油花,逗得我哈哈直樂,那小畜生白了我一眼,便又繼續埋頭地苦吃。

“小花,餓了吧?你可要為肚子裏的寶寶多吃點兒!”我輕撫著小花柔軟的肚皮,則是轉頭對小灰嚴詞教訓:“小灰,你可是一隻要當爸爸的貓了,要懂得疼愛自己的老婆和孩子,知道嗎?你可要清楚——身為一個男人的責任與擔當。”

雖然小灰對我愛理不理,但我不會跟一隻貓計較。我憑欄眺望遠方,迎麵吹拂著夜風,凝視著麵前深淵一般的整座城市,心情感到莫名的寂寞之時,就接到了丈夫打來的電話。

“沒有啊!怎麽了?”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莫如水的電話沒人接聽,我跟隊長都快要急瘋了。”

“會不會是手機沒電,自動關機?”

豈料,我的丈夫卻是說出了一個我完全沒有想到的猜測:“我們懷疑莫如水被綁架了。”

“為什麽?”

“因為——唐蓉蓉不見了!”這句話幾乎是從崔亮的嗓眼裏一字一句地被掐喉了出來。

“怎麽會?她不是一直被關押在你們市公安局的審訊室嗎?”

“但唐蓉蓉逃逸了。”

唐蓉蓉逃逸了?這怎麽可能?市公安局刑警總隊第一支隊的警務人員都是一些吃幹飯的嗎?即使有龔客來的前車之鑒,但他們似乎並沒吸取教訓,加派更多的警力進行看管?……我連忙掛斷丈夫的來電,立馬撥打莫如水的號碼,卻是被告知對方已經關機。

半個月前,市公安局的羈押室曾經放跑了龔客來,眼下又放跑了唐蓉蓉,倘若沒有內鬼,怎麽可能會一再出現這樣的失誤?難道,莫直徽都不追究相關人員的失職原因嗎?

我趕忙穿上了外套,正準備轉身離開時,眼見茶幾上放有一隻便攜式的防狼電棒,那是崔亮為我的北京之行而準備的,之前沒機會使用,現在該是它電波出場的時候了,便揣入了大衣的口袋。

夜裏一點左右,我趕來到了市公安局刑警總隊第一支隊的辦公區域,一眼看見崔亮從走廊盡頭的公用衛生間內走了出來。

“小婷,你怎麽來了?”

“你不是打電話說——你跟莫警官懷疑他女兒遭到了唐蓉蓉的綁架嗎?”我抬頭張望向審訊室的方位:“唐蓉蓉不是被你們關押在審訊室?怎麽會逃逸?”

“現在不是追究這個問題的時候,而是莫如水下落不明。”

“你們聯係她父親——唐教澤了嗎?”我沒想到自己的此番提問——才是直指整個係列案件的核心所在。

“電話沒人接聽。”

“莫姐姐下落不明,莫警官一定很著急吧?”

果然,崔亮滿是一臉沉默不語、焦急憂心的神態,已然**了莫直徽作為當事人——被害者的父親此時此刻的心情。

“對了!小江和小木呢?”這樣,我才意識到整個刑警大隊看似安靜有序,完全沒有出現我想象中的那般混亂場麵,這又是怎麽回事?

“剛才,你不是在電話中說——最後見到莫如水的地點是在醫科大學的附屬醫院嗎?所以老師便讓他們前去查探情況。”

“那莫警官呢?”

崔亮指了指莫直徽的隊長辦公室,由於房門關閉,我大步走了過去,整理了一下情緒,這才抬手敲門。

“請進!”辦公室裏傳出莫直徽的聲音,其音色聽起來略顯沙啞平靜。

當時,我如同小灰被踩到了尾巴般,表情炸毛道:“莫警官,這都什麽時候了,您居然還有心思在這裏看電視?”

然而,莫直徽卻是答非所問:“小婷,你不覺得阿加莎·克裏斯蒂的原創小說,即使在現在看來,還是充滿了非凡的魅力。”

說話的同時,莫直徽的眼睛沒有離開屏幕,似乎電視劇的無窮魅力,比尋找其女兒要大得多。

我則是耐著性子回答:“前幾年,由於諜戰市場大行其道,看過《暗算》啊什麽的,但偵探劇還真沒研究過!”

“小婷,那你能想象得出——我為什麽會成為一名刑警嗎?”莫直徽慢慢地抬起頭來,由於眼見我搖晃著腦袋,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那個擁有著一撇小胡子的矮個子老頭,對我慢吞吞地回答:“在我年少時,那時候文革剛剛結束沒多久,大概是上世紀的八十年代初期吧!物質生活還很貧乏,所以閱讀阿加莎·克裏斯蒂的作品,對於那時候的我而言是最有意思的事情,這也是激勵我成為一名刑警的最終原因。”

“莫警官——”我都急得眉毛仿佛快要燒起來,他居然還有心思跟我談論這些:“眼下不是討論您因為什麽想法或契機當上了刑警,而是您女兒很有可能已經被唐蓉蓉給綁架了!”

“但我們不知道她在哪兒啊?”

“不能通過手機定位嗎?”

莫直徽卻是搖了搖頭:“如水的手機關機,而唐蓉蓉的電話也探尋不到絲毫的信號。”

“那我們總該做點兒什麽吧?”我著急地跳了起來:“總不能就這樣消極處之,坐以待斃!”

不想,莫直徽麵衝向我,莫名其妙地問道:“那小婷——你準備好了嗎?”

我準備好了嗎?我一副茫然的表情:我準備好了什麽?